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平稳上升,明越和沈曜并肩坐着,脚下是绵延的雪道,沈曜这才开口问道:“他们俩怎么回事?”
“闹了点不愉快。”
“谈恋爱嘛,吵吵闹闹很正常。”沈曜笑笑。
“是啊,咱俩不也吵过?”明越也笑着附和。
沈曜搭在明越肩膀上的手紧了紧,语气也沉了些:“以后都不想和你吵架,太难受,太痛苦了。”
“疼痛才会让人成长啊。”
“可成长不一定经历疼痛。”沈曜反驳。
“你青春期有过生长痛吗?”明越看向他,“那时候别人见到我,都会说‘小越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大姑娘了’,可是你却知道自己不是一下子长大的,而是每一天每一天,清晰又缓慢地生长。”
“骨骼摩擦,胸部隆起,还有来月经时身体不适...这些细碎的疼痛,在身体里发痒,发酸,发涨。”
“我们有生理卫生课,还有阿姨照顾我的生活,妈妈也会亲自带我挑选合适的内衣,教我如何使用卫生巾,可是我知道我,没有人能代替我去经历那些疼痛。”
“那是成长必经的过程,不是吗?”
缆车已经到了半山腰,沈曜看向远处茫茫的雪山,似是回忆:“我长得最快的那一年,蹿了15厘米,从和我妈一样高,到比她高半个头。”沈曜笑了起来:“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揪过我耳朵。”
“哈哈哈,够不着了吗?”明越被他逗得笑起来。
“不是,她说我是大孩子了,要顾及我的自尊心。小时候特调皮,她没少教训我,不过我每次哭完就忘了。”
“忘性大,挺好的。”明越说道。
“长得快确实会痛,就像你所说的,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那些疼痛藏在骨头里,藏在肌肉里,伴随着它们一点点生长。”沈曜继续说道。
“挺神奇的,初二那年我就比班上绝大部分同学高了,之后就没长那么快了。”
“你这是开了easy模式啊,同龄男生还在小学生赛道徘徊时,你已经晋级男高组了。”
“不瞒你说,那时候确实收到不少学姐的情书。”
“切,你的光辉历史我可都见识过了。”明越故作生气地翻了个白眼,又好奇问道:“真没喜欢的?”
沈曜摇摇头。
“你是为了哄我开心吧。”明越狐疑地看向他。
“真不是。”沈曜连忙解释:“那时候没开窍。”
“现在开窍了?”
“遇见你就开窍了。”他轻轻刮了下明越的鼻子。
缆车快到山顶,沈曜看着雪道上滑行的人群,突然问道:“要摔多少跤才能追上你?”
“摔到不再害怕疼痛的时候。”她笑得灿烂。
沈曜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要我身体力行地践行那句话。”
“到缆车站了。”明越提醒道:“板头向前,后脚放好,下去的时候记得降低重心。”
“嗯。”沈曜点点头。
“去吧,My little boy。”
这一次,他没有摔倒。
山下的酒店里,凌弋回到房间,看见万珂躺在床上小憩。
“还在生气?”他走了过去。
“没有。”万珂的声音闷闷的,“就是昨天没睡好,有点累。”
“那我们今天好好休息,等你睡够了我们再出去逛逛。”凌弋温柔地说道。
万珂鼻尖一酸,他总是这样,只要稍稍示好,她就忍不住心软,她沦陷在这场他编织的幻梦里,哪怕当初也曾下定决心逃离。
她坐起身,深吸一口气:“我申请了你的学校。”
一丝错愕在凌弋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变成温柔的笑意,“挺好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推荐信。”
“好。”他爽快地应下来,伸手轻抚万珂的头发,“只要你开心。”
万珂扑进他的怀里:“谢谢你。”
“不用对我说谢谢。”
滑雪场上,沈曜爱上了这项运动,他学得很快,当然明越也一直都陪着他练习,每天晚上回去时,明越都会在他身上发现新的淤青。
“痛不痛?”明越问他。
“你说过的,疼痛会让人成长。”沈曜笑得灿烂,“我才不怕痛。”
离开北海道时,他已经能够流利的换刃了。
“也许明年,我就能追上你了。”沈曜一脸期待地望向明越。
明越笑着回应他:“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沈曜在明越家待了一晚,便订了回D市的机票,他要回家陪爸爸妈妈,还给家人带了礼物。
明越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整理行李,想起去年在D城和沈曜过年的情景——他热情的爸妈,还有那群说着方言拉着她打麻将的亲戚,他的家庭很简单普通但是很温馨幸福。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笑了。
沈曜疑惑地抬头。
“代我向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你的七大姑八大姨问好。”明越笑着说道。
“那我任务还挺艰巨。”沈曜狡黠地眨眨眼:“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他们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下次吧。”
“好。”沈曜站起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沈曜中午的飞机,明越让司机送他去了机场,自己在家里陪明光和荣清。
他们也很少回来这里,除了一家人每个月的几次聚餐,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明越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他们不再是幸福一家人,但是永远是一家人。
“今天叫了凌弋他们几个过来吃饭。”荣清随口提起这个话题。
“好久没见凌家那小子了。”明光抿了一口茶。
“一转眼小孩们都长大了。”
这时阿姨从外面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明越顺势望了过去。
“叔叔阿姨,新年好。”
“阿宁来了。”荣清热情地招呼,让阿姨接过他带来的礼品,又吩咐她去倒一杯热茶。
纪宁在沙发上落座,目光转向明越,“新年快乐,明越。”
明越也笑着回应:“新年快乐。”
“你姥姥姥爷身体还好吧?”荣清关切问道。
“都很好,这个春节我一直陪着他们。”纪宁接过阿姨端来的茶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自从你妈妈移居国外,我父母又相继过世后,我就很少去看望你姥姥姥爷,说起来还是我这个晚辈失礼了。”
“姥姥知道您忙,要挑起那么大一个摊子不容易,她还问起您了呢。”纪宁笑着说道。
荣清的笑容里略过一丝无奈:“我哪有那么大能力,不过是勉强守住些家底罢了。”
当年若不是母亲力排众议,将手中股份转让给她,让她在兄弟姐妹中持股最多,只是大厦将倾,人心四散,她也没能力挽狂澜,但至少保住了荣式医疗和重工两条产业,虽然也仅仅只有之前一半的规模。
不过那也已经足够了。
如果说荣清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就是后悔从前的自己太过心软。
第一次心软,是和明光结婚时,父亲已经和她提出过让明光入赘,但是她为了她的爱情,为了明光的自尊,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以至于在后来家产争夺战中,她的兄弟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外嫁女,生的外姓崽,有什么资格来争荣家的产业。
第二次心软,是父亲猝然离世后,她顾念手足之情,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和母亲一起稳定局面,导致后来局势失控,甚至母亲也因为将股份转让给她,导致母亲在人生最后两年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那是荣清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从那以后,她发誓不再心软,也绝不会让女儿经历这一切。
所以当明光对她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好吗?男孩女孩都可以,荣清拒绝了,她告诉明光:如果你爱小越,就不要再提这个事。
所以当明光出轨跪着求她原谅,说他只是喝醉了,她坚决地没有回头。
可是,她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伤害了她最爱的人——她的父母,她的女儿。
明光见荣清的神色复杂,知道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于是适时开口,问向纪宁:“D市那个酒店项目,最近推进得还顺利吗?”
“明董,方案在稳步推进,我们正在集中优化‘垂直庭院’的核心概念,希望能把人流更自然地引导到高区......”
荣清从沉重的回忆中缓过神来,她静静听着纪宁的想法,随后也开口说道: “这个‘垂直庭院’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也看过方案,他不是简单做个中庭,而是把绿化和休憩平台像螺旋一样交错抬升,创造出探索感。” 她随即转向纪宁: “不过,这种复杂的立体动线,对后期商家的店面规划和消防规范,挑战不小吧?”
“嗯,这方面我们正在和商管团队对接,确保动线设计和店铺昭示性能够平衡,消防分区也已经提前和顾问单位开了几次会,目前的方案是在满足所有规范的前提下,尽可能保留设计创意。”
“创意很好,但额外的结构成本和公区面积,你们核算过吗?”明光又继续问道。
“现在的商业体,重要的是‘体验’,阿宁这个设计,恰恰是在创造独一无场的‘体验感’,这笔投入,换来的是项目的竞争壁垒和长期吸引力,是值得的。”
“想法好,更要落实稳。”明光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毕竟我们可是真金白银投进去的。”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技术和细节落到实处。”纪宁谦逊答道。
几人闲聊间,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凌弋带着万珂先走了进来,随后便是周萱和石磊,他们将带来的礼品交给阿姨后,纷纷向明光和荣清问好。
“都带朋友回来了啊!”荣清笑着打量几个年轻人。
“叔叔阿姨新年好。”
“总感觉你们都还是小孩子,现在都成大人了,也难怪我们都老了。”荣清感慨道。
“阿姨,我们长大了,但是您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年轻。”凌弋连忙接了一句。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荣清笑着让阿姨准备饭菜。
午餐气氛温馨融洽,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相处起来自然随意,饭后,明光和荣清便先行离开,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明越也是理所当然地做起来东道主:“想玩什么?”
“聊聊天,看看电影?”周萱提议。
“可以,看恐怖片。”明越兴奋地说。
“小越姐,能放喜剧吗?我有点怕。”石磊可怜兮兮地说。
“怕什么,萱姐保护你。”明越坏笑地看向周萱。
“人家可是个弱女子呢。”周萱故作娇弱地抱住明越。
“去去去,恶心不?一点都不像个大女人。”明越嫌弃地摆摆手。
周萱继续黏在她的身上:“人家就是你的小女人嘛!”
几人嬉笑着走向影音室,经过台球室时,周萱突然改变主意:“明越,打一局?”
“行啊。”她转身走进台球室,“玩中八,斯诺克还是九球?”
“斯诺克,好久没打了。”周萱拿起球杆。
“输的人晚上请喝酒。”明越挑挑眉。
“可以啊,不过就咱俩多没意思。我们分三组打三场,总分最低的今晚请喝酒。”
明越看向纪宁:“你会吗?”
“嗯。”
“萱姐,我不怎么会。”石磊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随便玩。”
“你会不会?”凌弋问万珂,万珂摇摇头,她从来没有玩过这个。
“待会我教你。”他看向周萱,“把他男人给打趴下。”
周萱不服气地看向他,“谁把谁打趴下还说不准呢。”
第一局是明越对阵周萱。
明越开球,她微微倾身,眼神专注,“啪”的一声清脆的击球声,母球打到最后排红球,球堆微微散开,一个漂亮的四库开球,母球最终停留在绿球后边。
周萱微微皱眉,“可以啊,明越,刚开始就给我上难度?”她绕着球台观察局势,随后倾身架杆,白球擦着绿球打过,四库之后弹了回来,解球失败,罚了4分。
明越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球台,纪宁将母球重新放回原位置并记分,凌弋则耐心地给万珂讲解规则:“斯诺克不仅要进球,更讲究防守和战术。”
万珂听得懵懵懂懂,凌弋笑着说:“没事,等下你和石磊两人打的时候,随便玩,只要打进就行。”
万珂点点头,又专注地看向周萱。
第二杆解球,母球撞上了粉球。
“谢谢萱大小姐,一上来就给我送了10分。”明越倚着球杆,笑得幸灾乐祸。
“等着瞧。”周萱继续架杆,这次她转换了路线,轻推母球,让它缓缓滑入红球堆,最终紧贴粉球停下。
轮到明越上场,她仔细观察着球台,右手拉杆,带着蓄势待发的气息,一缕头发从她耳边落了下来,她也并未理会,母球带着力道弹出,撞库,又是一记斯诺克。
“为什么不将红球撞散?”万珂问道。
“若是把球阵撞散,遇到高手很可能被一杆清台。”凌弋解释。
“你们怎么什么都会?”
“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些消遣。”凌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台面上。
这时明越的首个红球应声落袋,随后又连续打进多组红球与彩球的配合,纪宁有条不紊地将彩球复位,记分牌上的数字快速攀升。
“真帅呀,我对台球的印象还停留在古早时代,总觉得那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万珂笑着和凌弋说:“看她们打球太精彩了。”
“哈哈哈,那你真要改观下,等会儿我也给你露一手。”凌弋跃跃欲试。
“你能赢过明越吗?”
“这个嘛...”凌弋轻笑,“偶尔。”
此时球桌上的明越出现了失误,她在击打红球时母球触碰到绿球,罚了3分。
“终于该我了。”周萱抹了抹巧粉,随后利落击出杆,红球精准落袋。
“太棒了!萱姐厉害。”石磊立即捧场地鼓掌。
周萱笑着向他比了个胜利手势,接着又连续打进数个球,比分迅速反超,球台上的红球已经只剩下三颗,周萱瞄准目标球,母球的路线却出现偏离,直接擦过目标球落入袋中。
明越走到周萱身边调侃她:“有人加油就是不一样呀,我要是输了,肯定不是技术原因。”
“少来,别找借口了。”周萱故作嫌弃地说道。
明越微微屈膝,摆出标准的击球姿势,她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裤和衬衣,袖口卷至小臂处,简单的衣物却恰到好处的凸显出她富有力量感的身材。
纪宁看到她手上的镯子,击球时撞击在台面上发出轻脆的声音。
红球应声入袋,明越从容收杆。
“真厉害。”一道声音传来。
明越看向纪宁:“干嘛夸我?”
“既然有人给周萱加油,自然也该有人为你喝彩。”
“那我可找不到输球的借口了。”明越举杆示意,“就冲你这句话,这局我赢定了。”
几个干净利落的连续进球后,红球全部清空,彩球也接连入袋。
明越收起球杆,得意地看向周萱:“承让了。”
“愿赌服输。”周萱爽快认输,“不过比赛还没结束呢。”
两个新手被推上了球台,他们的规则就简单多了,明越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凌弋和周萱手把手地教两人击球。
“你们这是学生比赛,老师代打啊。”她故意说道。
“两边都有指导,很公平。”凌弋理直气壮地回应。
这时纪宁走近明越,轻声问道:“之前向荣阿姨借一本书,她说在家里,能麻烦你给我找一下吗?”
明越转头看向纪宁,她微微一笑:“可以,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台球室。
凌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动,随即收回视线,轻轻握住万珂的手:“像这样,击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