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村子一如往日般平静。
要说发生的算得上大事的……大概就是那位从建村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如今已然八十余岁的老先生过世了。
要说旁人去世可能也不会这般引着全村人的注意,主要是这先生曾经担任过村子数年的名主,要不是年纪大了村民们一致劝他休息,家里的妻子妹妹也都不愿让他接着劳累,怕是还要撑着这般苍老的身子忙上忙下。
他一生都没有结婚,这大概也是为数不多可能会被人私下诟病的地方吧,而村里人默认的他的那位妻子也早在二十多年前过世,据说是往年世道乱时落下了病根,怎么养着也不见好,而在这之后就只有他和认下的妹妹一家相互扶持。
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这最初的“家”异常坚持,房子老了就简单修修,院子破了就简单补补,无论旁人再怎么劝说也坚持要住在这地方,就这么接着过了下去,该说是恋旧,还是老一辈人特有的安土重迁呢?
要说还有什么惹人不解的,大概就要数闲来无事在家的时候了。不知为何他养成了微敞着院门的习惯,像是在等谁上门似的,问他原因他却只是微笑着沉默不语,然后就又接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里民风淳朴,家家户户之间关系也不错,没什么偷盗之事,更何况他只是在白日这样做,也没影响他任何自己的生活——该处理公务处理公务,该打发时间时也会主动去找些休闲放松的乐趣,他似乎有在试着享受自己的生活,毫不作假,并且投入其中,这点习惯更像是随手留了个门,亲人们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按照他唯一妹妹的说法,他似乎对自己那位“妻子”会在某一天回来深信不疑。
老爷子身体不错,也没听说这位身上有什么疾病,期间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据说是一天清晨有人在床上发现他没了气息,这般算来也算是走的安稳。八十余岁放在如今的时候绝对算不上短寿,倒不如说到了这般岁数,能够这样与世长辞大概也是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们所期望的吧。
按理说这也不过是寿数已尽,按照常理由亲人处理后事便是了,总归这位先生在村里的名望也是一等,人缘更是不错,绝对少不了想要帮把手的家伙,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老先生的妹妹却选择将这葬礼的事务尽数交给了一个前些天才游经此处的外来青年,按着她的话说,这竟然还是老爷子临终前亲自嘱咐的。
哦,听说发现老爷子去世的还就是这个青年。
死亡不是什么能够随意糊弄过去的小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或许在过去的战乱年代迫于形势不少选择了草草了事,但在现如今还算得上和平的世道,老先生家里也不是什么没有家底的贫苦人家,做出这样的决定可就要显得不那么平常了。但总归作为唯一亲人的妹妹都没说什么,又哪里用得着他们这些普通邻居横插一脚呢?只会平白惹了人不快。
类似这样的声音在村里人的低声交谈中此起彼伏,很快便消了下去,毕竟他们前来参加这老先生的葬礼主要还是因为感激他为村子的付出,他过去所做的努力值得起如今村民们对他的尊敬。
听说先生年轻时的志向便是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一己之力难以撼动天下,但至少在这一片青山绿水之间,他帮助人们打造了一个属于这里百户人家的安稳之地。
参与祭拜的人络绎不绝,烟火袅袅,此刻竟是显出了当年那一个不足百人建立起来的小村落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何种规模。出没于村民议论之中的那位青年人静静地停留在祭场的一角,不时拿着布巾擦拭掉燃烧殆尽而坠落到桌面上的香灰痕迹——按照那人的遗愿,并不希望搞什么大排场,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追求名利声望的人,所以也只是在院子里浅浅布置了些葬礼的摆设。直至夜幕将垂,人声渐消,这人来人往了近乎整日的庭院里方才空闲下来。
老先生的妹妹年纪也已不小,自然是没有更多的精力盯完祭礼的全程,早在午后便被自己的子孙们扶回了家,也看得出她的后人们对她很是关照。她不知晓为何自己这位认下的兄长会选择将一切后事托付给这个自称游历四方前来暂时借住的青年人,但她一向尊重姐姐和兄长的选择,所以她将这屋子的钥匙交给了陌生却在言语动作间似乎又莫名透着些熟稔的青年。
但要问她哪里熟悉……兴许是年岁大了意识有些不清,纠结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二,但她知晓那来自只觉本能的信任终究不是作假。
青年看着最后的人离开,又将准备好的报酬分发给帮忙的人们,一切完成时也已经月色倾落,最后将大门从内部锁好,这才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
厚实的棺材仍旧停留在院中,棺盖未封,按着这里人们相信的所谓天象,明日才是下葬的吉日,他不准备在这日子上同旁人唱反调,兴许他是最希望这场葬礼顺利安稳结束的那个人也说不定。
月色下,青年俊秀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劳累过后的疲惫,随后缓步走至棺前垂眼望去。借着月光和灯火,被整理过的尸身干净整洁,一对殷红的红玉手串被戴在了如今有些发青的两只手腕之上,而那张苍老的面容依旧能够看出几分记忆里的模样。
“看上去你真的在好好过着自己的生活。”
“不过……仅仅两天,你却真等了二十年,难道就真的不信我会在这件事上再骗你一回?”
青年低声呢喃着,不自觉的叹息从字里行间尾随而出,透露着此时内心心绪的复杂。
他还记得两天前,那是他第一次踏入这村子的时候,不过也就只有他和他知晓,与其说是初入,倒不如说是故地重游。
他按着记忆里每次她外出回来的路线走进了村子。
数十年过去,村中的样貌已经大变,可令人意外的是,这脚下的道路却似乎被尽数保留了原样。
熟悉的地点,陌生的院门微微敞开着,青年拎着随身带着的包袱行李推开了院门。院中的花草生机盎然,叶片上点缀着滴滴未曾滑落的崭新水迹,而被这些散发着蓬勃生命力的植物环绕着的,是一道有些佝偻却依旧散发着柔和气息的老人背影。
这位老人的年龄看上去虽然不小,但听力似乎还没有完全退去,大门被推动而发出的门轴的转动声在所处的庭院中回荡,他放下手中还未浇完的水壶,动作轻缓地转过了身子,而在视线回转的那一刻,苍老而不失温润的目光正对上了一双阔别许久却依旧熟悉的黑色眸子。
那一刻他都想到了些什么?青年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这样思索着:是过去他和她在京都里那短暂却也戏剧的相遇,是后来在这村中相互扶持的那些岁月,还是在她离世前向他吐露的那一个不知真假的转生玩笑呢?
空气中静默片刻,只有微风轻拂,最终,他听见了那道沙哑平静的嗓音:
“欢迎回来。”
像是眼前人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门一般。
青年从回忆中抽身,繁杂的记忆并不会限制他的思维,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处理每一世的情感。很快这些大概也会和着这个人的面容一同消逝在越发漫长的记忆之中,就如同过去他回忆起旁人时仅剩了一双不愿让他离去的眼,若不如此,他又要如何承载这千百年来的磅礴思绪。
青年抬眼看了看头顶今夜的那一轮皎月,圆润淡雅,皓月千里,的确是难得的好时节,仿佛凝聚了无数人渴望团圆幸福的祈愿。
但过去的人生便已经结束,他此番也不过是来亲手为那一句笑言落上最后的句点,很快,他便又要再度踏上寻找母亲、寻找自己生命意义的道路。
所以,若是有缘,就让我们在未来的尽头再会吧。
尽管或许我们都已忘记……
相遇的那天便是重逢。
“那么,这一轮的比赛正式开始!”
熟悉的女音再一次自耳边响起,浮世英寿同样再一次看到穿着黑白裙的女人面带微笑地做出了上述宣言。
把玩着手中的赤红代扣,休息室的灯光下,冰凉的驱动器散发着锐利的金属光泽。
他最终选择前往赛场。
不过这次……意料之外的普通人似乎有些多啊……
这般想着,看着自己方才救下的一男一女两个似乎相识的年轻人,浮世英寿扬起一个惯作的笑,走上前去。
新的故事,就此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