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后,她掰弯了主角团》 第1章 第一回 时入三伏,炎阳正烈,喷吐毒焰,将那连绵营寨灼得如滚汤泼地,透出几分焦糊之气。 吕皋猛敲锅沿,拖着长音吆喝:“放饭——!”一众兵丁蜂拥而上,很快将食肴叼走刮尽。吕皋恹恹地命人撤去灶火,忽觉身侧异动,眼梢带见一道纤细翠影悄没声地摸向灶台。 吕皋当下愠色乍现,张口欲叱,待那人转过脸来,他目光漫然掠过,不料这一眼望去,竟似生了根般,陡然定住。 行伍打滚九年,吕皋此生从未见过这般俊丽之人,恍若珠玉在侧,令他一时忘了言语。 莹莹日光下,那少年年齿尚稚,看去最多十**岁光景。他粉靥桃腮,一身最低等的麻布号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非但未掩清姿,反衬得似薄雪覆顶的瘦竹,清冽之气逼人眉睫,与周遭汗气格格不入。 “军爷,能赏个馍么?小的已是两日粒米未进,实在撑不住了...”少年面上局促不安,未语脸先红,不敢正眼瞧人。 他一张小脸玉色莹然,精致得仿佛不似凡尘俗胎,颊边一抹绯红,唇瓣秾丽,微启处皓齿轻露,织成一道惊心动魄的艳色。 吕皋双眼看得发直,心下暗惊世上竟有姝色!把窑子里那些头牌都碾成了尘泥... 见对方一派天真未凿的情状,分明是个不谙风月的雏儿,吕皋登时喜得几乎要笑出声! 他一时口干舌燥,面上堆起十二分的和气,几乎是攥着馍塞进对方手中,指尖摩挲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传来的触感竟柔嫩不似男子! 吕皋猛地一激灵,魂儿几乎飞出去半截,“小兄弟瞧着面生得很,是哪个营的?瞧你这身板,莫非是辎重营新来的?” 那少年任由吕皋揉捏着手,神色惶遽,随即抽手将馍一骨碌塞下肚,边囫囵吞咽边含糊点头,似是真饿慌了,“回军爷,小的在霍将军门下效力。” 嗓音温软糯净,与这金戈铁马的肃杀军营浑不相类。 吕皋心下暗忖,那姓霍的虽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但他素来不屑钻营,是个自命清高的主儿,昔年因兵策见解驳了沈乾石面皮,自此便坐上了冷板凳。 旁的将帅动辄领兵三四万,威风八面,再反观霍枭,麾下仅五千步卒,兵微将寡,立于诸将之间,端的寒酸! 即便自己因这小兔崽子开罪于他,想来也无甚大碍。 吕皋眼风左右一扫,几名厮役当即会意,旋即退下。他四下里一张望,上前携了少年的手引至僻静处,温声询问对方在军中可有亲人故友照应,少年茫然摇首,浑不知事,竟是一派纯然。 吕皋闻言大喜过望,今儿是走了什么大运,竟让他觅得如此沧海遗珠!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合该是他的造化!岂有不受之理? 这小子容色姝艳,非池中之物,如此奇货,终非他能长守。但也无妨,且让他先好好爽利几日,过一过瘾! 吕皋故作恍然,就势揽过少年肩头,“怪不得面生,初来乍到,一切可安顿妥当了?日常用度可有短缺?好孩子,我一见你就投缘,我幼弟与你年纪相仿,也是这般伶俐可人,往后你若有任何不便处,尽管向哥哥开口...” 少年听罢怔了一瞬,随即眼圈微红,犹豫了半晌才揪着衣角嗫喏道,“有劳军爷垂问,是我不济,每逢领饷饭总被挤到末位,连口热汤也难捞着...” 吕皋旋即佯作不忍之态,直呼“可怜见的”,他假意上前抚慰,“今日这馍可能饱足?” 少年下意识地按上肚腩,赧然垂首道,“还有些饿...” 吕皋暗忖片刻,顿时心下有了计较。 此子未经染尘,不谙世事,哄骗到手还不容易?他不妨施以温情,引对方入彀,等□□腻了再转手当个稀罕玩意儿献到沈乾石案前,届时定得大帅青睐,岂不财色双收? 军中光景枯寂,汉子们旷久了,那些细皮嫩肉的新兵蛋子免不了成为豺狼的俎上肉。这种事上头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毕竟一干血气方刚的糙汉常年拘在一处,终须有个疏泄的去处。 当然敢这般行事的非在军中有几分根脚不可。吕皋骑射稀松,武艺更是寻常,全仗姨妹一张俊脸得宠于大帅,又使了大把银钱孝敬,方才攀附得上,这才谋得火长这肥缺。 吕皋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刻火房人多眼杂,不好行事,好在兵丁们都已返回营中用膳,一旁的武经库倒是个好去处,届时软硬兼施,定要这小子尝透**滋味。 吕皋附耳低语,“哥哥那儿私藏了些点心,正愁一人吃着无趣,要不跟哥哥去尝尝?” 见少年逡巡未答,似有犹疑,吕皋语气愈发温和,“武经库就在前面不远,拐个弯就到,你正长身子,吃饱了才好长个头!” 少年不疑有他,乖顺跟上,二人一路行来,脚下不停,不多时便到了去处。 沈乾石虽是武将,但胸中仍存了点文墨痴意,多年前心血来潮命人辟出此处,奈何满营尽是厮杀的汉子,崇尚武人风骨,谁耐烦看这些劳什子,故而此地常年空置着。 夏日暑气正盛,二人方一踏入库中,一股凉沁之意扑面而来,吕皋精神一振,阁内寂寂,唯有身旁少年呼吸可闻。 他憋了一路,此刻□□炽燃,再难按捺,竟不管不顾,一把将人搂入怀,“哥哥藏了肉干,入口即化,你好好尝尝...” 少年被吕皋一身颤巍巍的肥膘圈在怀内,似陷入棉堆,竟浑若无事,未有一丝挣扎。她仰起一张小脸,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一双眸子似浸在湖水的墨玉,“哥哥的肉干在哪儿?我好生饿......” 声音带着微颤的甜糯,轻轻搔过人心尖。 吕皋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珠盯得筋酥骨软,心头蓦地一跳。怪哉!这小子方才还木讷着,怎得忽地目含秋水,顾盼飞扬,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就仿若画皮里蓦地活过来的精怪,浑身透着股惊心动魄的媚意! 但此刻他欲令智昏,根本无暇思考,只感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全身野火一骨碌地涌去,灼得他双眼发赤,“就在哥哥褌里,你快好生找找...” 少年睁着双澈亮的眼,似全然不知此举何意,他温顺地任对方引导,刹那间吕皋一股魂飞魄散的快意醍醐灌顶,一路直窜到天灵盖,连四肢百骸的毛孔都似张开了来! 他撅着腚使劲往少年手中拱,满脸疏狂,只剩一缕魂儿在云端飘得不辨东西。 电光石火间,少年五指骤然收拢,死命狠狠一攥—— “呃啊!!” 死寂的库中,忽闻一声惨嚎破空,惊得人汗毛倒竖。吕皋佝偻着身子滚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捂着裆,面容由赤红转为青紫,分外狰狞。 郁芍倏地退后几步,玉手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亮闪闪的银剪。 吕皋要害处传来剧痛,疼得满地直滚,几近昏厥。直待半晌疼痛稍缓,神志渐清,他倏地抬头,眼中凶光暴绽,竟如厉鬼附体,“小兔崽子!老子宰了你!” 郁芍怯生生地立在那,她眼睫微颤,端的楚楚堪怜,“哥哥脸色怎如此难看?可要我帮你吹吹?” 吕皋浑身一震,一张阔脸涨的发紫,此刻哪还不明白这小崽子的憨厚怯懦全是假痴假呆!他一个老江湖自诩精明,竟被个黄毛小子骗得团团转! 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他气得眼前金星乱冒。到底是军汉皮实,剧痛下竟爆出凶性,他“噌”地一家伙撅起,咆哮着朝郁芍冲去,盛怒下男人速度极快,蒲扇大手带起一股恶风,眼瞅着就要薅住她后脖领子! 郁芍身形娇小如乳燕,只轻盈一转,便倏地掠过。 两道身影顿时追逐开来,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扑蕊巨蜂,一时间阁内脚步杂沓,卷轴落地,书架歪斜,一片鸡飞狗跳,哐哐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吕皋追得喉头腥甜,汗水混着油光糊了满脸,他瞧那小蹄子一阵风都能吹倒,跑起来却滑得似根泥鳅!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小贱蹄子!充什么贞洁烈妇!生就一副窑姐儿骚样,合该是让爷们□□的!” 他乜斜着双吊梢眼,抻起袖子朝那汗涔涔的阔脸胡撸了一把,“原以为是个伶俐的,本想许你个前程,未料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既落到爷手中,识相的就乖乖撅起屁股伺候着!少不了你快活!” 郁芍气息微乱,鬓边滚着汗珠,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衬得肌肤似薄胎白瓷般净澈,“你一个火长,能许我什么前程?” 吕皋脸上横肉一抖,浑浊的眼珠死死黏在她脸上,“到了爷的地盘,还由得你挑三拣四?再不识抬举,老子现在就打折你的腿!” 郁芍背脊紧贴格架,她歪头莞尔,眸中顾盼光华流转,“我不识抬举,你待如何?” 吕皋早被对方勾了魂,此刻见她那股娇俏劲儿,更平添无数风情,霎时浑身骨头都酥了半边,顿觉从前那些相好与眼前这小蹄子一比,竟如粪土之于明珠,尽数失了颜色! 当下邪火直窜,满脑都是□□画面...他狞笑着咧嘴,露出满嘴交错的黄牙,眼里钩子直剜人,“你一个没根没基的小兵秧子还能翻出爷的掌心?你睁大眼看清了!这一亩三分地,爷就是王法!你就算喊破了天,看哪个敢蹦出来放屁!” 郁芍闻言几乎要笑出声,怎得这些反派都一模一样的说辞? 吕皋边说边逼近,眼看二人距离已不足五步,郁芍扭身便闪入身后书架深处。 见她慌不择路竟往死角蹿,吕皋面上浮起狞笑,“小崽子!看你往哪躲?!” 书阁尽头,却见一道伟岸身影巍然屹立架前,渊渟岳峙,他持卷低眉,面上波澜不生,天光落在他苍劲肩背上,仿佛天塌下来也能一力承担。 阁内光线滞涩,仅从窗隙透入几缕天光,男子隐在一片浓黑中,她看不真切面容。 郁芍心头一跳。 如此岿然气度,定是男主无疑。 第2章 第二回 郁芍仰起素面小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瞳中泪光点点,满是惊惶脆弱,“军爷...那恶人欺辱我,不知军爷能否赶走他?” 霍枭闻声垂眸,那少年微仰着头,容色精致得恍若玉人儿。生得这般招眼,这豺狼堆人性泯灭,只怕不消得一年半载便要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二人视线交汇,男人剑眉悬鼻,只是那对黑眸泛着冷冷幽光,似盛满了能湮灭万物的死寂。 男人随手合上书卷,唇间冷冷碾出一字。 “滚。” 郁芍惊得一身冷汗,一股寒意自脊背蹿起,此人周身一股踩骨嗜腥的血气,一看便知是那尸山血海中踏出的修罗。 小说中男主霍枭七杀透干,贪狼坐宫,是个天煞孤星的活阎王,他批了张人皮行走于尘世,恶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十四万生灵,他说灭就灭。 世人唤他“人屠”。 郁芍暗骂自己昏了头,她这招菟丝花的媚功在寻常凡夫俗子中自是游刃有余,但男主是何等人物?这套把戏于他眼中只怕形同稚子玩弄木剑。 她心下一凛,当即垂首隐于男子身后,半句也不敢多言。 男人身形昂藏,龙虎之姿,她娇俏身影一匿,立时便被他伟岸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 霍枭只觉得意兴阑珊。 他每日午后会在武经阁静读,此番被人贸然打搅自是不悦。方才他听得分明,那吕皋欲行腌臜事,军中这等阴暗勾当屡见不鲜,他早司空见惯。 他蓦地垂首,眼底闪过讥诮。 世人汲汲营营,以谎为帛,有人补衣冠,有人缀体面——一眼便能望到底。 着实无趣得紧。 只是这小兵佯装懵懂,一介黄口孺子竟把个老江湖玩弄于鼓掌,倒是端的好手段。 霍枭瞥了眼规规矩矩立在身后的少年,娴静中自有股温顺的乖巧,不由挑了挑眉。 原以为对方会死乞白赖纠缠不休,不料这小子既不退下,亦未紧紧相逼,倒是个通达机变的。 男人眼底寒意稍霁,他素来厌恶不知进退的蠢才。 * 吕皋正待前闯,忽见甬道尽头那道魁伟身影,急忙收势,再定睛一看,登时惊得魂飞天外! 竟是那尊杀神! 吕皋本就色厉内荏,更兼霍枭威名赫赫,素有“罗刹”之称,他身子一歪,竟是直接瘫在架前。 这杀神虽不容于上峰,可那身自尸山血海杀出的凶名却是实打实半分不虚。他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莫说军中,只怕整个大周都难有敌手,且他手段酷烈,动辄打杀,真真似那索命无常,军中上下无人敢轻捋虎须。 似这等暴戾乖张之主,本应众叛亲离,偏其有一身鬼神莫测的领兵之才,韬略实非常人可及,纵使兵微将寡,亦能化劣势为必杀局,故而三军慑服,麾下将士更是俯首帖耳死心塌地,甚至不少士卒宁愿放弃晋升坦途,也要投身其营。 世人见强者自然拜服,吕皋忙不迭哈下腰,满脸奴才相,“您老怎得歇在这儿?” 霍枭始终低着头,眼帘未曾撩起半分。 空气凝固了半晌。 见对方不言,吕皋更是忐忑,汗出如浆,迅速湿透了重衣,忽闻对面一道低沉嗓音破开凝滞,“滚,别在那杵着。” 吕皋面上青白交错,他死死盯着霍枭身后那娇俏身影,心口一阵绞痛,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到嘴的肥肉竟要飞了,叫他如何甘心!真真是晦气缠身,怎得偏生撞着这太岁!那般旷世难逢的玉人儿,今日错过,若被人逮了去,又教他去何处再寻?! 一时鬼迷心窍下,他竟将理智抛在脑后。吕皋挨挨蹭蹭地凑将上去,涎皮赖脸道,“您老息怒,是小的唐突了,只是这小子若不入您的眼,您看能否行个方便,不妨赏给小——” 见这蠢材如此不识时务,郁芍暗道不好。 “咻!!” 一道厉响破空而出。 吕皋身躯一震,霎时间唇齿木然,舌根发麻!他猝然躬身,下意识地捂嘴,触手湿濡,竟是满掌血污! 他慌不迭地探指入口内,指尖触到一团黏腻物什,忙定睛一看—— 掌心赫然躺着一坨血淋淋的温热肉团,细观那团模糊血肉犹自蠕动,好不骇人!当下神思空白,竟怔了数息,倏然惊觉那原是自己的半截舌头! 一阵钻心剧痛袭来,霎时痛不可当,男子就地乱滚,扯着喉咙嗷嗷乱叫,喉中却语不成句,只是一径“嗬嗬”作响。 “呜啊——!!” 郁芍惊得骇然失色。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泄出丁点声响,方才她看得分明,男人倏地敛了慵懒,黑墨瞳仁中满是镇天杀气。 宛若森罗夜叉。 * 霍枭懒懒抬了眼皮,垂眸扫过状若癫狂的吕皋,心头只觉得腻烦。 太吵了。 幼时他最喜虫豸,不过贪那脆响悦耳,更因催折虫蚁时胸口生出一股无名快意。他原以为那意趣无穷无尽,岂料待新鲜劲一过,到后来只剩嚼蜡的无趣。 后来再行此举,见虫豸汁液四溅,他却只觉得污糟。而吕皋此刻丑态正如当年被碾死的虫豸。 人性之陋,统总绕不出**权钱四字,千年往复,竟无半分新鲜。 幼时他尚且懵懂,后来时移势易,他才渐渐了悟,这尘世中,事事皆是索然无味,让人生不出丝毫乐趣。 * 吕皋蜷作一团,已是面如金纸,骤然撞入霍枭那双幽冥鬼眸,似能摄魂夺魄,霎时噤若寒蝉,竟连喘息都忘了。 霍枭款步而行,不疾不徐,但听那脚步声声,直如钝刀割肉,寸寸煎熬,教人肝胆剧颤。 吕皋抖似筛糠,手脚乱蹬只顾没命地后缩,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仿若眼前这人是炼狱鬼神。 霍枭倏然站定,俯身,铁钳般五指死死扼住对方咽喉——吕皋登时眼球暴凸,眶裂筋浮,形状极为可怖。 气脉闭塞,颈骨如遭铁箍锁喉,吕皋登时色变,一身痴肥身子乱扭,十指狠命抓挠,却如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郁芍惊得头皮发麻。 那孬货少说得有一百八十斤,霍枭竟是单手一抓一提,混不费力地便将人提离地面,似拎个小鸡崽儿般,如此举重若轻,直叫人几欲疑在梦中。 隔着纸张想象终是浅薄,此刻亲眼目睹,方知何为震撼。 自穿书来,她被李莲芝囚禁数日。那阉奴虽癖性悖乱,却无暴力倾向,尚还残存几分人性。而眼前这位,她完全感知不到任何同类的气息,怕是个彻头彻尾的... 反社会分子。 * 吕皋挣扎越来越微弱,脸色由青转灰,瞳孔涣散,两串涎水顺着嘴角滑落,蓦地一股刺鼻腥臊味弥漫开来—— 他失禁了。 霍枭鼻尖微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他垂首望去,但见那厮浑身乱颤,只顾筛糠般抖个不住,而他裤腿早已湿透,浊液顺着腿滴滴嗒嗒淋了满地,积成一汪,反朝自己靴底淌去。 霍枭急忙撤手,连退数步,靴底在砖上再三蹭了蹭。 吕皋骤得通气,猛地大口喘息,涕泗横流,满脸血污,一张脸早已不成模样。 见他卑琐形貌,霍枭面露憎厌,倏地飞起一脚踹出,阁内只听一声闷响乍起,吕皋横飞而出,后背重重撞在架上,呕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昏死过去。 霍枭慢条斯理收回腿,掸了掸衣袖,浑若无事。 这厮沐猴而冠,他本欲毙其性命,怎奈秽物淋漓,腌臜得紧,遂敛了杀心。 * 郁芍死死攥住袖口,骨节发白犹不自知。 男人巍然伫立,分明一派沉静,却教人视之如地狱恶鬼。 去年观书时只道男主威武霸气,好一个睥睨天下的枭雄,而今亲眼目睹方知其喜怒无常、行事狂悖,非她所能驾驭。 今日他既能剜人一舌,他日她若稍有行差踏错,安知不会遭那剥皮抽筋之祸?自己若真是投靠了他,实与虎狼同榻而眠无异,乃是自寻死路。 她当下便断了这念想。 可李莲芝正四处搜捕于她,她须得尽快寻个栖身地暂避风头。 半月前她穿书夺舍,初临异世便身陷囹圄,竟成了一阉宦的私宠禁脔——李莲芝是九千岁汪敬的干儿子,此番他奉旨来凉州查探沈乾石是否有不臣之心,他唯恐旅途寂寥,便将她私带携行以供戏狎。 自京师到凉州的这半月,舟车劳顿倒是其次,倒是心灵饱受那阉人荼毒摧残。 那厮虽没了根,却深谙诸般奇淫巧技,或素手调笙、或金莲承露...各种匪夷所思之法,她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惊叹于对方眼花缭乱的手段,倘非深受其害,她都想敬他一声“风月班头”。 这半月她恍若堕入淫邪A片中,永无解脱之时。待至凉州军中,趁那阉人忙着应付沈乾石,一时疏忽,她冒死遁走,竟还真叫她做成了! 她盗来一套士卒号衣换上,可这脸实在太过扎眼,惹人注目,故而白日只敢藏身于无人僻静处,直至更深夜静,才敢摸入厨房偷些残羹冷炙果腹。 昨夜厨灶冷清,她彻夜滴米未进,饿得眼迸金星,今日才铤而走险,不想竟被吕皋惦记上。 那厮提出带她来此“快活”,她心下便盘算起来,男主每日午时会来阁中,官身点卯般雷打不动,倘能施展些手段缠上这厮,正好可借他躲过那阉人。 她便假意顺水推舟跟来了,便引出后头这些波澜。 一时间郁芍心念电转。 当初追文时,作者反复强调男主厌世暴虐,她还只道是个噱头,如今见到真人,方知的确是个魔君降世! 这般失心疯她还是别招惹了,退避三舍方是正理。 * 霍枭踏出门槛,脚步微微顿了一瞬。 换做那些没脊梁骨的见得他这般手段,少不得要演一出“张松献图”,再不肯松脱半分。而这小子竟不似寻常撮鸟缠上来,竟是如此识趣? 倒是教人另眼相看。 第3章 第三回 不过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一个草芥浮云之人,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郁芍怔怔坐在台阶上,一时生出前路黯淡的灰败气馁,她抬手摸了摸这张招灾惹祸的脸,免不得叹了口气。 初来乍到时她还存了几分傻念,道是也能体验一把貂蝉玉环的滋味,可眼下豺狼环伺,这皮囊恰似稚子怀金过市,专引那些阴毒小人来缠,她若不速速寻个靠山,怕是不出三日,便要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军汉们生吞活剥得渣都不剩。 她不愿当那人人垂涎的俎上肉,可如今又该找谁呢?男主此路已是不通... 要不,沈乾石? 这念头方一升起便被她迅速否决了。沈乾石是男主死对头,任凉州大都督,兼河东、安西、陇右三地节度使。他帐下十八万大军,坐拥京畿以北,断东南之利,在小说前期可谓架海擎天,是个脚一跺天子都得抱柱打颤的狠角色。 此人城府颇深,尤爱蓄养脔宠,“常携垂髫幼子同乘共卧”,自己这厢才从那阉人的雀笼逃出,岂能又把脖颈复往那枷锁里套? 更要紧的是她纵使不投靠霍枭,也断不能站队那厮的死对头。 思绪纷乱间,她将营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挨个掂量了遍,却发现不是色中饿鬼,便是暴力分子,偌大营盘竟全是些魑魅魍魉,完全筛不出半个端正清白的苗儿! 难道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电光石闪间,一个人影骤然迸入脑海——副将吴谦!是了,怎得早没想到他! 此人拳脚功夫平平,又胸无大志,故而在小说中根本排不上名姓,但他待人宽和,爱兵如子,不争春色不惹尘,几乎是这污浊地的唯一净水。 倒是个好去处。 郁芍立时转忧为喜,心下又掂量了几个来回,暗忖此计的确使得。 她从怀中掏出个菱花镜,它周遭镶满了赤金纹,手柄排着三十六颗拇指大的走盘珠——这镜子是当初从李莲芝私邸顺手牵羊摸来的,想着一颗珠子少说得值十几两银子,够她一路盘缠了。 谁料未容她脱身,那阉奴便将她携到这军中,三年云游四海的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她举起菱花镜,镜中映出个雪堆玉琢的清秀“少年”,少年一身男儿装扮,却只扮得五六分风骨,低眉抬眼间仍带出些女儿的闺阁娇态。 丹唇含珠,杏眼藏星,精致得不似凡尘中人。 整张脸最妙的便是那双眸子,眼尾斜飞入鬓,似凤翎轻扬,眸光流转间带出三分若有若无的魅色,偏生一对瞳仁又格外澄澈,这一清一艳相厮缠,好一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刚穿来那会儿,她对这张面皮是相当满意的。然福祸相倚,这般招摇相貌落在这虎狼环饲的军营里,反倒徒惹豺狼觊觎。 她须得寻个法儿将这脸遮掩一番。 郁芍眼珠一转,就手抓了把土,往玉面上一搓,登时变作卖炭小郎,再抿唇蹭些灰,掩了胭脂色... 一番改头换面后,镜中少年虽掩去了七八分仙姿玉质,终究难有男儿的峥嵘方阔。她原就是莺莺燕骨,纵学得李逵涂面,也褪不去浑身本色。 罢了,且胡乱捱过这一程! * 待得夜幕初垂,郁芍裹紧号衣,悄摸出武经库,她低头疾走,一路专拣僻静小径而行,心头盘算着该如何说动那副将。 炊烟漫卷,此刻兵卒们皆在帐内嚼肉啖饼,偌大校场仅剩几竿旌旗寂寂。 谁承想她刚入营盘便花了眼,书中仅提了一嘴“营西处”,可这千顶牛皮帐个个雷同,她哪辨得出东南西北? 焦躁间正抹汗四顾,猛地听得前方金顶帐中泄出几声沉声低语,郁芍眉心一跳,忙闪至暗处,侧首附耳倾听。 帐内油灯摇曳,沈乾石负手峙于羊皮舆图前,明灭烛光在他面容上流淌,映得眉峰似剑,“那阉人来者不善,恐是汪敬意在探查本将。” 一弱冠少年立在身侧,他一身锦袍玉带,浓眉杏腮,眉眼间稚气未脱,“父王是他一手提携,咱们也塞了不少好处,此番为何突兀试探?” 沈乾石面上陡然覆上几分寒色,“昔年靺鞨猖獗,他非得倚仗本将扫平边患不可,故而屡施恩典,如今漠南再无王廷,他自是要卸磨杀驴...” 少年闻言怒道,“无耻阉奴!若无边军守将,倘靺鞨举兵再犯,他待如何?” 沈乾石捻须冷笑,“故而我此番虚报胡患未平,想来能瞒于一时,为我等争得布局之隙。” 沈珩道,“如今九军尚未尽数归心于父王,父王须得早定大计,那阉奴日后必会兴兵讨伐!” 沈乾石冷笑,“朝廷哪还有什么兵?九边兵马,十之五六已尽在本王之手,其余六地节度使各自为政,兵权旁落,此时汪敬想再收回兵权,怕是晚了...” 听至这般,郁芍已是明了,想来这帐中之人应是沈乾石无疑,而那半带青涩的公子应是他幼子沈珩。 沈珩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道,“待他日父王您身登大宝,便将那些节度使全都杀光了!您独掌兵符,如此便可永绝后患!” 郁芍听罢暗惊,这少年不过总角,手段竟如此狠辣,果然朱门里养不出良善之辈...只可惜你这便宜老爹此生并无帝王命格,怕是难登九五了。 沈乾石闻言错愕,随即纵声大笑,他轻揉幼子顶发,“好!我儿可承大业!不过如今江淮粮船未至,仓促举事恐非上策。待会在那阉奴面前,你须扮作那膏梁纨绔样,待他回京面圣,让那阉人尽消疑心,咱们便可攻其不备,直捣京师!” 沈珩郑重点头,“孩儿省得,我断不会让他看破。” 帐外郁芍不由一惊,怎得李莲芝竟也要来此?! 她哪还敢再听下去? 她慌不迭地后退,偏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唯恐惊动了帐中父子,方才退得三五步,右侧骤然传来几声喝斥,紧随一声尖细嗓音飘来,“咱家来迟了!” 骇得她魂飞天外! 是那李莲芝的声音! 但见那人身着绯色飞鱼补子,手执拂尘,左右簇拥着七八个小内官,一行人正迎面而来。 郁芍直呼晦气,偌大军营,二人偏就在此时此地撞上了! 此时若跑反倒惹眼,她只得闪身躲到槊架后,别过脸佯装收拾枪棒,心口突突直跳,唯恐露了行藏。 此刻李莲芝正心烦意乱,盘算着怎生擒回那贱婢。他虽是阉人,暗处人人唾弃,可仗着九千岁义子的名头,满朝文武哪个不得看他眼色行事?十余载宫闱,各方供奉的美人,娇艳的、清秀的、泼辣的、怯懦的,他什么样的没尝过? 那丫头虽是个未解春事的雏儿,偏不知羞,总瞪着双杏眼直勾勾地瞧着他,盯得他筋酥骨麻,恨不得身上那断根重新长出来。不过十数日功夫,他竟被那蹄子迷得五迷三道,再也撒不开手了。 当初怜她是个黄花闺女,他狎玩时未下狠手,可恨那贱婢恁地不受教,竟私自潜逃!既是这般不知好歹,若是逮回来,他定要叫她尝尽苦头! 李莲芝眼风潦草掠过道旁,并未作停留,一行人匆匆而过。 郁芍刚缓半分神,忽闻后方一声尖叱,“等等!” 原来李莲芝方才仓促一瞥,蜷在帐角那团灰蒙蒙的影子反在脑中变得愈发真切,那身量,那形影,越想越似那小蹄子! 他猛地转身疾步折返,扑到角落定睛一瞧,只见铁器架旁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原来郁芍见一行人刚转入拐角,她提起衣摆便跑,一路疾走如风,一颗小心肝儿险些蹦出腔子! 经此一遭,她如何还敢再去寻吴谦? 方才那厮险些擒住她,必会遣人四处罗网搜寻!眼下这军营中她是断不能再露脸了,唯有那杀神常去的武经库还称得上安全。 “罢了,且躲过今夜再说。” 她一咬牙,复又转身,仓皇间不辨路径,刚转过一簇营帐,冷不防与人撞个满怀! 那人胸脯硬邦邦的,竟似一块铁板,震得她筋骨生疼,她口中“哎哟”一声,抬眼看去,见一将官横在当前—— 此人年约三旬开外,生得虎背熊腰,巍似山岳,面色棱棱有威。他身披玄铁重甲,火光下幽光凛凛,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将领。 郁芍心中咯噔一下,无暇揣度对方身份,登时缩颈低头,一副惶恐万状的情状,“军、军爷饶恕!小的一时眼瞎,冲撞了您,请您宽宥!” 沈乾石正欲发作,及至看清郁芍面容,不由得一怔。 他宅中俊俏儿郎成群,却几时见得这般品貌的?那一水儿的眉眼真个令人心旌摇曳!尤其那惊惶情状,反增几许艳色。 可唯独那面皮灰蒙蒙的,似罩上了一层阴翳,叫人瞧着好生古怪。 他面上愠容尽褪,反绽出三分笑意,“你是哪个营的?本帅怎地瞧着眼生得紧?” 郁芍立时辨出这正是方才帐中沈乾石的嗓音,又听他自称本帅,更无疑惑。 她愈发将身子缩了缩,怯怯应道:“回、回军爷的话,小的是伙房新来帮杂的。” 沈乾石见她衣衫污浊,更衬得弱质伶仃,羸弱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折了去,心中爱煞,便温言道,“灶中腌臜,不若你随在本帅身边,早晚听用,也强过在那烟熏火燎处受苦。” 郁芍闻言不由生出几分憎厌,你儿子不过比我小三岁,也不嫌臊。 面上却偏作懵懂,只拿一双清泠泠的杏眼带着三分惧怕、七分仰慕偷偷觑了他一眼,软怯怯出声道,“您、您当真是那大都督?小的久慕您威名,只当是位耄耋白发老将,谁料...竟是这般年少英武!” 沈乾石平生饱闻谀辞,多是曲意逢迎,何曾有此直白之语?顿觉通体舒泰受用无比。 他方要开口,猛听得前方喧嚷大作,火光憧憧,抬眼望去,正是那宫里阉宦李莲芝,对方在一众内监簇拥下迤逦行来。 第4章 第四回 沈乾石忙不迭地拱手相迎,广袖盈风,“巡边使大驾!末将失仪了!” 甫一分神下,眼前虚影一闪,那小兵竟如惊兔般“嗖”地窜将出去,三转两绕便没入黑暗中,倏忽不见了。 沈乾石脸色一沉,待要喝令左右将其擒获,然那阉奴已近在眼前,只得强按怒火,重整颜色,心知不可因一芥子而误大局。 他城府极深,怒涛乍起即平,左右不过一小卒,既知他在伙房,还怕飞上天去?待打发了这阉货,再着人细细搜拿,何愁不得? 恁地思量,沈乾石遂专心与李莲芝周旋,此处暂且不表。 * 郁芍一路隐迹藏形,终是摸回武经阁,寻思着那失了舌头的吕皋必会卧床疗伤,短期内断不敢再来,如此思量,心头稍宽。 可念起那阉人,心头又蒙上一层阴翳。 此刻李莲芝定在军中大肆搜捕,自己若真被他擒回,届时只怕非只床笫间的折辱,更有肉身的各种凌迟... 这营中是片刻也呆不得了! 可眼下她又该投奔何方?望着西坠残阳,她一时生出几许颓唐,天地之大,山河万里,却无她片瓦容身之处。 正踌躇间,一道灵光如破夜雷霆乍然照亮了迷雾!她怎得就钻了牛角尖?这军中既已是龙潭虎穴,不若换个地盘! 眼下虽是太平光景,但沈乾石即将举事,届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却都与她不相干,她本就是无名无姓的路人甲,若避开了风云场,远离那些个主角反派,岂不更能护得自身周全? 从此做个NPC,寻个山野隐姓埋名三年,虽是粗茶淡饭,布衣疏食,却乐得自在,也算得神仙日子! 这念头一起,直教先前的惆怅消沉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顿时重注了精神。 但振奋不过弹指,现实难题又摆在眼前:她在这营内穿梭行走尚能靠乔装侥幸,可若要出这金汤城池怕是难如登天。军中各门守备森严,需得验看腰牌,一一核对身份。 眼下该怎么办... 她拧着眉,心头走马灯转般将所有信息翻来覆去地拆解,倏然间,小说开头一桩小事蓦地窜上脑海,于主角的确是件不值一提的琐事,于她却是破局的关键—— 这军中清流派与军功派势力盘根错节,多年来暗潮汹涌,纠缠权柄,倾轧龃龉不断。沈乾石即将造反,他挥师南下前先很是肃清了一番,将那些不肯叛节的清流硬骨头逐个清除了干净。 他暗中煽动军功派寻衅生事,刀剑无眼,趁乱“误杀”几个碍眼的忠良,岂不天衣无缝?此招既除了绊脚石,又避免亲手沾血,得了清白名声,实在是高! 届时双方将领卷入,营地大乱,守卫注意必定松懈... 她便可趁乱脱身! 若她所记无误,那骚乱就在明日,李莲芝抵营的次日。 此间她更需得小心藏匿行迹,再设法弄些干粮,往后便可远遁江湖、纵情山水了。 * 辛苦捱过一整夜,郁芍等到日中才悄声出了书阁,再躬身溜入隔壁储藏旧物的空仓中。 她蜷在一口大缸中,偏这堆房时时有人进出取物,她一边心惊胆战,一边暗忖还是书阁安全。直到日头偏西,估摸那杀神应已离去,这才拖着虚颤颤的腿脚悄声潜回武经阁。 阁内昏蒙蒙似夜,阒然无息,她提心吊胆地跨入,忽觉周遭似有异样,竖着耳细听了半晌,确认了无人才略放宽心。 她朝着卧眠的老地方行去,只想小憩须臾,眼下四肢绵软,又饥肠辘辘,她打算待夜深人静时再去灶间碰碰运气。 脚步刚动,猛地一低浑嗓音自黑影中迸出,霎时撕破了满室死寂。 “你倒会拣时辰。” 郁芍浑身一僵,侧首偷觑,只见那人正峙立架前,身形沉在一片漆黑中,与满室的幽暗混成一体,但周身那迫人的威势竟较昨日更为逼人了。 她心头剧震,他竟还没走? 她已特意出去躲了半日,谁承想转头便同这冤家撞个正着!真是怕什么偏生就来什么! 霍枭自漆黑中缓缓抬眼,将她从头到脚刮过一遍,视线在她黑黢黢略显萎靡的面上滞留了一瞬,暗觉古怪。 怎得一日不见,这小子便灰败狼狈至此?宛若美玉忽蒙尘垢,容颜也似罩着层氤氲的黑雾,教人看不真切...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素来不重头上这张皮囊。 “看来你是别无去处了。” 郁芍被他盯得遍体生寒,那双黑眼似刮骨的钢锥,恍若要剥开她所有伪装。 这厮好杀戮,动辄取命,那日他未结果了吕皋,想来多半是不想脏了手。这般狠人若放在当代,妥妥制造连环凶案的法外狂徒。 她本都打算抽身了,偏又撞上这阎罗! 她干笑两声,喉咙直发紧,“您、您还在啊?” 霍枭未掀眼皮,喉间滚出个冰碴似的单音,“嗯?” 她立时收敛了眸光,再不敢抬眼,声音更显恭敬,“是小的扰了您清静,我这就滚。” 言罢她几乎是踮着脚倒退着挪出门槛,直到门轻轻掩上,才靠着廊柱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心竟渗出一层阴冷的湿意。 这厮气场也忒骇人了些。 沈乾石虽也称得上悍勇虎将,可论气势,难抵男主百一。不过这两人皆非善类,她还是远着些罢。 * 霍枭早就习惯了旁人畏惧,想来昨日当场剜了那杂碎舌头,这小子吓破胆也是该然。 游尘在窗隙中翩跹,他双手负于身后,静静看着微芒飘沉起伏,他这辈子都做不到祖父那般和光同尘。 只怪这世道太乌遭了。 皇帝老了,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中只剩长生道,如今这朝廷不过是阉党和一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弄权的戏台罢了。 世人皆骂汪敬祸国殃民,可他冷眼瞧着,那阉人虽八方敛财,铲除异己,然搜刮的财富大半取自士绅望族,反令升斗小民能得片刻喘息,那些豺狼盘踞州县,霸占膏腴,田连阡陌,让汪敬去收拾,两下里倒也干净。 再者汪敬深知边防乃社稷命脉,从未克扣历年兵饷,更力排众议增拨饷银以壮边塞。反观那些自诩清流的西枞儒官,除了结党倾轧坐而论道,又做了几桩济世安民的实绩? 可汪敬错估了这些藩镇狼子的野心,眼下沈乾石麾下有足以倾覆社稷的军马,不正是他一点点亲手喂肥的么? 数月前,多名将领皆以“协防”、“催粮”之由相继被调离主力,那时他便已察觉,沈乾石正不动声色地将军中骨架换作他的爪牙。 如今猛虎已成,反噬其主,只在迟早之间。 这场江山博弈,他无意掺和,不过是场猢狲相争的闹剧罢了,无论终局是阉党继续把持朝政,还是边将踏破皇都黄袍加身,惧是换汤不换药—— 世人痴迷的权力于他却是泛善可陈,他甚至能窥见,即便身登那高位,也不过是换个牢笼:朝臣当面山呼万岁,背后党同伐异,想来与如今也无甚不同,无非是风更大些,雨声更寂寥些。 那些匍匐的众生,无论跪拜与挣扎,都是同样的乏味。 味同嚼蜡。 他都说服自己了,后半生将是如死水的枯寂。 * 清辉星渺,郁芍掐算着时辰已至,借着夜色遮掩从阁中溜出,她一路只捡火光幽微处奔行,终于挨到南辕门前。 她记得分明,那场流血事变恰是在这里爆发的。 此刻旷地上偏生别样热闹,十几堆篝火熊熊吐焰,跃动的火光将军汉们赤醉酡红的脸膛映得铮亮,油滋滋的炙肉焦香和酒水的辛辣弥漫四野,粗犷的号子杂着笑骂声,好一派喧闹的篝火夜宴。 郁芍不敢近前,她拣了个暗角藏形,怔怔地望着那些欢腾的士卒,心知那热闹里涌着索命的漩涡。 沈乾石这厮果真狠辣,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竟能说灭就灭。不过转念一想,自古仁难为将,他能爬到如今的高位,凭的正是这虎狼心性。 连日的惊惶与空腹摧折,眼前这生机勃勃的喧闹反教她生出数许恍惚,倦意涌上头,原只想合眼片刻,却不料在昏昏沉沉中竟坠入了黒甜。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谩骂声骤然传来,她霎时清醒了! 她赫然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击筑高歌的两拨人此刻正泾渭分明地对峙着,一片剑拔弩张,空气里都绷着弓弦。 一个虬髯将官陡然摔碎了酒盅,戳指厉骂,“尔等贼子!身沐皇恩竟敢心生悖逆!陛下乃天下共主,岂容你私下诋毁?妄图不臣!” 那厢一削瘦悍领将反唇相讥,“啐!哪门子圣眷?那皇帝老儿在京城忙着享福哩,哪顾得上咱们边军的死活?只有跟着大帅,弟兄们才有活路!你们这些朽木疙瘩,整日里只晓得嚷嚷皇恩!当真愚不可及!” 虬髯将大怒,“放肆!忠义大节乃立身之本!岂容尔等鼠辈亵渎!” 对面那人掀唇冷哂,“你既痴那空节,便抱着它传宗接代去!爷爷们只要军功,尔等能奈我何?还想拿牌坊当盾骂爷们脏?!” 话音未落,那虬髯武官已怒啸着扑将上去,对首毫不示弱,登时旋身翻腕相抗。 两人皆是刀头舔血的汉子,此刻虽未着甲,然拳风腿影,缠斗时骨肉相击闷响连连,招招皆狠辣。 此般变故恰似投薪入鼎沸,身后早按捺不住的两派士兵见状也空拳赤膊扑向敌阵,一堆人顷刻间扭作一团,场面彻底失控! 前刻尚纵酒狂欢的寻常军汉见此阵势,都惊得手足无措,竟无一人敢上前劝架。 郁芍心头骤紧,忙望向辕门,却见门口守卒犹在,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并未离开哨位,她知火候未足,只得强压下胸口焦躁,牢牢觑着那方已成血肉磨盘的恶斗。 那虬髯义将拳风虽刚猛,将对头殴得口鼻渗血,却始终未动兵刃,存着些手足情分。岂料那对头眼中凶光毕露,觑准一个空档,嗖地掣出腰间袖剑,赫然直刺对方心口! “张大笠!你这是做——”虬髯将骇然,后半句却永远锁在了喉中。 只见那寒刃已贯透胸肋,直至没柄,虬髯将唇边溢出一行赤沫,沿着下颌蜿蜒滴落,他身躯晃了两晃,轰然倒地。 霎时间,全场陡然一静。 所有人惧瞧得真切,短暂的死寂后,清流将士们顿时红了眼,个个目眦尽裂,早将军中律法抛得干干净净,但听得“仓啷啷”一片声响,众人纷纷掣出兵刃,咆哮着冲上去—— “王将军!!” “他们杀了王将军!” “无耻狗贼!竟敢下此毒手!跟他们拼了!” 张大笠将短刀上血珠子一甩,嘶声厉喝,“杀了这群厮鸟!” 军功派一众弟兄见状,更无半分犹疑,各挺家伙,刀剑齐出,如铁桶般压将上去。一时间欢腾所竟化作修罗场,方才还觥筹交错,放歌狂笑,转眼间已是刀光霍霍,血肉横飞!但听得喊杀声、金铁交击声、刀锋入肉声、绝命惨嚎声搅作一团,喧阗鼎沸! 火光熊熊,映着一张张狰狞面孔,场面彻底失控,腥风扑面,直叫人作呕,真真是地狱变相! 围观的人群早被这同室操戈的景象唬得呆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个个面如土色,也不知是谁嚎了声,众人如梦初醒,立时抱头鼠窜,唯恐被那刀剑卷入枉送了性命。 郁芍一直躲在暗处,真个是心惊肉跳,再抬眼望那辕门,只见几名守卫正凑作一团交头接耳,几人约莫是见场上已无活人,当即也一溜烟地遁去,想必是往上报信去了。 见门口已无人把手,郁芍心下大喜,“天助我也!” 她再不敢耽搁,猫着腰一溜烟直奔那洞开的大门。 眼看生路在前,她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作响,险些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正发力狂奔着,忽听得身后脚步杂沓,暗道一声不好! 耳畔只听“嗖”的一声裂帛锐响,一支狼牙箭不偏不倚正正钉在身前一步远的辕门立柱上,箭尾雕翎犹自“嗡嗡”乱颤! 郁芍惊得魂飞天外! 她登时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弹分毫,只听得身后马蹄嘚嘚,不疾不徐,一下下踏在她心窝子里。 一道浑厚低沉嗓音自平空乍起,不高不亮,却沉沉地压将上来,直教这血色夜幕更添几分霜雪肃杀—— “你想跑哪去?” 第5章 第五回 郁芍如坠冰窟。 她战战兢兢回身,但见霍枭端坐于高头骏马上,只垂着一双冷眼淡淡看着她,玄甲黑袍在夜色中泛着幽幽冷光,似生铁铸就。 哪还敢有半分迟疑?她扑通一声便跪倒在泥里,牙缝里挣出一句,“...将军饶命!” 霍枭面色不见半分波澜,只略一颔首,两名亲兵即刻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扭住她双臂,反剪身后,推搡着押解了下去。 霍枭高踞鞍鞯之上,渊渟岳峙。火光映照下,空地上尸骸狼藉,细细看去,十停中倒有七八停是清流派。 沈乾石专挑那阉人巡查时发难,心机不可谓不深。他非但不惧李莲芝察觉,反盼那阉人面圣陈情,佯装个军纪涣散、无能管束的假象。 念及于此,他只觉一股倦怠袭上心头,沉沉压下,如秋寒浸骨,这些蝇营狗苟的阴谋算计实在令人意兴阑珊。 看来此间已成是非之地,是待不得了。可这茫茫浊世,也唯有沙场上的杀伐能激出他几分鲜活的血火,几分活着的真切。 既然此处污浊,那便另寻一处痛快地便是。 * 中军大帐内灯烛高燃,沈乾石正稳坐交椅,静听心腹细细回话。 李橦道,“节帅,都已料理干净,士兵们只道是两派积怨私斗,并无人起疑。” 沈乾石微微颔首,“可有旁人插手其间?” 李橦略一踌躇,他趋近半步,附耳低声道,“确有一节...下头人隐约瞧见霍枭带了几名亲随在远处立了片刻,便径自回营了。” 此言一出,帐内霎时静极,唯闻灯花哔剥。李橦见沈乾石神色晦暗不明,试探道:“可要...” 沈乾石沉吟半晌后,摆了摆手,“他素来不理会这些。” 李橦喉头一哽,忍不住道:“此人桀骜难驯,何不趁..?” 沈乾石眼底幽芒乍现即收,道,“此番折损太多臂膀,余者将才虽忠,却皆庸才。霍枭非池中之物,是柄利刃,暂且动不得。” 他眼帘微垂,“此等鬼才若能为其主,便是神兵利器,何愁京师不破?” 李橦垂首不语,心下暗忖,那姓霍确是用兵如神,堪称鬼神之谋,当真百年不遇。十八岁灭葛逻禄部、二十二岁灭力羯、二十五岁灭勃蔑、二十七岁灭羌渠...毫不夸张的说,此人是所有靺鞨人的噩梦。 可他冥顽不化,在主上麾下八载犹不肯归心,分明是个养不熟的,主上行事凌厉狠绝,却在此事上... 终是一叶障目了。 这话在他喉头滚了又滚,却只敢在心底盘旋一二。 沈乾石忽地忆起一桩事来,“那小子可擒住了?” 李橦怔了怔,方悟起对方所指的人,忙道:“他们搜遍了伙房,并未见其踪迹。” 沈乾石双眉微拢,面上已带不豫之色,玉扳指磕在案上铿然作响,那小子竟未归营? 还是说,他撒谎了? 男人眸色骤然一沉,对方未及冠年,心机竟深沉至此?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男子面色明灭不定。 * 大帐内,正中一张虎皮大椅,前设雕花木案,其上军报文书堆积如山,一方青铜斝压着舆图一角,满帐金铁之气扑面而来,沉浑肃杀,直教人气为之窒。 郁芍抬头觑了眼。 霍枭负手立在黑影中,他屏退了左右,只将一双鹰目如刃死死压在她身上,寒气砭骨。 这死寂最是熬人。 郁芍明知这厮使的攻心计,仍中了计,心内早方寸大乱,不过顷刻,冷汗便湿透了重衣,牙关也不听使唤,自行捉对儿厮打,嘚嘚地颤将起来! 心内如有千军万马鏖战不休,诸般托辞如走马灯般翻腾了无数来回,可又踌躇得紧,这杀神何等心机,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只怕是会弄巧成拙。 倒不如吐露实情? 正肠回九转间,霍枭忽然开口了,字字寒意森然,“说罢,鬼鬼祟祟躲在门口,是替沈乾石盯梢探风?” 郁芍闻言大惊,这误会可闹得天大了! “将军明鉴!” “小的绝非细作!” 霍枭缓步自暗处踱出,烛火一跳,映亮他冷峻的侧颜,半明半暗间更显威压沉沉,“前日你便阴魂不散,今夜更是搅动风云,还敢说不是他的人?” 他最恨此等宵小伎俩,这些年沈乾石安插的钉子,他见一个杀一个。前日只觉这小子伶俐,今日观之行止,只怕身份大有文章。 念及此节,霍枭心头骤然火起,原道是个趣人儿,不料竟是个腌臜细作,当真可诛! 男人眸中杀机骤现,竟不待她分辨,猛地一步踏前,五指如钢箍般扣住她喉咙!力道之狠,直掐得骨骼咯咯作响! “呃!——” 剧痛袭来,郁芍不由魂飞魄散!这疯子竟不容她分辨半句便要骤下杀手!手段何其狠辣酷烈! 气息被彻底断绝,少年面上血色褪尽,青紫之气浮涌,眼前黑影幢幢已是金星乱蹦。 命悬游丝之际,眼前走马灯般掠过这厮造下的无数杀孽:万千之人,唯有一人侥幸得以生还,那人任凭霍枭如何敲磨竟也不曾吭一声,端的是条好汉。 看来唯有演上一出了。 * 霍枭垂眸睨着气息奄奄的少年,心下漠然,此人既是他人爪牙,便是万万留不得了。 戎马半生,尸山血海尚且踏过,死生于他不过是寻常。蹊跷的是,生死关头,少年竟全无惧色,更无半句讨饶之言,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那双清目静得骇人,无悲无喜,好似佛前长灯寂然无波,全然不像个及冠少年,倒似个垂目俯瞰众生嗔怨的方外之人。 他不由蹙眉。 将死之人,不该这般从容。 这些年他手下亡魂无数,濒死之人或摇尾乞怜,或泣或求,丑态万千。蝼蚁尚且贪生,危亡之际,世人哪还顾得什么仁义道德纲常伦理? 独独这少年将生死视若等闲,倒是让人侧目。 男人目光灼灼,视线胶着于那张全无血色的面容,似要从中窥破出端倪。 少年眼底蓦地漾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顽童观戏,又似垂暮老者静观蜉蝣挣扎,似讽非讽,幽微难辨,教他一时难解其意。 一丝幽微涟漪悄然划过心头,他指间力道莫名一松。 * 郁芍恍恍惚惚堕入一片五色迷离的幻海,竟不知身在何处。视野渐渐褪成无垠的灰白,最后连边缘的那点轮廓也消失殆尽了,只剩一片虚无,而这广袤的虚无中,却有着能平息一切愤怒的沉静。 这便是死亡了么? 也不知那阎王长什么样,是否如世人所言,手握招魂幡,脚踏九幽火,腕间金铃一荡,便能震碎万千生魂? 轰—— 毫无预兆地,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炸开,如决堤江河,骤然灌入四肢百骸。无数尖啸刺入脑海,被蛮力揉作一锅滚粥,暴戾地绞作一团,震得她颅中嗡鸣,天地倒悬! 骤然灌入的浊气狠狠剐过喉咙,直冲肺管,混着一股子辛辣血气,呛得她登时弓下腰身咳得浑身乱颤! “咳、咳咳!” 霍骁冷冷睨着狼狈喘息的少年,心底没来由地拱起几分躁意,这情绪来得突兀,连他自己也寻不着源由。 郁芍浑身脱力,她瘫坐于地,大口贪婪地吞咽着空气。 这番死里逃生非令她心安,反是更惧男主入骨了。此人行事癫狂,心思莫测,恰似那手持勾魂笔、一念便可断人生死的索命无常。 她偷眼觑去,见男人煞气森森,直直剐人肌骨,她唯恐再生误会,慌不迭地分辨起来,“将军,我当真不是细作!我是被那阉人李莲芝掳来的,他日日折磨于我,我拼了性命方得脱身,如今他仍不肯罢休,正四下搜拿于我!您若不信,遣人一探便知真假!”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自我逃出那人魔爪,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得在营中昼伏夜出。前日实是饿得狠了,万般无奈才偷入伙房寻些吃食,不料被那...失了舌头的混账盯上,往后种种您都晓得了...” 霍枭见她急得指天画地,言语杂乱无章,神色却不似作伪,心下已信了七八分。 他早觉此人不似行伍中人,原疑心是细作,谁曾想竟是那阉人豢养的娈童。他素来鄙薄以色事人之辈,但眼前这小子虽深陷泥淖,眉宇间却自有股不屈的铮然,更有逃生的胆魄,倒比那些甘为犬马之徒强出不知凡几。 心头骤然为之一轻。 方才还芥蒂在胸,一听得对方非是细作,那盘踞心头的一丝烦闷竟霎时间涣然冰释,心下登时通明起来。 他不由拧紧眉头,这情绪来得蹊跷,散得也莫名。 只是方才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对这小子网开一面了?这念头乍现即逝,甫一升起便觉不妥,立刻被他强行摁下。 郁芍见霍枭默然不语,周身煞气未散,心中忐忑更甚,这活阎王杀人连半句场面话都不屑说,真真比那修罗恶鬼还骇人。 唯恐他杀心复起,郁芍强忍着喉咙不适,急急剖白道:“今夜的祸事小的当真毫不知情!我只想趁乱逃出这是非地,哪知他们突然就撕杀起来!小的瘦骨嶙峋,大风一刮就倒,跟那豆芽菜似的,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去那刀剑堆里打滚!岂不是嫌命长么?”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倒个不停,险些岔了气。 烛火荜拨,帐中一时寂然。 郁芍见这杀神半晌无言,只拿那双幽深难测的眸子冷冷觑定自己,心中不由似沸水般翻腾不休,也不知对方信也未信,下一刻是否会骤然发难,直取她性命。 正自惶惑间,却听男人开口了,问的却是件全不相干的闲事,“那阉人此番离京,走的是哪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