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椿洄特意为自己订了早上九点的闹钟,为的就是防止自己再睡过头。结果祈椿洄醒来时还是一脸懵,叶霄的床上只有乱糟糟的被子,这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祈椿洄的睡意被闹钟清除,叶霄也不在房间里,祈椿洄的思绪到处乱飘,最后落在行李箱上。昨天晚上病发吃药时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翻乱,连带藏在角落的另一部手机也被翻出来。
祈椿洄遥遥望着,在想要不要打开它。那是他和妈妈联系的唯一途径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医院,虽然带了足够的药,但终归是没和妈妈打声招呼,不知道妈妈会担心成什么样。
祈椿洄的母亲是大学化工院有名的教授,无论是在科研还是在授课工作上,这位女性绝对是登峰造极的人物。作为母亲,她兼具强势和温柔,她没有让祈椿洄在青春时光里丢掉少年独一份的奋斗热血,也尽可能地教他脱离各种焦虑情绪,在同龄人都被学业压力到麻木的时候,祈椿洄学会在学习中享受,也学会了在焦虑时脱身。换句话说,她把祈椿洄保护得很好,所以她希望祈椿洄能循着自己走过的路过完余生。祈椿洄也能理解她,人生来就像追逐一种稳定感和掌控感,母亲的期盼不过是安全感缺失的另一种表现。
从医院偷跑出来大概是祈椿洄第一次叛逆的行为,他知道自己离开医院会很危险,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呆下去精神会崩溃的。如果生命真的那么快就要结束,那么他想在剩下的时间里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
祈椿洄没把手机打开,他重新把手机包进一件衣服里,整理好了行李箱。
“今天醒这么早?来吃饭。”叶霄正好回来。
祈椿洄坐在桌边,叶霄还站在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祈椿洄嘴里嚼着东西,鼓着一边腮帮子偏头看他。
“怎么个事,你不吃?”
下一秒,叶霄下定了决心,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看上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买了点药膏,你昨晚是不是摔疼了。”
祈椿洄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膝盖,叶霄说的没错,昨晚从床上翻下来的时候是膝盖先着地,那块皮肤已经青了,疼痛感从膝盖上传来,但其实不及昨夜头疼半分。
“谢谢你啊。”祈椿洄收下药。
吃过饭后,祈椿洄把裤子卷起,露出笔直又白皙的大腿,青色的痕迹在膝盖上很显眼,祈椿洄自己挤了一点白色药膏上去,用自己的手指揉着化开。叶霄的眼神始终盯着那处,瞳孔完全定在眼眶中,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样灼热的眼神让祈椿洄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叶霄也如梦初醒。
暖气依旧很足,两人在房间里出的汗还黏在身上,出门时双双在风里打了个哆嗦。
五台山的最高点北台顶叶斗峰,海拔高达3061米,稀缺的氧气和一年长达八个月的雪季让它显得格外孤寂,而此刻立于北台顶之上的灵应寺已然隐在素天白雾之中,悬于天边的分界线上。
这就是今天祁椿洄和叶霄的目的地。
但在那之前,祁椿洄带着叶霄先坐上了去往碧山寺的公交车。
上车之前,那个公交车司机再三和祁椿洄确认他们真的上对了车。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去碧山寺祭拜的人很少,这趟公交车除了本地人之外几乎不会有人坐。
“碧山寺那个地方呢,又叫广济茅蓬,最早建于北魏年间,”祁椿洄兴致勃勃和叶霄介绍,“那里会周济前往北台顶朝台的人,不过平时人也比较少,很安静,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
祁椿洄的脸上写满了“我说对了吗”,作为旅途的向导,他不仅带着叶霄玩,还会随时照顾到叶霄的感受。
为什么呢,我这样奇怪的人也值得别人花心思照顾吗?
祁椿洄知道为什么,他对感性的洞察力很强,昨天在殊像寺为叶霄留下那个愿望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慢慢心动,他也放任心动滋长成爱意。但这样的感觉也不坏,将要面临生死之差的人什么都想体验一下,爱也是如此。
“好厉害,你知道的好多。”叶霄不留余力地夸赞祁椿洄。
祁椿洄又一次突然贴近叶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铁了心要逗弄他,短短几天他就把叶霄摸得很透,这个外表看上去高冷沉默的人实际上是个一撩就着的大社恐。
“真这么厉害?”
叶霄的反应完全在祁椿洄的意料之内,只见他的手狠狠拔住栏杆,用力到手指上的血色褪去,身体也向后退,屁股却始终黏在椅子上。
“别……”叶霄明显从那双藏在眼镜下的瞳孔里看到了玩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不是还毕恭毕敬的两个人。
进退两难之际,公交车停了,叶霄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服还有表情就落荒而逃下了车。跑下车的那一刻,叶霄以为自己得到解救,结果差点因为路面太滑摔进雪地,在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势站稳后,他收获了祁椿洄爽朗的毫不遮掩的笑。
“站稳一点啊哈哈哈哈,别摔成雪人了。”
叶霄被玩弄的有些恼怒,尽管他知道自己没那么生气,就算被玩弄自己居然也享受其中了,但他还是赌气先进了碧山寺,耳朵却始终注意听祁椿洄追上来的脚步。
“生气了?没生气?”祁椿洄围着叶霄身侧转,像一只小鸟一样不停地想看一眼他的表情,但叶霄始终躲着。这回祁椿洄真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叶霄有没有生气。
祁椿洄今天好像不拜佛了,他去看了珍藏在寺里那尊缅甸玉佛,还有宋代传下来的戒坛,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寺庙里面逛着,不过当然不是闲着乱逛,他在看叶霄拍照。
叶霄在摄影时是很沉浸的,祁椿洄不会去打扰他,只是坐在一边欣赏。画面很美好,祁椿洄觉得叶霄真好,做喜欢的事真好。
“好羡慕啊。”羡慕到发疯了。
祁椿洄撑着头,有点郁闷。叶霄的镜头正好对过来,祁椿洄也不躲,向镜头比了个耶,脸上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了,嗯?”
叶霄也不拍了,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个角度的祁椿洄同样乖巧,抬头和他对视的时候,叶霄突然想到祁椿洄撸猫的那天。
“什么怎么了,没怎么,你拍好了吗,我们去北台顶吧。”
叶霄才发现祁椿洄根本不愿意和自己分享半点难过的情绪,这是对朋友的照顾吗?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叶霄叫住起身就走的祁椿洄,说出这句话于叶霄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
“说的,都会说的。”祁椿洄什么都不会说。
叶霄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去往北台顶一个小时的车程,祁椿洄没怎么主动找叶霄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样的关系,如果祁椿洄不主动,就没话可说。
叶霄偏头,外面已经连树也看不见了,山与天暧昧交织,分界线已经模糊不清了。
越往上风越大,明明落在地上的雪也被强硬着拉起来再飘一次,祁椿洄想把头也缩进围巾了,而叶霄却倔强地举起相机拍下远处风雪中的叶斗峰和灵应寺。
“别拍了吧,不冷吗?”祁椿洄冲着叶霄大喊,风太大了,声音也会被吹散吧。
叶霄摇摇头没说话,指了指前面跪在风雪里的人影。那是一位前来朝台的僧人,三步一大拜,就这样爬上了北台顶,他离目标不远了。
祁椿洄顾不得寒冷,他冲着那位僧人跑去,人影太微弱了,像要被风吹跑一样。
“师傅,您没事吧。”
其实祁椿洄更想说,我们进寺里歇着吧,但终究没说出口。
叶霄从包里掏出山下买的面包,递给了那位僧人。
“小伙子,谢谢你啊,”僧人起身时抬手拒绝,“不用担心我。”
祁椿洄还是不放心,北台顶的天气算不得好,如果师傅真在朝台的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会良心不安的。
“你们俩是去北台顶?”
祁椿洄和叶霄相视点头。
僧人也笑了,他望着不远处的灵应寺,两掌并拢,拜了一拜。
“去吧,文殊菩萨还在等着你们呢。”
祁椿洄一步三回头,那位僧人还是照着来时的样子,三步后跪下去,向着寺庙的方向朝拜,那朝拜的愿望里不是二人,也不止二人。
“很久以前,也有两个人去北台顶朝台,结果因为风雪太大,冻死在路上了。后来又来了承参和恒修两个人发现了他们,才发心建造广济茅蓬供朝台者歇脚。”
“今天我们俩没死在朝台的路上很幸运不是吗?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呢。”
叶霄看不清祁椿洄脸上的表情,也觉得他说的对,死才不会等到你老了再来,而是随时都在。
前路难行,祁椿洄像是赌什么气一样,每一步都很重,把脚下的雪压实了才肯走下一步。
“这里是华北屋脊,是整个华北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祁椿洄和叶霄不约而同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