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循亡旅》 第1章 出逃 冬季的五台县沉睡在山脚下,银雪包裹着这座被佛光笼罩的小镇,夜晚的最后一班火车准点停靠在这里,将来自五湖四海的旅人送至后,又在夜色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旅人们大多三五成群,他们一路谈笑风生,讨论着明天的旅途。唯有一人看上去格格不入,那人身着一件蓝白相间羽绒服,白色的围巾将他的脖颈围住不留一丝缝隙,半黑框眼镜因为口罩下呼出的气泛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格格不入的当然不止他一人独行,而是他那通在火车上就打起,一直到下了火车在站台上才结束的电话。 “我知道的,妈,药都带上了,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就想死之前痛痛快快玩一次。”没等电话那边的人说话,他就急忙挂断,将手机关机。他在站台停留一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新的手机——这是他出门时买的,里面已经插上了新的电话卡,它注定了这场旅行里不会有任何熟人找到他。 那人身形看上去并不高大,穿着厚重又拖着一个行李箱的样子略显滑稽,迈出的步子很小连频率都很慢,又因为手机的问题在路上耽搁了一会,站在出站口的工作人员实在忍不住向落在后面的他喊:“快点的,一会要关门了。” 明明是被催促着,他却半点不恼,慢跑的步伐看上去轻快又开心,眼镜上的水雾因为略微急促的呼吸变得更重,应该已经看不清路了。 站在出站口前,他一边刷着自己的身份证,一边对那个催促他的那个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有个电话。”刚走了没两步路,他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回过头对那位工作人员说:“真的不好意思,我叫祈椿洄。”口罩之下大概是天真灿烂的笑容,不然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雀跃。 但这句话在那位工作人员看来显得奇怪又刻意,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向一个陌生人报上自己的名字,更何况那名工作人员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工作人员一脸不解,但也没说话,只看着那名叫祈椿洄的背影慢悠悠地走出车站。 五台县的雪在祈椿洄到达前的下午就停了,当他真正步入这座人口不多的小镇时,留给祈椿洄的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孤寂。前人走过的路在雪地上划下一笔,祈椿洄也顺着那墨痕般的脚印走过去。 “没事的没事的,等到了酒店就好了。”祈椿洄默念着这些话安慰自己,他把眼镜摘下来随手塞进口袋。天太冷了,他的头被风吹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即使带着手套他的手也早已冻得麻木,已经顾不得眼镜有没有被弄花之类的问题。 幸好祈椿洄在五台县定的酒店离火车站不远,在推开酒店大门进去的那一刻,祈椿洄有如重获新生一般卸下重担,他一把扯掉口罩,大口呼吸着酒店里温暖的空气,他的脑袋也因为在温暖的环境里舒服了许多。 正在酒店值班的女生本来还在对着手机打瞌睡,听见酒店门口的声音后她下意识站起来,在看清来者的脸后,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她莫名想到了刚才昏昏欲睡时在手机里刷到的那尊希腊神像,不是因为来者和那尊希腊神像长得有多像,而是这张脸很符合那个视频里用到的形容词——雌雄莫辨。 “你好?”祈椿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试探地喊了喊那个女生,“我在软件上订了房间,可以帮我看看吗?” “啊?昂昂,”值班的女生回过神来。就算再犯花痴,工作还是要干的,她为祈椿洄安排好房间,在递回身份证和房卡后,又觉得这样结束有些可惜,于是主动搭话 ,“ 你是去徒步吗?还是去中心区观景?” “应该算是去观景吧,不过我以后一定会来徒步的!”女生虽然点头认可,但是并未把那句承诺放在心上。每年来拜佛的或者来徒步的人很多,许多人都会在走之前留下我还会来的承诺,但真正再次踏上旅途的人又有多少呢? “火车站从早上四点开始有进山的大巴,可以把你送到中心区去,到了中心区就有免费的公交车可以坐了。”许多旅人都会在来之前做好上山的攻略,可能面前这位也是如此,但那个女生还是忍不住为祈椿洄介绍。 “嗯嗯,我知道的,不过我应该会在酒店睡很久,不会那么早出去的。”祈椿洄总是这样,对身边每一个带着善意接近他的人很好,就算那个女生只是重复了各种旅游攻略里的话,祈椿洄也依旧耐心地听着。 酒店的门又被打开了,闲聊时间就此结束。祈椿洄远远撇了一眼那个人,但没看清脸,只是隐约觉得那个人的手里应该提着一台相机。 祈椿洄把自己的行李箱挪到电梯口,等那人一起上楼。前台女生工作的效率很快,祈椿洄并未在电梯口等太久。不过就算在同一个电梯里,祈椿洄也依旧没看清那人的脸,一来是觉得在电梯里莫名对着别人的脸看有点奇怪,二来是那个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压迫感,祈椿洄有点怕他的脸上也很凶。 刚过凌晨一点,祈椿洄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疲惫和困意在看见床的那一刻就涌了上来,但是祈椿洄还是坚持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放在行李箱深处的塑料袋了抽出几个白色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就着酒店里供应的矿泉水吞下。 同样和白色瓶子放在袋子里的,还有一张被反复翻开折叠的脑瘤确诊单,和他开学报道时拿到的化工院校园卡。 凌晨一点的房间很安静,安静到祈椿洄有点想落泪了。不知道是因为身体正在温暖的环境中逐渐回温,还是因为来五台县路途长远又不易,祈椿洄的心脏酥酥麻麻的,他好想听见除了自己呼吸声以外的任何一点声音,想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甚至有一刻,他怀疑自己已经失聪了。 这一夜,祈椿洄是含着泪睡的,泪水并没有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只是在梦里化成了那面洁白的天花板和悬在上面的白色LED灯。祈椿洄还是在梦里回去了,回到了那个他极为恐惧又无法逃离的地方,他的耳畔边充斥着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偶尔有几名护士进来检查。祈椿洄的母亲擦干了眼泪坐在床边牵着他的手,自手心传递来的温暖太真实了,所以祈椿洄说:“对不起,妈妈。” 这个不安稳的梦持续了很久,当眼前医院的天花板被酒店的天花板取代时,已经是下午了。祈椿洄在镜子洗漱时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嘴唇,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决定涂上路上顺手买的有色唇膏。 他在酒店前台放下房卡,顺着来时的路又走回了火车站,在坐上进山的大巴时,他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刚换过手机,移动支付根本用不了,身上的现金大概只够他的车票和门票。但祈椿洄并未在这件事上付出太多的情绪,他的生命有远比不能支付更重要的困境,就算再担忧,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祈椿洄坐的是上五台山的最后一班车,趁着在车上的那点时间,他又仔细查看备忘录里记下的一些旅游攻略,和司机同行的阿姨在车上推销着各种手串,祈椿洄是有买手串的想法,可是他想等到了五台山上再去买,他总觉得在佛脚下的手串会多一些佛光。 车程很长,一路上除了挂着雾凇的树和山什么都看不到,祈椿洄旁边的大叔实在太无聊了,所以他主动向祈椿洄搭话。 “小伙子,你是一个人去五台山?你是大学生吧,在哪个学校读书啊?” 祈椿洄的长相有着大学生的稚嫩和清纯,脸上的半黑框眼镜又为他增添几分聪颖,任谁来了都会一眼看出这个人还是个学生,可能还是个成绩不错的孩子。 祈椿洄其实很乐意别人向他搭话,多一个人跟他说话,就会多一个人记得有他。 “是啊是啊,我叫祈椿洄,我……”祁椿洄犹豫了一下,将剩下那几个字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才说,“我是学哲学的。” “哲学?那个专业不好找工作吧,怎么读哲学去了,我看你这样子还以为你是个理科生呢。”大叔的脸上满是不解。 祈椿洄只是尴尬笑笑,没再说下去,大巴车又只剩下那位阿姨的声音。 祈椿洄在大巴车的终点站拍下五台山上的公交车路线图,在转乘公交车后,终于到达了五台山的中心区。冬季的五台山总是会提前迎来夜幕,顺着山谷望去能看见漂亮的蓝调天空,道路一侧是灯火通明的商业区,另一侧是坐落在山坡上寺庙群,那里只有路灯隐隐亮着。 祈椿洄为自己终于到达目的地还欣赏到这样的美景感到欣喜,他觉得上天一定是眷顾他的。不远处有一座牌坊,祈椿洄顾不得自己的寒冷,只想先把这座存于寒冬雪雾和蓝调夜幕的牌坊记录下来,他举起自己的手机,将镜头逐渐放大、聚焦,时间定格在那一张照片里。照片里不仅有那块牌坊,还有在另一侧同样举着相机拍这座牌坊的人。 祈椿洄莫名觉得那个人也是和他一样一个人出游,他想靠近他,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蓝调时刻早就结束了,祈椿洄一步一步挪向那个人。 第2章 同行 叶霄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看到祈椿洄的第一眼,那晚的天空简直要和黯淡的山相连了,祈椿洄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向他,那具身体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渺小和落寞。尽管祈椿洄穿得很厚甚至是臃肿,根本看不清他的体型,但叶霄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痩,就在叶霄觉得有些可怜时,祈椿洄温柔的笑容又让他觉得这个人不应该被怜悯之心对待。 多年之后的叶霄回忆起那个笑容还是会觉得心动。 “你好啊,你是不是也一个人来五台山啊,我们可以一起吗?正好路上也有个照应。” “好。”叶霄一眼就认出他是昨晚和酒店前台聊天的那个人。 祈椿洄带着叶霄走进一家山西面馆,却没着急主动点餐。他面对着叶霄,眼神在环顾餐馆一周后落在叶霄脸上,又在即将对视之前迅速收回,嘴唇也不自觉地抿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叶霄自然注意到了他这明显扭捏的样子——祈椿洄的脸是藏不住事的,叶霄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有想吃的吗?”叶霄率先开口。 “那个,我嘛……”祈椿洄支支吾吾,语言组织了半天,才窘迫地说出自己的现状,“我昨天才换的新手机和电话号码,现在移动支付又让我验证呢,一时半会也弄不好,能不能你帮我先垫付啊……” 祈椿洄越说声音越小,刚和陌生人认识,吃的第一顿饭就要花对方的钱,这对祈椿洄而言也太尴尬了!叶霄歪着头,还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祈椿洄,似乎在思考这些话的真实性。祈椿洄看他这样子,心里更慌了,他双手合十,击出清脆的响声,眼睛紧闭着不敢看叶霄,又连忙大声补充道: “我不是骗子,我保证,我保证今晚就能把支付的问题解决,马上就可以把钱还你的,我真不是骗子。” 说完,祈椿洄试探地睁开一只眼。叶霄被这样有些滑稽又可爱的动作逗弄得有些失笑。 “可以。” 祈椿洄如愿以偿,他自下午在酒店醒来后就一直在赶路,只在路上吃了两片面包,而现在这一碗分量不小的面正抚慰着他的胃,也驱赶着寒意。祈椿洄吃得很急,汤汁沾了满嘴,偶尔还会飞溅在他的脸上。在他吃面的速度逐渐降下来时,叶霄不自觉地为他递了张纸。祈椿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那张纸,他碗里的面此刻已经被吃去一半多了,在擦过嘴后,祈椿洄没再吃一口面。 “你不继续吃吗?”叶霄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行为无意中阻止了他吃面的**。 “我其实吃的有些饱了。”祁椿洄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眼镜,又在鼻子上摸了两下,眼神飘忽着故意不去看叶霄,就像那双眼睛藏着秘密一样。但这句话并不是客套,祈椿洄的食欲很小,没再吃下去只是因为他也有些装不下去了。 叶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总觉得祈椿洄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深霜一般,伪装成雪藏在一片白皑中,你想抓起捏个雪球,却发现它已经碎了。 憋了半天,叶霄才说:“想吃就吃吧。” 总而言之,一向独来独往的叶霄和外表开朗乐观的祁椿洄决定一起旅行,祁椿洄大方地分享自己的旅行攻略,而并未做过攻略本打算随波逐流的叶霄也很乐意按祁椿洄的计划游玩。 祁椿洄说了一路,叶霄也就听了一路,他偶尔会点头回应两句,但从没觉得厌烦,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祁椿洄是个很特殊的人,声音听起来那么舒服,说的话竟让叶霄有如沐春风之感——真想一直听下去。 祁椿洄和叶霄就近找了一处民宿住下,在路上还说个不停的人的祁椿洄在进房间的那一刻突然沉默寡言起来,他把自己的行李箱瘫在地上,从中拿出一些衣物,还有装着药品的袋子。 祁椿洄没有当着叶霄的面吃药,也没有主动解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叶霄洗漱过后就在自己的床上查看相机里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祁椿洄就站在牌坊的正中间,一边看他一边向他走来。 叶霄刚想把照片给祁椿洄看,才意识到另一张床上早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祁椿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的头偏向叶霄,手机就倒在脑袋旁边,嘴唇微张着。 叶霄盯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思考了一会儿:虽然房间很暖和,但如果不盖好被子还是会有着凉的风险,在外旅游如果生病了会很影响体验感吧?大概?叶霄的心声完全说服了自己,他轻轻拉起祁椿洄的被子,盖住了祁椿洄的手臂还有肩膀。祁椿洄没有被吵醒,叶霄也松了口气。 “为什么会跟做贼一样?”叶霄不解,他的生活在遇见祁椿洄之后变得奇怪了呢。 他又关上了灯,向祈椿洄的方向轻声说句晚安后就睡去,只留外面的月光透过薄纱洒落一地。 旅人同行的第一夜,他们睡得安静且怡然。 第二日,叶霄在生物钟驱使下醒得很早,祈椿洄还睡着。他没有第一时刻选择叫醒祁椿洄,首先二人确实没有约定好起床的时间,其次,叶霄觉得祁椿洄睡觉的样子很乖巧,让人不忍打扰。 外面大概是又下雪了,透过窗户只能雾蒙蒙的一片,连远处的庙都隐匿其中。 “天气确实不好,不适合出门。” “房间很舒服,暖气还开着,应该把加湿器也打开的。” “嗯,让他继续睡吧。” 叶霄又这样用看上去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起身打开加湿器后又躺回了床上,他随手打开一个教学摄影技巧的的视频,等雪停也等祁椿洄睡醒。 在叶霄自己没有察觉的潜意识里,那个发源了他所有真实情绪和感受的另一个自己非常享受在房间里的这一刻,甚至想让它像照片那样定格永远。 临近中午,叶霄还是决定暂离那个温房——他和祈椿洄都需要吃一点东西。叶霄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在确认祈椿洄没有被自己吵醒后安然出门。 雪并不大,但积雪依旧很厚,就算是这样的天气也依旧有不少旅人走在刚清理过积雪的路上,人们带着希望和激情而来,风雪俞显他们的虔诚。 叶霄驻足在路边,静静注视着天地、神佛和凡人组成的画面。没有人会漫无目的地出发,但叶霄尚未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来。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但除了相机里的照片,他什么也没得到,也什么都没留下。 思索的时间并不长,人不会为一个可能终身无解的问题驻足太久,但人终究是要为了一顿饭迈出双腿向前。叶霄不知道祈椿洄喜欢吃什么,只好带了一份他昨晚吃过的面回去。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祈椿洄刚睡醒时懵懂无神的双眼,还没等他继续欣赏下去,祁椿洄就已经缓过神来,又立马注意到了叶霄的手上提着从外面打包的午餐,他眼里放光,急忙从床上蹬起来,连乱糟糟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抓两把。 “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你太贴心了吧,不仅让我睡到自然醒还给我带了午饭。” 祁椿洄就这样顺势接受叶霄手里的东西,诱人的香味在打开的那一瞬间散发出来,逐渐充斥着整个房间,勾起祁椿洄的饥饿之感。叶霄的脸上依旧挂着祥和又礼貌的笑容,他还是像昨夜那样不紧不慢跟上,仿佛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中波澜一样平和。 “慢点吃,别太着急。”提醒,伸手,递纸,所有的动作和昨夜一模一样。 "今天我们先去拜五爷吧?你昨天去过了吗?每一个人来五台山都会去看看五爷庙的。"祁椿洄在和叶霄商量旅行计划。 “没有,没进去过。” “那正好啊,听说五爷庙许愿很灵的,你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我可是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哦。” “我不信这些。” 叶霄的话和他的性格一样,平和又直率,像风抚不动的春水。祈椿洄从昨晚就感受到了叶霄的情绪有多么稳定,美食或者旅行好像都无法激起他的大喜大悲,就像一尊菩萨。 “其实我也算不上一个多么狂热的信徒,我来只是想寄托一点希望。”祈椿洄好像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垂下去。 “准备许什么愿望?”叶霄关心道。 “没什么,说出来怕不灵。”祈椿洄站起身来,用忙碌掩饰自己眼底的难过,故作收拾被子和检查背包的动作很不自然,叶霄看他这样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走吧。” 两人都已准备就绪,叶霄再次确认房卡在祈椿洄手中后关上了房间的门,向电梯口走去。但就在迈入电梯的前一刻,祈椿洄突然说:“不对,我好像落东西了,我回去取一下,你自己先下去吧。”不等叶霄询问,祈椿洄就挥挥手中的房卡跑回了房间。 明明有同伴但还是要一个人坐电梯下楼的感受让叶霄心里酸溜溜的,叶霄也很奇怪,自己不是早就习惯一个人生活和旅行了吗,为什么还会为一个认识一晚上的人难受?叶霄只当自己是最近情绪敏感上头了,可他找不到情绪敏感的原因,但意外地,他不抵触这种感受。直到祈椿洄在酒店门口来找他时,这股难受劲才下去。 “走吧走吧,我们出发!”这回是祈椿洄说。 第3章 五爷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多人在排队。”祈椿洄在叶霄身边哀嚎。 祈椿洄和叶霄真正站在五爷庙外时已经是下午了,游客塞满了从五爷庙的门口往外的回型通道,每一个都在为最后见到五爷的祈福忍受着寒冷和流失在排队上的时间。 叶霄的脸上一如既往看不出心情,祁椿洄却瞪大双眼为这场面吃惊了很久,他抬头看看叶霄,嘴里哈出白气:“你还想进去吗?如果要进去的话我们可能就要排很久队了。” “都行,我跟着你,你决定就好。” “那走吧?”祁椿洄挑眉,试探的语气又带着不可拒绝的邀请。 “好。” 寒冬促使人们裹上了自己保暖的衣服,队伍里更加拥挤。祈椿洄和叶霄在队伍中简直都要贴在一起了,但祈椿洄本人对此却毫不介意,他低着头一直在摆弄自己的手机,这部新换的手机他还玩得不是很顺手,半点没注意到他和叶霄的距离。 而就站在一旁的叶霄却觉得很别扭,明明穿的那么厚,但他好像还是感受到祈椿洄的呼吸轻飘飘地洒在胸口,挠着他的心脏。胸口好痒,耳朵好烫,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脸也会这么烫,叶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祈椿洄,鼻子被祈椿洄头上飘起的几根头发挠了一下,而这个“罪魁祸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好白。”叶霄不由自主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但还是被祈椿洄精准捞起。 “什……什么?”祈椿洄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围巾,想要盖住那片露出的脖颈。那块常年被头发遮住不受太阳炙烤的皮肤依旧保持着孩子样的肤色,叶霄的手指藏在衣袖里碾了碾。 “其实别的地方没那么白。 ” 祈椿洄抬头看着叶霄,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就藏在那框眼镜后,随着祈椿洄的表情和动作在眨。叶霄觉得自己应该是自由的鱼,偏偏祈椿洄既是水又是鱼钩。 …… “喂?你到底听我说话没?” 皱起来了,眉头和眼睛都皱起来了。 说话,等等。 叶霄的眼睛这才聚上焦,整个人显得有些慌乱,手也从捂热的口袋中抽出,却在想按住祈椿洄肩膀的前一刻停住,只能抖动着举在原地。 “咳,对不起啊,我刚才有点愣神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一会要去五爷面前许愿,你得在外面等着我。” 刚迈进五爷庙的院子,祈椿洄再一次后悔自己睡了个自然醒。 门口距离五爷像那一方院子里挤满了继续排队的人,祈椿洄只能站在人群外远远望见一个模糊的五爷像端坐五爷殿正中。愿望驱使着人们向前面挪动,但再着急的愿望也需要排队。祈椿洄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排下去,他已经带着叶霄在五爷庙外排了很长时间队了,实在不太好意思让叶霄再等很久。 “你说,我就在外面许愿,五爷能听见吗?”祈椿洄有些为难。 “心诚者的愿望不管隔多远五爷都会听见的。”叶霄只能这样安慰祈椿洄,他对宗教除了那些分不清的神佛名字以外一无所知,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求神拜佛,也从没特地研究过。 叶霄举起相机,放大镜头后聚焦上五爷庙正上方那块写着“龙参”的牌匾,传说那是康熙帝为感激五爷引路回宫之恩御笔提的,几百年过去后它仍不失的那股帝王风范,正与庙内那尊五爷金身像交相辉映,五爷像的正前方就是白石祭台。叶霄的镜头刻意避开了五爷像,转向那祭台上的香炉。即使是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也只能止步于此。那座白石祭台是人和神之间无法超越的线,线上缠着时间、空间还有无数意识,多少个愿望希望跨过那道线到达五爷前。 叶霄被那道人和神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惹得有些心慌,他突然迫切地想找到祈椿洄,刚才他拍照入迷了,自己早就走到了祭台的侧面,而祈椿洄却不知道去哪了。他面上冷静地护着相机在人群里逆行,与他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祈椿洄,他居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祈椿洄的样子。 人群中不知那个方向的手搭上了叶霄的肩,却让叶霄松了口气,不用回头确认,因为这里不会有除祈椿洄外的任何一个人会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了。 “你干嘛呢?”祈椿洄走到叶霄的面前,侧着身子,眼睛斜瞥着看他。 “找你呢,刚才没看见你人。” “我刚刚就找了个旁边站着许了个愿,但愿五爷能听见吧。”祈椿洄又双手合十,作出祈祷的样子,又对着五爷像的方位拜了拜。 五爷庙并不是整个五台山最大的庙宇,却是五台山香火最盛的。不管是前来许愿地还是还愿的,他们都会跪在祭台前的跪垫上,虔诚地报上自己的住址和姓名,磕下头去。五爷在人们心里是最亲近信众的神,也是最符合“有求必应”四个字的神,但什么愿望才是叶霄所求的呢,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祁椿洄邀请叶霄在愿望实现后陪他还愿,叶霄答应了。如果祁椿洄真能还愿,如果五爷真有这么灵,那叶霄也想试试,找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或想实现的愿望。对于叶霄而言,找到一个希望实现的愿望,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五爷庙的后面就是文殊菩萨殿,相传五台山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若有人来五台山时间很着急,就会在拜完五爷后再来拜后面的文殊菩萨。 但至少现在祁椿洄不是一个很赶时间的人,他伫立在殿外,和殿内的文殊菩萨隔栏相望,祈椿洄分明从那双慈悲的眼睛里看见了庄严、智慧和悲悯,倘若那悲悯真落在自己身上,那自己会不会拥有更远的未来?祁椿洄知道自己一个不那么纯粹的信徒将希望寄托在佛的身上实在有些愚蠢,但他无计可施了,他真的有一瞬间希望佛光会照在自己头上,哪怕一点点。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猫越过僧人清扫堆起的雪跑到了祈椿洄脚边,软绵绵的叫声把祈椿洄拉出了自己的思绪,它在祈椿洄的腿间转来转去,也是他让祈椿洄又恢复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虽然祁椿洄看上去又高兴了,可叶霄依旧有点不放心。不放心的人此刻应该做什么,叶霄好像不知道,他懊恼自己为什么如此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一股自卑涌上心头。 “小猫啊,不怕人?看来这儿把你养的很好啊,这么胖没少吃吧。”祈椿洄蹲下,顺着小猫的头抚摸至脊背,那只小猫也乖巧地在他手下伸了个懒腰。祁椿洄果然在哪都很受欢迎。 “简直是半挂。”叶霄把自己自卑后的一股愤懑发泄在小猫身上。 小猫以一声“喵”作为反驳,祈椿洄只好又顺顺它的毛安慰它。 “也没有那么胖啦,小猫也有愿望要跟菩萨说吗?” “它应该整天只想着猫条吧。” 小猫跑开了,祈椿洄站起身来没追上去,他故作生气的样子质疑叶霄,那双漂亮的眉眼又皱起来了。 “你怎么回事,之前没见你这么毒舌。” “我……”叶霄词穷,他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慢慢变了。自从遇到祈椿洄后,他说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话,连情绪都被祈椿洄的一言一行牵动着,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很平静的人,平静到不会为任何吃亏或得利付出一点多余的情感,平静到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什么才是可以付出时间或者是一生的事业,他只是拿起相机后就不想放下,可是不放下的结果就是任谁来都会说:“靠相机是吃不了饭的,人还是要有个正经工作。” 可是如果放下相机呢,叶霄没想过那样的日子,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算啦算啦,”祈椿洄放过追问他的毒舌,“给我看看你拍了什么好东西,你刚才拍我撸猫的时候我可听见声儿了,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饶不了你。” 祈椿洄接过叶霄乖乖递来的相机,两人的头凑在一起,眼睛盯着相机里的照片。叶霄一路走来拍了不少,许多照片在比例、结构或者拍摄角度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叶霄为此花了不少功夫。但众多照片里,唯一的人像是属于祈椿洄的,没有叶霄千挑万选的拍摄角度,没有费劲心思寻找合适的构图结构,它只为补上拍摄那一瞬间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叶霄把头偏开,他的脸又烫起来了,虽然很想用手再去分担脸上多余的热量,但他知道无论是哪只手,最后分担出去的热量都会再次散发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祈椿洄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相机塞给叶霄,手装模作样的挠挠自己的后颈——其实什么都挠不到,围巾都遮住了。 尴尬的氛围最后还是由叶霄打破了。 “我没怎么拍过人像,可能拍的不是很好,就……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哎呀行了行了,挺好看的,我们快走吧。”祁椿洄先一步叶霄离开,为了藏住自己差点没抿住的笑,他的脸部肌肉下了不少功夫。 好看,那就是同意把照片留下了。叶霄关上相机,一边在心里默默决定回去学学怎么拍人像,一边追着祁椿洄的脚步走出五爷庙。 “下一站呢?我们去哪?”叶霄主动问道。 “虽然有些绕远路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先去殊像寺吧。” 叶霄对绕不绕远路都无所谓,他没为这场旅行预算过时间,所以待多久都没关系。他默认了祁椿洄带他迂回在中心区的决定。 第4章 殊像 将近日落西山的时间两人才到达殊像寺,白天的人群已然散去,黄昏之下的殊像寺依旧古穆庄严,从外面看过去,竟看不出半点风霜的样子。殊像寺依山势而建,光是站在外面,那座巨大的寺庙就足够震撼到人心脏发麻。 殊像寺下,两尊不知是多久之前建成的石狮子端坐石路两侧,祈椿洄也学着离开的游客那样、一只手搭上石狮子的底座,慢慢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叶霄在拍完那块巨大的“殊像寺”牌匾后又将镜头一转,转向了祈椿洄,此时的祈椿洄刚转完那虔诚的一圈,正在镜头里向叶霄挥手,招呼他过来。 “你不想试试吗?” “试什么?围着石狮子打转?” “你就摸摸它吧,说不定真会沾上福气呢!”祈椿洄满眼期待地看着叶霄,鼓励他伸出手。 很有效,因为叶霄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了,虽然他不理解。 叶霄的手是凉的,但石狮子上那块被无数信徒摸到反光变色的地方更凉,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沾上了福气,只是觉得这种时间上的牵绊很奇怪——他很少和人有过交际,既是因为自己社恐,也是因为在反复的他人否定中他厌倦了社交。 但在摸上石狮子的那一刻,这种没有语言,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牵绊让他感觉很奇妙。他在想象第一个摸上石狮子的人会不会和他站在一处,尝试感受祁椿洄刚才站在这里的心境。 “怎么样怎么样,什么感受?” 祁椿洄突然凑过来,像是要在叶霄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同一样贴进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叶霄猛地缩回手,留下一句“凉的”就先行进去。 “明明就是嘴硬。” 进入殊像寺内,祈椿洄才发现这座庙宇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年轻,虽然悬于山门殿的“殊像寺”牌匾依旧崭新如初,大概是近代才新添上去的,但其下那扇门却早已褪去原本鲜红的颜色,两侧的石墙布满斑驳的痕迹,端于山门殿两侧的钟楼和鼓楼的木门也尽显风化剥蚀,祈椿洄甚至能想象到这座庙宇如何在东晋初年第一次建成,又如何接受信徒的一次又一次维护和修葺。 叶霄正依旧专注着自己的摄影事业,而祈椿洄则不顾两侧的伽蓝殿和祖师殿,绕过院里的香炉,朝着稳稳居于中轴线上的大文殊殿走去。 这里的大文殊殿并不允许信徒进入殿内参拜,大门出半挂着俯仰栏杆,雪融化为水滴滴答答顺着庙檐流成一道水帘,祈椿洄看不清大殿内那尊高达九米的文殊像的真容,但他知道那尊菩萨正看着他——神的眼睛总能穿透世界一切的遮拦。 叶霄的镜头不知何时又落在了祈椿洄身上,祈椿洄越过那道水帘,停在跪垫前。下一秒,祈椿洄的双膝跪了上去,他双手合十,以一种人类能想到的最卑微也是最虔诚的姿势放低自己的灵魂,而后,他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将头磕上去,停留片刻后,祈椿洄缓缓抬起头。那扇俯仰栏杆的高度设计的刚刚好,祈椿洄刚好能看一眼那位菩萨的正容。照片就定格在这一刻,叶霄不想只从镜头里看祈椿洄了,他关上了相机。 三跪三拜,从震撼到祈求和愈加虔诚,祈椿洄磕头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但那尊金身文殊菩萨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手持一把法器盘坐在绿狮子上的姿势,始终微眯着眼俯视着他,就像从没看见过他。祈椿洄心慌,他反问自己这样圣洁庄严的神真的会为众生的愿望动容吗?他好像又要流泪了。 叶霄想不到什么愿望可以让祈椿洄做到这种程度,九米金身像和三尺凡人身,在外人看来活泼天真的学生和在佛像面前如此严肃认真的信徒,谁才是祈椿洄。 “这么认真,许了什么愿?”叶霄走过去,站在祈椿洄身旁,却看不清里面的佛像。但他不打算像祁椿洄一样跪拜下去,只是接着又问:“看见菩萨了?” “就许了一些关于学业的愿望啊,来殊像寺大多都是求学业事业的吧。”祁椿洄说的理所应当,半真半假的话太容易让人相信了。 “求学业?你读的什么专业啊。” “我是学哲学的。”祁椿洄说出这句话时,叶霄也注意到了他眼里的自豪和坚定,但他很疑惑,大学生不都是那种整天喊着不想上课眼神比小石潭记里的水还清澈的人吗? “自己选的专业吗?好棒。”叶霄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 这句话和祁椿洄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盯着叶霄的脸看了很久,没发现半分多余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就是叶霄发自心底的赞叹,它不参杂任何讨好、迎合或敷衍。 “是,是我自己选的。” “喜欢哲学?” “对啊,我高中就很喜欢看哲学的书,上大学也就理所应当学哲学喽,而且我妈也很支持我的。” “真好。”叶霄边走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会说哲学没用找不到工作之类的话呢,果然啊你和那种世俗的人就是不一样。” “其实我也没有正经工作。”摄影可不是大众眼里的正经工作。 叶霄脚下的石砖在眼里成了镜子,映照的全是他空虚无力且孤独的大学生活。高考之后他被录取到一个自己听都没听过的专业,四年的大学生活对他而言几乎是空白,极少的人际交往,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人,没怎么学过专业课,自己踩着学校的毕业标准底线才获得了毕业证书。 人总是被生活推着向前作出选择,即使最后的结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也只能接受,就算熬过日日夜夜千篇一律的时间,迎来下一个选择的节点,也不能保证自己和年轻时一样还有作出选择的勇气。 所以大学毕业时,叶霄很佩服那些在考公考研就业或是出国等各种人生重大选项中作出选择的人,因为他们还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什么或是喜欢什么,至少他们的人生有作出选择的勇气。那叶霄呢?他不知道,他的心总是毫无波澜。 不得不承认叶霄到现在都在啃老,父母经商有方积淀下不少资产,他们也一直支持叶霄这样自由的生活,尽管他们始终认为叶霄应该多与人交往,但也没有强行逼迫。叶霄大学毕业的那天,他在心底重复了一万次“心如止水”,他的母亲就好像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一般,看透了他的慌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递过相机时说的话:“要尝试一下吗?妈妈年轻的时候很爱玩,就算不喜欢当做打发时间也好。过你觉得舒适的生活,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的。” “我没有正经工作,也不知道干什么,才到处旅游摄影的。”叶霄说这话时又多了几分落魄。 “不是因为喜欢吗?可是你拍的很好啊。” “算不上喜欢吧,只是打发打发时间。” 祁椿洄觉得叶霄这人奇怪的很,明明对相机爱不释手,却说只是打发时间。 蛐蛐别人的话祁椿洄不愿多说,反正这个人迟早会明白什么是喜欢的。祁椿洄也能猜到叶霄的处境大概和他差不多,他人的不解消耗着迈出跬步的勇气,他的那份勇气也只比叶霄多了一点点,正好能为他塑一个假身份而已。 “柏拉图说过,最优秀的哲学家无用,其责任不在哲学家本身,而在于世人没有善用哲学家。我觉得哲学和摄影应该差不多,大摄影师,别被别人的偏见绊住人生向前的脚步啊。”祁椿洄踮脚,一下搂住叶霄的肩膀,调侃的语气却说出鼓励的话语。 “好啊,大哲学家。”叶霄以笑回应。 年轻的大哲学家和大摄影师,一个不知道热爱为初衷的人生是否可以延续,一个连自己是否热爱都不清楚,却依然站在他人偏见中生活。对哲学和摄影的讨论告一段落,殊像寺的僧人告诉他们该离开了,祁椿洄跨出大门时又朝里面望了一眼,为叶霄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我们都可以在热爱的事业上成就自我。” “啊啊,终于回来了,外面冷死我了。” 祈椿洄到了酒店直奔自己的床,随意蹬掉自己的鞋子后就爬进了被窝,今天的旅途太累了,他需要好好充电。房间的暖气很足,总惹人困,叶霄伸手去摸桌上的矿泉水,那两瓶蓝色包装的矿泉水并在一起,其中一瓶已经被喝去大半了,瓶璧上还挂着水痕,毫无疑问那是祈椿洄喝过的。不过,祈椿洄喝水的时候,水会不会顺着祈椿洄的嘴角流出,在脖子上留下类似的水痕。 叶霄身子一顿,甩甩脑袋,把那些不礼貌甚至是龌龊的想法甩出去,拿起旁边的水猛喝一口,也躺下睡去了。 午夜的房间很安静,祁椿洄却睡得不太安稳。他的梦太混乱了,一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祁庸”或是“祁椿洄”,高中时乱飞的试卷,志愿表上最上方的那个专业,医院里仪器发出滴答的声音,还未适应就要远离的大学生活,这些画面在梦中一闪而过又交替出现,把他的脑袋撕扯成几块。好疼,祁椿洄从梦中醒来时才发现那撕裂感是真实的头疼。 他翻滚下床,强忍着疼痛挪到行李箱旁,从里面翻出了药。吃过药后,他就着这样蜷缩的姿势在床边待了很久,直到剧烈的头疼被压下去,才缓缓起身。叶霄就是在这时候醒的,他没有看到祁椿洄忍受疼痛的无助,只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叶霄立起身子,看见一旁的行李箱被翻个乱七八糟。祁椿洄就从那旁边站起。 “没,没什么,我从床上掉下去了。” 叶霄看不清祁椿洄心虚的眼神,他对祁椿洄有百分百的信任。 “睡吧,没事的。”祁椿洄又爬回床上,没给叶霄说话的机会就又闷在被子里睡了。 第5章 广济 祈椿洄特意为自己订了早上九点的闹钟,为的就是防止自己再睡过头。结果祈椿洄醒来时还是一脸懵,叶霄的床上只有乱糟糟的被子,这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祈椿洄的睡意被闹钟清除,叶霄也不在房间里,祈椿洄的思绪到处乱飘,最后落在行李箱上。昨天晚上病发吃药时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翻乱,连带藏在角落的另一部手机也被翻出来。 祈椿洄遥遥望着,在想要不要打开它。那是他和妈妈联系的唯一途径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医院,虽然带了足够的药,但终归是没和妈妈打声招呼,不知道妈妈会担心成什么样。 祈椿洄的母亲是大学化工院有名的教授,无论是在科研还是在授课工作上,这位女性绝对是登峰造极的人物。作为母亲,她兼具强势和温柔,她没有让祈椿洄在青春时光里丢掉少年独一份的奋斗热血,也尽可能地教他脱离各种焦虑情绪,在同龄人都被学业压力到麻木的时候,祈椿洄学会在学习中享受,也学会了在焦虑时脱身。换句话说,她把祈椿洄保护得很好,所以她希望祈椿洄能循着自己走过的路过完余生。祈椿洄也能理解她,人生来就像追逐一种稳定感和掌控感,母亲的期盼不过是安全感缺失的另一种表现。 从医院偷跑出来大概是祈椿洄第一次叛逆的行为,他知道自己离开医院会很危险,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呆下去精神会崩溃的。如果生命真的那么快就要结束,那么他想在剩下的时间里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 祈椿洄没把手机打开,他重新把手机包进一件衣服里,整理好了行李箱。 “今天醒这么早?来吃饭。”叶霄正好回来。 祈椿洄坐在桌边,叶霄还站在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祈椿洄嘴里嚼着东西,鼓着一边腮帮子偏头看他。 “怎么个事,你不吃?” 下一秒,叶霄下定了决心,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看上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买了点药膏,你昨晚是不是摔疼了。” 祈椿洄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膝盖,叶霄说的没错,昨晚从床上翻下来的时候是膝盖先着地,那块皮肤已经青了,疼痛感从膝盖上传来,但其实不及昨夜头疼半分。 “谢谢你啊。”祈椿洄收下药。 吃过饭后,祈椿洄把裤子卷起,露出笔直又白皙的大腿,青色的痕迹在膝盖上很显眼,祈椿洄自己挤了一点白色药膏上去,用自己的手指揉着化开。叶霄的眼神始终盯着那处,瞳孔完全定在眼眶中,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样灼热的眼神让祈椿洄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叶霄也如梦初醒。 暖气依旧很足,两人在房间里出的汗还黏在身上,出门时双双在风里打了个哆嗦。 五台山的最高点北台顶叶斗峰,海拔高达3061米,稀缺的氧气和一年长达八个月的雪季让它显得格外孤寂,而此刻立于北台顶之上的灵应寺已然隐在素天白雾之中,悬于天边的分界线上。 这就是今天祁椿洄和叶霄的目的地。 但在那之前,祁椿洄带着叶霄先坐上了去往碧山寺的公交车。 上车之前,那个公交车司机再三和祁椿洄确认他们真的上对了车。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去碧山寺祭拜的人很少,这趟公交车除了本地人之外几乎不会有人坐。 “碧山寺那个地方呢,又叫广济茅蓬,最早建于北魏年间,”祁椿洄兴致勃勃和叶霄介绍,“那里会周济前往北台顶朝台的人,不过平时人也比较少,很安静,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 祁椿洄的脸上写满了“我说对了吗”,作为旅途的向导,他不仅带着叶霄玩,还会随时照顾到叶霄的感受。 为什么呢,我这样奇怪的人也值得别人花心思照顾吗? 祁椿洄知道为什么,他对感性的洞察力很强,昨天在殊像寺为叶霄留下那个愿望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慢慢心动,他也放任心动滋长成爱意。但这样的感觉也不坏,将要面临生死之差的人什么都想体验一下,爱也是如此。 “好厉害,你知道的好多。”叶霄不留余力地夸赞祁椿洄。 祁椿洄又一次突然贴近叶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铁了心要逗弄他,短短几天他就把叶霄摸得很透,这个外表看上去高冷沉默的人实际上是个一撩就着的大社恐。 “真这么厉害?” 叶霄的反应完全在祁椿洄的意料之内,只见他的手狠狠拔住栏杆,用力到手指上的血色褪去,身体也向后退,屁股却始终黏在椅子上。 “别……”叶霄明显从那双藏在眼镜下的瞳孔里看到了玩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不是还毕恭毕敬的两个人。 进退两难之际,公交车停了,叶霄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服还有表情就落荒而逃下了车。跑下车的那一刻,叶霄以为自己得到解救,结果差点因为路面太滑摔进雪地,在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势站稳后,他收获了祁椿洄爽朗的毫不遮掩的笑。 “站稳一点啊哈哈哈哈,别摔成雪人了。” 叶霄被玩弄的有些恼怒,尽管他知道自己没那么生气,就算被玩弄自己居然也享受其中了,但他还是赌气先进了碧山寺,耳朵却始终注意听祁椿洄追上来的脚步。 “生气了?没生气?”祁椿洄围着叶霄身侧转,像一只小鸟一样不停地想看一眼他的表情,但叶霄始终躲着。这回祁椿洄真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叶霄有没有生气。 祁椿洄今天好像不拜佛了,他去看了珍藏在寺里那尊缅甸玉佛,还有宋代传下来的戒坛,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寺庙里面逛着,不过当然不是闲着乱逛,他在看叶霄拍照。 叶霄在摄影时是很沉浸的,祁椿洄不会去打扰他,只是坐在一边欣赏。画面很美好,祁椿洄觉得叶霄真好,做喜欢的事真好。 “好羡慕啊。”羡慕到发疯了。 祁椿洄撑着头,有点郁闷。叶霄的镜头正好对过来,祁椿洄也不躲,向镜头比了个耶,脸上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了,嗯?” 叶霄也不拍了,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个角度的祁椿洄同样乖巧,抬头和他对视的时候,叶霄突然想到祁椿洄撸猫的那天。 “什么怎么了,没怎么,你拍好了吗,我们去北台顶吧。” 叶霄才发现祁椿洄根本不愿意和自己分享半点难过的情绪,这是对朋友的照顾吗?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叶霄叫住起身就走的祁椿洄,说出这句话于叶霄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 “说的,都会说的。”祁椿洄什么都不会说。 叶霄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去往北台顶一个小时的车程,祁椿洄没怎么主动找叶霄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样的关系,如果祁椿洄不主动,就没话可说。 叶霄偏头,外面已经连树也看不见了,山与天暧昧交织,分界线已经模糊不清了。 越往上风越大,明明落在地上的雪也被强硬着拉起来再飘一次,祁椿洄想把头也缩进围巾了,而叶霄却倔强地举起相机拍下远处风雪中的叶斗峰和灵应寺。 “别拍了吧,不冷吗?”祁椿洄冲着叶霄大喊,风太大了,声音也会被吹散吧。 叶霄摇摇头没说话,指了指前面跪在风雪里的人影。那是一位前来朝台的僧人,三步一大拜,就这样爬上了北台顶,他离目标不远了。 祁椿洄顾不得寒冷,他冲着那位僧人跑去,人影太微弱了,像要被风吹跑一样。 “师傅,您没事吧。” 其实祁椿洄更想说,我们进寺里歇着吧,但终究没说出口。 叶霄从包里掏出山下买的面包,递给了那位僧人。 “小伙子,谢谢你啊,”僧人起身时抬手拒绝,“不用担心我。” 祁椿洄还是不放心,北台顶的天气算不得好,如果师傅真在朝台的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会良心不安的。 “你们俩是去北台顶?” 祁椿洄和叶霄相视点头。 僧人也笑了,他望着不远处的灵应寺,两掌并拢,拜了一拜。 “去吧,文殊菩萨还在等着你们呢。” 祁椿洄一步三回头,那位僧人还是照着来时的样子,三步后跪下去,向着寺庙的方向朝拜,那朝拜的愿望里不是二人,也不止二人。 “很久以前,也有两个人去北台顶朝台,结果因为风雪太大,冻死在路上了。后来又来了承参和恒修两个人发现了他们,才发心建造广济茅蓬供朝台者歇脚。” “今天我们俩没死在朝台的路上很幸运不是吗?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呢。” 叶霄看不清祁椿洄脸上的表情,也觉得他说的对,死才不会等到你老了再来,而是随时都在。 前路难行,祁椿洄像是赌什么气一样,每一步都很重,把脚下的雪压实了才肯走下一步。 “这里是华北屋脊,是整个华北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祁椿洄和叶霄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第6章 死亡 被冰封住的风铃摇曳着,雪已经完全遮盖了寺庙原本的颜色,仿佛那是霜色的宫殿。祈椿洄玩性大,从旁边的石柱上扣了一块凝结的雪,雪已经融化在手心了,祈椿洄的手也冻得僵硬,他在原地楞了很久,思考片刻,他还是决定那样做。 他从地上捏起雪球,准心对着叶霄的头,漂亮的弧线划过,正中目标。 雪球不偏不倚打在叶霄的帽子上,叶霄没觉得疼,触感就像被挠了一下,但祈椿洄又为自己成功捉弄了他而大笑。叶霄报复心起,也捏着雪球向祈椿洄砸去。在被叶霄的雪球爆了好几回头之后,祈椿洄玩不起了,他呵住这场因他而起的战争。 “ok就此打住。”祈椿洄的胳膊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是谁先挑起的?”叶霄伸手弹了一下祈椿洄的脑门,而后那手僵硬在原地。 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的举动祈椿洄只在高中时撞见小情侣**时见过,所以,叶霄喜欢他?如果真是喜欢,叶霄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吧。如果知道,那要在一起吗?他会和男生在一起吗?在一起之后应该要同居吧,会不会一起养一只可爱的小猫。 祈椿洄的思维发散到幻想完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而叶霄主动的手却炸了他自己的心。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没事!”祈椿洄背过身去,藏住自己溢出的欢喜,用手拍拍脸准备走,结果手上还没消失的雪水又冻了他一下,也让他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热。“嘶!”祈椿洄觉得还不能把叶霄唬得太过了,要是叶霄也觉得这样不好,岂不是会更加疏远。 “其实我高中的同学们玩的比这个还大呢,他们会拎起别人的脖子往衣服里边灌雪。” “刚才你手指也挺冷的吧,我们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 坏了,完全坏了,叶霄真为这种事尴尬到一句话都不说了。 “你别不说话啊……其实真没什么,我和很多人都这么玩,弹脑门只是人际交往的一个方式罢了。” 祈椿洄为了安抚叶霄什么谎话都说了,却没深想叶霄这样的社交榆木脑袋会联想到哪去。 和很多人都这么玩。 和很多人都弹脑门吗? 祈椿洄还没哄好叶霄,先被一个孩子叫住了:“大哥哥,你好好看,我们去打雪仗吧。” 看上去孩子的父母好像不在附近,祈椿洄只好先应付孩子。叶霄见状,心底竟浮现一丝不曾察觉的嫉妒,不过不是嫉妒祈椿洄。 “小孩,你家长呢?怎么不去庙里呆着,外面这么冷。”祈椿洄蹲下来,面露和善,虽然陌生,但小孩子一点也不怕他,还告诉他妈妈在寺里面拜佛,不让他拜,他觉得无聊就出来了。 原来是偷跑的小孩,那还真是和祈椿洄一样啊。祈椿洄把小孩子领到门口的一块告示前,教他认上面的字:“未成年人禁止参与宗教活动。” “什么意思啊哥哥。” “意思就是,要不要相信有菩萨的存在,要等你长大后自己选。” 小孩低着头,好像明白了自己误会了妈妈。他说妈妈告诉他这里是最接近菩萨的地方,妈妈以后也会去见菩萨的,他问祈椿洄是去天上吗。 祈椿洄失语,他不解是什么样的母亲会用如此隐晦的话语暗示自己的死亡,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啊,有活着的机会何其有幸,为什么还要一心向死!祈椿洄心里一阵酸涩,他只能顺着孩子的话答应着。 在此期间,叶霄一直扮演着祈椿洄的大型挂件,乖乖跟在祈椿洄身后。关于死亡的对话今天已经进行很多了,喜欢哲学的人会这么喜欢讨论死亡吗,叶霄好像从没想过关于死亡的议题,死亡对他而言是什么,他觉得应该要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从寺庙里走出,脸上紧张担心的表情在看见祈椿洄牵着的那个孩子时消散全无。 “再见哥哥,我要和妈妈下山了。”孩子在妈妈怀里挥手告别。 祈椿洄这才注意到叶霄又很久没说过话了,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扮哑巴的现象。刚才那些安抚着转移话题的话祈椿洄不想说了,怎么说怎么都像开玩笑。 “叶霄,”祈椿洄很少叫叶霄的全名,“你之前很少和人相处,是吗?” 被发现了啊,叶霄也只好堪堪点头承认。 “那你觉得我们……”祈椿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换个词,“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叶霄连忙点头,祈椿洄一定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这是不可撼动的地位。 “唉,”祈椿洄叹气,不知道是算遗憾还是庆幸,榆木脑袋连怎么和朋友相处都不知道,恋人嘛,祈椿洄觉得如果有机会可以慢慢教,“好吧,那么好朋友,如果以后有机会陪我来徒步怎么样?” 徒步,人类征服自然最原始的方式。五台山的朝台徒步大名鼎鼎,就一会儿到达北台顶的徒步群体已经有了好几拨,祈椿洄真想体验一下啊,脚步丈量的群山,人一定能在其中获得极致的自由。 叶霄答应了,这是他遇见祈椿洄以来答应的第二个邀约。 “你喜欢和我一起旅游吗?”祈椿洄更想问的是,你喜欢我吗,但他不能这么问,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他没办法给叶霄任何承诺,也不能诱导叶霄做什么。 叶霄深吸一口气,想到朋友之间应该是多说话的:“喜欢,很喜欢,我一直都享受其中,我喜欢的,喜欢,喜欢。”像是在系统脱敏这两个字一样,平时清冷严肃的叶霄此刻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自己可以顺利地说出喜欢。 真的是喜欢吗,喜欢的感觉好奇怪,心痒痒的,好像缺了一块又好像非常丰满,没有哪一刻比确定喜欢时更加安定了。 祈椿洄没有问出的问题有了答案,不需要再说喜欢了,相互爱恋的人总能在相处中确定彼此的心意,叶霄喜欢的不是旅途,喜欢的是有祈椿洄的旅途,他迟早会意识到的。 喜欢真好,祁椿洄为叶霄这样情感迟钝的人明白自己正享受一场旅行而高兴,但同时,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可能马上就要死的人真的是好事吗?如果在一起,会不会对叶霄不公平。 “朋友之间,是要坦诚相待的,你想说的话都可以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会慢慢听的。”祁椿洄对叶霄这样说。 祈椿洄和叶霄几经波折,终于进到灵应寺内,温暖清扫着每一个人的寒意。 “其实我刚才和那个孩子说错了,”祈椿洄决定向叶霄纠正,“佛教里,人不会在死后去往任何地方。死亡在佛教看来只是生命的环节,人的灵魂飘忽不定,会不断修行,达到涅槃。说起来,和柏拉图的观点有一点共通之处呢,柏拉图也觉得灵魂是不朽的。” 所以,如果以后我也死了,你要记得找到我的灵魂。这是祁椿洄没说完的话。 灵魂吗,叶霄想的是,就算是灵魂也要和祈椿洄的一起,修行也要和祈椿洄一起。不知不觉间,叶霄已经把祈椿洄规划进了自己的人生了,这早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北台顶的灵应寺主供的是无垢文殊像,她是文殊菩萨的另一个化身,象征身心清净,无垢无尘。祈椿洄照例跪拜。祈椿洄觉得自己能配上无垢无尘四个字,自己前18年从没做过什么恶举,他真希望无垢文殊能看见他。 时间不早了,再呆下去,山上只会越来越冷,祈椿洄还不打算在旅途上冻死,他还要好好活着呢。 “其他几个台顶呢?我们过两天去吗?”叶霄变得主动了一些。 “不去,不去了,我时间不多。我们可以来年夏天徒步时去看看,到时候如果天气好,你会看到周围所有的山都在你脚下,就是那句什么诗……” “一览众山小。”叶霄顺势接过话。 祈椿洄满意地点点头。 “很上道啊,叶同学。” “祈椿洄,你说没时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好,我大概还有一两个星期?在外面久了,妈妈会担心的。” 一两个星期就要告别了吗,下一次见面就是夏天了? 载着旅人的车随太阳的脚步一同下山了。夜色浸透了整个天空,太阳的余晖沉淀下来。 下车之后,祁椿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着。昏黄的路灯,远处热闹的集市,看不清的树还有缀着微弱星光的天空,竟让祁椿洄产生了和恋人散步回家的幸福错觉。 如果是恋人的话,此刻可以说些什么呢? 应该要说:走吧,我们回家啦。 但祁椿洄说的是一句没由头的:“好想吃点夜宵啊。” 夜宵,叶霄。 叶霄一开始真以为祁椿洄在叫他,他听清之后也为这样的名字谐音发笑。 “饿了?去吃点什么?”叶霄主动问。 “喝点奶茶吧,这种天气最适合喝热奶茶了。” 风吹了很久,还未确定关系的恋人手捧着热奶茶走在回到临时家庭的路上。 好幸福啊,真的好幸福。祁椿洄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果然和奶茶一样甜。 叶霄一路上都想憋住那甜蜜的笑,和祁椿洄的种种经历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心动荡起的情绪波纹除了没被主人发现外根本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