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宇浔蜷在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角落里,下巴抵着膝盖,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
他很安静,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
陆危端着水杯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安宇浔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聚焦在水杯上,停顿几秒,然后乖乖地伸出手,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不协调的笨拙。
陆危看着他喝水的样子,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浮动。
全然的顺从,曾是他一度想要牢牢攥在手里的。可现在……
安宇浔喝完水,把杯子递还给他,嘴角甚至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像个完成指令等待夸奖的孩子。
只是那笑容空荡荡的,未达眼底。
陆危接过杯子,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安宇浔的手背,一片冰凉。
“冷吗?”他问。
安宇浔眨了眨眼,像是在处理这个简单的问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这种异常的配合,始于很久以前。
从周铭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被带出来后,安宇浔就像是被抽掉了某根关键的神经。
陆危让他吃药,他就吃药,让他休息,他就闭上眼睛。
甚至有一次,陆危拉起他的手腕,检查上面被粗糙手铐硌出的的红痕时,他都只是怔怔地看着,没有丝毫的躲闪,仿佛那伤痕不是烙在自己身上。
周铭用的药,剂量狠,种类杂,目的明确——摧毁意志,磨平棱角,打造一个唯命是从的宠物。
陆危找到他时,药物的毒性早已深入骨髓,不可逆转地损伤了部分神经认知功能。
暴躁易怒,情感淡漠,记忆混乱,依赖性强……这些后遗症,如同被打碎的拼图,杂乱地镶嵌在安宇浔的意识和行为里。
陆危没有选择继续用药。他只是平静的接手了这个被“毁掉”的安宇浔。
他看着安宇浔大部分时间像现在这样,安静,懵懂,不会拒绝,对外界的刺激反应迟钝。
这确实省心,也符合他最初的某种掌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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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吧。”
晚餐时,陆危将一碗精心炖煮、易于消化的营养粥推到安宇浔面前。
安宇浔拿起勺子,动作僵硬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吃了两口,他停了下来,眉头一点点蹙紧,眼神开始变得焦躁。
“不想吃。”他把勺子往碗里一丢,发出刺耳的声响。粥溅了出来,落在干净的桌布上。
“你需要吃东西。”陆危的声音依旧平稳。
“不想吃!”安宇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之前的温顺荡然无存,像一只应激的小猫。
他挥手就想把碗扫到地上。
陆危的动作更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阻止了他,又不会弄疼他——至少在陆危看来是这样。
“放开!”安宇浔尖叫起来,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毫无章法地朝着陆危挥过去。
拳头落在陆危的胸口、肩膀,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危没有躲,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易地制住了他另一只挥舞的手臂。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禁锢中剧烈挣扎、喘息急促的安宇浔。
安宇浔的力气在这种状态下出奇地大,眼神里是纯粹的愤怒和混乱,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他试图用头去撞陆危,用脚去踢。
陆危沉默地承受着这些攻击,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更用力地固定住安宇浔,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带起来,半强制地搂进怀里,紧紧禁锢住。
“够了。”他在安宇浔耳边低语,声音压过了对方的嘶吼。
安宇浔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地绷着,挣扎渐渐变成了无力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突如其来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在陆危怀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
陆危能感觉到怀中躯体的单薄和脆弱,也能感觉到那尚未平息的颤栗。
他低下头,看到安宇浔散乱的发顶,和露出一小截的后颈。
他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直到安宇浔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身体不再发抖。
然后,他松开了手。
安宇浔踉跄了一下,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里的疯狂已经褪去,重新被一片空濛的雾气取代。
他看了看被打翻的粥,又看了看陆危,脸上露出困惑,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危什么也没说,只是牵起他的手,引着他离开餐厅,走向浴室。他调好水温,示意安宇浔清理一下身上溅到的污渍。
安宇浔异常配合。他低下头,看着水流冲过手腕,那里因为刚才的挣扎和陆危的禁锢,又添了几道淡淡的红痕,与他记忆中那些旧的捆绑痕迹重叠在一起。
他抬起湿漉漉的手,轻轻碰了碰陆危衬衫肩胛处。
陆危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安宇浔抬起头,看着陆危的脸。
那张脸依旧俊美得无可挑剔,只是此刻在浴室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疼吗?”安宇浔问,声音很轻,带着事不关己的好奇。
陆危与他对视,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不到丝毫歉意或心疼,只有纯粹动物性的疑惑。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拇指,擦过安宇浔手腕上最新添的那道红痕。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扭曲的怜惜
他知道,怀里这个人是破碎的。
被周铭用最恶劣的方式打碎,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他得到了一个永远不会反抗、不会逃离的安宇浔。
一个懵懂、温顺,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攻击他,却又在事后茫然无知,依旧会依赖他存在的安宇浔。
这或许是一种报偿,也或许是一种更深沉的惩罚。
陆危关掉水龙头,拿过柔软的毛巾,仔细地擦干安宇浔的手和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与方才制服对方时的强硬判若两人。
“去睡觉。”他低声说。
安宇浔顺从地点点头,任由陆危牵着他,走向卧室。他爬上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习惯性地蜷缩起来,背对着门口。
他看着床上那团隆起的被子,看着那截露在外面,手腕上的红痕,看了很久。
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带上门。
回到客厅,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侧头看了看肩胛处的淤青,颜色不浅。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冰凉和虚空。
他拥有了一具温顺的躯壳,一个破碎的灵魂。
而他,既是这残局的见证者,也是这禁锢的……共犯。
——
陆危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甚至开始沉醉其中。
清晨,他会比安宇浔先醒来,侧卧着,凝视身边人沉睡的侧脸。
他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的存在。
陆危会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描摹他的眉骨,滑过鼻梁,最后落在那缺乏血色的唇瓣。
他执起安宇浔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瘦削,苍白,腕骨突出,上面新旧交叠的红痕。
陆危会低下头,嘴唇轻轻贴上那脆弱的腕间,感受着皮肤下微弱跳动的脉搏。
安宇浔通常不会醒,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手指。
起床后,陆危会亲自帮他洗漱、穿衣。安宇浔很乖顺,抬胳膊,转身。
只是在陆危的手指偶尔滑过他大腿内侧敏感的皮肤,或是握住他脚踝帮他穿袜子时,他的身体会不自觉的僵硬一瞬。
——
“今天天气很好,带你出去走走。”陆危一边给安宇浔套上一件柔软的羊绒毛衣。
安宇浔眨了眨眼,对外出没有表现出期待,也没有抗拒。
陆危带他去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层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全景。
安宇浔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窗外,对盘子里精致的食物兴趣缺缺,只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陆危帮他切好的部分。
侍者过来添水,看着他们,对陆危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羡慕的笑容:“您和您的恋人感情真好。”
陆危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神游天外的安宇浔,然后对侍者回以一个极淡的微笑:“谢谢。”
他没有否认。
“恋人”。这个词在他舌尖滚过。
他知道安宇浔不懂,或许永远也不会懂什么是恋人。但这不重要。在外人眼中,他们是般配的一对,这就够了。
吃完东西,陆危用餐巾仔细擦干净安宇浔的嘴角,然后牵起他的手,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他带他去人潮涌动的商业区,给他买各种昂贵,但他可能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
陆危却乐此不疲。
在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阳光正好。
陆危拉着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安宇浔似乎有些倦了,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轻轻靠在了陆危的肩膀上。
陆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侧过头,能闻到安宇浔发间淡淡的、属于他挑选的洗发水的味道。阳光将安宇浔的头发染成浅棕色,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这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陆危看着肩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对方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安宇浔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摩挲着他冰凉的指节和腕骨上的痕迹。
他知道这份宁静是虚假的,建立在不可逆的伤害之上。
他知道安宇浔的温顺源于破碎,依赖出于本能而非情感。
但那又怎样?
他低下头,一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安宇浔的额发上。
他爱他。
爱这个破碎的,安静的,偶尔会对他伸出爪子的,完全属于他的安宇浔。
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时,陆危将昏昏欲睡的安宇浔带回了公寓。他帮他脱下外出的衣服,换上舒适的居家服。
陆危坐在他身边,手自然地搭在他纤细的小腿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捏着那没什么肉感的脚踝。
他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又低头看看身边这个对外界一无所觉的人。
狭小,封闭,扭曲,这就是安宇浔的世界。
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幸福。
他俯身,在安宇浔茫然的目光中,吻了吻他微凉的手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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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陆危if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