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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9章:砥柱承天

作者:冷冷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舜摄政六年,禹治水第四年冬。


    淮水之滨的涂山氏领地,在禹的主持与涂山氏部族的全力配合下,险情初步得到控制。然而,庆典的烟火气尚未完全散去,严峻的现实便已摆在面前。伯益通过鸟群带来的讯息和各地汇集的水情表明,黄河中游的壅塞才是根源所在。砥柱山,这座横亘在黄河咽喉的天然巨闸,不仅在上游造成了广阔的湖泽,淹没了大片土地,其带来的水文变化更是波及了整个水系,包括淮水这样的支流。


    营帐内,火炬摇曳。禹看着铺在简牍上的水系图,眉头紧锁。跟随他从涂山前来的核心成员——伯益、羲青、弃、岳盾,以及作为联姻纽带和东方事务顾问的皋陶——皆在帐中。女娇则已按计划,在涂山氏护卫和部分岳卫护送下,踏上了前往夏部族故地阳城的旅程。


    “淮水之困,暂得缓解,然心病未除。”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砥柱山的位置,“此山不开,黄河不畅,则天下水患难言根本平息。上游雍、梁诸州,更是水深火热。”提及方才收到的西方灾情密报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皋陶捻须沉吟:“司空所言极是。砥柱山确为关键之关键。然我军新定淮水,人马疲惫,且东西悬远,如何兼顾?”


    伯益补充道:“据飞鸟探查,砥柱山势极险,岩坚似铁,非龙门可比。更有恶龙盘踞之传闻流传甚广,民夫畏懼,征调必是难题。”


    弃面露忧色:“若兴大役,粮草消耗巨大。此地虽得涂山氏接济,然终非长久之计。远征砥柱,补给线漫长,需从长计议。”


    禹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决断已下:“势不容缓,当分兵而行,直指要害。皋陶士师,你老成持重,精通律法舆服,善于协调部族关系。请你留驻淮水,代表中央,督导后续河工,安抚涂山氏及周边部族,稳固东方。”他将象征联盟的玉琮郑重交予皋陶,“此玉琮乃涂山翳所赠信物,东方事务,尽托于你。”


    “砺仍驻守龙门,确保后方河道通畅。然砥柱山非砺其人与麾下精锐不能攻克。待我抵达砥柱,详察情势,即调他前来会师。届时,龙门可由阿牛、芦花等接手。”


    “伯益、羲青、弃、岳盾,随我即刻西进,直赴砥柱!农正,粮草筹划,你需多费心。岳盾,沿途护卫交由你全权负责。”


    计议已定,众人领命。禹辞别涂山翳,感谢其鼎力相助,并承诺必解黄河之困,以报东方。他率领一支精干队伍,踏上了返回黄河主干道、继而西征砥柱山的漫长征途。


    队伍行进甚速,禹心系砥柱危局,恨不得插翅而至。阳城,夏部族的故地,也是女娇如今的家,渐渐近了。离城尚有数十里,已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新婚离别已一载,对妻子的思念如影随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石埙,那是女娇的赠物。


    “司空,前方便是阳城了。是否入城休整一夜?人马亦可稍作补给。”岳盾策马靠近,低声请示。他深知禹的思家之情。


    禹勒住马,眺望着远方在夕阳下显出轮廓的城郭,心中波澜汹涌。进城,就能见到女娇,哪怕只是片刻温存,也能慰藉相思之苦。但砥柱山情势不明,早一刻抵达,便能早一刻谋划,可能挽救无数生灵。私情与公义,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他。


    最终,他狠下心肠,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不!时间紧迫,绕城而过,继续赶路。派一快骑先行入城,禀告伯母与……与女娇,就说禹身负王命,治水紧急,无法入城探望,请她们万万保重,勿以我为念。”


    说罢,他猛一挥手,队伍改变方向,绕过阳城西侧的道路,马蹄踏起滚滚烟尘。禹始终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离家的脚步。


    几乎在禹的队伍刚刚绕过城郭不久,阳城城门内匆匆奔出一行人。为首的女子正是女娇,她身着宽松的衣裙,腹部已明显隆起,脸上交织着期盼与急切。她听闻丈夫途经的消息,立刻不顾劝阻赶来。然而,她只看到远方道路上尚未散尽的尘土,以及一名正要返城复命的夏部族骑士。


    “司空……他已走了?”女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


    骑士下马,单膝跪地:“回主母,司空言砥柱山情势万分危急,迟恐生变,实在无法入城停留。司空命小人务必禀告主母,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勿要挂念。司空说……待水患平定,必当归家。”


    女娇怔怔地望着西方,丈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暮色之中。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半年多的离别,无尽的担忧,此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强忍着没有哭泣出声,只是对着西方,轻声呢喃,仿佛禹能听见:“你放心去治水罢,家里一切安好……我和孩儿,等你平安归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伫立良久,才一步三回头地返回那座没有男主人的城中。


    禹率队一路西行,渡过黄河抵达华阴时,冬日的渭水已敛去夏日狂态,裸露的河滩上满是山洪冲刷的巨砾,秦岭北麓如墨色巨屏横亘天际,黄河在此急转腾跃,险滩密布。禹登高眺望。此前他原计划让砺驻守龙门,确保后方河道通畅,待自己抵达砥柱详察后再调其率精锐会师,届时龙门交由阿牛、芦花等人接手。可此刻望着眼前水势,他心中已然明了:欲至砥柱,必先治华阴!他抚怀中神农石耜暗忖:此物虽能引地火,却需借地脉之势。华山岩层错综,强行施用恐致山崩。且石耜善导不善劈。这疏导硬仗,非砺与麾下精锐不可担。


    禹遂当机立断传令,调砺即刻率部并五小龙自龙门赶来华阴汇合,五小龙擅长清淤。


    治水大军即刻扎营开工。


    岳盾督率民夫清理河滩时,忽见六名风尘仆仆的雍梁子弟求见。为首的青年雍钺上前陈词:“吾等久慕司空治水之德,愿效犬马之劳!”治水大军即刻扎营开工。岳盾督率民夫清理河滩时,忽见六名风尘仆仆的雍梁子弟求见。原来他们来自受水患最深的雍州山地,各怀绝技:猎户之子姜石善射,巴山女巴瑶通水性,农汉雍钺力大擅开山,藤匠之女藤女巧手编索,羌笛少年通鸟兽,药叟孙女辛夷辨百草。


    禹见其诚,分派职司,六人的加入为平水土之师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工程进展极其缓慢。华山地段岩层虽然不如砥柱山那般坚硬,却也十分破碎,开挖过程中塌方事故频发。禹命人以木笼装石,加固河基,效果有限。对于渭河泥沙沉积形成的“水下暗滩”,严重影响航道,禹与工匠们苦苦思索对策。


    一日,禹观察民夫用简陋工具清理河床,效率低下。他蹲在河边,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动,思索着如何能更有效地刮除淤泥。忽然,他看到水中漂浮的一片宽大树叶,在水流带动下,能带走底部的细沙。灵感乍现!他立刻召集工匠,“我们能否制作一种大型的木耙,前端有齿,后方有框,用绳索牵引,多人操作,在水底刮行,以此清除淤泥?”


    工匠们议论纷纷,经过数次尝试,一种名为“杼”的木质清淤耙被发明出来。它以坚韧的木材为架,下端嵌有硬木齿,上端系有粗麻绳,由数名壮汉在岸上或船上拉拽,在河底拖行,能有效地将淤泥刮起,再由水流冲走。禹亲自下水示范,民夫们见司空如此,士气大振,“杼”很快被推广使用,航道疏浚效率大大提高。


    虽然有了 “杼” 省却不少清淤人力,可面对华山北麓陡峭的岩壁与厚重岩层,开山辟岭的工程依旧举步维艰。


    至第十日清晨,远处尘烟滚滚,砺率龙门精锐风尘仆仆地兼程而至,五条小龙紧随其后。众人见援军到来,皆面露喜色,伯益、岳盾率先迎上,与砺大力相拥。


    唯有羲青站在人群稍远处,望着那热闹的场景,心头像被细刺轻扎,五味杂陈。自龙门峡拒绝砺的求婚后,他眼底的热意便渐渐淡去,如今又经这段分离,两人间更添了层说不清的隔阂。正怔忡间,一道黑衣身影快步奔来,墨琛化作的少女一把将她抱住,清脆的笑声撞入耳膜,才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滞涩。


    那边砺却似未察她的目光,偶尔抬眼瞥见远远立着的羲青,心头掠过一阵涩意,却又迅速压下 —— 治水事大,容不得儿女情长。他转身迎向禹,沉声说道:“司空,我已看过周遭山势,若要疏导河道,火焚水激之法最为可行。”


    稍作休息,砺便即刻督率工匠行动 —— 众人挥着石斧、木楔在陡峭岩壁上反复凿刻,好不容易开出蜿蜒的浅火道,随即扛来捆捆干柴堆满其中。燧石打出火星,柴薪轰然燃起,浓烟裹着赤红火星腾跃而上,将岩壁熏得发烫发黑;待石面灼得能映出人影,砺一声令下,民夫们抬着陶罐齐齐泼出梅浆水,“滋啦” 一声脆响刺透嘈杂,冰凉液体撞上热岩瞬间蒸腾,碎石伴着噼啪裂响簌簌滚落。


    可华山北麓的山体实在巍峨,岩层厚逾数丈,即便火焚水激见效,每日也仅能凿开数尺。民夫们白日扛柴、泼梅浆,夜里还要修补磨损的工具,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又起,起初的干劲渐渐被漫漫长日磨得淡了,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岩壁,无力感像潮水印般悄悄漫上每个人心头。


    禹每日巡行工地,脚步总在新凿的岩缝前停下。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粗糙发烫的石壁,目光掠过民夫们低垂的肩头与疲惫的神色,忧绪如藤蔓缠紧心口 —— 这般进度,若等凿通河道,怕是早误了来年汛期。他深知,单凭人力硬抗,纵有巧法也难敌天险,必须尽快寻得更强劲的非常之法,才能破此困局。


    这一夜,禹召来巫盼。巫盼不仅是医者,更是部族中能与天地沟通的大巫,随身携带的玉璧乃是传承已久的通灵之物。


    “巫盼,”禹神色凝重,“昔年河伯冯夷赠我河图,深谙黄河水脉。又有传闻,华山之险,非巨灵之神不能开。不知你能否以巫祝之法,沟通二神?”


    巫盼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我确曾听闻,河伯冯夷与巨灵神皆司黄河水事。巨灵神乃开山导河之神,力可拔山。然神灵之事,在诚不在求。吾这玉璧与司空玄圭同出颛顼天帝一脉,或可感通。且待设坛祷祝,缘法自定。”


    禹毫不犹豫地答应。三日后,在华山脚下,黄河之滨,一座高高的祭坛搭建起来。牺牲、醴酒、玉帛陈列其上。巫盼身着玄色巫袍,手持玉璧,吟唱着悠远苍凉的祷文:


    “巍巍华山,黄河之险。


    颛顼有灵,玄圭为凭。


    今有司空,奉帝命而行;


    百万生灵,望水道而泣。


    伏请河伯,显水脉之机;


    恭迎巨灵,展开山之能。


    玉璧为信,苍生为念,


    惟神垂听,惟天鉴诚!”


    禹率领伯益、弃、岳盾等核心成员,沐浴更衣,虔诚跪拜。羲青在一旁静静记录着这一切,包括祭坛的规制、巫盼的仪式、以及周围肃穆的氛围。那五条小龙也安静地盘旋在祭坛周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神圣的气息。


    巫盼的祷祝声越来越高亢,他手中的玉璧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忽然间,黄河之水无风起浪,一道清冽的水汽自河中升腾而起,凝聚成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袍、面容清雅、手持水玉的中年文士形象,踏波而来,正是河伯冯夷。他曾赠禹河图,此次感应到禹的至诚与巫盼的召唤,再次现身。


    巨灵神俯瞰下方万千期盼的面孔,朗声大笑:“好!念你一片公心,为民请命,吾便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伯益已率人驱散山中生灵。巨灵神迈开巨步至山前,双臂插入山基,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只见他虬结的肌肉骤然贲张,周身泛起土黄色神光,那坚硬山岩在他手中竟如泥塑般被向两侧擘开。地动山摇间,一道宽阔缺口赫然出现。


    河伯同时施法,袖中飞出一道清冽水练,如游龙般引导渭水顺新缺奔涌。原本顶托湍急的水势顿时变得顺畅。


    巨灵神收回双臂,震落掌间碎石,对禹颔首:“河道已开,好自为之。”又转向河伯笑道,“冯夷老友,今日痛快!他日若遇难开之山,尽管唤我。”说罢身形渐淡,如融入山石般消失不见,只余余音在山谷回响。


    河伯冯夷则化作缕缕水汽,声音随着水波荡漾远去:“水道虽通,养护在人。望司空善加疏导,莫负今日之功......”话音未落,已随渭水清波消散无踪。


    神明既去,五小龙立即欢腾入水。但见金鳞龙首当其冲,龙尾如巨帚扫过河床,掀起层层淤泥;苍鬃龙喷吐炽热龙息,将淤积的腐草枯枝尽数焚化;云踪龙以坚鳞开路,撞碎水下暗礁;墨琛龙引动清流,将浊泥冲往下游;赤须龙最为灵巧,在狭窄处穿梭,以龙爪清理石缝顽垢。五龙各显神通,恰似五道彩练在河中翻飞。


    在场众人目睹这接连神迹,无不瞠目结舌。先是跪拜神明开山之威,又见五龙清淤之妙,顿时欢呼震天。羲青奋笔疾书,将神影龙姿尽数记录。


    自此,华山导流工程势如破竹。砺率部加固河道,民夫沿用“杼”具疏浚。禹立于新开河道旁,但见水势顺服东去,心中不胜欣慰。


    这些日子,羲青总撞见砺与藤女一处,心口阵阵发紧。见他们绑山石时指尖轻触,工棚里藤女把粥中豆子拨给砺,笑眼弯弯。本该是自己伴在砺身边,可她怨不得人,是她先把砺的心意推了回去,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就不许他寻旁人暖着。


    一日,羲青独自在华山深处勘察地质,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采药老人。老人见她气度不凡,便与她攀谈,指点她认识各种草药。当走到一处背阴的岩缝时,老人指着一丛叶片肥厚、开着不起眼白花的草说:“女娃,此草名蓇蓉,切记,万万不可误食。”


    羲青好奇:“老人家,此草有何特性?”


    老人摇头叹道:“乃是断绝生育之药,凶得很呐。”


    老人走后,羲青独自站在那丛蓇蓉前,良久不动。砺与藤女并肩而立的情景再次浮现,那份她可能永远无法拥有的平凡温暖,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与宿命的悲凉。一个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蓇蓉,带回自己的帐篷。


    夜深人静时,她将蓇蓉煎成浓黑的药汁,那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端起陶碗,手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化作黑衣少女模样的墨琛走了进来。她平时常与羲青讨论山川地理,关系较为亲近。


    “青姐姐,你在煮什么?味道好怪。”墨琛皱了皱鼻子。


    羲青放下碗,勉强一笑:“没什么,一种安神的草药。”


    墨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歪着头说:“你看起来不开心。是因为工正和藤女姐姐吗?我看他们最近总在一起。”


    孩童般直白的话语戳中了羲青的心事。她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墨琛,你还小,不懂。有些人,有些路,注定是孤独的。像我这样,与星象山川为伴,漂泊不定,或许本就不该有寻常女子的牵绊。”她看着那碗药汁,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这样也好,以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墨琛似懂非懂,但她能感受到羲青的悲伤。她凑近些,小声说:“青姐姐,你别难过。还有我们陪着你呢。而且,我觉得你很厉害,比很多人都厉害!”她的安慰单纯而真挚。


    羲青心中微微一暖,摸了摸墨琛的头,最终还是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汁饮下。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药中,滋味难辨。


    华山既通,禹刻石纪功,率部溯河西指。历经二十余日艰苦跋涉,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标——砥柱山。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黄河水流至此处,被浑然一体的巨大山体硬生生阻断,洪流壅滞难泄,竟在山前积成一片浩渺无垠的水泽。泽水浑浊如泥,茫茫一片望不见对岸,上游奔涌的洪水日日夜夜在此淤积,水位节节高企,早已漫过两岸田垄,将成片村落吞入水底;而山后的下游河道,却因水源被阻,只余细弱水流缓缓淌动。那砥柱山体宛如一头黑色巨兽,稳稳盘踞在黄河中央,周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当地残存的民众个个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惶恐,私下里窃窃私语,都说山中藏着能兴风作浪的千年老龙,但凡靠近山体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 如今,靠近砥柱山早已成了众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禹立即展开详细调查。他乘着小舟,在金鳞龙(始终以人形护卫在侧)和墨琛、苍鬃等小龙的护卫下,冒险接近砥柱山。以手触摸,山岩冰冷刺骨,其坚硬程度远超华山之石。水中,一股强大、焦躁且充满敌意的灵压清晰可辨。


    砺仔细勘察山体后,面色凝重地向禹汇报:“司空,此岩之坚,确为平生仅见。寻常铜铁工具,触之即卷刃。非特制重锤,辅以火焚水激之法,绝难撼动。且水中那物……气息凶戾,若不先行解决,民夫绝不敢近前施工。”


    真正的考验接踵而至。


    首先是严峻的粮草危机。弃面色沉重地向禹报告:“司空,周边郡邑皆困于水患多年,存粮早已消耗殆尽,盗匪横行,交换极难。我军人数众多,加之闻讯而来、依附求生的流民日渐增多,现有粮秣……恐难支撑半月之大工程。”


    禹心头一紧:“粮草乃根基,断不可缺!农正,有何良策?”


    弃显然已深思熟虑:“其一,我已命仓实严格管控存量,精确配给,日夜巡查,杜绝丝毫浪费,并组织妇孺广泛采集一切可食野菜、树皮、橡实。其二,百草正带人在仅存的、未被水淹的高地抢种生长迅速的黍与豆类,但远水难解近渴。其三,需请伯益大人全力相助渔猎。其四……”他看向禹和羲青,“需动用祝余草以救急。”


    “祝余草?” 禹闻言颔首,他自然知晓此草 —— 此前舜帝便曾嘱托弃,以这南荒奇草接济饥民、充作治水军粮。这一路行来,平水土之师也早用其捣碎制饼,一片便可解数日之饥。


    弃却话锋一转,捧着泛光的草种凑近:“司空可知?此草寻常种植需旬月,但若您与地师羲青姑娘同在,引水源灌溉特制陶盆,两时辰便能收获!您身负天命、民心所归,本就可通大地脉络,引地脉之气;而羲青姑娘是先历正羲仲之女,精研星象、熟晓水文地理,恰能聚星象之华 —— 二者相合,正应了祝余草生长的根本需用啊。”


    禹目光一亮,这生长之速却是首次听闻,当即道:“速速去办!” 不多时,营地中心的陶盆里,种子竟肉眼可见地抽芽展叶,两时辰后便郁郁葱葱。虽口感粗糙,却解了粮草之急,也稳住了人心。


    与此同时,伯益也全力以赴。他派遣羌笛、姜石等好手,带领民众大规模渔猎。羌笛用骨笛召唤鸟群指引鱼群方位;姜石则凭借精准箭法射猎山林间的野兽;巴瑶组织水性好的人下网捕鱼。猎得的兽肉、渔获的鲜鱼被切成薄片,悬在通风处晾成肉脯收存起来。这风干的肉脯耐存耐带,煮食或直接嚼食都可,正好为连日开山凿石、耗力极甚的众人补养气力,助他们强筋健骨,撑过治水工程的辛苦劳作。


    天刚蒙蒙亮,营地的粮囤旁就起了骚动。两个精瘦的流民被岳卫锐士按在地上,怀里还揣着没来得及藏的半块祝余草饼,其中一个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另一个老流民则垂着头,双手在寒风里抖得更厉害 —— 他身上那件单衣早破得露了棉絮,冻得青紫的手腕上还沾着草屑。


    “住手。”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岳盾大步走近,斜挎在身后的木盾随着步伐轻晃,盾心图腾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弯腰扶起老流民,指腹触到对方枯瘦手腕上的冻疮,心里猛地一沉 —— 这寒冬腊月,连他这穿兽皮的都觉得冷,流民们裹着破衣,哪禁得住冻。“抢粮不对,但不是死罪。”


    围上来的岳卫锐士们立刻收了手。鸣镝早已蹲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强韧的筋角弓斜背在身,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营地外围:流民们缩在背风处,有的抱着冻得哭不出声的孩子,有的拄着断了头的拐杖,连年轻汉子都蔫头耷脑 —— 不是不想找吃的,是河面冻得三尺厚,没工具凿不开冰;山林里猎物早躲深了,他们穿得单薄,走两步就发颤,连追兔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挖些冻硬的草根填肚子。见没再有人异动,鸣镝才吹了声短促的笛音,起身往粮囤这边来。


    长河扛着重型牛皮木盾走过来:“岳率,这几日流民越聚越多,粮囤被扒了三次不说,昨日泽虎去凿冰捕鱼,还见着两个流民想跳冰窟窿捞鱼,差点冻僵!再不管……”


    “急不得。” 岳盾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身影,“他们不是来捣乱的,是真活不下去了。” 他转头看向风鸟,少女立刻会意,扎着粗辫的脑袋一点,语速飞快:“我这就去寻流民里的长者,半个时辰内带过来!昨日跟泽虎凿的冰鱼,还有炎羽、石牙猎的野兔,都晾在棚里呢,正好能分!” 说罢便脚步轻快地钻进流民堆里。


    土根也凑了过来,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为难:“岳率,士师让俺来清点今日的祝余草,要是再分鱼干兽肉……” 话没说完,皋陶已走来了。


    “先清点流民人数,老弱妇孺单独登记。但法不可废 —— 若有故意破坏粮囤、煽动闹事者,按律处置。至于肉食,” 皋陶顿了顿,目光掠过粮囤旁晾着的鱼干,“按劳分配,不偏袒,也不克扣。”


    岳盾点头,这正合他的心思。不多时,风鸟带着三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过来,其中一个手里攥着块发霉的粟饼,饼渣子簌簌往下掉。“岳率,不是我们想偷啊,” 老长者颤巍巍地抹了把脸,“家里的地全淹了,小孙孙三天没吃东西,哭都没力气了……”


    岳盾没等他说完,便指着营地东侧一片背风的空地道:“那里划给你们当住处,岳卫会守着,没人敢来扰。男人们去砍柴、搬石块,女人们缝补衣物,干多少活,领多少祝余草饼 —— 若是出力多,还能分些鱼干和兽肉,都是兄弟们前几日凿冰捕的鱼、上山打的野兔,够大伙添点力气。”


    “有…… 有肉?” 老长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了,旁边缩着的少年也直起了脖子,盯着岳盾的手,像是怕他说的是假的。


    话音刚落,炎羽就举着短矛跑过来,脸上满是雀跃:“岳率!我去带他们砍柴!” 岳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别急,先去粥棚端几碗热粥来,给孩子和老人先垫垫。咱们不是来管流民的,是来帮他们活下去的。” 炎羽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转身就往粥棚跑,藤盾在背上晃得厉害。


    这时禹也闻讯赶来,身后跟着弃和百草。他看着流民们渐渐围过来,眼神温和却坚定:“治水先安人,你们愿意出力,就是治水的一份子。弃,让仓实多算些祝余草的量,鱼干兽肉也得匀着分,不能让干活的人饿着、冻着。”


    弃立刻点头,仓实已掏出兽骨,飞快地记录人数;百草蹲在一旁,指尖轻轻摸过一个孩子冻得发紫的脸颊,柔声说:“别怕,等会儿有热粥,还有肉吃呢。” 那孩子眨了眨眼,小声问:“真的有肉吗?像过年那样的?” 百草笑着点头,把自己怀里的暖手巾塞给了他。


    皋陶站在一旁,看着土根给流民登记,忽然开口:“登记时问清楚,有没有懂水性或会编筐的,报给巫盼或木鹞 —— 懂水性的能帮泽虎凿冰运水,会编筐的能编些竹筐装碎石,都能派上用场。” 土根愣了愣,随即憨憨地笑:“俺晓得了,士师!俺记下来!” 岳盾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位看似冷峻的士师,从来都不是只知律法的硬心肠。


    到了午后,营地东侧已搭起几座临时棚子。藤女腕间的青藤缠在木柱上,帮着流民固定棚顶,还柔声教妇人怎么用干草编暖鞋;石牛扛着巨锤,帮着平整地面,每一下都砸得又稳又准;鬼薪在一旁生起篝火,火上炖着的野兔汤冒着热气,香味飘得老远,引得流民们频频回头。


    夕阳西下时,第一批干活的流民来领粮。土根捧着兽骨,给老长者递过两块祝余草饼,又额外递上一小包鱼干和一块炖得软烂的兔肉:“老伯,您今日搬了十块石头,这是您的。” 老长者双手接过,饼和肉都揣进怀里,又对着岳盾深深作揖,声音哽咽:“谢…… 谢谢岳率,谢谢各位兄弟,俺们…… 俺们一定好好干活,不拖治水的后腿!”


    岳盾摆摆手,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暖意:“好好干活,等水治好了,你们就能回家,种自己的地,过安稳日子了。”


    今夜,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也不会再有混乱了。


    不久,一种奇怪的腹痛症在民夫中流行开来,患者上吐下泻,虚弱无力。工棚里不时传来呕吐声,原本挥镐凿岩的汉子们蔫头耷脑地蜷在草席上,连握碗的力气都快没了。


    禹连夜召集众人议事,篝火映着他紧锁的眉:“巫盼、辛夷,采药之事辛苦二位;但光治不防不行,必须找到污染水源的根由 —— 羲青,你司掌星象地脉,熟知山川走势,可否带飞猿去上游勘察?飞猿擅攀爬,能探深谷,你们俩去,我放心。”


    羲青闻言抬头,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记录地脉的兽骨。她懂禹的用意:这几日她总出神,与其让她对着工地上砺与藤女的身影心烦,不如让她做擅长的事。“司空放心。” 她应声起身,“我这就带飞猿去,定寻出水源症结。”


    飞猿早候在一旁,见羲青动身,立刻蹦跳着跟上:“地师,我知道有条近路能上上游山谷,快得很!”


    羲青和飞猿二人踏着晨露往上游去。羲青顺着地脉走向勘察,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忽然停在一处山谷口:“这里水汽不对。” 飞猿攀上崖壁一看,果然见谷中积着一潭死水,水面漂着腐坏的草木,瘴气正顺着溪流往下渗 —— 正是民夫取水的源头。


    “我去通知兄弟们清淤引流!” 飞猿说着就要往下跳,羲青却拦了他:“先撒些石灰祛瘴,你小心些。” 望着飞猿灵活的身影,她想起昨夜瞥见藤女帮砺整理安全绳的模样,心里着实郁闷。


    另一边,巫盼与辛夷背着药篓踏入萯山,晨雾把山林裹得发潮,辛夷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巫盼:“大巫,您这避瘴药丸,是用苍术和佩兰做的吗?我在家时,爷爷也用这两种草药驱过虫。”


    巫盼脚步微顿,这是几日来辛夷第一次主动问他草药之外的事。他指尖摩挲着药篓边缘,温和地说:“还要加些艾叶,晒干了捣成粉,能防毒虫钻进衣领。” 说话间,前方忽然飘来淡青色的瘴气,他立刻上前一步,将辛夷护在身后,掏出布包递她一颗药丸:“含一颗,别吸气。” 辛夷接过药丸,指尖触到他的手 —— 那手上有一道浅疤,像被什么锐器划的。


    “大巫,您手上的疤……” 她忍不住问。巫盼的目光暗了暗,声音轻得像雾:“前几年在部落,有妇人难产,我剖腹救子时,被断木划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 他从不对人提亡妻的事,可面对辛夷清澈的眼神,竟没忍住。


    辛夷愣了愣,随即轻声道:“大巫心善,那妇人一定很感激您。” 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走在他身侧,帮他拨开挡路的荆棘。


    待找到悬崖缝隙里的条草时,辛夷够不着最上面的几株,巫盼抬手便将草折下,递她时,见她额角沾了草屑,竟下意识抬手想拂去,指尖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手:“够了吗?够了就早些回。”


    辛夷攥着手里的条草,脸颊发烫,小声应:“够了,大巫。” 她望着巫盼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总沉默的巫医,不像表面那般冷硬。


    工地上,砺的安全绳刚被藤女重新系紧,腰侧那道深褐色的旧疤就从衣料缝隙露了出来 —— 那是去年在龙门凿岩时,被崩飞的碎石划的,至今摸起来还泛着硬。藤女的指尖不经意蹭过,立刻顿住,语气里多了几分心疼:“这伤…… 还疼吗?”


    砺低头看她的手,那双手刚帮他稳住岩钉,指缝里还沾着岩屑,却轻轻覆在他的旧疤上,暖得像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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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的棉絮。“早不疼了,”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治水哪能没伤,就是怕…… 怕这日子苦,连累旁人。”


    藤女抬眼望他,崖边的日光落在她睫毛上,泛着浅金:“我不怕苦。” 她的指尖轻轻揉了揉那道疤,声音放得很软,“我爹娘就是被洪水卷走的,那时候我才十岁,躲在树洞里哭,就想着要是能有个安稳的家,有个人一起扛,哪怕天天喝糙粥也值。” 她顿了顿,眼神亮得像山间的溪水,“要是以后,我能有个孩子,看着他在没有洪水的田埂上跑,不用像我小时候那样怕水,多好啊。”


    这话像颗暖石子,砸在砺的心上。他之前以为,所有人都会像羲青那样,把治水放在前头,把 “家” 往后推,可藤女不一样 —— 她把治水和家绑在了一起。


    风卷着崖边的草叶吹过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砺伸手,轻轻拂去藤女脸颊上的一点岩屑,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看着她眼里自己的影子,慢慢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没有急切,只有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怕碰碎了崖边刚开的野花。


    藤女的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闭着眼,睫毛轻轻颤着。阳光穿过薄雾,把两人的影子叠在岩壁上,像一道分不开的印。


    不远处,羲青刚踩着湿泥从上游回来,手里攥着记录水源的兽骨,上面还沾着清淤时的石灰粉 —— 她刚找到污染的症结,正想回营地报信,脚步却猛地顿住。


    那道崖边的影子,她再熟悉不过。去年龙门峡的篝火旁,砺也是这样看着她,眼里的光和现在一模一样。可现在,他吻着藤女,藤女的手勾着他的衣角,连风都像是绕着他们转。“…… 有个孩子,看着他在没有洪水的田埂上跑……” 藤女的话顺着风飘过来,像针一样扎进羲青的耳朵里。


    她手里的兽骨 “啪” 地掉在地上,兽骨散开,上面画着的水源图滚了一地。她下意识想去捡,指尖却抖得握不住,抬头再看崖边时,眼眶已经红了 —— 她不是不想要这样的日子,不是不想要家,只是去年她怕耽误治水,怕自己给不了砺安稳,才摇了头。可现在,那个她曾推开的未来,正清清楚楚地摆在别人身上。


    风卷着草叶,打在她的脸上,有点痒,又有点疼。她猛地转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身后的树。她没回头,也没捡地上的兽骨,痛彻心扉,泪如雨下。


    砥柱山开凿工程的进度始终迟滞,民夫们面对顽坚硬岩,一凿下去往往只留道浅白痕迹,日复一日的耗力磋磨本就磨蚀着心气;再加上山中有老龙盘踞、扰人施工的传闻在工棚间悄悄流转,此前因饮水不洁引发的腹痛旧疾又偶有复发,三重郁结之下,众人的士气愈发低迷,连挥斧的力道都弱了几分。


    可士气虽降,粮草消耗却在逐日攀升。弃种植的祝余草,虽能勉强填腹,却带着一股冲鼻的苦涩,入口时刺得喉头发紧,民夫们多是皱着眉强咽,每餐都成了难挨的煎熬。


    更棘手的是,砥柱山周边常年被水患裹挟,田垄冲成泥沼、村落塌作断壁,民生早已凋敝到连当地百姓都得靠挖野菜度日,根本无余粮可借;加之水患过后盗匪横行,往来运粮的山道上常有劫掠之事,想从周边就地筹措粮草,竟比凿开硬岩还要艰难几分。


    这夜,禹辗转难眠。帐外风声呜咽,如同万民哀嚎。他想起父亲鲧治水失败的阴影,想起共工遗族可能仍在暗中窥伺,想起舜殷切的目光,想起平水土之师团队的信任与付出,更想起砥柱山这块硬骨头和潜在的老龙威胁……千钧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还有女娇。他怀中那枚白石埙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新婚不久即别,作为一名正值壮年的男子,他对妻子的思念如烈火灼心。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取出埙轻轻摩挲,想象着女娇在阳城的生活,那短暂的温暖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也加深了此刻的孤寂与焦虑。


    “司空还未歇息?”金鳞龙低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他感知到了禹心绪不宁。


    禹掀帐而出,见金鳞化作人形,立于清冷的月光下,鳞甲泛着幽幽寒光。


    “心中有事,难以安眠。”禹叹道,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砥柱山轮廓。


    金鳞目光如炬,望向砥柱山方向:“可是为那山中孽障与这顽石忧心?”


    禹点头:“岩坚如铁,进度迟缓。民夫疲敝,粮草日耗。水中更有恶龙盘踞,若其兴风作浪,恐前功尽弃。若再无突破,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金鳞沉默片刻,道:“昔日伏羲氏画卦开天,定乾坤秩序;神农氏尝草济世,解万民疾苦。皆遇万难而不退,盖因其心至诚,其志至坚。司空仁德感天,勤勉为民,必有神助。此山此水,亦当为公之诚心所动。”


    正说间,忽见天际流光溢彩,一道柔和而纯粹的金光,仿佛自九天星河垂落,不偏不倚,直坠入禹的营帐之中。禹与金鳞皆是一惊,急忙回帐。但见案几之上,凭空多了一物——一柄造型古朴、通体呈玄青色的石斧。斧身看似粗糙,却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上面刻有深奥难解的八卦纹路,散发着一种源自太古的苍茫与威严气息。


    禹怔怔地望着这柄突如其来的石斧,忽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仿佛心神都被那斧身的光芒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来到了一片浩瀚无边的水泽边,泽中雷电交织,却奇异般地寂然无声。一位人首蛇身、周身环绕着阴阳二气的神人,端坐于一朵巨大的、同样由光影构成的莲台之上。这情景似曾相识,禹猛然忆起自己尚是青涩少年之时,在一名老巫祝的引导下,曾于梦中得见这位神人——人文始祖伏羲氏。那时,伏羲赠他一把玉简,声音如古琴余韵,言道:“以此丈量天地,定九州之疆。” 而今,他又见到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伏羲氏手持一柄石斧,神态慈祥而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次相会。


    “禹,我们又见面了。”伏羲开口,声音恢弘如黄钟大吕,却又直接响彻在禹的心底,“见尔治水心诚,志坚如磐,特以此开山斧相赠。此斧乃混沌初开时,清浊二气凝结之天地灵石所铸,内含开辟之力,能破万坚,能分水脉。”


    伏羲将石斧虚虚一推,那斧便飘至禹面前。“然,”伏羲的声音转为凝重,“神物有灵,非至诚至公之心不可驱使。欲发挥其威力,需以持斧者之心血精神祭之,人斧合一,方显神通。切记,用之正则造福苍生,用之邪则反噬其身。望尔善用此宝,早平水患,福泽万代。”


    禹心中震撼,正欲拜谢,却见伏羲身影与那无边水泽渐渐淡去。他猛然惊醒,抬头看去,案上那柄玄青石斧赫然在目,斧身上的八卦纹路在晨曦微光中似乎缓缓流转。他知道,这绝非幻梦,而是伏羲氏显圣赐宝!此斧与神农石耜迥异,专克金石之坚。禹当即整理衣冠,焚香叩拜,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前所未有的信心。


    伏羲开山斧既已到手,其蕴含的劈开混沌的磅礴神力,足以一斧洞穿砥柱山的顽坚硬岩。但禹握着斧柄,指尖触到斧身冰凉的纹路,却始终没有贸然挥动 —— 这神斧之力太过刚猛,若仅凭蛮力开山,不仅可能震裂砥柱山脚下的灵脉,搅乱周边水势,更恐误伤久居此间的老龙。


    他治水多年,始终以 “疏导” 为核心,深知治水从非单纯与山争、与水斗,更要顺乎天地脉络、化解生灵纠葛。那老龙盘踞砥柱山已久,早已与山体间的泉脉、岩层连为一体,开山凿渠必会触动它的居所。若不先试着与之沟通、解其顾虑,届时老龙未必会作壁上观,反倒可能因护持巢穴而兴风作浪,反倒让疏导工程平添阻碍,违背了他治水安民的初衷。


    这一日,禹手持伏羲开山斧,来到砥柱山下的大泽边,金鳞龙与另外四条小龙环绕其周。禹凝神聚意,将一股平和而坚定的意念透过水流传递出去:“龙君何在?华夏司空禹,奉命治水,途经宝地,望请一见!”


    良久,湖心波涛翻涌,一条体型硕大、鳞甲暗沉泛着幽光、长须怒张、眼中闪烁着桀骜与警惕的老龙破水而出,声音如同闷雷:“禹?便是你在华山弄出好大动静,又来扰我清修?此地方圆百里,乃本王千年道场,岂容你等凡人放肆!”


    禹不卑不亢,拱手一礼:“龙君息怒。禹此来,非为争斗,实为求解。黄河乃万民之母河,滋润苍生。今被此山阻塞,上游成湖,百姓流离失所;下游干涸,田地荒芜。此非天地生生之道,亦非龙君久居之福。龙君居此,想必亦因这水域开阔,可恣意遨游。若河道畅通,水归其道,则波澜壮阔,气象万千,岂不更合龙君纵横四海之志?胜过困守此日渐淤塞之死水。”


    老龙咆哮,激起数丈浪花:“花言巧语!吾在此千年,习惯于此!你说疏通就疏通?此山乃天地生成,坚不可摧!你若有本事劈开,吾便认了!若不然,速速滚开,休再聒噪!”


    禹心知空言难以说服,需示以实力与诚意。他缓缓举起开山斧,斧身玄青色光泽内敛,却自有一股威严:“龙君且看此斧,乃人文始祖伏羲圣祖所遗,内含开辟之力。禹愿以此斧,为黄河开道,亦为龙君开辟更广阔的天地。若功成,请龙君顺流而下,巡视新辟之江河湖海,逍遥自在,岂不远胜困守此一隅?禹愿以人格与性命担保,绝不伤龙君分毫,只求共利共赢,还天地以通畅,予万民以生机!”


    老龙紧紧盯着禹手中的开山斧,感受到那股源自上古的神圣气息与浩然正气,又听禹承诺不伤己身,且描绘的广阔前景确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自由遨游的渴望,凶戾之气稍减,但仍有疑虑:“哼!即便你有神斧,能否劈开此山亦是未知!吾姑且观之。若你真能成功,且信守承诺,吾便依你所言,换个地方逍遥又如何!但若你失败,或心存歹意,休怪吾翻脸无情!”


    沟通初步达成,禹立刻投入最后的准备。他与砺、伯益等制定了周详方案。砺指挥所有工匠和岳卫,在预定劈山点做好标记、清理场地、修建防护工事,并将民夫疏散到安全地带。他深知当地民夫征调不易,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身作则,与工匠同甘共苦;严格执行公平的轮休和奖励;让藤女等善于沟通者,耐心解释工程意义和安全保障,逐渐消除了大家的恐慌。雍钺等新加入的子弟也奋勇当先,承担起最艰苦的准备工作。


    伯益则驱动鸟兽大军,进行全方位监控。羌笛的骨笛声与山中飞鸟、水底游鱼交流,密切监视老龙动向和水情变化。姜石带领侦查小队,警戒周边。弃全力保障后勤,祝余草、渔猎所得、采集之物,被仓实管理得井井有条。岳盾维持着营地秩序,救助被围困的百姓。巫盼设坛祷祝天地。羲青则日夜观测星象水文,最终选定了一个天地之气最为清朗和谐的日子。


    吉日已到,旭日东升。砥柱山下,万众屏息。禹登临事先筑起的高台,沐浴斋戒,焚香祷告。他将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对成功的渴望,全部凝聚于心神,与手中的开山斧产生共鸣。那五条小龙分别镇守五方,气息相连。金鳞紧跟在禹身后,赤须则好奇地围着正在照料祝余草的百草打转,似乎对那快速生长的植物很感兴趣。


    禹凝神静气,缓缓举起开山斧。随着他精神力高度集中,斧身开始嗡鸣,玄青色的光芒越来越盛,上面的八卦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引动周围风气云涌!


    “伏羲圣祖在上,厚土皇天共鉴!为解万民倒悬之苦,为通江河东流之路——开!”禹用尽全身气力,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蕴含无上意志的巨吼,将开山斧向着砥柱山预设的裂隙狠狠劈下!


    没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只有一道纯粹至极、仿佛能撕裂混沌的璀璨光华自斧刃迸发,如同有生命的雷霆,径直劈入山体!紧接着,是超越雷鸣的沉闷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大地剧烈震颤!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坚不可摧的砥柱山岩体,从顶部开始,沿着光华劈过的轨迹,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闪烁着金光的巨大裂缝!黄河之水如同苏醒的巨兽,疯狂涌入裂缝!


    禹没有丝毫停顿,运起神力,连续挥动开山斧!第二斧,第三斧!每一斧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意志与整个治水团队的期望!


    “轰——!!!”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接连爆发!庞大的砥柱山体,终于被劈开了三道巨大的、贯穿上下的豁口!


    北侧的豁口相对宽缓,水流较为平稳,便于日后舟筏通行,禹将其命名为“人门”,寓意人力通天,众生得渡。


    中流的豁口水势最为湍急澎湃,仿佛有天神之力在主导,巨浪翻涌,声震寰宇,禹命名为“神门”,以示对天地伟力的敬畏。


    南侧的豁口则狭窄幽深,水下暗礁密布,漩涡丛生,水情最为险恶,禹命名为“鬼门”,警示此处危机四伏。


    三股分流如同三条挣脱束缚的巨龙,奔腾咆哮着从三门汹涌而出,极大地分散了水流的冲击力,彻底解决了上游的壅塞问题。“马沟湖”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被淹没不知多少年的土地逐渐重见天日。


    更令人称奇的是,在开凿过程中,禹有意保留了砥柱山山体最核心、最坚硬的一部分,使其依然屹立在激流中央,镇波压澜。大泽水位迅速下降,被淹土地重现天日。


    那老龙见禹果然信守承诺,劈山成功,且新河道气象万千,远胜往日闭塞,长吟一声,声震九霄,算是认可了此结果,随即顺流而下,巡视它的新领地去了。


    岸上欢声雷动,万民跪拜,感激光明,称颂禹功。


    砺立即带人加固河道;伯益探查水情;弃准备组织耕种;岳盾救助百姓;巫盼、辛夷救治伤者……


    羲青记录着这史诗般的场景,狂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看到砺和藤女在人群中相视一笑,那份默契让她心中微痛,却也更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她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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