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将军夜引弓
独孤燕云回到自己的营帐,躺在麻袋上激动地睡不着觉。
她的营帐说是营帐,其实是库房的一角,位置刚刚好在大帐的后方,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高高的货物上面还睡着一个人。
这是小武听从白羽将军的指示,绞尽脑汁给这个小兵找到的落脚所,对外却宣称白彦干活偷懒,依军法,罚他晚上继续看库房。
不过,那些个乱七八糟事在今天的“重大发现”面前通通不重要。
来沃野这么久,今天,她可总算干上点有用的。没白来!就冲这个塔楼,就没白来!回去跟武川的弟兄们可有的吹了。
宇文岂说的没错,这个塔楼是攻城用的大好物件。说到攻城之难,难就难在地利的劣势,不管谁出战,都需要调派大量的人力物力。无他,就是因为敌方占据了高点,对处在下方的人在武器、视野上都有巨大的优势。
据以往的攻城经验,平均我方每五十人才能胜对方一人,这还是有作战经验丰富、士气高昂的队伍能出的成绩。要不人们经常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一点点突破都要靠将士们用血肉堆出来。
守城的最佳案例就是诸葛亮的空城计,一个人能退司马懿千军万马,不过这个是攻心之战,条件非常严格,不可复制,不可推广。
相比之下,塔楼的发明就有很高的实战价值。有了它,以后的战局就不再是高对低,而是高对高。
在自己这边全副武装,与敌人在同一水平线上作战,大大避免了,竹梯架在别人家的城墙上被轻易掀翻的毛病。这样无论是冲在前面的兄弟,还是在下面扶梯子的兄弟就不会挨热油石掷之苦了。
而且这个塔楼是可以移动的,可以拆解,可以临时组装,甚至还可以加装其他武器或防御设备,大大增加了战场上的机动性。
有了它的助攻,甚至以后的作战方式都要完全改变。但是这个塔楼也有缺点。
最大缺点不在塔楼本身,而是路。
西北多荒原,荒原平坦,容易行驶,只要在架子下安装轮子即可推动。
但临近城郊,地貌就会变得复杂——花草树木成堆成片,沟沟壑壑也是常见——这就导致塔楼的移动和前进,会非常困难。
如果主要道路被敌人封锁,或者道路行驶条件不佳,就必须有一支队伍在塔楼行进的方向上,不断“填坑”造路,以创造良好的行驶条件。
其实这本身就是修筑防御工事的一部分,只是对修筑兵的个人要求就提高了很多。目前工兵营里根本拉不出这样的队伍。
现在这些人,都是些走后门进来的,或者老弱病残等需要特别照顾的群体,军营里养这么些人重在“安置”而不是“作战”,所以以目前的水平,这些个兵是难以胜任的。
可上哪里去找一批素质好的兵源呢?老实讲,真的好兵每个营里都缺。还不是一般缺,而是很缺。
人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完全不是这样的。抛开经验不谈,老兵说实话,没有新兵好用。大部分人养着养着,不是变成了按部就班、拨一下动一下的算盘珠子,就是变成了油盐不进、十分圆滑的老油条。
听话但不好用,好用但脾气大,你自己看着办。一个将领能找到堪用、趁手、贴心的部下,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更多的时候,指挥官面对的,是一群表面整齐划一,实际一盘散沙的队伍。
校场上,他们举着同样的红缨枪、做着同样的动作,但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站在高台上的人永远都不知道。
一旦被战争机器绞杀,他们又会变成同样的一堆白骨与血肉。
总的说来就是,一个黑头一个坑。摆在宇文岂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塔楼的技术性难题,而是组建一只专门化的作战部队。
但哪里去找可靠的人呢?
人事组织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军多了,我军就少了,动一下都是难。谁就一定比谁更重要?能打的,大家都抢。
前不久宇文概的部队正经历过一次简化重编,用以区别以往的编组。最大是宇文概,然后就是几个统军,统军下再设军主,然后就是大头兵了。因为他的这支队伍本来就不大,所以去除了以前六镇里的监军还有都护的岗位,管理体系扁平化不少,避免了政出多头的弊端。
其实说起编制,简单点就两种,一是兵,二是将军。在部队里,随便遇上一个长官都可以叫将军。这个称呼,与其说是头衔,不如说是复杂的人情社会里,一个交际用的工具。毕竟俗话说,伸拳不打笑脸人,往大了叫总没有错。
但将军和将军还是不一样的,一群将军在一起的时候,可不能乱叫,因为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叫了假的,真的会心里不舒服,甚至还会给自己和别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俗话又说,就是佛,也会争一炷香。
真的将军大权在握,手起刀落,分分钟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假将军么,有些时候是对年老退役军官的安慰,有些是不怀好意的捧杀,有些是对高军功长官的尊重,有些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的示好。
说到这,不得不说说以前边塞六镇的编组。
整个六镇被朝廷捆绑在一块管理。管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军政合一,大将军又管钱袋子又管枪杆子,这在常年军阀混战的地区是标配。
最大的指挥官叫做总戎政,总揽六镇的军政大权,直接对朝廷负责,一般由鲜卑贵族或者皇帝的亲信担任。现在的总戎政是吐尔斤,他手下有十万兵力,分布在六个都护手里。六个都护一人管一个镇,手下又分别有左右两个副都护。
都护的任命,总戎政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但说白了,朝廷的权力最多只能走到都护这。
如果都护是外来的,不是很熟悉业务,那就极易被军务的直接管理者——副都护架空。
而副都护的任命只要在总戎政这里报备就行了,不需要上报朝廷。所以有些时候其他地方来的人往往会看到一个奇怪的场面,就是总戎政和各镇的副都护比较亲密,喝酒议事在一个桌子上。都护们反倒自己坐一桌。
这种组织方式对皇权是很不利的,特别是在朝廷动迁洛阳,准备裁撤北方军务这个节骨眼上。可以说,塞民对大魏的皇帝已经离心离德,整个六镇的权利被高度集中在总戎政的手里。好在,吐尔斤贪心大于野心,不然朝廷面对的不会是一只贪得无厌的豪猪,而是一头嗜血的恶狼!
宇文概看到了这个弊端,在沃野驻防时极力推行部队的编组改革。他当时还没有产生逐鹿中原的想法,改革的初衷只是为了提升大帐对部队的控制力,从而更好地管理。
但也不是没有人跟他提及过自立为王的想法,可宇文概作为一名鲜卑旧部,大概对魏皇还是怀有起码的忠心,所以他也一直自称镇将。
在平定了沃野之乱后,宇文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奏朝廷和总戎政,并且立马收到了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回复——同意!并且直接给了一个封号“征夷大将军”,和吐尔斤的“征西大将军”一样是正三品。
不同的是,这次册封诡秘地绕过了吐尔斤,他事后三天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平起平坐的“同事”,而这个同事前不久还是他下属的下属。
“表子养的杂碎!他们想干什么?!”吐尔斤收到消息后大怒,将桌子上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场面非常混乱。有几个倒霉的侍从不幸被砸中,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
“宇文狗,我承认你,你才是。我不承认,你什么都不是!”吐尔斤对着空气恶狠狠地说。
“将军不要动怒,怒伤身。”吐尔斤身边的幕僚赶紧倒了一杯水,递到他跟前说,“这个征夷大将军,我看,宇文概有这个命受,没那个命享。我们且让他再得意一阵子,过了这阵,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对,这个要从长计议。”另一个幕僚附和道,
“没准是二桃杀三士之计。
既然朝廷瞒着我们,自己和宇文概偷偷联系。那索性,我们就当作不知道。朝廷可以下文表彰,我们也可以下文奖励宇文概,他给封号,我们也可以给他一个官做。
与其恼怒,不如把这个难题拋给他,看他怎么选?!
他若选择那一边,那刚好给了我们制裁他的借口。
他若是识时务,总不会与我们结怨。毕竟如今战火连天,他打得了一次胜仗,难保次次都胜。总有受敌挟制的时候。不向我们投诚,是等着腹背皆敌吗?
我们且等一等,看看他的态度。将军!听老朽一句,多事之秋,咱们小不忍,则乱大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