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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株苦楝

作者:周西斐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地方气候极端,冬天能堆雪人,夏日气温最高达四十度以上。我惧热,整个夏天都恨不得在家里度过,这还是头回离家出走快满两周。


    整整十二天,季柏聿还没来找我。


    去到偏厅,音乐喧闹声较小,我看见陈诀被围堵在一堆服务生里。乍看上去乖巧不谙世事使他很受欢迎,这儿都是些人精,鱼龙混杂见多,头回遇见有小男孩这么纯情,忍不住挑逗几句。


    我没着急上前,隐匿于墙角,听陈诀手足无措报出名字,年龄,住在哪,就在连“有没有女朋友”都要被人套出来,我走上前,叫他:“陈诀。”


    瞬间,轻松氛围一扫而空,服务生们面面相觑,个个跟鹌鹑,不敢看我。他们老板娘唯季柏聿马首是瞻,清楚我的身份,他们怕季柏聿,当然也怕我。


    “学长!”陈诀依旧天真,听话站我身边。


    “说说吧。”我带陈诀来更衣室,递给他一瓶水,转身解扣子:“这么锲而不舍缠着我,到底想要什么?”


    陈诀接过水,听我这样说,急忙否认:“没,我没其它的心思。”扫过我**上半身,陈诀立刻避开视线。


    我讨厌说话吞吐不清,换下服务生衣服,套好衬衫,顺口说:“难不成喜欢我。”


    头低得更下去,陈诀口齿不清解释:“没有,我只是,只是……”


    拿书包锁好柜门,我抬手看了眼腕表,晚饭时间快到没时间陪陈诀耗下去,刚走一步,陈诀终于憋出来。


    他鼓足勇气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于是我脚步停住,扭头将他上下好生打量一番,觉得好笑。


    并非嘲笑,从小的生活环境使我游走于各色权贵间,他们无一不是讨好,妄图通过我攀附季柏聿,大家面子上假模假样应付过去就行,有几分真心互相心知肚明。


    朋友这种关系对于我可有可无,我和沈衿勉强算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


    你陈诀算个什么东西。


    靠自来熟?


    话不能说这么难听,我努力委婉:“我不想。”


    他怔怔盯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拒绝,迟钝地问我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我感到烦躁,原本陈诀对我莫名其妙纠缠足够让人厌烦,偏偏还要维持他岌岌可危的自尊,我冷冷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陈诀自作多情,纠缠不休,没哪一点能让我满意,偏偏他这种人一度沉浸在自己情感思绪里,自我感动泛滥到不顾别人死活,矫情又做作。


    和谢黛青说声要走,她问我去哪,要不要找人跟我,我全都回拒,就出去个吃饭,哪用着保镖。


    绕过鱼龙混杂的正厅,我从后门出去,刚踏出酒吧就察觉有人跟在身后,认为是陈诀那厮贼心不死,实在没心情陪他玩朋友游戏,没理。


    谁知没两步路,手腕就被从后抓住,我脾气“蹭”地上来,用力抽回手,火气上蹿下跳,回过头:“你怎么阴魂——”


    余下两字还没说出口,看清楚来人,我生生咽回去,心跳止住瞬间,猛然很快撞向胸腔。


    “没事吧?”手抽不出来,季柏聿稳稳抓住,他将我往他面前一带,扳正我脑袋,使我与他面对面。季柏聿常年戴着手套,无关季节,只是图干净,触碰我总是脱掉。


    他轻轻一笑,嗓音低沉,撞进我耳朵有些黏糊不清:“宝贝,谁又惹你了?”


    身后徐丞朝我恭敬点头,就是打过招呼。季柏聿把手挪到我后颈微微用力,示意我把注意力收回他身上,我抿了抿嘴唇,视线飘忽不定,摇头。


    “没有。”


    见到季柏聿地瞬间,涌出来一股多余思虑,我想问他怎么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不过片刻,我通通强压下去,因为紧张掌心出层薄汗,任由季柏聿不重不轻捏我后颈。


    季柏聿轻易从我话里听出别样情绪,又笑了声,收回手,别我额头上一缕头发,问:“还在生我气?话这么少,是不准备和我说其它事情了吗?”


    我怎么会生季柏聿的气。


    心里这样说,面上万分不敢,我无意识咬下唇,说了第二句“没有”。


    季柏聿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正准备言语几句,敏锐发现在场突然出现地第四人,原本想说的话成询问句。


    “宝贝,你认识他?”


    季柏聿声音听上去从容,实则降了温度变得不咸不淡。


    顺他视线望去,只见陈诀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瓷白脸蛋泛薄红,瞧样子刚追出来。嘴里念着“学长”,目光却流连于季柏聿那儿,打转几个来回。


    我舔舐后槽牙,更不喜他。


    季柏聿不会理会脏东西,他对所有人都和煦得体,其实比谁都冷漠。我不想和陈诀牵扯过多,“不认识”没说出口,陈诀对季柏聿说,“我是闻学长的朋友。”


    我眼神微冷,眉间浮起阴霾。


    “朋友?”季柏聿饶有兴致揣摩这两个字,自然搂我肩膀,不找我求证,反而聊起来。季柏聿问他怎么认识的我,陈诀一一作答,提到我帮他解决变态,季柏聿视线明显掠过我侧脸,意味深长。


    几分钟后,季柏聿居然让陈诀和我一同上车。


    “准备考哪个大学?”这话问的是陈诀。


    陈诀坐副驾驶,回话间头往后侧,方便更能听清,我坐与季柏聿并于后座,心不在焉看路边花花草草疾驰而过。


    季柏聿鲜少主动搭理其他人,不知是陈诀假模假样地扮相真入了他眼,还是有别的打算,反正我听得不是滋味。


    “志愿是隆京大,就是不太自信能不能考上。”陈诀收起腼腆做派,如同面对一位面试官,口齿这会儿流利了:“我才高二,还有一年,我会努力的。听说学长也是报的隆京大,看来我们以后可能会是校友。”


    他通过后视镜看我,添一句:“马上就高考了,学长加油。”


    司机徐丞忍不住开口:“少爷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陈诀听不懂似地顺杆恭维:“学长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心里冷啧一声。


    马屁倒拍得响,但季柏聿最讨厌这种人。


    怎料季柏聿一改往日做派,只是抚摸我的头发,轻言浅笑:“阿缪成绩这方面确实没让我操过心。就是脾气不知道随谁,太硬。”


    季柏聿说:“得改改。”


    没兴致听季柏聿在外人面前批评我,干脆闭眼假寐,季柏聿知道我装睡,习惯性上手捏我后颈。


    车内冷气足,他的手却比冷气还凉,猝不及防冰我一哆嗦,眼睛坚持没睁开,季柏聿只得放弃,把手收回去,宠溺说了句:“这是还记仇呢?”


    徐丞打过方向盘,笑接话:“少爷就是有点别扭。”


    话题回到我身上,陈诀渐渐不再吭声,大概终于发现,其实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餐厅其实不远,他非说我瘦了许多,要带我补回来。


    旁边属于季柏聿的气息近在咫尺,本来没准备真睡过去,伴随那阵冷冽清甘的味道感到心安,全身放松不过片刻,倦意席卷。


    飘忽间,我短暂回到第一次见季柏聿那天。


    捡起的馒头沾不少灰,我擦不干净,冬天能捡到馒头已经很不错了。坐在孤儿院栏杆外面,小孩嬉笑奔跑的声音偶尔传出,大概真的很快乐。


    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这种快乐。


    孤儿院养不起我这么大的孩子,但我舍不得院长,不明白她为何把我如同物件一样丢出来,只能日日趴着栏杆,企图能再看一眼那个对我慈祥,给我讲过故事的女人。


    馒头冷硬,我张嘴还没咬下去,一只大手抢走了我今天唯一的食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孩不能吃这个。”


    入眼,皮鞋漂亮干净,我努力抬头看这个抢我食物的罪魁祸首,这一眼,却难忘。季柏聿冬天会留长发及腰,配上一副金框眼镜,斯文又漂亮。


    我从未见过如此贵气美人,一时间看愣住,只不过须臾,指了指他手上属于我的口粮紧张咽口水,小心翼翼问他:“可以还给我吗?我很饿。”


    “不可以。”美人残忍说。


    “那好吧……”我低头吸吸鼻子,转身去找找还有没有其它东西能吃,在这片贫民窟食物来之不易,可我不敢去抢他手里的,他身旁黑衣服大叔看起来不好惹。


    脚踩在雪里印出脚印,我迈了两步,身体骤然一轻,天旋地转间回过神,试图挣扎,晚了,我已经被美人抱在怀里。


    美人对黑衣服说:“就是他了。”


    他衣服干净整洁,与我浑身上下的破烂截然不同,不明白他为什么抱我,双手怕弄脏他衣服不知道往哪放。美人按住我背,大方让我靠肩头,后面说什么我记不清,只闻见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


    小时候缺乏形容,只想起院长带所有小朋友去过的那片花田。其他小朋友沉迷于五颜六色花朵时,我在角落发现一株正长小花的苦楝。


    气味越发浓郁熟悉,我被包裹其中悠悠转醒。刚好车停住,季柏聿声音近在耳边:“醒了?刚好到地方。”


    怪不得气味变浓,我是什么时候靠在了季柏聿肩上睡着了。僵硬直起身来,余光瞥见他肩膀西装被我压下去块浅印,下意识伸手想抚平……没用。


    愣愣缓了会儿,我才惊觉在干什么蠢事,对上季柏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我慢吞吞收回手,移开视线。


    过了两秒,我听见季柏聿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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