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水境，哪吒与敖丙便见“敖丙”对着那块能通往阴界的石镜若有所思。
看见他们来了，“敖丙”抬起头来，沉吟道：“这石镜既然能连接灵脉通往阴界，若将妖魂由此送往阴界，或可解开此时的困局。”
“敖丙，你之前就是通过它去往的阴界吧，”哪吒的目光落在那与阴界看上去并无二致的石镜上，紧蹙着眉头问道，“若真带那么多妖魂离开，岂不是有耗尽灵力的危险？”
“不必他去，”“敖丙”将手覆于石镜之上，灵力运转之下，镜面上闪烁起莹蓝色的光辉，“我来。”
“你……”
敖丙的目光一紧，刚要开口相劝，哪吒先行一步，横身于二人之间，看着提及此事一脸淡然的“敖丙”，顿时气上心头，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敖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如常，“此事风险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大，只要……”
“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曾经做错的事，”敖丙暗中拽了拽哪吒的衣袖，哪吒叹息一声，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敖丙注视着另一个自己，看他低下头，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但你也不必如此急于赎过，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时间不多了，”“敖丙”摇头道，“局势瞬息万变，若那姬发当真臣服于阐教，那他们行事便会更加无所忌惮。”
投鼠忌器，神仙虽视凡人为蝼蚁，但若蝼蚁不再供奉香火，那神仙自身的力量与根基也会动摇。殷商的帝辛不得人心，而这位西周的新君也处于困顿，若敖丙能雪中送炭，得到姬发的支持，妖族与凡人联手，纵然是神仙，也得忌惮几分。
想到此时兵临城下的西岐，哪吒也陷入了沉默：也不知哮天有没有及时寻回杨戬。
原本答应了姬发要与他共同抗敌，只是寻回敖丙之后，一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旁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重要。如今看来，目光若只系于一人之身，终非长久守护之道。唯有与他一同荡清这天地间的阴霾浊浪，方能看见真正的海晏河清。
这世间，不应该再有那种强权压迫之下，求告无门的绝望。
“你说得都对，但我不能让你自己去。”敖丙运转灵力，“拉”回“敖丙”的手腕，手掌移开的瞬间，石镜上的光亮也消失了，“我与你一同去。”他笃定道。
哪吒的瞳孔瞬间缩紧，敖丙不容置疑的神情让他在一瞬间读懂了他的心意，他只能不忍地闭上眼，死咬住下唇，没有出言制止。
“你已恢复肉身，再进入灵脉会耗费更多灵力，”“敖丙”轻叹一声，“不要意气用事，我虽无法全然赞同玄清的说法，但有一点他说得对……”
“敖丙”抬起眼，望向洞口的方向，哪吒与敖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玄清缓缓踱步走入水境，同样目光凝重地看向“敖丙”。
水滴声敲击着石缝，发出如玉罄般的脆响，回荡在空寂的水境中，一声一声，恰似诀别的倒计时。
“若要带头将妖族的力量凝聚起来，定然会成为众矢之，你作为领袖，必得权衡利弊得失，”“敖丙”扬起头，缓缓闭上眼，发出一声长叹道，“敖丙，你若真的想护住苍生，单凭一颗赤子之心是不够的。”
玄清的目光始终聚集在“敖丙”身上，见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坚定地望向自己，才开口问道：“你决定了？”他又看向敖丙，问道，“你也同意了？”
敖丙观察着玄清与“敖丙”的神情，显然在此之前二人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一旦下定决心，便再难动摇另一个自己的意志。只是他为何要与玄清先行商议，而不是先来找自己？
敖丙看着玄清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到如今仅凭灵珠之力并无把握在短时间内，将这么多的妖魂送往阴界。难道说，“敖丙”想要借助玄清的神力？
“你的神力，”敖丙望向玄清，问道，“能将这么多妖魂送往阴界吗？”
“敖丙”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玄清只当“敖丙”已经告知过敖丙他们之前的商议，自然而然地垂下头苦笑道：“我也只能将他们送入灵脉罢了，至于如何控制那么多的妖魂，以及要怎么打开阴界与灵脉间的壁垒，还是得靠他自己，”说着，玄清又看向“敖丙”。“当然，他也有了主意就是。”
“什么主意？”敖丙问道，“集合你我的灵力，或许可以一试？”
“此地的灵脉还需你的灵力相护，怎可孤注一掷？”“敖丙”见他已然勘破自己的想法，所幸坦言道，“大饼的身体里，还有狰的神力，或许可以借来一用。”
从二人的言语中，玄清看明白了，“敖丙”并未将所有想法与风险尽数告知敖丙，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犹豫了一瞬，便坦言道：“只是你与狰的属性相克，若强行将神力引到自己身体里，你未必受得住。”
听到这里，敖丙的目光更加凝重。
此情此景，让哪吒回忆起当日敖丙执意要将伯邑考的鬼魂引入他的体内净化，以为这样便能帮自己逃过天劫。如今这情形，倒与当日同出一辙。他们都是这般不管不顾。
哪吒忍不住再次开口质问道：“你想过他吗？”哪吒指向自己的身体，那里潜藏着另一个自己的元神，“你为‘哪吒’想过吗？好不容易可以重逢，难道你……”
“终有一日会的，”“敖丙”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微微有些喑哑，“但不是现在。”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就算是想要赎罪，也不该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哪吒攥紧拳头，强压着嘶吼的冲动，“那太傻了，也不值得。”
敖丙望向此刻泫然欲泣的哪吒，回忆起他在他被化蛇吞噬后所经历过的一切，愧疚与疼惜再次涌上心头，他暗暗攥紧哪吒的衣袖，发出一声叹息。
听到敖丙的声音，哪吒那快要冲上心头的怒火刹那间被熄灭，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反握住敖丙的手，轻声劝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
“我没有，”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敖丙感到很踏实，“都过去了，”他望向另一个自己，开口劝慰道，“这法子风险太大，还是得想些别的办法。”
“无妨，”“敖丙”凌厉的目光掠过玄清，似是在斥责他的多言，“我只借用一半用以震慑妖魂，待到出去后，我再从其它灵脉处吸取灵力，想来便能打开阴界之门了。”
被“敖丙”的目光所刺，玄清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谈及他人性命的时候谨慎万分，对自己却这般不管不顾，不知你是无私还是傻，”不等“敖丙”开口辩驳，玄清的目光陡然一凛，“没死过的人，就是这般视生命为儿戏。”
没死过？
寥寥一句话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哪吒与敖丙同时瞪大了眼睛，震颤不已地看向此时眉头紧锁的“敖丙”。
玄清自然不知，敖丙此前曾与哪吒共扛天雷劫，还为保护陈塘关而殒身过两次。虽不知那个世界的敖丙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但此刻他的魂魄便在此处，玄清又为何说他没死过？
“你……”敖丙先开了口，“你到底瞒了些什么？”他看着另一个自己，虽眼里藏着窘迫，却依旧死咬着牙关，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看来玄清所言非虚。
“你们竟然不知？”虽这样发问，但玄清的语气里却并无丝毫震惊之意，显然是料想到了“敖丙”并未与那二人说实话，“你是元神出窍来到此地，肉身应该还保存完好吧。”
元神？
哪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日在桃山，另一个哪吒将一朵莲花交到自己手中，不也是将元神附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敖丙”也是用了什么办法，逃过了一劫？
哪吒很快便否定了自己乐观的猜想，在“敖丙”身上他看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更重要的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另一个自己，就像是害怕他会阻止他去做些什么。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敖丙”身上，等着他给一个答案。
“敖丙”别过脸，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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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辩解些什么。
似乎想就这样沉默以对。
“你们真的是兄弟？”玄清开口打破了沉寂，“可这世间不可能有两个灵珠。”
显然，之前的托词并没有让玄清信服。这几日他虽郁郁，却没有傻到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或许从他第一眼看见这二人起，便有了很大胆的猜测。
见另外三人都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玄清低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我知道，像我这种背叛过的人，不值得再信任……”他自嘲道，“可惜我偏偏知道得太多，而且又爱多管闲事。”
“你知道些什么？”哪吒的目光紧盯在“敖丙”身上，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破罐破摔地将解开谜题的希望寄托在玄清身上。
“林君曾经跟我说过，在此地曾发生过异象，”玄清道，“此地灵脉虽几近断绝，但却产生了裂隙，她虽没猜到裂隙之后是什么，但我大胆猜一猜……”玄清看向“敖丙”，他虽竭力保持冷静，但那冷皮之下隐隐暴起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看来是猜对了。
玄清没有再说下去，目光一移，迁到了敖丙身上，“我问完了，你们继续吧。”说罢，默默后退一步，却在最后还是忍不住苦笑道：“不论如何，能活下去才有希望。”
哪吒瞥了一眼玄清，即便对他毫无好感，却也不由地生出些同情。灭族之恨，让他日日活在愧疚与憎恨的煎熬中，这般活着，也许比死了更折磨。
哪吒轻叹一声，又正视向“敖丙”，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在场的三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气氛一时凝滞。
“敖丙”静默了片刻，终是闭上眼，逃开了哪吒直视的目光，他竭力保持着声音的低沉平稳，却还是露了些哽咽，“等我顺利将这些妖魂送入阴界，时间便差不多了……不论拖延多久，我总有一日要离开的……”
最重要的是，我怕我见了他，便不想走了。
“为什么？你要去哪？”哪吒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嘶吼了出来，“你知道吗，这个人，他以为你死了，过得有多么狼狈痛苦吗？”
敖丙没有拦着哪吒，只是目光哀戚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不离开哪吒，他一定拼尽所有都会留下的。可如今却这般决绝，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替他求你……”哪吒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字一句，字字哽咽，“别走，不要再牺牲自己……总会有办法的吧……”
“哪吒……”敖丙不忍地握住哪吒的手，同时看向另一个自己，缓缓开口道，“你定然有你的苦衷，但是……你能说吗，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回到那个世界？”
“敖丙，玄鸟族……”“敖丙”犹豫着看了一眼玄清，见他微微别过身子，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愧疚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若是不回去，恐怕龙族也……而且，还有哪吒的亲人……”
“封神之战都结束了，”哪吒攥紧了拳头，“阐教还要对龙族赶尽杀绝吗！”
“哪吒的亲人……若是‘哪吒’都被封神了……”敖丙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难道他的父亲与兄弟都没有被封吗？”
“自然是被封了……”“敖丙”低下头，有意地逃避着敖丙的目光，“只是……即便被封神，还是……”
越发的语无伦次。
哪吒深吸一口气，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知在“敖丙”身上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是不论如何，就这样让他擅作主张地离开，对另一个哪吒不公平。
就像那一日，明明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抓住敖丙的手一样。
咫尺天涯地错过，恐怕比挫骨扬灰还要再痛苦百倍。
罢了，就这么一次。
他闭上眼睛，将魔气涌遍全身，最后直冲灵识，狠狠击碎了那好不容易建起的壁垒，一刹那间，他只觉熊熊烈焰燃遍了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