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黎舟回了自己屋。她早该知道,这家里没什么亲情可言。
这夫妻俩就是做卖女儿的生意。
暗自生气了一会儿,许黎舟愈发清醒。在她眼里这就是人贩子做买卖,只不过她在此处生活一年之久,深知观念影响人。村里每家每户都一样,女儿就用来换钱,儿子用来传承香火。
孩子少的家庭,都是生儿子的,孩子多的,都是生女儿的。
就像许家这样,一连生了八个。虽说许母这两年肚子没动静,可难保之后不会再怀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许黎舟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刘大牛。
思索片刻,决定逃。
哪管封建如古代,也不会将十一岁的孩子嫁出去,定是这夫妇俩被村长撺掇着。
刘大牛不是东西,以前还撩拨五姐,五姐不上当,她嫁给了与她一同长大的伙伴,在县城安了家。
转过头又开始骚扰许六娘。许黎舟来的时候,原身已经被打扰小半年,还是个孩子呢,可见这村长儿子有多畜生。
村里生女儿的人家这么多,为什么刘大牛单单来折磨许家女。
许黎舟有一次在溪流边,看清楚自己的模样,一切有了答案。
村里大多是普通长相,少有几个清秀的。农家孩子不抵细皮嫩肉的公子千金,糙野惯了。
许家姐妹也是如此,奈何长得出色。
皮相骨相皆有,差不到哪儿去。
这也是糟心事找上门的原因所在。
十一岁定亲是早些,但在艰难时,能有什么办法。
把许六娘嫁出去,家里少了个人吃饭,压力就小点,更何况还有聘礼钱可收。
这好事儿,许家爹娘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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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黎舟拿着大木棒,将挂在木架子上的衣服来回敲打,打出灰尘。
“咳咳……”
许小八过来凑热闹,许黎舟脱力差点伤到她,急忙停下动作。
看到妹妹没事之后很生气:“忙你自己的去,离我远些。”
这孩子就爱跟在她身后,怪让她烦的,不去磋磨她七姐,就爱磋磨她。
“六姐……我饿……”
许黎舟没招了:“我也饿啊小八。”
只吃两顿,还没到下午呢,只能饿着。
日子难熬,饥饿难忍。
地里能吃的,家家户户翻了一遍又一遍,就差吃土了。
家里存粮能不吃就不吃,那可是救命粮食。
现代的许黎舟,从不为吃食犯愁,也没体验过饿肚子,全身脏兮兮。来到这里算是体验个遍。
贼老天怎么还不下雨?
农地干裂,一块块的,地里发的苗枯的枯黄的黄。
村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疲惫的找吃的,维持生计。
不知城里日子如何,如果日子过不下去,去投靠城里的亲戚也是条出路,哪管为奴为仆活着就成。
许爹走了两周多,日子照旧过。许母将伙食一压再压,只准许每人早上半个饼子,晚上半个饼子。
连盐晶都没放太多,许黎舟带着妹妹们去灶房刮了一指盐,塞到嘴里。
妹妹们模仿。
“姐……我们不会被娘发现吧……”七娘担忧询问。
许黎舟嘘了一声:“你不说我不说,娘不会知道。放心吧,我想法子。爹娘不是要把我嫁给刘大牛,我去朝你们姐夫要。”
一开始许黎舟想逃跑,后来冷静之后,发觉不现实。
逃到哪儿?
她只去过三次县城。山路曲折,坐驴车都要两三个时辰,何况是现在面黄肌瘦的她。只怕走出村口就被人发现了吧。
路上粮食也不够,不能喝水,难道要渴死在路旁么。
这里不是现代,路不拾遗,文明友好。如果过路的人发现她一人,很难想象会遭遇什么。许黎舟又听说隔壁村有几家饿死的。
那么实际上,村外更难。逃跑谈何容易。
不到逼不得已,她是不会逃跑。如果都是死路,她就再选出一条生路。
许黎舟思索再三,打主意要从刘大牛手里抠出点东西来。
别看村长整日哭穷,只需站在村长家院外,远远观上一观,便能看到区别于其他村民家的不同。
刘大牛哥哥大海,在富家老爷手底做事,体面的很。刘大海读过书,虽不精却也识得几个字,几字之差,就让他与普通人区分开来,穿着得体衣衫为老爷做事。
刘大牛各方面都比不过哥哥,游手好闲,大家碍于村长,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都不待见他。
各家日子眼瞅着越来越紧,只有刘大牛依旧,看着没瘦多少。
刘大牛正闲着,踢路边沙石,一个错脚,撞石头上了,骂骂咧咧的原地蹦跶。
许黎舟嘲笑一番,压下情绪,来到刘大牛旁边。
“大牛哥……”
听见有人叫自己,刘大牛连忙放下自己的脚,转头,发现叫自己的是许六娘,脸上有些得意。
“找你大牛哥有何事啊?”
“大牛哥……我……我既然以后嫁给你,你能不能帮我啊……”
刘大牛嘿嘿一笑:“你只要乖乖的,要啥我就给你啥。”
“我家水不够吃……还有,吃饭没味道……”缺水,缺盐,要不要表示一下?
刘大牛自是领会到许黎舟话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一时沉默。
看着许六娘稚嫩的脸庞,刘大牛总觉得差点意思。他想起许四娘,那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女人。
到底没有四娘好看。
刘大牛又想起来家里存的东西,漏点给六娘也没事,又思考自己爹会不会生气……
他爹的脾性,定是不让的。但自己女人求他求到面前了,他也不能拒绝。
思考片刻:“明天你来我家找我。”
许黎舟笑了:“谢谢大牛哥!”说完飞快跑远,不给刘大牛骚扰机会。
次日,许黎舟上午便去村长家。村长有事离村几天,刘母正忙着,她年岁大了,有些耳背。
许黎舟藏在屋后,等着刘大牛拿来一小袋盐粒子,瞬间两眼放光。
实在是寡淡太久,没啥滋味。
许黎舟正要抢过来,刘大牛抬手一躲,许黎舟忙沉下脚,避免跌倒在刘大牛怀中。
她故作委屈道:“大牛哥……你可知我四姐……”
刘大牛正要流氓一番,闻言有些呆愣,不知六娘提起这事儿干什么。
“四姐怀的孩子,是大牛哥你的,我这个做姨的,不忍心她被旁人养着……大牛哥,你能想法子把孩子接回来么?我们一起养孩子……”
试问哪个膨胀男人抵得住这一下,自己有个孩子,又有人上赶着做自己媳妇,高兴的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刘大牛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是的。
当初村长出面将事情压下,刘大牛根本不知此事。原本村长看中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娘,那女娘家产不少,还有田产,家中长辈只有一寡母。这条件,比许家强上万倍。
就是再情深义厚他也不允许,大牛只能娶那个女娘!
可惜与许家纠纷断了,那女娘也出嫁了。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表哥,为这家撑门户。
村长得知后,十分怄恼。
可惜再转头寻许四娘,四娘也嫁做他人妇。还怀着刘家子孙。
村长心念着四娘肚子里可能是自己孙子,直到四娘生产之后没几天,消息传回村中,得知生的是个丫头,便就歇了心思。
“我还有个孩子?”刘大牛不可思议。
许黎舟点头:“是的,就在上水村,你过去一看便知道了。”
趁着刘大牛晃神,许黎舟抽出盐袋,急忙离开。
到家大手一挥,叫两个妹妹:“七妹小八,过来给我打下手!”
今天她要吃顿咸口的!
另一处,刘大牛得知这一消息后,立马收拾东西,与老母亲告别,说自己有点事儿出去办,让她看家。
“二郎,你去哪儿啊?”
“娘,儿有事儿要做,等爹回来了,告诉他,我去上水村了。”
当年之事知晓的人不多,村长只自己知晓,谁也没告诉。
刘母不晓得其中事儿,也错过留下大牛的机会。
人事无常,谁也没料到,饥饿足以使人失智,为了生存,毁坏道德。
刘大牛再也没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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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的脸疼,沙土入眼。刘大牛用布巾抹了把脸,又拿过水袋喝了口水。
他跟族叔借了驴车,带上家里的干粮,往上水村走。
一条河溪养活万家,在水源旁聚集许多村庄。
两个村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同姓族人,又往来颇多,关系密切。据刘大牛所知,自己一个姑奶便嫁到了上水村。
这回他先去探望姑奶奶,再去找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行,毕竟自己第一个孩子,又是四娘生的。
行路时两旁耕地旱的旱,枯的枯,刘大牛不常去地头,他爹也不愿让他出村。到了现在才看到遭灾的耕地。
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乡路上驴车跌撞,过路人少,因起了风,刘大牛并不能看清所有,他眯着眼,看向一旁只感奇怪。
谁把衣服丢路旁啊?怪可惜的。
只疑惑一会儿,驴车带着他继续前行。
刘大牛听过族长讲旱灾,说北地俞施三十年前遭灾,旱了三年,饿死万千人,三座城直接消失。
也不知当时如何惨状,刘大牛内心戚戚然,一路上的风沙颇有逃荒之感,他抱紧胸袋放置的干粮,安心不少。
路途不短,光是绕了一座山头,就花费大半日头。等到刘大牛看到村子轮廓,估摸着已经是下午了。
驴车慢悠悠上坡,刘大牛咳嗽两声。
“可算到了。”
一阵强风袭来,刘大牛被吹的满脸沙土,天昏黄黄,只能看见前方路。
又走了一会儿,村口石墩处坐着人,刘大牛看到人形高兴的不行:“老乡,下水村的刘翠花家在哪儿啊?”
人形缓缓起身,朝刘大牛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