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沈祭雪忽而出声,打破了山涧边的死寂:“就是因为如此,你对那些村民才彻底失望,所以故意不再予以庇佑,任疫病在山下蔓延?”
山灵倚在青石上,银发被夜风拂动,睫羽颤了颤,脸色愈发苍白。
他静默片刻,那双如碧潭般的眼眸里映着惨淡月光,缓缓闭上,复又睁开,里面是一片荒芜。
他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谢灼抬眸瞧他,道:“山灵由山川灵脉所化,受生灵供奉而活,与一地生灵气运相连。他们若死绝了,信仰断绝,灵脉枯槁,你也会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一点,你可知?”
山灵唇角牵起一抹弧度,苦笑一声,“我知道。”
他顿了顿,神色平静,淡然道,“这些人,贪婪愚昧,为活命几近疯癫,他们早已无可救药。”
“我不会帮他们。”他重复道,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也请求诸位……不要插手。任他们,在这场疫病中自生自灭吧。”
洛逢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祭雪看着他,神色漠然。
谢灼眸色幽沉,打量着山灵,似乎在此刻终于看清了他。
就在这时,那躲在一旁,惊恐瑟缩的少女忽然扑倒在地,朝着山灵和沈祭雪等人连连叩首,额头重重撞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不要!”她抬起满是泪水和污泥的脸,声音凄厉破碎,带着绝望的哀恳,“山神大人,仙长!求求你们!救救他们!”
“我家人还在村里……我阿娘和姐姐被吃了……爹爹病重在床,幼弟才五岁……”
“他们是有人信了那邪说,做了那等……那等禽兽不如的事……可,可也有许多人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死亡……”
“而且,我阿娘说了,吃了一个人,可以救活村中很多人……是很值得的……虽然我……我很怕死,从村子里逃跑了……但是,若山神大人肯救救他们,肯定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求求你们了!”她一遍遍地磕着头,额前渗出血丝,面上混着泥土和泪水,狼狈不堪。
沈祭雪,谢灼,洛逢春三人沉默地立着。
少女的哭求,将血淋淋的现实掰开,摆在他们面前。
也许并非所有人都是噬人的恶鬼,其中也许还有无辜的妇孺,有未曾沾染罪孽的普通人。
救,还是不救。
救,如何面对那些被分食的村民,岂不是纵容了那恶行的源头?
不救……可他们修道的目的,不正是为了斩妖除魔,涤荡污秽,护佑生灵吗?
洛逢春脸上闪过矛盾的挣扎。
他看着不断叩首哀求的少女,又看向青石上闭目不语的山灵,最终,叹了口气,向前一步,温声道:“姑娘,你先起来。此事……容我们再想想。”
他伸手想去扶那少女,少女却固执地挣脱开,跪地不起,哀哀地哭泣。
沈祭雪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眼前的情形,与记忆中某些模糊冰冷的碎片骤然重叠。
她脸色倏地变得苍白,猛地侧过身,强压下那阵不适,低声道:“抱歉,失陪片刻。”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她快步走向林荫深处,步伐甚至带了一丝踉跄。
谢灼微微眯了眯眼,跟了上去。
夜色浓稠如墨。沈祭雪疾行数步,扶住一棵老树剧烈喘息。
身后脚步声轻响,她头也不回,声音干涩:“别跟着我。”
谢灼恍若未闻,自顾自走到她身侧,低声道:“……你不必总是一个人强撑,我会陪着你的。”
沈祭雪闭上眼,沉默片刻,道:“随你。”
二人一同走到僻静的清潭边。月光洒在潭面上,泛着泠泠冷光,碎银般荡漾。
沈祭雪扶着旁边冰冷的岩石,微微喘息,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恼怒和莫名的烦躁。
片刻沉默后,谢灼轻声开口:“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良久,沈祭雪才道:“他们都还是活人。”
“我们下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人于灾厄吗?”
谢灼嗤笑一声:“活人?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祭祀台上的血,他们分食人肉的疯狂……”
“吃人的鬼是恶鬼,连轮回都入不得。那这吃人的人,还能算是活人吗?”
沈祭雪猛地转身看向他,月色下她的脸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攸忽锐利。
“那些未曾食肉的无辜者呢?任由他们死去?修道之人,说出这般见死不救的话,岂不可笑?”
“可笑?”谢灼眉头蹙起,伸出手,指向村落的方向,“哪里可笑?救了他们,然后呢?”
“今日你扑灭了疫病,来日他们是否又会因为另一个流言,再将屠刀对准身边之人?”
他向前一步,逼近沈祭雪,漆黑眼眸在此刻显得尤为冷冽:“沈祭雪,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被救。也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值得被原谅。”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沈祭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戾气。
她问:“可以不原谅吗?”
“是。”谢灼望进她眼底,“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不值得原谅。”
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祭雪沉默了很久很久。夜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心中种种情绪剧烈翻腾,最终,一点点归于冰冷的沉寂。
她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背叛,那些利用,那些以善意为名行下的恶果……与今夜所见,何其相似。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两人回到山涧边时,洛逢春还在温声安慰那仍在哭求的少女。山灵闭目靠在青石上,气息微弱,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见他们回来,洛逢春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沈祭雪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到一旁,神色冷然,显然不打算再发表任何意见。
谢灼叹了口气,替她说道:“道友,是善是恶,是生是死,皆是他们自身业果,自有天断。我们不便插手。”
洛逢春闻言站起身,眉头皱起:“道友此言差矣,你我修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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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岂能见死不救?即便这其中有人罪大恶极,也有天道惩处,岂可累及无辜!”
他态度坚决:“你们若不愿出手,我便带凌云宗弟子留下尽力。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谢灼沉默片刻,道:“请便。”
那少女听到洛逢春愿意留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住叩头感谢。
山灵依旧沉默。
夜深露重,山涧边燃起了一小堆篝火。洛逢春着手整理随身携带的灵符,思索着应对疫病的方子。
少女跪坐在山灵身旁,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山灵神志似乎有些恍惚,迷蒙间抓住少女手腕,轻唤一声:“阿沅……”
少女一怔,却没有挣脱。
夜深时,众人在山涧边暂歇。沈祭雪抱剑守夜,忽听身后传来细微响动。回头却见山灵不知何时醒了,正望着熟睡的少女出神。
“她很像阿沅。”山灵轻声道,没有看沈祭雪,仿佛在自言自语,“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沈祭雪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阿沅,该是他养大的那个孩子。
山灵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阿沅最爱吃山上的野果,每次吃完都会把汁水弄满手。我笑她,她就会偷偷将手抹到我衣襟上……”
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哀伤。
“她总缠着我讲山外的故事,说等长大了要带我一起去看烟花。可是……”
可是她没有长大。
沈祭雪默然听着。
她看见山灵周身开始泛起淡淡青光,如萤火般萦绕升腾。那些光点飘向沉睡的村庄,融入夜雾之中。
“你在做什么?”沈祭雪握剑的手一紧。
“除疫禳灾。”山灵闭上眼,声音渐弱,“……我到底还是此地的山神。”
沈祭雪微微一怔。
青光愈来愈盛,山灵的身形逐渐透明。
恍惚间,他仿佛又瞧见了那个他一点一点用灵果清泉喂养长大的姑娘。
“山神大人,吃这个果子,甜!”
“山神大人,你看,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给你戴呀!”
“山神大人,你别总是一个人待着呀,我陪你说话好不好?”
“山神大人……快跑……”
记忆带着最初的温暖与最后的血腥,交织成一张痛苦而窒息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有人可以为一点虚无缥缈的长生妄想,便能将同类视为牲畜般宰割分食。
可又有人即便自身难保,仍想着救助他人。
他原本决定,让自己随着这些供奉他,又背叛他的村民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可是……又觉得,总有什么,是不该被一同埋葬的。
一阵温柔而浩荡的清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沉睡的山林,拂过山下被疫病和恐惧笼罩的村落。
这清风涤荡着污秽,净化着瘴气,所过之处,弥漫的病气悄然消融。
篝火噼啪作响,沈祭雪蓦然望向村庄的方向,只见月色清冷,山林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