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6章 苗苗获救

作者:东生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晨的露珠未干,驴车吱呀作响,驶入县城背后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暗巷,最终停在一处墙皮斑驳、远离主街的偏僻小院前。


    小院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


    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和隐约尿臊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地面坑洼,角落里堆着杂乱的柴火和废弃物。


    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用木条胡乱钉着,透不进多少光。


    “都滚下来!快点!” 胡老大粗鲁地吆喝着,像驱赶牲口一样,将车上连同苗苗在内的五六个孩子赶下驴车。


    这些孩子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惶恐麻木,衣衫比苗苗更为褴褛,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污垢,恍若无根无萍的流民。


    他们瑟缩着挤在一起,不敢出声。


    相比之下,虽然同样惊恐,但苗苗洗净的脸庞、虽旧却完整的衣物,以及那份属于“有根脚”良家女的微弱气质,让她在这群孩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张婆子推了她一把,将她单独扯到一边,对胡老大说:“这丫头得看紧点,是‘好货’,别跟那些‘混水鱼’搅在一起,脏了品相。”


    胡老大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苗苗,像评估物品的价值:“嗯,身家清白的良民坯子,城里那些大户就稀罕这种,干净,没麻烦,能卖出大价钱。”


    苗苗被单独关进柴房旁边一个稍微能挡风的小隔间,虽然依旧破败,但比那些直接被扔进柴房的孩子要好上些许。


    然而,这微小的“优待”并非仁慈,而是标价的一部分。


    张婆子拿出半块还算干净的布巾,蘸了点水,粗鲁地给苗苗擦了把脸,又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听着,”张婆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有管事来问,你就说爹娘没了,自愿跟着婶婆我出来寻条活路,是良家子,明白吗?要是说错半个字……”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让苗苗不寒而栗。


    苗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她这块“清白招牌”,是用来给其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孩子打掩护的。


    人牙子会试图把那些孩子也包装成“良民”,而苗苗的存在,就是取信于潜在买家的“样本”和“担保”。


    当买家来看“货”时,看到苗苗这样规整的孩子,会对其他同样被收拾过的孩子降低戒心,更容易相信他们也是“身家清白”的。


    她成了这场龌龊交易里,用来欺骗他人,也粉饰太平的一面幌子。


    接下来的半天,苗苗目睹了这行的阴暗。


    胡老大和张婆子开始“调教”这些孩子。


    他们给其他孩子换上不知从哪找来的半旧不新、稍齐整的衣服,逼他们背简单的“身世”——无非是父母双亡、投亲不遇之类的套话。


    背不出或反应慢的,换来的便是低声的呵斥或掐拧。而表现最差的今晚便没有了饭吃。


    苗苗早就从他们的话里拼凑了其他孩子的身份——流民,给口饭吃就跟着走了。


    那群小孩儿,是最怕饿得……


    院子里偶尔会有生面孔的男女在胡老大或张婆子的陪同下进来。


    他们穿着或体面或普通,但眼神都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挑剔与算计。


    这些人压低了声音交谈,目光在孩子们身上扫来扫去,尤其会在苗苗身上停留更久,有时还会上前捏捏胳膊,看看牙口。


    “看看这个,绝对是正经良家出来的,家里遭了灾,可惜了……有她在这,你还怕别的来路不正?”张婆子会适时地推销,指着苗苗,又暗示性地指指其他被匆忙打扮过的孩子。


    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种虚伪的平静和压抑的恐惧之中。


    表面是投亲的婶婆和几个落难的孩子,暗地里,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是一桩人口买卖的序曲。


    苗苗紧紧蜷缩在分配给她的角落,那份青禾的温暖记忆,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形成残酷对比。


    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等到那个或许正奔走在寻她路上的身影。


    夜色如墨,风卷着沙尘,拍打着深巷那座孤零零的院墙。


    顾青禾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影子,融在墙根的黑暗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已经观察了这个院子整整三天,摸清了里面四个“看守”的作息——张婆子、胡老大和他的两个手下。


    院子里,胡老大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醉意响起:“张婆子,你看好家!老子带兄弟们去松快松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憋出个鸟来!”


    接着是张婆子谄媚又带着埋怨的回应:“哎呦,胡老大您就放心去吧,有我和黑皮守着这些‘货’呢。只是这大冷天的,你们倒会享福……”


    “少废话!黑皮,你留下,机灵点儿!”


    另一个手下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不敢违逆。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胡老大带着一个手下,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朝着县城里那点微弱灯火的方向——花楼所在之处走去。


    院内的人声动静,一丝不落地传入顾青禾耳中。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个看守,走了两个最强的。这是天赐的良机。


    她必须在这有限的几个时辰内,救出苗苗。


    顾青禾没有立刻行动。


    她伏在墙角最深的暗影中,又耐心等待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正屋的灯火熄灭,柴房方向也只剩下“黑皮”沉闷的呼吸声——他似乎在打盹。


    她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观察:张婆子怕冷,睡觉时门窗紧闭;黑皮贪杯,晚上好喝两口劣质烧刀子,酒后容易沉睡。


    整个小院的结构她也已刻在脑中:布满碎瓷片的围墙、正屋、柴房、院门闩的位置,以及关押苗苗的小隔间!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意念沉入掌心那方小小的空间。


    里面静静躺着几样她精心准备的工具:一小包研磨细腻带有轻微麻痹作用的草药粉末,一小罐猪油,一截短而结实的麻绳,三块可以出其不意的大石头,以及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顾青禾首先绕到院墙最矮且碎陶片最少的一处,她利用墙角的凹凸和绳索,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首先目标是正屋张婆子的房间。


    窗户紧闭,但她注意到有一扇窗户的插销有些松动。


    她用薄而韧的木片伸入缝隙,一点点、极慢地拨动插销。“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插销滑开。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屋内只有持续的打鼾声。


    她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混杂着劣质脂粉和体味的闷热空气涌出。


    顾青禾将准备好的草药粉末倒在手心,靠近床边,对着张婆子的口鼻方向,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


    粉末弥漫在空气中,张婆子在睡梦中吸入了些许,鼾声变得更加沉重,身体彻底松弛下去。


    顾青禾迅速检查了一下,确认她已陷入深度昏睡,便连忙小心翻找起来,她想找到苗苗的卖身契!


    但可能是藏得极深,亦或是被胡老大收着。


    时间紧迫,顾青禾搜索片刻,随即退出了房间,从外面将窗户虚掩回原状。


    下一个目标是柴房门口蜷缩着的黑皮。


    他靠着门框,酒气熏天,确实睡得很沉。


    顾青禾采用同样的方法,将剩余的草药粉末吹向他。黑皮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脑袋一歪,睡得更死了。


    顾青禾从他腰间摸到了几把简陋铁锁的钥匙,整个过程快、轻、准。


    打开柴房旁小隔间那把锈蚀的铁锁时,“吱呀” 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青禾心一紧,立刻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黑暗中,她听到苗苗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气声。


    “苗苗,是我,青禾!”她立刻拉下面罩,压低声音表明身份。


    “青禾?!”苗苗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颤抖。


    借着透气窗透进的微弱月光,顾青禾看到苗苗被捆着手脚,蜷缩在干草堆上。她迅速用匕首割断绳索。


    “能走吗?我们得马上离开!”顾青禾扶起苗苗,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


    “能!”苗苗咬着牙,强撑着站起来。


    顾青禾快速检查了一下苗苗,确认她没有受伤。


    她从空间里取出水囊,递给苗苗喝了一小口,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旧布鞋给她换上。


    这时,柴房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和低语。


    苗苗的身体猛地一僵,紧紧抓住顾青禾的胳膊。


    “是……是狗娃和小草他们……”苗苗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挣扎,“青禾,我们……能不能……”


    顾青禾明白苗苗的意思。她也听到了那些声音,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但理智告诉她,救一个苗苗,她尚有余力。可这些孩子呢?救出来之后怎么办?


    明天人牙子一定会全力搜捕,带着一群孩子,无疑是移动的靶子。


    她那个一立方米的空间,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起心肠拉苗苗离开,却又看到月光下,苗苗那双噙满泪水的眼。


    顾青禾叹了口气,又故作轻松地笑着将钥匙递给了苗苗,任由苗苗打开柴房的门,而自己则是站在柴房门口,守在黑皮旁,留意院内外的声响。


    开门的一瞬间,一个黑影怯怯地靠近,是那个叫狗娃的男孩,看起来比苗苗还小些,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


    他手里捧着半个又冷又硬的窝头,递向苗苗。


    “苗苗姐……这个,你路上吃……”狗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羡慕和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们了。”


    苗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狗娃,你们……你们怎么办?我们一起……”


    狗娃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苗苗姐,你是好人……但我们不走。”


    这时,另一个稍大点的女孩小草也摸了过来,她更冷静些,低声对苗苗说:“苗苗姐,谢谢你……但真的,别为我们冒险了。我们……是自愿的。”


    “自愿?”苗苗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小草点点头,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我们家在更北边,早就没吃的了。河干了,地裂了,蝗虫过境,什么都没剩下。爹娘……爹娘用我换了半袋发霉的麦子,给弟弟吊命。我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我娘……给我磕了个头。”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至少跟着他们,一天还能有顿稀的,饿不死。要是跑了,我们能去哪?回去也是饿死,路上可能就被别的流民……或者被野狗吃了。在这里,好歹……好歹算条活路。”


    狗娃也小声补充:“胡老大说,要把我们卖到大户人家干活,能吃饱饭……”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苗苗刚刚燃起的希望,让她遍体生寒。


    对于狗娃他们而言,“被卖”不是绝路,而是在这个吃人世道里,他们所能看到的、唯一的“生路”。


    自由对饿得奄奄一息的人来说,是奢侈品,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顾青禾看着这些孩子眼中认命般的麻木,以及提到“吃饱饭”时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心里堵得难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能砸开锁链,却砸不碎这逼得人自我贩卖的世道。


    她将空间里的几块能充饥的干粮,悄悄塞给了狗娃和小草,低声道:“藏好,紧要关头再吃。”


    然后,她拉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苗苗,深深地看了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孩子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我们走。”顾青禾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


    苗苗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她短暂噩梦的小院方向,然后转过头,紧紧握住了顾青禾的手。手指冰凉,却异常用力。


    她明白了,她的自由,是青禾用巨大的风险换来的,也间接地,承载了狗娃、小草他们无法选择的“命运”。


    这份自由,因此变得无比沉重,也无比珍贵。


    两个女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前方是未知的逃亡路,后方是沉沦的苦难深渊。


    黑夜依旧漫长,但握在一起的手,是这绝望世道里,不肯熄灭的、微弱的星火。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