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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

作者:妖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过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一个草芥浮云之人,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郁芍怔怔坐在台阶上,一时生出前路黯淡的灰败气馁,她抬手摸了摸这张招灾惹祸的脸,免不得叹了口气。


    初来乍到时她还存了几分傻念,道是也能体验一把貂蝉玉环的滋味,可眼下豺狼环伺,这皮囊恰似稚子怀金过市,专引那些阴毒小人来缠,她若不速速寻个靠山,怕是不出三日,便要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军汉们生吞活剥得渣都不剩。


    她不愿当那人人垂涎的俎上肉,可如今又该找谁呢?男主此路已是不通...


    要不,沈乾石?


    这念头方一升起便被她迅速否决了。沈乾石是男主死对头,任凉州大都督,兼河东、安西、陇右三地节度使。他帐下十八万大军,坐拥京畿以北,断东南之利,在小说前期可谓架海擎天,是个脚一跺天子都得抱柱打颤的狠角色。


    此人城府颇深,尤爱蓄养脔宠,“常携垂髫幼子同乘共卧”,自己这厢才从那阉人的雀笼逃出,岂能又把脖颈复往那枷锁里套?


    更要紧的是她纵使不投靠霍枭,也断不能站队那厮的死对头。


    思绪纷乱间,她将营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挨个掂量了遍,却发现不是色中饿鬼,便是暴力分子,偌大营盘竟全是些魑魅魍魉,完全筛不出半个端正清白的苗儿!


    难道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电光石闪间,一个人影骤然迸入脑海——副将吴谦!是了,怎得早没想到他!


    此人拳脚功夫平平,又胸无大志,故而在小说中根本排不上名姓,但他待人宽和,爱兵如子,不争春色不惹尘,几乎是这污浊地的唯一净水。


    倒是个好去处。


    郁芍立时转忧为喜,心下又掂量了几个来回,暗忖此计的确使得。


    她从怀中掏出个菱花镜,它周遭镶满了赤金纹,手柄排着三十六颗拇指大的走盘珠——这镜子是当初从李莲芝私邸顺手牵羊摸来的,想着一颗珠子少说得值十几两银子,够她一路盘缠了。


    谁料未容她脱身,那阉奴便将她携到这军中,三年云游四海的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她举起菱花镜,镜中映出个雪堆玉琢的清秀“少年”,少年一身男儿装扮,却只扮得五六分风骨,低眉抬眼间仍带出些女儿的闺阁娇态。


    丹唇含珠,杏眼藏星,精致得不似凡尘中人。


    整张脸最妙的便是那双眸子,眼尾斜飞入鬓,似凤翎轻扬,眸光流转间带出三分若有若无的魅色,偏生一对瞳仁又格外澄澈,这一清一艳相厮缠,好一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刚穿来那会儿,她对这张面皮是相当满意的。然福祸相倚,这般招摇相貌落在这虎狼环饲的军营里,反倒徒惹豺狼觊觎。


    她须得寻个法儿将这脸遮掩一番。


    郁芍眼珠一转,就手抓了把土,往玉面上一搓,登时变作卖炭小郎,再抿唇蹭些灰,掩了胭脂色...


    一番改头换面后,镜中少年虽掩去了七八分仙姿玉质,终究难有男儿的峥嵘方阔。她原就是莺莺燕骨,纵学得李逵涂面,也褪不去浑身本色。


    罢了,且胡乱捱过这一程!


    *


    待得夜幕初垂,郁芍裹紧号衣,悄摸出武经库,她低头疾走,一路专拣僻静小径而行,心头盘算着该如何说动那副将。


    炊烟漫卷,此刻兵卒们皆在帐内嚼肉啖饼,偌大校场仅剩几竿旌旗寂寂。


    谁承想她刚入营盘便花了眼,书中仅提了一嘴“营西处”,可这千顶牛皮帐个个雷同,她哪辨得出东南西北?


    焦躁间正抹汗四顾,猛地听得前方金顶帐中泄出几声沉声低语,郁芍眉心一跳,忙闪至暗处,侧首附耳倾听。


    帐内油灯摇曳,沈乾石负手峙于羊皮舆图前,明灭烛光在他面容上流淌,映得眉峰似剑,“那阉人来者不善,恐是汪敬意在探查本将。”


    一弱冠少年立在身侧,他一身锦袍玉带,浓眉杏腮,眉眼间稚气未脱,“父王是他一手提携,咱们也塞了不少好处,此番为何突兀试探?”


    沈乾石面上陡然覆上几分寒色,“昔年靺鞨猖獗,他非得倚仗本将扫平边患不可,故而屡施恩典,如今漠南再无王廷,他自是要卸磨杀驴...”


    少年闻言怒道,“无耻阉奴!若无边军守将,倘靺鞨举兵再犯,他待如何?”


    沈乾石捻须冷笑,“故而我此番虚报胡患未平,想来能瞒于一时,为我等争得布局之隙。”


    沈珩道,“如今九军尚未尽数归心于父王,父王须得早定大计,那阉奴日后必会兴兵讨伐!”


    沈乾石冷笑,“朝廷哪还有什么兵?九边兵马,十之五六已尽在本王之手,其余六地节度使各自为政,兵权旁落,此时汪敬想再收回兵权,怕是晚了...”


    听至这般,郁芍已是明了,想来这帐中之人应是沈乾石无疑,而那半带青涩的公子应是他幼子沈珩。


    沈珩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道,“待他日父王您身登大宝,便将那些节度使全都杀光了!您独掌兵符,如此便可永绝后患!”


    郁芍听罢暗惊,这少年不过总角,手段竟如此狠辣,果然朱门里养不出良善之辈...只可惜你这便宜老爹此生并无帝王命格,怕是难登九五了。


    沈乾石闻言错愕,随即纵声大笑,他轻揉幼子顶发,“好!我儿可承大业!不过如今江淮粮船未至,仓促举事恐非上策。待会在那阉奴面前,你须扮作那膏梁纨绔样,待他回京面圣,让那阉人尽消疑心,咱们便可攻其不备,直捣京师!”


    沈珩郑重点头,“孩儿省得,我断不会让他看破。”


    帐外郁芍不由一惊,怎得李莲芝竟也要来此?!


    她哪还敢再听下去?


    她慌不迭地后退,偏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唯恐惊动了帐中父子,方才退得三五步,右侧骤然传来几声喝斥,紧随一声尖细嗓音飘来,“咱家来迟了!”


    骇得她魂飞天外!


    是那李莲芝的声音!


    但见那人身着绯色飞鱼补子,手执拂尘,左右簇拥着七八个小内官,一行人正迎面而来。


    郁芍直呼晦气,偌大军营,二人偏就在此时此地撞上了!


    此时若跑反倒惹眼,她只得闪身躲到槊架后,别过脸佯装收拾枪棒,心口突突直跳,唯恐露了行藏。


    此刻李莲芝正心烦意乱,盘算着怎生擒回那贱婢。他虽是阉人,暗处人人唾弃,可仗着九千岁义子的名头,满朝文武哪个不得看他眼色行事?十余载宫闱,各方供奉的美人,娇艳的、清秀的、泼辣的、怯懦的,他什么样的没尝过?


    那丫头虽是个未解春事的雏儿,偏不知羞,总瞪着双杏眼直勾勾地瞧着他,盯得他筋酥骨麻,恨不得身上那断根重新长出来。不过十数日功夫,他竟被那蹄子迷得五迷三道,再也撒不开手了。


    当初怜她是个黄花闺女,他狎玩时未下狠手,可恨那贱婢恁地不受教,竟私自潜逃!既是这般不知好歹,若是逮回来,他定要叫她尝尽苦头!


    李莲芝眼风潦草掠过道旁,并未作停留,一行人匆匆而过。


    郁芍刚缓半分神,忽闻后方一声尖叱,“等等!”


    原来李莲芝方才仓促一瞥,蜷在帐角那团灰蒙蒙的影子反在脑中变得愈发真切,那身量,那形影,越想越似那小蹄子!


    他猛地转身疾步折返,扑到角落定睛一瞧,只见铁器架旁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原来郁芍见一行人刚转入拐角,她提起衣摆便跑,一路疾走如风,一颗小心肝儿险些蹦出腔子!


    经此一遭,她如何还敢再去寻吴谦?


    方才那厮险些擒住她,必会遣人四处罗网搜寻!眼下这军营中她是断不能再露脸了,唯有那杀神常去的武经库还称得上安全。


    “罢了,且躲过今夜再说。”


    她一咬牙,复又转身,仓皇间不辨路径,刚转过一簇营帐,冷不防与人撞个满怀!


    那人胸脯硬邦邦的,竟似一块铁板,震得她筋骨生疼,她口中“哎哟”一声,抬眼看去,见一将官横在当前——


    此人年约三旬开外,生得虎背熊腰,巍似山岳,面色棱棱有威。他身披玄铁重甲,火光下幽光凛凛,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将领。


    郁芍心中咯噔一下,无暇揣度对方身份,登时缩颈低头,一副惶恐万状的情状,“军、军爷饶恕!小的一时眼瞎,冲撞了您,请您宽宥!”


    沈乾石正欲发作,及至看清郁芍面容,不由得一怔。


    他宅中俊俏儿郎成群,却几时见得这般品貌的?那一水儿的眉眼真个令人心旌摇曳!尤其那惊惶情状,反增几许艳色。


    可唯独那面皮灰蒙蒙的,似罩上了一层阴翳,叫人瞧着好生古怪。


    他面上愠容尽褪,反绽出三分笑意,“你是哪个营的?本帅怎地瞧着眼生得紧?”


    郁芍立时辨出这正是方才帐中沈乾石的嗓音,又听他自称本帅,更无疑惑。


    她愈发将身子缩了缩,怯怯应道:“回、回军爷的话,小的是伙房新来帮杂的。”


    沈乾石见她衣衫污浊,更衬得弱质伶仃,羸弱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折了去,心中爱煞,便温言道,“灶中腌臜,不若你随在本帅身边,早晚听用,也强过在那烟熏火燎处受苦。”


    郁芍闻言不由生出几分憎厌,你儿子不过比我小三岁,也不嫌臊。


    面上却偏作懵懂,只拿一双清泠泠的杏眼带着三分惧怕、七分仰慕偷偷觑了他一眼,软怯怯出声道,“您、您当真是那大都督?小的久慕您威名,只当是位耄耋白发老将,谁料...竟是这般年少英武!”


    沈乾石平生饱闻谀辞,多是曲意逢迎,何曾有此直白之语?顿觉通体舒泰受用无比。


    他方要开口,猛听得前方喧嚷大作,火光憧憧,抬眼望去,正是那宫里阉宦李莲芝,对方在一众内监簇拥下迤逦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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