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天灾囤货求生日常》 第1章 顾青禾与林苗苗 顾青禾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第一个感知到的不是自己身在何处,而是唇边那一抹温润的甘霖。 一个带着哭腔的童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青禾,你快喝呀,这是我偷偷留的米汤……”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挣扎着向上浮涌。 这一次,除了撕裂般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还有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伴随着剧痛冲撞着她的脑海,是属于另一个“顾青禾”的人生片段。 她看到一个同样名叫顾青禾的女子,生活在一個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建筑,有能载人日行千里的铁盒子,人们穿着奇装异服,通过一个叫“网络”的东西知晓天下事……那个顾青禾职业是一名画师,最大的爱好是去世界各地拍摄飞鸟。 这些记忆碎片与她作为李家村顾青禾十二年的记忆交织、碰撞,最终缓缓融合。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对焦到那张焦急、瘦削的小脸上。 “青禾!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苗苗见她还活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你都昏睡两天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顾青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今生的记忆告诉她,这里是古代李家村,她是父母双亡的孤女顾青禾,因去山里挖野菜淋雨而病倒。 “你别说话,先喝点东西。”苗苗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又把一勺几乎清澈见底的米汤递过来,“我娘今天心情好,多给了我半勺粥,我偷偷给你留了点。” 那点微薄的暖流滑入喉咙,顾青禾艰难地吞咽着。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一边接受喂食,一边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家”。 低矮的茅草屋,阳光和热气从裂缝钻入。 与破败的屋舍相比,父母留下的旧物——旧木柜、陶罐瓦盆、废弃纺车、旧农具、蓑衣斗笠、以及那个半人高的旧木箱。家里明面上大多数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而苗苗,这个自己濒死时唯一守在身边的女孩。她家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宝贝弟弟,她是那个最不受待见的“赔钱货”。她自己尚且吃不饱饭,却还能从牙缝里省出这点米汤来救她…… 一股混杂着酸楚和感动的暖意,涌上顾青禾的心头。恐慌和茫然依然存在,但融合的记忆给了她一种奇异的镇定。 她必须活下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苗苗。 “苗苗……”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你。” “谢啥!”苗苗见她能说话了,眼睛亮了起来,压低声音说,“你饿坏了吧?我还藏了半块饼子。” 她像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那块黑硬如石的麸皮饼。 顾青禾看着她下意识摸肚子的动作和小脸上强装的笑容,心里微微发酸。 “你……你自己吃了没?”顾青禾问。 苗苗眼神闪烁:“我吃过了,吃得很饱呢!” 顾青禾不再多问,将饼子掰开,把稍大的一块塞回苗苗手里:“我们一起吃。” 苗苗还想推辞,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的小脸瞬间涨红。 两个女孩默默对视,又笑出声来,小口啃着那能崩掉牙的饼子。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像指甲刮过锅底:“死丫头!又死哪儿去了?还不滚回来喂猪!躲懒的赔钱货,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是苗苗娘的声音。 苗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急促道:“我娘叫我了,得赶紧回去!青禾,你好好躺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跑到门口,她又不放心地回头,担忧地说:“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酷暑里。顾青禾听着远去的叫骂,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靠在墙上,闭眼梳理思绪。 父母在时,她家在村里也算小康之家。 父母在镇上酒楼做工——父亲是账房,母亲是厨娘。去年他们因吃了客人赏下的山珍野味不幸染病,短短几日便相继去世。酒楼东家怕惹麻烦,赔了不少钱打发了事。 但村里不仅以办丧事克扣了赔款,又以“绝户”为由收走了田地,一些村民也趁乱顺走了些值钱的东西。 她假借变卖家中物件,实则把大半东西都偷偷藏到了地窖,又将一些不值钱的都搬到了自己屋子。 村中不乏偷鸡摸狗之流,她又在村口放声大哭,家中遭了贼,钱财被盗走,以保平安。 这一年来,她常常夜不能寐,枕下放着菜刀,就连平时吃饭也只敢吃个半饱,看着与村中其他面黄肌瘦的孩子,并无两样。 可现在,顾青禾深知营养不良的后果,记忆告诉她,今年旱象显现,村里气氛紧张,若是碰到了大灾,第一个被盯上的就是她这种孤苦无依之人。 一股力量支撑着顾青禾挣扎爬起。她费力地推开那个沉重的旧木箱,箱底压着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木板,但边缘有着不易察觉的凹槽。 她用指甲抠住边缘,用力一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带着一股阴凉、但并不污浊的气息。 入口旁放着火镰和一小截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小心翼翼地顺着土阶走下。 地窖不大,约莫几步见方,但里面堆放的东西,却并不少。 几个结实的大陶瓮整齐排列,掀开油布封口,借着烛光能看到大半瓮色泽金黄的小米,另外几小瓮分别是晒干的豆子、栗子,甚至还有一瓮粗盐,一小罐珍贵的饴糖和各种调味料。 墙角堆着不少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风干的肉条、处理过的果干,以及几包用麻线仔细捆好的种子,上面还细心地用炭块标明了名称。 这些都是顾青禾的父母精心准备、足以让一个小家庭度过荒年的储备! 除此之外,还有顾青禾半夜偷偷转移的一应家用。 最值钱的当属几匹结实的粗布,一套用旧但保养良好的文房四宝,几本启蒙读物与话本子,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里面是3枚小银锭,些许散碎银两和一串铜钱。 顾青禾深知饥饿和干旱是直接威胁,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储蓄水源,寻找食物。 在喝了杯饴糖水,吃了些果脯肉干后,顾青禾终是扛不住疲惫袭来。 半梦半醒间,她右手掌心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感闪过,但她太累,无法深究。 再次醒来,是被苗苗偷偷溜进来的响动惊醒。 月光下,苗苗拿着几株带泥的草,脸上带着献宝似的得意:“青禾,你看!我打猪草时挖到的‘车前草’,王婆婆说煮水能清热!” 看着她手上的新刮痕,顾青禾喉咙哽咽,前山早已经被搜刮干净,苗苗必定是走了很远。“你……以后别一个人去后山,危险。”顾青禾哑声道,“我们一起去。” “没事儿,我小心着呢。”苗苗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故作轻松地说。 她轻车熟路地从一个陶罐里倒出一点储存的井水,又找出一个相对完好的瓦罐,准备想办法生火煮水。 看着苗苗熟练地利用屋里现成的东西忙碌的瘦小背影,顾青禾心中升起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要给苗苗加餐!给她养的健健康康! 她打开柜子,拿出一袋粟米。 果不其然听到苗苗发颤地声音:“这些都是你藏的?” 顾青禾点点头:“以前怕被村里人看出来,所以不敢吃,但现在,苗苗,若是发生旱灾,我们要做好逃灾的准备了。” 大半碗粟米,一撮盐,几棵野菜,粥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 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温暖、熨帖,对常年饥饿的她们是无上美味。 这是顾青禾觉醒记忆后,吃的第一顿有温度的“饭”,带着家的味道。 “青禾,好香啊。”苗苗吸着鼻子,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粹的快乐。 “苗苗。”顾青禾轻声唤她。 “嗯?”苗苗回过头。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亲姐妹。”顾青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旧柜子、陶罐、农具,“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我们一定要一起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苗苗愣住了,看着顾青禾眼中那种从未有过的、明亮而坚韧的光芒,她似懂非懂,但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青禾,我们在一起!” 两个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这间堆满旧物、破败却并非一无所有的茅屋里,彼此传递着微薄却真实的暖意。 第一次写文,自娱自乐,为爱发电,有什么建议或者想法都可以提[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顾青禾与林苗苗 第2章 吃饱饱啦 顾青禾是被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唤醒的。 天光还未大亮,她睡得极沉,苗苗溜回家去,她竟半分也不知觉。 纵使夏日,破败的茅草屋里也弥漫着清晨的寒意。 顾青禾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今天和苗苗约了中午去挖野菜,她得提前收拾些东西。 瓦罐粟米盐巴,昨天怕肉味被闻到,都没敢往粥里加肉干,今天可得添上。 正当她想着苗苗的笑脸略微振奋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 “……瞅着是不行了,可怜见的……” “她爹娘没了,地也收了,耗着也是等死……” “屋里头说不定还有点东西,别糟蹋了……” 顾青禾的心猛地一沉,是了,她三天没出门了! 有些人以为她快死了,是来“捡漏”的! 她迅速将背篓收进柜子,自己则躺回干草铺上,闭上眼睛,缓慢呼吸。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两个探头探脑的妇人摸了进来。她们在屋里逡巡着,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家具。 “啧,真没啥值钱的了。” “这柜子还能用,就是笨重……” 其中一个妇人朝着顾青禾躺的地方走来,伸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鼻息。 顾青禾牢牢抓紧枕下的菜刀,但意识到来者只有两个女人,她又放松了下来,打算瞪大双眼吓她们一跳。 就在这时,苗苗娘那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哟!张大娘,李婶子,这么早就来帮顾家丫头收拾屋子了?”语气里满是嘲讽。 那两个妇人顿时有些尴尬,支吾着退了出去。 苗苗娘叉着腰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劝你们积点德!这丫头要是真没了,里正过来查问,看见东西都没了,你们说得清吗?再说,谁知道她爹娘去年那病……哼,别沾了晦气!” 这话成功地唬住了那两人,她们嘀咕着迅速离开了。 苗苗娘朝屋里瞥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顾青禾缓缓睁开眼,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她明白,苗苗娘刚才那话,半是吓唬,半是……提醒。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月,弱者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必须立刻武装自己,身体是革命的第一本钱。 当白日的太阳升到头顶,山林便成了隐秘的厨房。 青禾和苗苗借口挖野菜、拾柴火,会钻到远离小径的僻静山谷。 在这里,苗苗还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泉眼,鸟鸣山幽,比起气氛压抑的村子,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顾青禾会选择背风又隐蔽的地方。苗苗负责望风,她耳朵灵,眼睛尖,稍有动静就能发出鸟叫示警。而顾青禾则开始忙碌。 她有时会用石板烙饼,和一点点杂粮面,掺上切碎的野菜,在烧热的石板上烙出带着焦香的菜饼子。有时会支起瓦罐,煮一锅内容丰富的“大杂烩”——可能是幸运采到的美味蘑菇,可能是捡到的鸟蛋,可能是偶尔捕获的指头大的小鱼,配上野菜和一点点粟米,撒上盐,便是一锅无比鲜美的热汤。 “青禾,你懂的真多。”苗苗一边小口咬着焦香的饼子,一边崇拜地看着顾青禾熟练地翻动石板上的食物。 这几天顾青禾教苗苗认识了不少植物,有很多既是野菜,也是草药。 “都是从爹娘留下的书里看来的。”顾青禾总是这样解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暖洋洋的,她看着苗苗原本蜡黄的小脸似乎透出了一点点红润,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中午这顿饭,重在“热食”和“多样”。顾青禾明白,长期吃冷硬的食物会拖垮身体。一顿热乎的午饭,不仅能补充上午消耗的体力,更能让身体暖起来,抵御可能的风寒。偶尔获得的蛋白质则是难得的营养补充,对正在长身体的她们至关重要。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墨色吞没,村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顾青禾和苗苗的秘密时光便开始了。 破败的茅草屋在夜色中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孤岛,反而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 顾青禾仔细地用破布条塞紧门缝,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靠近后,才冲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苗苗点了点头。 “苗苗,今晚我们吃点不一样的。”顾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从角落取出一个陶盆,揭开上面覆盖的湿润粗布,一小丛嫩白纤细的豆芽菜赫然呈现,约莫有半尺长,茎秆水灵,嫩黄的豆瓣紧紧闭合,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微光,散发出淡淡的、清新的植物气息。 “青禾,这……这真能吃吗?”苗苗睁大了眼睛,好奇又谨慎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蔬菜”。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豆子就是煮粥做饼或磨粉,从未想过能变成这般水灵的模样。 “能,而且很好吃,对身体大有好处。”顾青禾语气肯定,一边将豆芽放入一个破旧但洗刷干净的瓦罐里,用清水仔细漂洗。 烹饪过程简单至极,因条件所限,也为了最大程度保持豆芽的鲜嫩。顾青禾将洗好的豆芽放入一个小的陶钵中,里面是早已煮熟的稻米,只加入少许盐和一点点醋调味。 “火小一点,烟不能大。”顾青禾低声提醒,苗苗默契地控制着简易小灶的火势,用的是极易燃尽、烟雾极少的干草和细枯枝。 等待的时间里,两个女孩紧挨着坐在黑暗中,听着陶钵里传出细微的“咕噜”声,鼻尖萦绕着豆芽受热后散出的、越来越浓郁的独特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酸醋味,勾得人饥肠辘辘。 这是她们一天中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刻。 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看人脸色,只有彼此和这一罐即将慰藉肠胃与心灵的温暖。 约莫一刻钟后,顾青禾小心地取出陶钵,豆芽已经变得透明。 两人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吃着。 热粥下肚,一股暖流迅速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夜间的寒气和白日积累的疲惫。 顾青禾会故意把稠的捞给苗苗,看着她把脸颊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满足的小仓鼠,心里便觉得踏实。 暗夜里的滋养和白日山林间的补给,不足半月,效果开始悄然显现。 最明显的是苗苗! 她原本干枯发黄的头发似乎有了一丝光泽,凹陷的眼窝丰润了些,跑动起来也不再是以前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以前动不动就喊累、夜里手脚冰凉的情况也大大改善。她甚至开始有精神在挖野菜的时候,偷偷摘几朵不起眼的小野花别在顾青禾的鬓角,然后嘻嘻地笑。 顾青禾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显著变化。 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原本因为一年的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恢复,胃部也因为规律进食热食而不再时时绞痛。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和希望,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替代的良方。晚上能吃饱,中午能吃好,这让她在面对村里的冷眼和敌意时,心里有了底气。 当然,她们从未放松警惕。 每次“野炊”后,顾青禾都会仔细清理所有痕迹,掩埋灰烬,撒上落叶,确保不留下任何烟火气,绝不留任何把柄。 回到村里,她们依旧是那对小可怜,脸色故意抹点土显得憔悴,眼神也适时地流露出麻木。 这天中午,吃完鲜美的烤芋头和野菜汤,苗苗靠着大树,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小声说:“青禾,我现在觉得身上有劲儿多了。以前爬到半山腰就喘,现在能爬到山顶啦!” 顾青禾看着她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睛,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我们都要好好的。身体好了,才有力气面对以后的事。” 阳光暖暖地照着,两个女孩靠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时刻。 良好的身体是她们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最基础的资本,而现在,她们正一点点地,偷偷地,将这最重要的资本积累起来。 前方的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她们不再是两个可以被轻易摧垮的、虚弱不堪的孩子了。 然而,坏消息总是来得更快。村里锣声急促地响起。 里正站在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脸色沉重地宣布:赋税加征三成,限十日之内交齐,以充边饷。 理由是北边不太平,朝廷急需用粮。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年还没收地,哪来的粮啊!” “加征三成?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交织在一起。 顾青禾心凉了半截。 她家已经没有地,理论上税赋摊不到她头上,但村里为了凑足数额,必然会用各种名目盘剥她这样的孤寡。 果然,里正的目光几次扫过她家破败的茅草屋。 更大的骚动发生了! 村西头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和打砸声! 人群像潮水般涌过去。顾青禾和苗苗也挤在人群中。 催税的胥吏,正指挥着如狼似虎的帮闲,将村西头刘老汉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唯一一口铜锅搬出来,刘老汉的老伴哭喊着抱住胥吏的腿,被一脚踹开。刘老汉的儿子血气上涌,操起扁担就要拼命,却被胥吏带来的衙役一棍子打翻在地,不知死活。 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尘土味。 顾青禾捂住嘴,才没叫出声。苗苗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如今的世道,官府的苛政如此可怕。 法律和秩序在这里荡然无存,只有最**的暴力和掠夺。 人群在恐惧中沉默下来。里正疲惫地挥挥手,催促大家散去找粮筹钱。 人们眼神麻木,互相打量着,一种更可怕的氛围开始弥漫——当外部压力大到一定程度,内部最脆弱的个体,就会成为最先被吞噬的牺牲品。 回去的路上,顾青禾感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她知道,自已和这个堆着“不少家当”的破屋子,在有些人眼里,恐怕已经成了目标。危机迫在眉睫! 夜幕降临。 顾青禾用石头堵好门,和苗苗挤在一起,盖着一床破棉被。 屋外狂风呼啸,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不明原因的响动,让人额外紧。 “青禾……我害怕……”苗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会来抢我们的东西吗?会……会把我们赶出去吗?” 顾青禾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体,眼神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坚定。 “别怕,苗苗。”她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明天起,我们得尽快把能藏的东西都藏起来。还有,得想办法让这个‘家’,看起来更有‘主人’一点。” 她心里清楚,示弱只会死得更快。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甚至要显得不那么好欺负。 或许,可以借助一下苗苗娘那种“泼辣”的作风?或者,想办法和里正家扯上一点点关系?换取暂时的庇护?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生存的压力如山般沉重,但顾青禾知道,她不能垮。她看着怀里渐渐睡去的苗苗,深吸一口气。 活下去,不仅要对抗天灾,更要在这崩坏的世道里,守住这方寸之地,守住身边这唯一的温暖。 第3章 有空间啦 村西头刘老汉家的惨剧,让所有人心惊胆寒。 里正说是给了十天准备时间,然而第二天,催税的胥吏和帮闲便在村里横行,哭喊声和打砸声此起彼伏。 当那群人骂骂咧咧地朝着顾青禾家方向走来时,苗苗吓得小脸惨白,身体不住地颤抖。 胥吏踹开虚掩的破木门,阳光将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投进屋内。 为首的小吏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那些旧家具和两个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的女孩身上。 “官爷,”顾青禾强压恐惧,拉着苗苗站起身,尽量让声音不颤抖,“我家地已归公,我是孤女,无需纳税……” “孤女?”小吏嗤笑一声,眼神在屋里逡巡,“没地?我看你这屋里家伙什儿不少啊!那柜子、那箱子,搬走抵税!”几个帮闲就要上前。 “官爷!”顾青禾猛地抬高声音,学着前世记忆里那种不卑不亢的气质,“这些都是先父先母留下的念想,笨重不堪,值不了几个钱。里正爷爷知晓我家情况,若官爷强行搬走,恐怕……于官声有碍。小女愿将家中这架纺车献出,或许……或许还能为军士织补衣物,略尽绵力。”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点出她本无需交税,强搬些不值钱的东西,惹人闲话,又主动献出一样看似有用(实则笨重且她们暂时用不上)的东西,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那小吏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又瞅了瞅那架旧纺车,又瞥了一眼确实不值钱的旧家具。 最终,他啐了一口:“晦气!搬上那破车子,走!” 看着胥吏们抬着纺车骂骂咧咧地离开。苗苗瑟瑟发抖地扑过来抱紧她。 这一关,暂时过了。 她用一点小小的“牺牲”和恰到好处的话语,守住了更重要的地窖和物资,也向外界传递了一个信号——她顾青禾,不是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 “苗苗,看到了吗?软弱活不下去。”顾青禾的声音格外清晰,她拍了拍苗苗的后背:“从明天起,我们要让村里人习惯,顾青禾站起来了。我们要想办法,在这乱世里,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 夜幕降临,屋内空荡了些,她们晚上不再敢生火做饭,只得吃些白天做好的干饼子和草团子。 近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翻涌:日渐枯竭的溪流、村民贪婪的搜刮、地窖中父母留下的遗产、以及催税胥吏凶神恶煞的嘴脸…… 顾青禾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进掌心,她想或许该带着苗苗离开,可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没有任何倚仗,倒是不如在村里,至少苗苗是安全的,但想起苗苗每天回家做农活的辛苦,家里人对她的欺辱,她并不甘心! 就在此时,她右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如同握住一块温玉般的触感。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摊开手掌——什么也没有。 但当她集中意念的瞬间,一个约莫一立方米大小、边界模糊的虚无空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感知中! 空间内部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停滞其中。 “这是……空间?”巨大的震惊让顾青禾瞬间坐直了身体。 前世阅读过的海量小说知识,让她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 狂喜如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但随即,更深沉的理智将她拉回现实。 这不是值得欢呼雀跃的奇迹,而是绝境中不容有失的底牌。 她心脏狂跳,几乎是本能地,她伸手摸向藏在枕下的菜刀。 意念一动,掌心的灼热感微微加强,那把菜刀瞬间从手中消失,安静地出现在了那感知空间的一角! 成功了!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立刻又将菜刀取出,放入,再取出……几次尝试后,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精神有些疲惫。 看来使用这个空间,会消耗她的精神力。 但这小小的代价,与它带来的希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顾青禾深吸一口气,眼中细微的迷茫和脆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所取代。 她要带苗苗离开! 前世记忆犹如电子版百科全书,现在有了空间,她终于有把握护得苗苗周全! 她立刻开始规划如何利用这个空间。 地窖里的物资,尤其是那些最容易受潮、被虫蛀的粮食和盐巴,必须优先转移进去。那点珍贵的银钱和火折子等关键小物件,也要存入空间,确保万无一失。 囤货,成了她脑海中最强烈的念头。 不仅要囤地窖里现有的,往后每一天收集到的食物,每一件可能用上的物品,都要想方设法地囤积起来。 这个一立方米的空间,此刻就是她和苗苗的诺亚方舟。 它让“好好活下去”这个目标,从一个模糊的愿望,变成了一个可以具体规划、一步步实施的计划。 她重新躺下,细细聆听着屋外的风声,脑海中不断盘算着: * 明天要去镇上一趟了,至今无雨,粮价绝对有增无减,其他物资也需要补充了。 * 烧开的水也要想办法储存一些到空间里。 * 除了储物,空间又是否有其他妙用? * 不能坐吃山空,还得想办法赚些银子。 一个个念头闪过,她的眼神越来越亮。未知的前路依然充满凶险,但此刻,顾青禾的心中已燃起熊熊烈火。从这一刻起,她要选择主动出击了! 天还未亮透,薄雾像轻纱般笼罩着李家村。 顾青禾紧了紧背上空瘪的竹筐,感受着掌心空间传来的安稳触感。一立方米的空间里,藏着她全部的积蓄——22两6钱8文。 苗苗跟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既紧张又兴奋。这是她们第一次独自去镇上。 “青禾,我上次去镇上还是二姐姐了嫁人,爹娘带我们来逛庙会,也不知道镇上变了没?” “等会儿你就知道啦。”顾青禾轻声应着。 苗苗的二姐被卖给了路过的行商做小妾,那时她还不懂,和苗苗都以为她二姐去过了好日子。 二十两的彩礼,在村里可是独一份,却直接买断了苗苗二姐的一生。 晨光微熹时,她们终于看到了镇口的石牌坊,王石镇是距离她们村最近的小镇。 几个早起的农人正推着板车进城,车轱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镇门刚开,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并未过多留意这两个衣衫虽旧但整洁的女孩。 镇上的景象让苗苗瞪大了眼睛。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已经开始卸下门板准备营业。 早点摊子飘出阵阵香气,卖菜的吆喝声、铁匠铺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虽不及苗苗记忆中庙会的繁华热闹,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先吃点东西。”顾青禾带着苗苗到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前,花五文钱买了两碗肉馄饨。 摊主是个麻利的大婶,馄饨在清汤里翻滚,皮薄馅嫩,撒了点葱花。 苗苗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小口吞咽,热汤下肚,走了一个多时辰的疲惫全部被驱散。 顾青禾也慢慢吃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的店铺和行人,心里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采购清单。 吃完馄饨,顾青禾开始有条不紊地囤积物资。 她先去了粮铺,粟米和面粉的价格稍贵,但尚可接受,她各买了半袋,菽豆可以发豆芽菜,她买了两袋,全部放入背篓,却又在盖上破布的一瞬间,意念微动,将大部分粮食悄无声息地移入空间,只留少许在背篓里掩人耳目。 接着是油盐铺子,她买了一罐猪油、一罐盐和一小坛菜油,醋和酱这种调味料也补充了些。 肉铺的猪肉价格确实涨了不少,她权衡了一下,只割了一大条肥瘦相间的,打算炼油炒菜,苗苗更爱吃肥肉,给她好好解解馋。 虽然早上放进空间的豆芽菜依旧新鲜水灵,但空间里的时间是否静止,还有待实验。 又买了几包治疗风寒、腹泻的草药后,东西便买得差不多了。 所有这些,除了明面上一点,大部分都悄然进入了那个一立方米的神秘空间。 她感觉到空间被填满一角,心里踏实了不少。 顾青禾看见一个扛着草靶子的小贩,上面插满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她掏出两文钱,和苗苗一人一串。 苗苗举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小心地舔着。 顾青禾看着她,心里软了一下,拉着苗苗在镇上漫无目的地逛起来,目光不停搜寻着任何可能带来收入的机会。 她们穿过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路过叮当作响的铁匠铺,也看到了门面相对冷清的绣庄和成衣铺。 顾青禾心里盘算着,这次买得足够打眼了,下次可以打口铜锅,再买上些针线和棉布,毕竟光靠节省和那点微薄积蓄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个营生。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一阵香风掠过,只见一位穿着绸缎衣裙、丫鬟簇拥着的小姐,蹙着眉从一家成衣铺里出来,对身边人抱怨道:“……尽是些老样子,牡丹、喜鹊、祥云纹,俗气!年年如此,连个新鲜花样都无,真真无趣得紧!” 这位小姐的话像一道光,让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前世的本职工作可是插画师啊,动漫卡通图案可能不适合,有创新的古典纹样,那她会的也不是少数。 画花样!成本低,只需纸笔,靠的是创意,正适合她来做个一次性买卖。她可以试着画些新颖别致的样子,卖给绣庄或者需要的人。 顾青禾面带笑意,拉起还在小口啃着糖葫芦的苗苗:“走,苗苗,我们回家。我好像……找到赚钱的法子了。” 苗苗三两下吃完了最后两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忙不迭地说道:“青禾,回去的路上我来背。” 她伸手就要去接那个装满一天采购的背篓。 顾青禾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将背篓放在了苗苗稚嫩的肩上。 果不其然,预料之中的轻飘飘感让苗苗一个趔趄,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空荡荡的篓子。 “东……东西呢?”苗苗压低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谈论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探寻。 顾青禾没有说话,只是向苗苗展示了空空的掌心,然后攥紧拳头,再缓缓松开——就像变戏法一样,一块用干净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点心,赫然出现在她的掌心!那点心的甜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苗苗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嘴巴微微张开,满是不可置信。 顾青禾将那块点心轻轻喂进苗苗因惊讶而微张的嘴里,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紧接着,她将食指抵在苗苗柔软的唇上,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郑重,轻声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节:“嘘——” 这一声“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苗苗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甜意在口中蔓延,而一个巨大而惊人的猜想,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这本事,简直像是戏文里神仙才会的法术! 苗苗甚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生怕这惊天的大秘密被第二个人瞧了去。 青禾只告诉了她一个人!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嘴里的点心还要甜。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这个秘密,和她们的命一样重要! 苗苗立刻绷紧了小脸,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向顾青禾发誓:我懂了!我死也不会说出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苗苗挺直了之前因饥饿和疲惫而总是微驼的背脊,步伐坚定地走在顾青禾身侧。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有空间啦 第4章 赚小钱钱 “锦巧阁”的招牌半新不旧,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柜台后,一个穿着半新绸衫的妇人,正拨着算盘,眉头紧锁。 顾青禾走上前轻声问道:“老板,收绣样吗?” 妇人未语,伙计便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这里可不收!” 顾青禾没理会,径直走到柜台前,踮起脚,将一张叠好的、略显粗糙的草纸递上去:“老板,看看这个花样,收吗?” 老板懒懒地抬眼看她,打量着这个面生的女孩,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眼那张纸。 纸上用烧黑的树枝画着一丛兰草,线条简单,却疏落有致,旁边还配了两句咏兰的诗句,字迹清秀。 在这普遍绣着大红大绿、富贵牡丹的乡下地方,显得格外清雅。 老板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哼了一声:“哪儿捡来的?胡乱画的东西,不值钱。” “买断。”顾青禾声音不大,却清晰,“五钱银子一张,共十张,五两,这样的花样和诗句,从此都是锦巧阁的。镇上李员外家的小姐最近喜好风雅,这个正配她的新罗裙。” 老板愣了一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衣衫打了补丁却眼神沉静的女孩。 她没想到这丫头不仅懂行,还摸到了李员外家的风声。 “三两。”她压价。 “五两。您绣套成衣,卖给李家,至少能卖二两。”顾青禾寸步不让,“若是不要,我拿去前街‘吉祥布庄’问问。” 老板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咬咬牙:“罢了,看你可怜,四两,拿去!以后若有这样的新花样,直接拿来我这里。” 她实在需要新鲜花样吸引那些,夏日酷暑里,开始附庸风雅的客人们。 第一笔交易顺利完成,老板还额外送了针线包。本钱增加了,接下来就是采购。 在乱世,锋利的工具和防身武器同样重要。她先去了铁匠铺。 在花了3两银子买了口品质不错的小铜锅和一把新柴刀后,铁匠终于松口,卖了两把小匕首给顾青禾。 经过粮铺时,她注意到价格确实比前些日子略有上涨,但远未到离谱的程度。 以防被伙计记得,她又换了家粮铺,买了些耐储存的粟米和豆子。 经过布庄时,她给苗苗和自己各扯了一身厚实的新棉布,花了一百文。 现在虽是盛夏,但未雨绸缪总不会出错。 她又走进药铺,特意称了些艾草,可用于驱蚊防病。 到村口时,顾青禾的竹筐里只放着少许针线、一升菽豆和一包点心。 苗苗今天并未和顾青禾一起。 今天是苗苗三姐姐嫁人的日子。 清晨,李家村难得热闹起来。 虽然年景不算好,但嫁女儿毕竟是大事,苗苗家那间平日里略显破败的院子也贴上了褪色的红纸,透出几分勉强的喜庆。 天还没大亮,苗苗就蹑手蹑脚地溜到了顾青禾家,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穿着一件明显是改过的、半新的花布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青禾,今天……我三姐出门子。”苗苗搓着衣角,声音小小的,“娘说,你可以……一起来吃席面。” 顾青禾正在整理晒干的野菜,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苗苗眼中那份想分享喜悦又怕伤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她温和地拉过苗苗的手,感觉那小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苗苗,谢谢你,也谢谢婶子好意。”顾青禾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笑意,“但我就不去了。今天我打算去镇子上一趟,再买些粮食。”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两个女孩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原因。 村里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早就飘进过她们的耳朵——“没爹没娘的孤女,命硬,克亲”、“喜庆日子,沾了晦气可不吉利”。 苗苗娘能让苗苗来传这句话,已算是难得的善意,但顾青禾若真去了,坐在那喧闹的喜宴上,只怕收获的是无数道或怜悯或嫌弃的目光,没准还会给主家带来不必要的口舌。 苗苗的嘴巴瘪了瘪,眼圈有点红:“可是……青禾,我想你去。三姐嫁的远,以后……家里更冷清了。” 她的话里带着对姐姐出嫁的不舍,更多透露出是对未来的些许茫然。 “傻苗苗,”顾青禾心里一酸,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把日子过好嘛。你去吧,去沾沾喜气,晚上回来,告诉我席面上都有什么好吃的。”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文钱和一块干净的帕子,“这个你拿着,若是……若是有机会,偷偷包块喜糖回来给我尝尝就行。” 最终,苗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喜庆的唢呐声吹得震天响,却吹不散苗苗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三姐姐穿着大红嫁衣,脸上涂着过厚的胭脂,让她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刻薄。 院子里摆开了三桌酒席,多是村里的乡邻和远道而来的男方亲戚。 苗苗穿着那身半新的花褂子,手脚局促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看着三姐姐被一群妇人簇拥着,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得意与疏离的笑容。 “苗苗,傻站着干啥?还不快给客人倒酒!”苗苗娘一声吆喝,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苗苗赶紧拿起酒壶,穿梭在席间。 酒是兑了水的劣质米酒,菜也多是些素菜,难得有几片油汪汪的肥肉,很快就被眼疾手快的男人们夹走了。 苗苗忙碌的间隙,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顾青禾那间寂静的茅屋方向。 比起这里的喧闹,她更愿意和青禾安安静静地分吃一块饼子。 这种念头让她对眼前的喜庆生出一种隔阂感。 “听说北边旱得厉害哩。”席间,一个满脸风尘、像是刚从外地回来的远房表叔呷了一口酒,压低声音对苗苗爹说,“河水都见了底,地裂得能塞进娃的拳头。好些地方已经开始逃荒了,流民眼看着就往我们这边来了。”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在嘈杂的喜宴上只激起小小的涟漪,却精准地砸中了苗苗的耳朵。 她倒酒的手微微一颤,酒水差点洒出来。 北边,旱灾,流民…… 这些字眼让她心里莫名地发慌,下意识地想到了青禾常说的“要早做准备”。 她想和青禾一起离开,但却也放心不下娘亲…… “唉,这年景……”苗苗爹含糊地应和着,眉头拧紧了片刻,又很快被旁边人的敬酒打断。 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北方的灾难还太遥远,流民也还未至这边,远不如眼前这杯薄酒和碗里难得的油荤实在。 苗苗端着空盘子回去时,正碰上三姐姐在补妆。 三姐姐的眼神扫过苗苗因为忙碌而泛红的脸颊,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苗苗,以后家里这些活儿,可都指望你了。”三姐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腔调,“大姐嫁得远,二姐……唉,也是身不由己。爹娘年纪大了,弟弟还小,你呀,也该多担待些了。” 这话听着像是嘱托,但苗苗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三姐姐一向嫉妒大姐二姐对她好,小时候见她少干了活,总会阴阳怪气。 如今大姐远嫁音讯难通,二姐姐被爹娘卖给了过路的行商做妾,再无消息,三姐姐自己即将嫁到邻村,虽说不上多富贵,但总算脱离了这沉重的家务。 她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觉得剩下的苦活累活,终于要全落在苗苗一个人头上了。 苗苗低下头,小声“嗯”了一下,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 她想起大姐姐成亲那天,给她留下的小钱袋,和总是温柔地揉着她头的手。 二姐姐被带走那天,偷偷塞给她几块舍不得吃的糖,眼泪汪汪地说“苗苗,照顾好自己”。 而三姐姐此刻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那样的温情,只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快,和一丝对她未来劳碌命运的隐秘期待。 “不过,你应该也干不了两年。”三姐姐话音一转,带上丝丝恶意,“爹娘昨晚讲,等你再过两年,就卖给里正家的侄子做媳妇,他今年刚刚丧妻到时候娶你刚刚好”。 里正家侄子的上一任婆娘,就是被他自己酒后打死的。 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夹杂着对远方灾难的模糊恐惧,悄悄攫住了苗苗的心。 她突然无比想念顾青禾。 只有和青禾在一起,她才会觉得踏实,觉得这日子再怎么难,似乎也能蹚出一条路来。 喜宴还在继续,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苗苗却觉得周身发冷,仿佛那唢呐吹奏的不是喜乐,而是某种不祥的序曲。 当苗苗终于收拾完碗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她和顾青禾那间小屋时,已是月上中天。 顾青禾就着微弱的油灯,正在整理一些晒干的草药。 “青禾,”苗苗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抱住顾青禾,“北边旱了,有流民要来了……三姐姐嫁了,她说爹娘以后要把我卖给里正侄子当媳妇……我有点害怕……” 顾青禾轻轻拍着苗苗的背,嘴里含着苗苗带回来地喜糖,眼神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异常沉静。 她早已从苗苗断断续续的描述和白天在镇上听到的零星话语里,拼凑出了大概。 危机,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别怕,”顾青禾的声音很低,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之前准备的东西,不就是防着这一天吗?若是你愿意,苗苗,我们这几天就离开。” 苗苗并没有立刻回答顾青禾,虽然过去这一个月来,青禾也总说要带她离开,甚至她还有神仙戏法,可逃离这片从小生长的土地,终究需要莫大的勇气。 顾青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死寂的村落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 即将到来的流民与旱灾会让整个村庄,面临最残酷的考验。 苗苗父母那点隐秘的心思,在生存的压力下,恐怕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动作。 此地不宜久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赚小钱钱 第5章 午时未至 那个清晨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顾青禾第三次抬头看向从屋檐缝隙漏下的日影,光线已近乎笔直——午时了。 苗苗还没有来。 顾青禾心神不宁地搅动着瓦罐里已经微凉的甜粥。 这是她特意为苗苗留的,里面比往日多放了一小撮糖和几颗新采的野果。 以往,苗苗总会在帮家里做完早饭后,最迟不过巳时,便像只归巢的小雀般溜过来,有时怀里还揣着块偷偷省下的薯干,或是分享清晨听来的只言片语。 可今天,太阳已升到中天,门口那片被踩得光秃秃的土路上,依旧没有那个瘦小熟悉的身影。 一种尖锐的不安,像冰冷的细针,刺穿了多日来因苗苗委屈隐忍而勉力维持的平静。 她想起苗苗三姐出嫁后,苗苗日渐沉默的侧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想起昨夜分别时,苗苗那松动的语气,以及重新亮起的双眸。 “不行,得去看看。”顾青禾猛地站起身,仔细地将自家大门虚掩,快步向苗苗家走去。 苗苗家那扇略显破败的院门难得地紧闭着。 顾青禾敲了敲门,好一会儿,苗苗娘才拉开一条门缝,脸上带着一种刻意堆砌的、略显浮夸的喜色。 “是青禾啊?找苗苗?哎呀,不巧了,她一大早就让她二姐接进城里去享福啦!” 苗苗娘语速很快,眼神却有些闪烁,“你也是知道的,她二姐嫁的那家行商老爷,如今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念着苗苗,特意派人来接去过好日子,说是以后就留在城里当小姐,不用再在村里吃苦了。” 顾青禾的心猛地一沉。 苗苗的二姐姐,那个性情温婉、却早在两年前就被爹娘卖给行商做妾的女儿? 她从此了无音讯,或许自身尚且难保,何来能力、又怎会突然想起接苗苗去“享福”? “是哪位行商老爷?在城里何处?接人的是谁?”顾青禾按捺住心跳,尽量平静地追问。 苗苗爹这时也凑到门边,瓮声瓮气地打断:“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做甚!总之是好事!往后苗苗吃香喝辣,比跟着我们强百倍!”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回去吧,别杵在这儿了。”说罢,几乎是强行将门合上,落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顾青禾站在紧闭的门外,阳光晒在背上,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那番说辞,漏洞百出,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急于掩盖的敷衍。 苗苗爹娘躲闪的眼神、急促的语气,以及那份不合时宜的“喜悦”,都像是在精心排练一出漏洞百出的戏。 顾青禾没有离开,她转身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 树下,通常总有几个衣衫破旧的孩童在玩耍,他们是村里最不起眼,却也往往是信息最灵通的“小耳朵”。 她从随身的旧布袋里(实则从空间悄然取出)摸出几块之前用杂粮和野果烤制的、略带甜味的干硬饼块,走向那几个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 她知道村里人一向觉得她“晦气”,不许自家小孩儿接近她。但…… “看见苗苗姐姐了吗?”她将饼块分给他们,声音放得轻柔。 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小口啃着。 起初只是摇头,在顾青禾又拿出几块饼,并承诺知道消息的,还额外能分两块后。 一个年纪稍大、胆子也大些的男孩舔了舔嘴角的饼屑,含糊地开口: “看见了……天还没亮透的时候……有个牵着头瘦驴的婆子,脸上有颗大黑痣,在苗苗家门口……苗苗姐好像哭了,被她娘推着上了驴车……” 另一个小女孩也立刻地补充:“我娘说……那是……那是‘人牙子’……专门买小姑娘的……” “我爹早上还说,苗苗家得了五两雪花银呢……够买好多粮食了……”又一个孩子插嘴。 七嘴八舌的童言,像一块块冰冷的碎片,瞬间拼凑出残酷的真相。 苗苗根本不是去城里享福,而是在这个清晨,被她的亲生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脸上有痣的人牙婆! 所谓的“好去处”、“城里人家小姐”,不过是包裹这桩交易的一层薄薄的糖衣,如今已被现实无情地戳破。 顾青禾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明明!明明苗苗已经松口了!只要再过几天,她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开启新的生活了! 可如今,苗苗,这个在她最无助时给予她温暖和陪伴的女孩,竟是直接被五两银子卖掉了! 河水未竭,流民未至,李家村依旧算得上是一个和平的小村庄。 苗苗爹娘竟是这个时候,就将苗苗卖掉了! 顾青禾没有哭,也没有立刻冲去质问苗苗的父母。巨大的愤怒和悲伤之后,是一种异常的冷静。 质问无用,哭泣更无用。 在这个礼法尚且森严的时代,父母售卖子女,并非罕事。尽管卖良为贱并不合法,但若是无人追究,亦或是父母同意,当事人的意愿并不重要。 顾青禾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苗苗被带走还没多久,人牙子带着“货物”,行动不会太快,尤其是往城镇去的路,就那几条。 她必须行动。立刻,马上! 顾青禾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茅屋。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和与谨慎,而是燃着一种决绝的火焰。 早在几日前她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一立方米并不算大,哪些是需要放进空间里带走的物资,她早有安排。 而这家里带不走的东西,本是打算留给苗苗爹娘,现在…… 顾青禾点燃了屋内的稻草与干柴,转身径直离开。 苗苗等不了她慢慢计划,她也绝不会坐视苗苗坠入未知的黑暗。 那个承诺过“有我一口气,就绝不让你一个人”的女孩,此刻正需要她。 顾青禾背着一个轻便的包袱作为掩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与苗苗从小生长,却也见证了诸多恶意的村庄。 她迈开脚步,向着村外,向着苗苗被带走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追去。 出村通往镇上的主路只有一条,顾青禾并没有沿着路中心走,而是借助路旁的树木和土坡隐蔽前行。 她一边快速移动,那双沉静的眼眸一边如猎鹰般锐利地扫过路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的痕迹。 果然,前行不到一里,新鲜的驴蹄印和一道浅却清晰的车辙印赫然映入眼帘。 大约疾行了半个时辰,一个三岔路口突兀地横在面前。 到了这里,蹄印和车辙因路面过于干燥变得模糊不清,混杂着其他行人车辆的痕迹,几乎难以辨认。 顾青禾的心猛地一紧,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冷静。 右手边是通往她经常去的王石镇的路。 中间通往最近的县城,马丰县。 而左边,则是北上,通往洪辽县。 她爬上路口一侧地势稍高的土丘,仔细观察三条岔路路面的浮土状况。 中间那条路的浮土,有明显的、仿佛被什么重物刚刚碾过的新鲜搅动痕迹,浮土颗粒蓬松,而左右两条路的浮土则相对平整、紧实。 凭借前世积累的野外观察知识,她判断人牙子的驴车极有可能选择了中间那条路。 为验证这个判断,她并未立刻赶路,而是顺着路口小心翼翼地往前搜寻。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路旁一丛半枯的狗尾巴草上——一小条颜色发旧、边缘参差的粗布条正挂在草茎上,随风轻微晃动。 那颜色、那质地,顾青禾再熟悉不过,正是苗苗昨日回家时穿的那件旧褂子上的! 顾青禾小心地捡起布条,紧紧攥在手心。 这发现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些许不确定。 她加快了脚步,沿着这断续却指向明确的线索追了下去。 顾青禾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利用路旁的每一丛灌木、每一处土坎隐藏身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车影。 近了,更近了。 她已经能看清那个坐在车辕上、鬓边簪着俗气绢花的人牙婆侧脸,以及她脸颊上那颗显眼的黑痣。 板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车上盖着麻布,麻布下……似乎有微弱的蠕动。 但希望像脆弱的蛛丝,骤然崩断。 当顾青禾终于追上那辆驮着苗苗的驴车时,前方岔路口出现了一团更大的黑影和嘈杂的人声。 顾青禾立刻伏低身体,隐入一道干涸的浅沟。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拨开枯草望去。 只见另一伙人汇合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一脸横肉,眼神凶戾,腰间挎着一把磨得雪亮的短刀。 他手里拽着一根长绳,绳子上像串蚂蚱一样,拴着五六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男有女,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惊恐,脚步虚浮。 那汉子不耐烦地呵斥着,时不时推搡一下走得慢的孩子。 “张婆子,怎地才到?老子等得鸟都闲出蛋来!”魁梧汉子粗声粗气地抱怨。 人牙婆——张婆子——立刻赔着笑:“哎呦,胡老大,这穷乡僻壤的,能捞着个把像样的就不错啦。路上总得小心些不是?” 她掀开车上的麻布一角,露出里面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团的苗苗。 “瞧瞧,这个头脸还算周正,定是能卖上价的。” 顾青禾的心猛地一缩! 她看到了苗苗。小脸惨白,眼睛哭得红肿,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无助地蜷在车板上。 那一刻,愤怒和心疼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几乎要立刻冲出去。 那个叫胡老大的汉子,浑身散发着一种职业性的凶狠和警惕,绝非常人。 顾青禾仔细观察:他看管那些被拴着的孩子时,眼神如同打量牲口,动作粗暴,对哭闹的孩子没有丝毫怜悯,甚至带着隐隐的暴戾。 这绝非普通贪财的人牙子,更像是个心狠手辣、专事“掠卖”的拐子! 她原本的计划——若是只有张婆子一人,要么多加些银钱,谎称是家中长辈派来赎回妹妹;要么等夜深人静,想办法偷摸救出苗苗。 为此,她特意在空间里腾出位置,放了三块大石头! 但这些想法,在此刻彻底行不通了。 面对一伙人,尤其是胡老大这样明显的亡命之徒,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即便有点小聪明和一个秘密空间,也绝无可能同时对付这四个人,尤其是在对方有明显武力优势的情况下。 硬拼的结果,不仅救不了苗苗,连她自己也会如同羊入虎口,被一起卖掉,甚至遭遇更可怕的事情。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泥土里,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冲出去的冲动。 “妈的,少废话,赶紧的!天黑前赶到老猫洞,明天一早就进城找主顾!”胡老大不耐烦地催促道,“这批‘货’得赶紧出手,等北边消息传开了,砸在手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伙人合为一处,张婆子赶着驴车,胡老大牵着那串孩子,加快脚步,朝着县城方向而去。 顾青禾趴在沟里,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已是一片冰冷的泪痕,但眼神却逐渐沉淀为一种极度冷静的坚毅。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周密的计划。 现在需要做得是在他们之前进城! 顾青禾拐入一条小路,向马丰县方向疾驰而去。 第6章 苗苗获救 清晨的露珠未干,驴车吱呀作响,驶入县城背后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暗巷,最终停在一处墙皮斑驳、远离主街的偏僻小院前。 小院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 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和隐约尿臊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地面坑洼,角落里堆着杂乱的柴火和废弃物。 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用木条胡乱钉着,透不进多少光。 “都滚下来!快点!” 胡老大粗鲁地吆喝着,像驱赶牲口一样,将车上连同苗苗在内的五六个孩子赶下驴车。 这些孩子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惶恐麻木,衣衫比苗苗更为褴褛,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污垢,恍若无根无萍的流民。 他们瑟缩着挤在一起,不敢出声。 相比之下,虽然同样惊恐,但苗苗洗净的脸庞、虽旧却完整的衣物,以及那份属于“有根脚”良家女的微弱气质,让她在这群孩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张婆子推了她一把,将她单独扯到一边,对胡老大说:“这丫头得看紧点,是‘好货’,别跟那些‘混水鱼’搅在一起,脏了品相。” 胡老大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苗苗,像评估物品的价值:“嗯,身家清白的良民坯子,城里那些大户就稀罕这种,干净,没麻烦,能卖出大价钱。” 苗苗被单独关进柴房旁边一个稍微能挡风的小隔间,虽然依旧破败,但比那些直接被扔进柴房的孩子要好上些许。 然而,这微小的“优待”并非仁慈,而是标价的一部分。 张婆子拿出半块还算干净的布巾,蘸了点水,粗鲁地给苗苗擦了把脸,又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听着,”张婆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有管事来问,你就说爹娘没了,自愿跟着婶婆我出来寻条活路,是良家子,明白吗?要是说错半个字……”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让苗苗不寒而栗。 苗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她这块“清白招牌”,是用来给其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孩子打掩护的。 人牙子会试图把那些孩子也包装成“良民”,而苗苗的存在,就是取信于潜在买家的“样本”和“担保”。 当买家来看“货”时,看到苗苗这样规整的孩子,会对其他同样被收拾过的孩子降低戒心,更容易相信他们也是“身家清白”的。 她成了这场龌龊交易里,用来欺骗他人,也粉饰太平的一面幌子。 接下来的半天,苗苗目睹了这行的阴暗。 胡老大和张婆子开始“调教”这些孩子。 他们给其他孩子换上不知从哪找来的半旧不新、稍齐整的衣服,逼他们背简单的“身世”——无非是父母双亡、投亲不遇之类的套话。 背不出或反应慢的,换来的便是低声的呵斥或掐拧。而表现最差的今晚便没有了饭吃。 苗苗早就从他们的话里拼凑了其他孩子的身份——流民,给口饭吃就跟着走了。 那群小孩儿,是最怕饿得…… 院子里偶尔会有生面孔的男女在胡老大或张婆子的陪同下进来。 他们穿着或体面或普通,但眼神都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挑剔与算计。 这些人压低了声音交谈,目光在孩子们身上扫来扫去,尤其会在苗苗身上停留更久,有时还会上前捏捏胳膊,看看牙口。 “看看这个,绝对是正经良家出来的,家里遭了灾,可惜了……有她在这,你还怕别的来路不正?”张婆子会适时地推销,指着苗苗,又暗示性地指指其他被匆忙打扮过的孩子。 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种虚伪的平静和压抑的恐惧之中。 表面是投亲的婶婆和几个落难的孩子,暗地里,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是一桩人口买卖的序曲。 苗苗紧紧蜷缩在分配给她的角落,那份青禾的温暖记忆,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形成残酷对比。 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等到那个或许正奔走在寻她路上的身影。 夜色如墨,风卷着沙尘,拍打着深巷那座孤零零的院墙。 顾青禾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影子,融在墙根的黑暗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已经观察了这个院子整整三天,摸清了里面四个“看守”的作息——张婆子、胡老大和他的两个手下。 院子里,胡老大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醉意响起:“张婆子,你看好家!老子带兄弟们去松快松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憋出个鸟来!” 接着是张婆子谄媚又带着埋怨的回应:“哎呦,胡老大您就放心去吧,有我和黑皮守着这些‘货’呢。只是这大冷天的,你们倒会享福……” “少废话!黑皮,你留下,机灵点儿!” 另一个手下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不敢违逆。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胡老大带着一个手下,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朝着县城里那点微弱灯火的方向——花楼所在之处走去。 院内的人声动静,一丝不落地传入顾青禾耳中。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个看守,走了两个最强的。这是天赐的良机。 她必须在这有限的几个时辰内,救出苗苗。 顾青禾没有立刻行动。 她伏在墙角最深的暗影中,又耐心等待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正屋的灯火熄灭,柴房方向也只剩下“黑皮”沉闷的呼吸声——他似乎在打盹。 她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观察:张婆子怕冷,睡觉时门窗紧闭;黑皮贪杯,晚上好喝两口劣质烧刀子,酒后容易沉睡。 整个小院的结构她也已刻在脑中:布满碎瓷片的围墙、正屋、柴房、院门闩的位置,以及关押苗苗的小隔间!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意念沉入掌心那方小小的空间。 里面静静躺着几样她精心准备的工具:一小包研磨细腻带有轻微麻痹作用的草药粉末,一小罐猪油,一截短而结实的麻绳,三块可以出其不意的大石头,以及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顾青禾首先绕到院墙最矮且碎陶片最少的一处,她利用墙角的凹凸和绳索,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首先目标是正屋张婆子的房间。 窗户紧闭,但她注意到有一扇窗户的插销有些松动。 她用薄而韧的木片伸入缝隙,一点点、极慢地拨动插销。“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插销滑开。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屋内只有持续的打鼾声。 她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混杂着劣质脂粉和体味的闷热空气涌出。 顾青禾将准备好的草药粉末倒在手心,靠近床边,对着张婆子的口鼻方向,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 粉末弥漫在空气中,张婆子在睡梦中吸入了些许,鼾声变得更加沉重,身体彻底松弛下去。 顾青禾迅速检查了一下,确认她已陷入深度昏睡,便连忙小心翻找起来,她想找到苗苗的卖身契! 但可能是藏得极深,亦或是被胡老大收着。 时间紧迫,顾青禾搜索片刻,随即退出了房间,从外面将窗户虚掩回原状。 下一个目标是柴房门口蜷缩着的黑皮。 他靠着门框,酒气熏天,确实睡得很沉。 顾青禾采用同样的方法,将剩余的草药粉末吹向他。黑皮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脑袋一歪,睡得更死了。 顾青禾从他腰间摸到了几把简陋铁锁的钥匙,整个过程快、轻、准。 打开柴房旁小隔间那把锈蚀的铁锁时,“吱呀” 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青禾心一紧,立刻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黑暗中,她听到苗苗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气声。 “苗苗,是我,青禾!”她立刻拉下面罩,压低声音表明身份。 “青禾?!”苗苗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颤抖。 借着透气窗透进的微弱月光,顾青禾看到苗苗被捆着手脚,蜷缩在干草堆上。她迅速用匕首割断绳索。 “能走吗?我们得马上离开!”顾青禾扶起苗苗,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 “能!”苗苗咬着牙,强撑着站起来。 顾青禾快速检查了一下苗苗,确认她没有受伤。 她从空间里取出水囊,递给苗苗喝了一小口,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旧布鞋给她换上。 这时,柴房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和低语。 苗苗的身体猛地一僵,紧紧抓住顾青禾的胳膊。 “是……是狗娃和小草他们……”苗苗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挣扎,“青禾,我们……能不能……” 顾青禾明白苗苗的意思。她也听到了那些声音,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但理智告诉她,救一个苗苗,她尚有余力。可这些孩子呢?救出来之后怎么办? 明天人牙子一定会全力搜捕,带着一群孩子,无疑是移动的靶子。 她那个一立方米的空间,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起心肠拉苗苗离开,却又看到月光下,苗苗那双噙满泪水的眼。 顾青禾叹了口气,又故作轻松地笑着将钥匙递给了苗苗,任由苗苗打开柴房的门,而自己则是站在柴房门口,守在黑皮旁,留意院内外的声响。 开门的一瞬间,一个黑影怯怯地靠近,是那个叫狗娃的男孩,看起来比苗苗还小些,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 他手里捧着半个又冷又硬的窝头,递向苗苗。 “苗苗姐……这个,你路上吃……”狗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羡慕和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们了。” 苗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狗娃,你们……你们怎么办?我们一起……” 狗娃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苗苗姐,你是好人……但我们不走。” 这时,另一个稍大点的女孩小草也摸了过来,她更冷静些,低声对苗苗说:“苗苗姐,谢谢你……但真的,别为我们冒险了。我们……是自愿的。” “自愿?”苗苗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小草点点头,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我们家在更北边,早就没吃的了。河干了,地裂了,蝗虫过境,什么都没剩下。爹娘……爹娘用我换了半袋发霉的麦子,给弟弟吊命。我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我娘……给我磕了个头。”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至少跟着他们,一天还能有顿稀的,饿不死。要是跑了,我们能去哪?回去也是饿死,路上可能就被别的流民……或者被野狗吃了。在这里,好歹……好歹算条活路。” 狗娃也小声补充:“胡老大说,要把我们卖到大户人家干活,能吃饱饭……”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苗苗刚刚燃起的希望,让她遍体生寒。 对于狗娃他们而言,“被卖”不是绝路,而是在这个吃人世道里,他们所能看到的、唯一的“生路”。 自由对饿得奄奄一息的人来说,是奢侈品,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顾青禾看着这些孩子眼中认命般的麻木,以及提到“吃饱饭”时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心里堵得难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能砸开锁链,却砸不碎这逼得人自我贩卖的世道。 她将空间里的几块能充饥的干粮,悄悄塞给了狗娃和小草,低声道:“藏好,紧要关头再吃。” 然后,她拉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苗苗,深深地看了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孩子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我们走。”顾青禾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 苗苗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她短暂噩梦的小院方向,然后转过头,紧紧握住了顾青禾的手。手指冰凉,却异常用力。 她明白了,她的自由,是青禾用巨大的风险换来的,也间接地,承载了狗娃、小草他们无法选择的“命运”。 这份自由,因此变得无比沉重,也无比珍贵。 两个女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前方是未知的逃亡路,后方是沉沦的苦难深渊。 黑夜依旧漫长,但握在一起的手,是这绝望世道里,不肯熄灭的、微弱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