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肖睿函带着一丝决然沉入梦境。怀中紧贴着师傅给的黄符,让他心中稍安。
然而,预想中的抵抗并未持续多久,那股熟悉的、不容抗拒的拉扯感再度袭来,只是这一次,似乎多了一层滞涩。
他依旧出现在了那片虚无的梦境边缘,前方,红衣魁梧的身影背对着他,周身缭绕的雾气比以往更浓重了几分。
博恩铭缓缓转过身,雾气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在肖睿函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哦?”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玩味,“今日倒是带了点小玩意儿。”
他话音刚落,肖睿函便感觉怀中的黄符骤然发烫,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将他定在原地,抵抗着博恩铭的操控。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竟真的比前两夜多了一丝自主,虽然依旧无法逃离,却能勉强稳住身形,不再像提线木偶般被完全掌控。
“不过是……一张安神符罢了。”肖睿函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出一丝紧张,“连着两夜不得安眠,精神不济,找来傍身,想来……阁下这等高阶的鬼物,也不会在意这点微末伎俩。”
博恩铭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他迈步向前,无视那符纸散发出的微弱抗拒力场,径直走到肖睿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过,凭这点东西就想阻我?你若请了道士在外面作法,我劝你趁早熄了心思。”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肖睿函,只是凌空拂过他的胸前,那黄符的光芒便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
“没有。”肖睿函立刻否认,他抬头,试图看清雾气后的脸,却只对上一片深邃的黑暗,“我没有请任何人,我只是想……能睡得安稳些,至少,不那么疲惫。”
博恩铭沉默着,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梦境的气氛一时凝滞。
“罢了,”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更关心另一件事,“昨日你说,已锁定了那两人的踪迹,后续如何?可查到他们是受何人指使,与官府何人勾结?”
他再次动用力量,试图引导肖睿函快速“回忆”并讲述,然而这一次进程却受到了阻碍。
肖睿函的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激烈交锋。一股是博恩铭的引导,试图扯出清晰的调查脉络,另一股是黄符残留的力量,守护着他的灵台,却也让记忆变得混乱不堪。
前朝官场的画面与近代养父母苛责的面容交织闪现,查案的细节与现代社会的信息混杂一团。
“我……我想不起来……”他痛苦地按住额角,声音带着混乱的嘶哑,“我的头……好乱……像是很多事搅在了一起……”
博恩铭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感受到肖恩函灵台处的抵抗与混乱,正是那符纸的力量与自己的力量相互冲撞所致。
“是那符纸。”他冷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它的力量在与我的力量抗衡,扰乱了你的心神。若想继续讲你的‘故事’,我便加**力,强行冲散这阻碍。”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玩味:“不过,灵台交锋,最是凶险,强行施为,首当其冲受损的,便是你的眼睛。你这双眼睛……生得倒是漂亮,若是瞎了,倒是可惜。”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受损的艺术品。
话一出口,博恩铭自己先是一怔。他向来肆意妄为,何时会在意一个“容器”是否完好?更遑论说出“可惜”二字。
这莫名的回护之心令他烦躁,语气瞬间变得更加阴冷刺骨。
“所以,想清楚再回答。”
肖睿函心中巨震。失明?他绝不能失去视觉!他还需要看清这世间,还需要寻找真相,还需要……活下去。
“不……请等等!”他急忙开口,脑中飞速思索,必须拖延时间,找师傅商量对策。
“给我一晚时间!明夜,明夜我定将查到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阁下!”
博恩铭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慌乱与算计,竟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在自身难保的境地,竟还敢与他讨价还价?
“好,我便给你一晚。”他出乎意料地答应了,随即话锋一转,“那么今夜,便由我来回答你昨日的问题——关于我的身世。”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寒意,将那段被至亲出卖、被众人殴打、被官府抛弃的惨痛经历缓缓道出。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扎在听者的心上。
肖睿函听着,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不已。这不只是同情,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窒息感。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死后化作如此怨毒的厉鬼。“冤屈……”这个词在他脑海中轰鸣,仿佛他曾无数次咀嚼过其中的滋味。
博恩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怜悯,像是被烫到一般,语气骤然变得讽刺:“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或许是情绪波动引动了力量,或许是那黄符最后的反击,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猛地从肖睿函身上爆发开来,与博恩铭的力量狠狠撞在一起!
“呃啊——!”
肖睿函只觉得头颅像是要炸开,剧痛之下,眼前一黑,脚下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博恩铭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肖睿函直直扑来的力量撞得后退半步。下一刻,一具温热的、带着颤抖的身体便严丝合缝地跌入他冰冷的怀中。
“!”
冰冷的鬼体与活人的温热骤然相贴,两人皆是一僵。
博恩铭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这冒犯的活人掀翻在地,手掌却恰好牢牢扣住了对方劲瘦而柔软的腰身。隔着单薄的衣物,那温热的体温和柔韧的触感,与他自身的冰冷死寂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肖睿函被撞得七荤八素,头疼欲裂,视线模糊一片,只感觉箍在腰间的手臂如同冰铸的枷锁,冷得他直哆嗦。
他艰难地想要蠕动身体,从那冰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别……别动……”博恩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僵硬。怀中人的挣扎,使得衣物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那温热的躯体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涟漪。
扣在对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仿佛要掐断那抹不该存在的暖意。
肖睿函被他掐得闷哼一声,更加难受,视线里博恩铭那张模糊的脸,此刻如同一个旋转的、吸引一切的黑洞,看得他头晕目眩,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看着他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头、苍白却依旧清俊的面容,以及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漂亮眼睛,博恩铭鬼使神差地,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在他力道松懈的瞬间,肖睿函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脑袋一沉,重重地靠在了他那冰冷而坚实的肩膀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境陷入了死寂。
博恩铭僵立在原地,怀中是彻底昏厥的、温软的活人身体。
他低头,能看到对方鸦羽般的长睫和挺翘的鼻尖。腰间那残留的、属于活人的温热触感,和怀中这沉甸甸的重量,都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幽暗。
时辰,到了。
梦境的碎片开始剥落、消散。在肖睿函意识彻底抽离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感觉到,那只一直箍在他腰间的手,在彻底虚无之前,极其短暂地、又异常稳固地……托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