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看清沈哲的动作,他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按进了沈哲怀里,脸颊被迫埋在对方的外套中,视线被完全遮挡。
沈哲的手臂如同铁钳,紧紧箍住他的背和肩膀,将他牢牢锁在身前。
这动作发生得太快,太突兀,从周铭的角度看去,或许只像是一对亲密伴侣间突如其来的拥抱。
“别动。”沈哲的声音压得极低,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气息温热。
他僵在沈哲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以及自己失控的心跳。
周铭的车似乎只是短暂停留,并未降下车窗,也未有人下车。几秒后,引擎声重新响起,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沈哲箍着他的手臂才略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安宇浔苍白失措的脸上,眼神深不见底。
沈哲揽着他的肩膀,半强制地将他带离了原地,朝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厨房或书房,而是站在玄关,静静地看着安宇浔。
安宇浔靠在墙上,避开他的视线,胸口剧烈起伏。
“你明明很清楚,离开我这里,外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沈哲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周铭的人,不会放过你。”
安宇浔抿紧嘴唇,没说话。他知道,沈哲说的是事实。
沈哲走近一步,目光掠过安宇浔脖颈上淡化的旧痕,最终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乖一点。”沈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诱哄的意味,但内容却冰冷,补充道:“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他不再看安宇浔,转身走向书房。
在转身的刹那,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客厅茶几上那个放着维生素的药盒——那是他给安宇浔准备的,真正的维生素。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头,在他心底盘旋升起:是不是……应该换点别的?
换一些能让他更“安静”、更“顺从”,彻底失去逃跑能力和念头的东西?
让他那双眼睛,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迷茫?
这个念头带着禁忌的诱惑力。
彻底地拥有,完全地掌控。
让他再也离不开这方寸之地,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
沈哲的脚步在书房门口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
他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念头。
他需要好好权衡。
——
安宇浔卫生间洗了把脸,凉水让他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脑子里依旧沉甸甸,理不清。
“乖一点。”……“耐心有限。”
沈哲最后那两句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有点失真。
什么意思?安宇浔费力地想着。是嫌他今天跑出去惹麻烦了?可他今天为什么会出门来着……
他努力回想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
逃跑……这个念头刚才很强烈,现在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沈哲没打他,也没骂他,就是看着他的眼神……安宇浔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像生气,也不像高兴,就是看得他有点发毛,下意识想躲。
他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之前被沈哲握住时的触感,不疼,但还是有了淤青。
“乖一点……”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太明白。怎么样才算乖?像这样坐着?还是像之前那样,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他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沈哲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深黑色的丝绒盒子。
沈哲没说话,走到他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玉镯子,看着挺贵。
“伸手。”沈哲说。
安宇浔眨了眨眼,有点懵。
给他这个干嘛?他看着那对玉镯,又抬头看看沈哲,没动。
沈哲也没催,只是拿起其中一只。
沈哲的目光落在他不安分地抠着地板缝隙的手指上。他没说话。
但他看着沈哲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还是慢吞吞地伸出了左手。
沈哲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有点凉。那只玉镯被他轻轻套了进去,顺着指节滑到腕骨,卡住了。
尺寸刚刚好,想随便脱下来是不太可能了。
玉贴在皮肤上,冰得安宇浔微微一哆嗦。
“另一只。”沈哲说。
安宇浔沉默地伸出右手。同样的过程,另一只玉镯也戴了上去。
两只玉镯戴好,沈哲松开了手。安宇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苍白瘦削的手腕上多了两圈温润的白色,有点突兀,又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他动了动手腕,玉镯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他试着想把它转一转,或者褪下来一点,但那玉镯牢牢卡在腕骨上,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想问问沈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却看见沈哲已经转身走开了。
安宇浔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腕上的玉镯,心里莫名地堵得慌。
这玩意儿,戴着真别扭。他心想,还不如给个痛快。
安宇浔看着沈哲走开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手腕上这对劳什子玉镯。凉飕飕,沉甸甸,动一下还叮当响,跟戴了俩迷你哑铃似的,还是取不下来那种。
他尝试着用另一只手去抠,指甲在光滑的玉面上打滑,徒劳无功。
“搞什么名堂……”他嘟囔了一句,声音闷在喉咙里。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到沙发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习惯性地蜷缩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放空地盯着茶几腿。
被周铭关久了的毛病,减少活动,降低存在感,能让他感觉稍微安全一点,虽然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沈哲在书房里待了很久,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零星的光线透进来。
他看到安宇浔还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沈哲放轻脚步走过去。靠近了,才发现安宇浔的眼睛是睁着的,眼神空洞,没什么焦点。
大部分时候,他就像个空心人,安静,顺从。
这种状态,是沈哲“照顾”了他这些天后最常见的。也是沈哲潜意识里觉得最“合适”的。
省心,不闹,完全依赖于他。
沈哲站在沙发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目光从安宇浔微微蹙起的眉心,滑到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再落到那截戴着玉镯的、细白的手腕上。
玉的温润光泽在昏暗中微微反光,圈在那伶仃的腕骨上,扎眼又和谐……
像逗弄一只爪子被剪秃了,只能发出微弱呜咽的猫。
他俯下身,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安宇浔身上淡淡的他的味道,已经完全覆盖了原本可能残留的任何气息。
他的影子将安宇浔整个笼罩。
安宇浔似乎察觉到了压迫感,放空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对上沈哲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瞳孔里映出沈哲的影子,带着纯粹的茫然。
这副全然不设防,意识游离在外的样子。
沈哲的眼神暗沉下去,像是被某种冲动攫住。他没有丝毫预兆地低下头,朝着那双微启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吻了下去。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刹那——
安宇浔下意识的躲开。
于是吻落在颈侧。
安宇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躲,只是在那瞬间,一股强烈的、源自身体记忆深处的不适和抗拒感猛地窜了上来,快于他混沌的思维,支配了他的动作。
沈哲靠近的气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压迫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沈哲缓缓直起身。黑暗中,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身的气压在瞬间变得极低,冰冷。他盯着安宇浔,看着对方脸上那后知后觉的、混合着困惑和一丝未散惊恐的表情。
“躲什么?”沈哲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惊。
安宇浔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后缩了缩,手腕上的玉镯因为他的动作撞在一起。
这声音像是在寂静中按下了某个开关。
沈哲忽然伸出手,不是碰他的脸,而是一把攥住了他戴着玉镯的那只手腕。
力道之大,让安宇浔疼得瞬间蹙起了眉,感觉腕骨都要被捏碎。
“我……”安宇浔想解释,想说警官大人我是良民啊,但他脑子乱糟糟的,根本组织不起语言。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沈哲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自己身前拉近了几分,迫使安宇浔抬起头,面对着他。
“看来,”沈哲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冷意,“你真的很不喜欢我。”
他没有再做更多,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了他几秒,然后猛地松开了手。
安宇浔脱力地跌坐回沙发里,手腕上一圈鲜明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比刚才玉镯的冰凉存在感强烈百倍。
沈哲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红痕,又摸了摸刚才被沈哲嘴唇擦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令人不适的触感。
一个模糊的认知,穿透了浑噩的迷雾,艰难地浮现出来——这里,似乎也并不比周铭那里好多少。
手腕上这对取不下来的玉镯,像两个冰冷的笑话。
——
厨房的切菜声停顿了一瞬。
沈哲放下刀,打开水龙头冲洗双手。水流声盖过了客厅细微的动静。他关掉水,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一丝不苟。
他端着水杯走进客厅,没有看沙发上的安宇浔,径直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喝水。”
安宇浔没动,依旧蜷缩着,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红痕上。
沈哲的视线扫过那圈刺眼的红,又掠过安宇浔颈侧刚才被自己嘴唇擦过的皮肤。他转身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下。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声音平稳。
安宇浔沉默。
沈哲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推门进了书房。
他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邮件界面打开,但他没有立刻处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半晌没有动作。
“不喜欢……”
这三个字无声地在空气中盘旋。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份文件,是安宇浔的病例复印件。
他翻到药物副作用那几页,目光在“情感淡漠”、“依赖性增强”等字句上停留。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文件,走到门边,透过那道缝隙看向客厅。
安宇浔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只有偶尔,他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手腕,玉镯相碰,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沈哲耳中。
沈哲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关上了书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
他回到书桌前,拿起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
他将手机扔回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喜欢?
他不需要喜欢。
只需要他留在这里。
沈哲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开始处理邮件,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用力。
晚餐时,两人相对无言。
沈哲像往常一样布菜,动作自然。安宇浔低头默默吃着,比平时更沉默。
饭后,沈哲收拾碗筷,安宇浔起身想帮忙。
“坐着。”沈哲说,语气有些冰冷。
安宇浔动作顿住,慢慢坐了回去。
夜深了。
沈哲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背对他侧躺的安宇浔。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床上那人单薄的轮廓,和手腕上那抹温润却冰冷的玉色。
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带上门。
回到客厅,沈哲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隐在明暗之间。
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蒂。
——
沈哲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面无表情地将烟蒂摁灭在已经堆满的烟灰缸里。
不喜欢。
这几个字像鬼影,在他空旷的客厅里盘旋不去。他不需要这种无谓的情绪,只需要结果。
他起身,走向那个放着维生素的药盒。
指尖在盒盖上停顿,最终,他打开了它。里面是颜色、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药片,只是内容不同。
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在权衡。
现在,似乎不需要权衡了。
他倒出几粒,放在掌心。白色的药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