躲过巡逻士兵的眼线,两人顺利摸了进去。
阿史那的帐篷很宽敞,进门是一张中间镂空的桌子,镂空的地方是用沙子堆砌成的微缩版城池,其中一条路线被人用红的墨着重描画。
沈以楼指着那条红线,“这便是粮草走的那条道。”
燕瑾还未应答,门外却突然想起一道粗犷不满的声音。
“阿史那设尔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令牌忘记了。”
看守营地的卫兵当即反应过来,“这边取。”
“什么令牌?”燕瑾低声发问,转身就在房间内翻找起来。
“接收粮草的令牌,应该是绿色的。他们认令牌不认人,就算是可汗来了也不行。”
“找到了。”
借着并不敞亮的月光,燕瑾在某个抽屉里翻到了那个铜绿色的令牌,赶在外面的人进来前放在了最起眼的位置——桌面正中央,然后被沈以楼拽着滚进了床底。
阿史那的床底应该是许久没洒扫了,藏了薄薄一层灰尘,燕瑾刚进来就被呛了一口,借着沈以楼的缓冲才没撞到墙。
“将军连这种陈年老地都找得到。”
燕瑾一说话,周围的灰尘都被带动糊了沈以楼一脸,沈以楼本能地往后躲,后脑勺直接撞进了燕瑾掌心。
手背被重重地磕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
“……没事吧。”
“嘘——”
外面的人已经掀开门帘了。
慌乱间,燕瑾一个翻身压在沈以楼身上,动手捂住了他的嘴。
“设尔有告诉你令牌放在哪吗?”
“没,设尔说他忘记了,反正就在他帐篷里。”
其中一人点亮了煤灯,“快找,明日粮草大队就到了,等我们吃饱穿暖区区定北军还不是我们对手。”
“他们俩瞎吗?”
这俩人已经在房间里找了半刻钟了,燕瑾还特意把令牌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样都没人看到,脸上长俩窟窿出气用的吗?
燕瑾这姿势很难受,又不能直接压在沈以楼身上,全靠自己右手手肘在那撑着,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说话都得缓口气。
沈以楼似乎是注意到了,主动抬手握住燕瑾肩头,轻轻往下一压。
啪叽一声,燕瑾的胸膛就紧紧地贴在沈以楼身上了。
可能是此时的场景太过吓人,燕瑾的心脏直接冲到了嗓子眼,又在看到沈以楼沉静的目光时急速下坠,最后在胸膛里兴奋地躁动着。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这个是……令牌?!”
一阵轻微的摩擦声过后,传来的是惊喜的声音,“对对,就是这个,终于找到了。”
“快拿去给阿史那设尔。”
待那两人灭灯出去后,燕瑾赶忙从床底爬了出来。
“先生或许需要给自己把个脉。”
沈以楼出门时长发只是虚虚地束了一下,现在在床底一番折腾,已经尽数散开了。
燕瑾听出来沈以楼是在调侃他心率过快,但刚在床底的时候,燕瑾明显感觉到沈以楼更甚,但他也没戳穿。
“将军有所不知,心跳加快可以促进血液流动,为脑部输送更多的氧气和营养物质,可以增强体质的。”
燕瑾一本正经的解释给沈以楼都说笑了,“哦?还要多谢先生解惑了。”
“将军谬赞。”
两人都是奔着正事来的,嘴上调侃,都没忘记找布防图。
燕瑾把帐篷内几乎所有可能放着布防图的地方全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他现在都怀疑阿史那有没有誊在纸上的布防图了,毕竟用沙画堆的确实好用,而且还不用每次打完一场仗就重新画一份。
“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桌上那份誊写一份。”
沈以楼很赞成,默默从阿史那桌上拿了张干净的草纸递给燕瑾。
“需要光吗?”
“不用,”燕瑾从袖袋里捞了颗珍珠出来,“莫贺昆给的,很快。”
珍珠是未经打磨的天然珍珠,表面覆盖着一层特殊的珍珠层,可以折射光线,产生淡淡的柔光。
不过也够了。
燕瑾该是小时候被罚抄书抄习惯了,目光扫过桌上的沙土,手上也不停,不肖半刻便完成了。
“好了。”
燕瑾把誊好的布防图卷起递给沈以楼,“加钱哦。”
“好。”
燕瑾有些惊奇地看向沈以楼。
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沈以楼任他看着,抬手整了整燕瑾歪到一侧的腰佩。
“定北军大部队已经要到骨鸣山了。”
突厥燕瑾不了解,但定北军他可是做了功课的。
军队戒律森严,甲胄统一,阵列一成,纵使万人之众亦不可破。
但定北军的缺点也很明显,沈以楼惯喜欢亲历亲为,定北军也在这几年间养成了只听从沈以楼命令的习惯。这就间接导致在危急关头,军队里除了沈以楼跟徐朔野没人能站的出来。
甚至连老话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1]
可沈以楼更像养了一群听话的狼崽子,只要他在定北军就是一头凶猛善战的狼,少了他则全军溃散。
“你又要走?”
虽然是个问句,但燕瑾已经预料到答案了。
沈以楼点了点头,“你便在此地等我,打了胜仗就回来。”
“打输了怎么办?”
沈以楼唇角微扬,眉眼间的自信压都压不住。
“先生不信我?”
“后天……我就要嫁给莫贺昆了。”
沈以楼抿了抿唇,坚定开口,“不会的。”
“我信你,”燕瑾歪头一笑,“如果将军提前回来,或许刚好能看到我为将军准备的惊喜。”
沈以楼没有直接走,反而是先把燕瑾送回了帐篷。
他知道燕瑾怕脏,就把自己的备用衣袍先拿给燕瑾。
“你我身量差不多,先生可以先换我的里衣穿,干净的。”
因为在灰尘里滚了一圈,燕瑾确实嫌恶了许久,但他的新衣还没做出来,正打算随便将就一下沈以楼就来雪中送炭了。
“多谢将军,那前几日将军偷穿我外袍的帐就给先生抵了吧。”
还没接过衣袍,燕瑾就闻到了一股很清新的皂香,跟沈将军的帕子如出一辙。
“先生等我回来。”
燕瑾眉眼一弯,“将军这是生怕我跑了。”
“我怕你又把我忘了。”
沈以楼的小声嘀咕被燕瑾听得一清二楚,他弯唇轻笑,“静候将军佳音。”
沈以楼一走,燕瑾瞬间感觉帐篷空落落的。
他先是研究了一下莫贺昆雕刻猪的手法,发现有些学不来就立马放弃了,随手提起毛笔在纸上胡乱涂画起来。
帐篷里备的紫毫笔是由野兔脊毛所制,硬度高,弹性强,书写起来劲挺锋利。
燕瑾不知不觉就涂了满张。
待他拿起纸张观察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画了张肖像。
即使是草草几笔,也能看出那人深邃的眉眼、坚挺的鼻骨,甚至还有鼻骨上的小疤痕。
不是沈以楼又是谁?
燕瑾倒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他眸中带笑,“这小疤竟然还有些可爱。”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沈将军的这疤痕毁了整张脸呢。
燕瑾突然有种想法,那珍珠他找到更好的用途了。
翌日一早,燕瑾就带着小春去找了莫贺昆。
雕刻不是一门简单的技艺,他想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能呈现在雕刻作品上的气韵和生动,以丰富的想象力赋予作品茁壮的生命力,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数公里外。
定北军抄近道早早占据了有利地形。
随着半山腰碎石滚落,重压之下,突厥的粮草车尽数碎裂,一部分谷物随着破洞掉落在焦灼的黄土地上。
“谁?!”
沈以楼没那么多废话,刀光剑影间,鲜血如雨般泼洒。
烈马的嘶吼混杂着沙哑的喊杀声直冲云霄,高处的箭矢如飞蝗般密不透风,直捣敌军后方,阿史那避闪不及,左肩中了一箭。
如果燕瑾在场,他肯定能确认,阿史那受伤的位置跟他上次在药山救起沈以楼时如出一辙。
“先撤!”
“往哪走?!”
高坡上的徐朔野放下弓箭,抄起铁棒就冲了过来。
突厥听从阿史那的命令想要撤退,但前后两条路都被定北军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像无头苍蝇一般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堂堂定北军,净干些龌龊事。”
阿史那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猛然用力,箭矢连带着血肉被他从身体里拔出。
就这么败了,他不服!
“撤个屁,都给我杀!”
战场上将士前仆后继,盔甲被刺穿者应声倒地,未死的战友踏着同伴的尸首继续冲锋。
宁可战死也绝不做逃兵。
沈以楼拾起被打落的剑反手格开劈来的长刀,刀刃相擦迸发出火星,他顺势旋身,剑尖挑开对方皮甲,在肋间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迸溅。
他盔甲上沾染的血迹将花纹都掩盖住,已经分不清是战友的还是敌军的了。
前方战事惨烈,骨鸣山背后的燕瑾依然闲散。
他仔细听着莫贺昆的讲解,一边学习一边实践,桌角已经丢了许多被他刻废的材料了。
不知何时,日光终于突破云层,重新覆盖在大地上。
燕瑾学了一天,门口的小春也站了一天,她昏昏欲睡地靠在一旁,眼睫要睁不睁地垂着。
直到看见地面上的影子,小春才乍然意识到——
“出太阳了。”
帐篷门帘没合,恰好能看到四散的光晕。
燕瑾刚抬头,一束阳光就追了进来,温暖地照耀在他脸庞,燕瑾顺势靠上椅背,让倾泻而下的光抚慰他的疲惫。
“好舒服。”
“姑娘学会了?”
燕瑾白玉似的脖颈尽数暴露在阳光下,比桌上的珍珠更亮眼。
“多谢酋长指导。”
燕瑾起身出了帐篷。
此时已经酉时了,阳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骨鸣山也被套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暮色斜斜地透过缝隙,追赶着燕瑾的步伐。
“小姐,”小春追上来,“奴婢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瑾抬头望了望骨鸣山,“我怎么觉得是个好兆头呢。”
[1].出自法**事家拿破仑·波拿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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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