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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8章:涂山盟誓

作者:冷冷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舜摄政五年,禹治水第三年秋。秋风萧瑟,卷动着黄河岸边的枯草与尘土。龙门峡开凿成功的消息,却像燎原的野火般,顺着治水河工的吆喝、迁徙部族的渔猎号子,还有雁群南飞的羽翼,迅速传遍了天下。这消息给饱受水患之苦的万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仿佛看到了一条巨龙终于被驯服了头颅。


    然而,作为治水主帅的禹,却无法有丝毫的松懈。他率领平治水土的主力大军,依旧驻扎在黄河之滨,日夜不停地清理着龙门以下新辟的河道,加固着两岸的堤防。洪水的威胁,就如同这永不停息的季节轮回,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容不得半分大意。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来自东方的紧急军报接踵而至:淮水流域因连绵数月的秋雨暴雨,水势再度暴涨,下游涂山氏所居一带情势尤为危急,先前辛苦疏导的河道面临再次淤塞甚至彻底改道的巨大风险。


    这一日,在弥漫着泥土与汗水气息的河工营帐内,气氛格外凝重。炭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忧虑的脸庞。皋陶,这位以睿智和公正著称的士师,在商议完应对淮水险情的方略后,将话题转向了一件看似私密,却关乎大局的事情。


    他看向正凝视着地图上淮水区域的禹,声音沉稳而恳切:“司空,如今水患未平,诸事繁杂,我等皆知您一心为公,夙夜在勤。然,您年已三十,部族嗣续之事,亦当有所考量。这不仅关乎您个人,更可安部众之心,稳定联盟之基。”他略作停顿,见禹抬眼望来,便继续道,“涂山氏之女,女娇,我曾有所耳闻,贤淑明理,识得大体。更紧要者,若我华夏部族能与涂山氏联姻结盟,则可稳固东线,得其淮泗流域之助。涂山氏熟悉当地水情地理,若有他们倾力相助,对于我等平治淮水,乃至整个东南方之水患,实有百利而无一害。此乃公私两便之策,望司空慎思。”


    禹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帐外呼啸的风声和黄河隐隐的波涛声交织在一起。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三年前,在那汾水之畔,他初次遇见涂山氏使者,那位静立在水边、眼眸清亮如秋水的女子女娇。彼时,治水方略初定,前途未卜,匆匆一瞥间,那双沉静中带着关切与坚毅的眼睛,以及临别时她赠予的那枚玉石埙,却在他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三年来,这石埙一直被他贴身携带,仿佛一件无声的信物。


    良久,禹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坚定与清明。他看向皋陶,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士师之言,深谋远虑,句句在理。禹个人之事小,平水土安万民之事大。若此婚约真能助我治水大业,稳固联盟,使东方生灵免于泽国之苦,禹岂敢因私意而废公义?我愿听从士师建议。”


    决心既下,禹即刻命人取来简牍,亲自修书一封。信中,他详细陈明了与涂山氏联姻对于巩固东方、共同治理淮水的战略意义,言辞恳切,并郑重向帝都蒲阪的舜请求允准。他知道,如此重要的联盟,必须得到中央的认可与支持。


    “伯益,”禹吩咐道,“此事关系重大,需尽快送达舜前。烦请你遣最迅捷可靠的飞鸟,务必将此信安全送至蒲阪。”


    伯益领命:“司空放心,我即刻去办。”他转身出帐,很快,一只毛色光亮、眼神锐利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携带着系在腿上的密信,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入云霄,向着西南方的蒲阪疾飞而去。


    自黄河龙门至帝都蒲阪,山重水复,路途遥远。即便信使日夜兼程,往返也需近月时光。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禹并未有丝毫懈怠。他继续督导着龙门峡后续的巩固工程,同时开始周密筹划东行涂山之事。他知道,无论舜的回复如何,淮水之患都必须尽快解决。


    一日,在核心成员的会议上,禹摊开简陋的地图,询问道:“农正,我等若东行涂山,粮秣物资可还充足?”


    弃,这位掌管农耕与粮租的官员,仔细盘算后回答:“回司空,营中存粮,支撑一支精锐小队东行数月,尚可维持。但若需在淮水流域大规模征调民夫、兴修工程,则恐难以为继。届时恐怕需依靠涂山部接应,或就地筹措部分粮草。”


    这时,站在帐角阴影处的砺,沉声开口了。自那夜篝火旁向羲青表白心意遭拒之后,这位往日豪爽的汉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军务与工事之中,仿佛只有无尽的劳作才能麻痹内心的失落。此刻,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声音因久未多言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司空,龙门新开,河道尚未完全稳固,下游亦需持续疏导,此地关系重大,必须留重兵把守。砺不才,愿率部分岳卫及熟练工匠留守此地,继续疏通下游河道,加固堤防,确保龙门成果不失。司空可亲率精锐东进,驰援涂山,如此东西两线皆可兼顾。”


    禹看向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何等敏锐,早已察觉砺与羲青之间定然发生了重大变故,但军情紧急,此刻绝非询问私事的时机。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砺宽厚的肩膀,言辞恳切:“如此安排,最为稳妥。砺,留守龙门,责任重大,关乎黄河大局,一切便托付给你了。万不可有失!”


    砺抱拳,沉声应道:“谨遵司空之命!砺在,龙门便在!”


    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安静伫立的羲青。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麻衣,神情平静。“青儿,”禹的声音温和了些,“东方水脉异动,星象亦显征兆,需你随行实时观测天象水文,以助判断水情。此外,涂山一带乃上古传说富集之地,山川地理、人文民俗乃至古老旧事,皆可能暗含治水之钥。你可一路仔细记录勘测,既为当下治水察势寻策,亦可为后世留存一份详实的山川风物史料。”


    羲青闻言,微微垂眸:“羲青明白,定当尽力。”她的话语简洁,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


    这时,身材魁梧的岳盾踏步上前,声如洪钟:“司空,某愿率麾下最精锐的岳卫,护卫您东行!定保一路平安!”


    计议已定,众人便各司其职,一边继续龙门工地的收尾工作,一边焦急而有序地等待着帝都的使者。


    大约一个月后,当冬日的气息愈发浓重时,舜的使者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龙门营地。使者不仅带来了舜帝允准联姻的谕令,更当众宣读了舜帝的口谕:


    “司空禹,克勤于邦,三过家门而不入,劳身焦思,平水土之功,始于龙门,朕心甚慰,天下万民亦感念尔之辛劳!今闻尔欲联姻涂山,以结盟好,固我东陲,共治淮水,此乃深谋远虑之举,朕心甚悦。特赐玄圭副璋一双,以彰信义;素葛五匹,黍稷百斛,以为贺仪。望尔早定佳期,成此良缘,亦使涂山部众,感我中央之德泽,同心协力,共襄治水盛业!”


    使者宣谕完毕,又私下对禹转达了舜帝更亲切的嘱咐:“舜言,成家立业,本为一体,相辅相成。望司空勿以此为累,而应视作臂助。”


    得到舜的明确允准和殷切祝福,禹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也更加坚定了东行的决心。他即刻点选伯益、羲青、皋陶、弃以及岳盾所率的百名精锐岳卫作为扈从,携带必要的工具以及舜所赐的贵重礼物,辞别了砺和留守的将士,离开了奋战已久的龙门工地,踏上了东赴涂山的征程。


    时节已入初冬,寒风萧瑟,落叶满径。队伍沿着黄河东岸迤逦而行,继而转向东南,跋涉于崇山峻岭与蜿蜒河道之间。路途艰险,历时二十余日,方才抵达水势汹涌的淮水流域。


    涂山,坐落在淮水南岸,并非一座孤峰,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扼守着淮水向东转折的咽喉要冲。山势虽不甚险峻,却林木茂盛,泉流淙淙,显得生机勃勃。涂山氏的主邑便依山傍水而建,垒石为城垣,夯土为屋室,层层叠叠的房舍沿着山势铺开,可以远眺淮水奔腾的波涛。此时虽是冬季,淮水不似夏日泛滥时节那般狂野,但水色依旧浑浊不堪,流速湍急,河岸两旁随处可见新近抗洪忙碌留下的痕迹——堆积的沙袋、加固的木桩、被冲刷的临时堤坝,无不诉说着此地的艰险。


    禹一行将至涂山邑的消息早已提前传至。涂山氏的首领,女娇的兄长涂山翳,亲自命人大开邑门,率领族中德高望重的耆老以及一队精神抖擞的精锐武士出迎。迎接的场面隆重而质朴,既显示了足够的尊重,又未有过度铺张的虚礼,符合涂山氏务实的气质。


    禹被恭敬地引至涂山翳日常议事堂。堂内燃着温暖的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双方分宾主落座后,涂山翳态度诚挚,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司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龙门峡劈开黄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威名震动华夏,翳与阖族上下,皆深感钦佩。如今淮水之患再起,能得司空亲临施以援手,实乃我涂山氏乃至淮水沿岸各部之幸。”他话锋微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禹,“至于婚约之事……小女娇的心意,我这为兄的自然深知。她自三年前汾水归来,便时常提及司空风姿。却不知司空此番前来,是主要为联盟大局之计,还是……亦对我这妹妹存有几分真心?”


    禹坦然迎接着涂山翳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珍藏三年的石埙,置于掌心,声音沉稳而坚定:“主祭明鉴。三年前汾水畔一见,女娇姑娘之风采,禹亦不敢或忘。此埙为证,盟约固然重要,关乎万民福祉,然禹待女娇之心,亦同样出自至诚,绝非纯粹出于功利。今禹奉舜帝之命,特来求娶,愿与涂山氏共结秦晋之好,从此生死相依,祸福与共。”


    涂山翳仔细观看着禹的神色,聆听他诚挚的言词,又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白石埙上,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意:“好!司空快人快语,情深意重!既如此,我涂山氏必倾全族之力,助司空平治淮水!亦愿将吾妹女娇,托付于司空!”当下,双方便定下三日后举行婚礼。


    婚礼前,舜帝所赐的贺礼由使者正式交付给涂山翳。那象征权柄与信义的玄圭副璋,显示中央富足与关怀的素帛黍稷,让涂山族人观之无不惊叹,对舜帝与禹的敬重之情倍增,也对这场联姻增添了更多信心与荣耀。


    婚礼当日,整个涂山邑内外都洋溢着一派喜庆气氛。虽然时值冬季,天气寒冷,但族人的热情驱散了寒意。隆重的仪式在涂山氏供奉祖先的宗庙前的广场上举行。广场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熊熊火焰跳跃着,不仅是为了照明和驱寒,更象征着生命与兴旺。


    涂山翳的母亲,一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仪态端庄的老夫人,携着女娇的妹妹——一位眉眼与女娇颇为相似,但神情更为活泼灵动的少女——出席了典礼。老夫人眼中既有嫁女的不舍与伤感,更充满了对联盟未来、对女儿幸福的深切期盼。族中所有重要人物悉数到场,观礼的族人更是围了一层又一层,他们脸上大多洋溢着对禹治水功绩的由衷敬佩以及对涂山氏与华夏中央联盟的衷心拥护。


    宗庙前的祭台上,铺着新编织的洁净苇席,上面庄严地陈列着黍、稷、风干的肉脯以及醴酒,这些都是大地慷慨的赐予,象征着对天地祖先的感恩以及对新人未来生活丰足的美好祝愿。


    吉时已到,鼓乐声起。新娘女娇在两位族中福寿双全的老妇搀扶下,缓缓步入会场。她身着用朱砂精心染就的赤色麻衣婚服,色彩鲜艳而庄重。如瀑的长发被精心绾成高髻,发间点缀着美丽的羽毛饰物和数枚光润温雅的玉笄,额前垂着细细的珠串,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的面容被一层薄薄的红色纱巾隐约遮掩,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娇美,但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透过珠帘,坚定地望向等待她的禹。


    禹今日也换下了平日劳作的风尘仆仆的装束,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司空礼服,虽简朴,却整洁庄重,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历经风霜却更显坚毅的面容。他站在篝火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新娘,眼中充满了温柔与承诺。


    舜帝的使者踏步上前,面向众人,朗声宣告:“华夏禹,承父志,续祖业,平水土,开龙门,有功于天下万民!舜帝闻之,四岳荐之,天下归心!今联姻涂山,合两姓之好,结秦晋之盟,旨在共安天下,永治水患!”


    婚礼的核心环节是庄严的“盟誓”与“合卺”。在宗庙前,族中威望最高的巫祝高声祷祝天地与涂山氏祖先,祈求福佑。随后,侍者奉上一个剖开的匏瓜,制成两瓢,分别盛满醴酒。禹与女娇各执一瓢,相对而立。


    这一刻,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淮水隐隐的涛声。二人目光交汇,隔着珠帘与空气,有初为人妇的羞涩,有对未来责任的坚定,更有对彼此、对盟约的郑重承诺。他们共同举起酒瓢,将其中苦涩与甘醇交织的醴酒一饮而尽。这“合卺酒”,寓意着从今往后,二人将同甘共苦,合为一体。


    酒入腹中,暖意弥漫开来。观礼的族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紧接着,浑厚朴拙的陶鼓与清越的石磬之声响起,众人围着篝火,踏地而歌,唱起了世代相传的祝福歌曲:


    “南山桐茂,北阪松苍。


    新月皎皎,今夕映堂。


    兰生幽谷,玉韫山藏。


    伊洛汤汤,永誓不忘。


    埙谐钟鼓,黍丰稷香。


    惟天鉴证,琴瑟共扬。


    山无崩裂,川永其疆。


    螽斯振羽,瓜瓞绵长。”


    歌声朴野而热烈,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混合着鼓乐之声、篝火的噼啪作响以及众人欢快的踏步声,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动。


    在这片普天同庆的欢腾中,不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心境。


    羲青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火光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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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丽的脸上明灭闪烁。她看着那一对身着红衣的新人,看着他们交饮合卺酒,看着周围人们脸上由衷的笑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惘然。她想起砺那夜篝火旁灼热而期待的眼神,以及自己最终无奈的拒绝。一种清晰的认知浮上心头:如此盛大而庄严的婚礼,如此被族人与天下祝福的盟约,或许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这样注定要与星象山川为伴、行踪不定的人。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记录简牍,将那一丝悄然滋生的羡慕与失落深深埋入心底,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专注,仿佛只有无尽的知识与观测才能填补那片刻的空虚。


    伯益站在稍近些的地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由衷地为禹感到高兴。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欢歌笑语的涂山少女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岳卫营中那个名叫“凤鸟”的姑娘的身影。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敏捷机警,记忆力超群,奔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尤其善于模仿各种鸟鸣兽叫来传递信息,为他的讯鸟驯养和情报传递帮了不少忙。他想起她明亮好奇的眼睛,想起她和他一起喂养鸟儿时开心的笑容,想起她学习辨认草药时的认真模样……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爬上伯益的嘴角,但随即又化为一声轻叹。治水大业未成,前途漫漫,个人的情感,也只能暂且深藏了。


    岳盾则咧着大嘴,笑得最为开怀,洪亮的笑声几乎盖过了鼓声。他用力拍着身旁同伴的肩膀,为司空终于成家而感到无比兴奋。看着眼前热闹的婚礼场景,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娶妻时的情形。那时他还不是威名赫赫的岳卫统领,只是部落里一个勇猛的年轻战士,婚礼没有这般盛大,却同样充满了真诚的祝福和朴素的快乐。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没有回家看望妻子了,记忆中妻子的面容甚至有些模糊,只记得她亲手酿的粟酒格外甘醇,记得离家时她默默为他收拾行囊、眼中含泪却强忍不哭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思念和愧疚涌上岳盾心头,他暗下决心,待东方水患稍平,定要向司空告假,回去看看家中的妻子。


    皋陶立在祭台一侧,见禹与女娇饮下合卺酒,他紧绷的下颌微松,眸底闪过妻子生前温笑的残影 —— 那是唯一能触到他柔肠的人。又念及蒲阪的二子,心绪稍漾,随即敛回:治水司法重责在身,这婚礼是联盟之幸,他需守好律法,方能护得这份安稳长久。


    当喧嚣的欢庆人声渐渐散去,燃烧的篝火也只剩下暗红的炭块时,禹与女娇终于在新布置的土屋中独处。墙角一支松明火把顽强地燃烧着,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将新鞣制的兽皮床榻染上一层柔光。


    空气中还弥漫着醴酒的微醺和烟火的气息。禹缓缓走到女娇面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她依旧覆着薄纱的脸颊。他的动作带着试探,也充满了珍视。女娇微微仰头,透过珠帘,清晰地迎上他的目光。三年前汾水畔的惊鸿一瞥,她年方十七,他二十有七,洪波汹涌间,那短暂的交集,却似早已在彼此生命中埋下了命运的种子。如今她二十,他三十,三年的风霜与各自部族的责任,悄然在他们的眉宇间刻下了成熟的印记,却也让他们眼底深埋的情意,在历经等待后愈发显得灼热而坚定。


    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睫,女娇轻轻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随即又睁开。眸中水光潋滟,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卸下所有重担后,不再掩饰的温柔与一丝近乎陌生的脆弱。他俯下身,一个迟来了三年的吻,终于轻轻落下。初时如春风拂过花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尽的珍视;继而,却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终于冲破了堤防,变得深切而急切,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渴望与确认。


    只有在这一刻,在这方属于他们的私密天地里,禹才能彻底卸下司空的重任,脱下被万民仰望的威严躯壳。他仿佛变回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青年,生涩而热烈地索求着妻子的温暖与慰藉。“女娇……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简短的话语,泄露了那些他从不对外人言说的倦怠、压力与深藏的彷徨。


    而女娇,则以掌心轻柔地抚过他因常年操劳而紧蹙的眉宇,掠过他那被风霜染就的鬓角,如同安抚一个历经漫长漂泊、终于得以靠岸的旅人。她没有多言,只是用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回应,告诉他,这里便是他的港湾。墙上,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紧密相依的身影放大、摇曳、最终融为一体,短暂,却炽烈如火。这一夜,无关天下苍生,不论洪水滔天。这一夜,只关乎禹和女娇,只是两个以性命相托、以誓言相系的男女,在注定的离别到来之前,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与气息,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新婚的甜蜜时光总是短暂。不过数日,淮水下游便传来紧急军报,某处关键堤坝因连日被湍急水流冲刷,出现了渗漏乃至小范围垮塌的险情,情势危急。治水的职责重于泰山,禹必须即刻前往处置。


    离别前,禹与女娇、涂山翳进行了商议。禹对女娇说:“水情紧急,我需即刻东下巡视险工,督促进度。前方险地,波劳奔波,你新婚伊始,不宜随我承受这般艰辛。”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柔和而坚定,“我意,请你先行前往我夏部族的故地阳城。那里是我族根基所在,我的伯母姒妪为人慈祥,几位堂姐妹也都性情和善,定能妥善照料于你。阳城地处中原腹地,交通四方,消息传递亦较为便利,日后你我联络,或治水事务需要协调,都会方便许多。”


    涂山翳虽心有不舍妹妹刚刚出嫁便要远行,但也深知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安排。让女娇前往夏部族的中心阳城,不仅能确保她的安全,更能加深涂山氏与夏部族的血脉联系与相互了解,对于巩固联盟至关重要。他沉吟片刻,便点头应允:“司空考虑周全,如此甚好。” 老夫人拉着女娇的手,细细嘱咐着离乡远行的种种事项,眼中含泪,小妹更是眼圈泛红,依依不舍。


    女娇此刻却显示出异常的镇定与坚强。她望着禹,目光清澈而坚定:“君以天下为先,以万民性命为重,我岂能成为君的拖累。阳城既是君的家园,自然也就是我的家园。我前往阳城,定当尽心侍奉长辈,打理好家园内外,让君无后顾之忧。我会在那里,静候君治水功成,平安归来。”


    于是,禹率领伯益、岳盾等精锐部下,匆匆告别了涂山,奔赴淮水险工处。


    而女娇,则在涂山翳亲自选派的一队本族精锐护卫,以及皋陶特意留下的一部分熟悉中原路况的岳卫的共同护送下,乘坐着轩车,带着她的嫁妆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期许,踏上了西去阳城的漫漫长路。淮水在冬日的阴云下汤汤东流,女娇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在视野中渐渐模糊的涂山轮廓,将故乡的山水深深藏于心底,然后毅然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那里,将是她的新家,也是她漫长等待的开始,更是她作为禹的妻子,即将承担起的新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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