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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缓归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杰克苏的小青梅7


    “祁大人, 你的妾室苏氏敲登闻鼓,状告你毒杀公主, 早有谋逆之心!”


    祁经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氏?”他竟是一时想不到是哪个,隐约记得自己后宅有好几个姓苏的女子。


    来人只当他是不敢置信, 却并未解释,皮笑肉不笑:“还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祁经纶心跳漏了一拍,福慧公主的确是被他所杀, 用的是从系统里抽到的毒药, 无色无味, 服下后, 人就像是得了风寒, 这年月一个风寒足够死人, 连御医都查不出原因。


    心里过了过,祁经纶稳下心神, 毒杀没有证据, 谋逆更是无稽之谈,他万不可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祁经纶问:“是苏小雅?”这个女人是他在出去办公在的路上遇到的,一开始甜蜜了一阵, 很快这女人就露出真面目要钱要权,烦不胜烦, 自己就把人扔在一边了。


    “大人见了便知道了。”


    祁经纶皱皱眉头,见到苏清瑶那一刻, 愣了有愣, 来的路上他想到过她, 但是马上就否决了,苏清瑶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之一。


    苏清瑶很是狼狈,登闻鼓并不好敲,为了防止刁民恶意告状,在敲鼓之前的,先杖责三十。


    她一娇滴滴的女儿家,三十杖下来,臀背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清瑶,你告我?”祁经纶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清瑶:“你为何要污蔑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此刻苏清瑶眼底再无往昔的绵绵情意,只剩下刻骨阴冷…


    祁经纶悚然一惊,在见到苏清瑶的证据,还一头雾水,不过是两首诗句罢了,好像是他们蜜里调油时自己随手写来玩的。


    见他不以为然,审理此案的应天府尹一言难尽。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几句诗细究颇有些犯忌讳,透着股邪气。


    特别是在祁经纶的枕边人状告祁经纶毒杀福慧公主后。


    苏氏说,她不堪福慧公主暴戾,想求放妾书离开,祁经纶便说他也无法忍受公主霸道会伺机动手让她放心。福慧公主薨后,她夜不能寐,回想祁经纶平时言语之中对皇室不敬野心勃勃,她惊恐之下,投案自首,只求不要连累家人。


    这一年来,福慧公主大杀四方的事,应天府尹也略有耳闻。


    “一派胡言!”祁经纶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单凭这两首诗?”


    “这两首诗野心昭然若揭,难道还不够,不够的话再问问彩萍,她不是大梁人,她是别国细作。”这是她们无意中发现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祁经纶自负自大不知收敛,早就树了一堆敌人,她相信只要自己撕出一个口子,那些人就会闻着血腥味前仆后继,把祁经纶吞噬殆尽。


    就是皇帝太子,福慧公主生前三天两头回宫哭诉委屈,难道他们心里就一点都不迁怒祁经纶。


    “你胡说!”祁经纶用力甩袖:“萍儿乃扬州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是细作。”彩萍是被人送给他的扬州瘦马,娇俏柔美,舞姿动人,甚得他欢心。


    苏清瑶讥诮一笑,在他眼里,那个女人不柔若无害,在今天之前,自己在他看来也不是弱不禁风善良又天真的无害美人。


    祁家后院那些女人,能活到现在能活得好就没一个是善茬,也就祁经纶这个蠢货发觉不了。他和福慧公主能闹到水火不容,除了自己好色成性,福慧公主心狠手辣的原因外,这些女人的煽风点火也功不可没,她们怎么愿意眼睁睁失宠。


    祁经纶也意识到了她嘲讽下的未言之意,难道萍儿如苏清瑶一般,也是画皮美人,包藏祸心。


    彩萍比祁经纶想象的还狠,她靠近祁经纶是为了冶铁之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收集到关键信息传递回母国。原还想在从他嘴里哄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者直接把人绑架回母国,不曾想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暴露了身份。


    彩萍心念一转,一口咬定祁经纶已经倒戈投靠他们,共商讨伐大梁。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毁了。


    祁经纶如遭雷击,大呼冤枉:“陛下明鉴,这是阴谋,他们想害死臣。”


    皇帝阴沉沉的目光笼着祁经纶,祁经纶打了一个寒战,双腿发软,头一次发现,原来天子之怒如斯恐怖。


    皇帝神色晦暗,通敌卖国有待考量,这两首诗确有其事,好大口气好大的志向!


    作为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觊觎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


    墙倒众人推,陈芝麻烂谷子都被翻了出来。


    祁经纶来自于现代,阶级观念不强,委实说过一些在时下人看来有不臣之心的话。


    之前,皇帝觉得祁经纶不拘一格率真直爽,不像外人那样见了他小心翼翼。


    现在,皇帝觉得祁经纶大逆不道。


    同理,太子回想二人称兄道弟,顿觉祁经纶目无君王。


    父子两人同时想到福慧公主,就算福慧公主骄纵霸道了点,可公主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福慧公主又没让他死,只是让他别拈花惹草而已,他居然做不到,分明是没把公主放在眼里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天家父子越想越生气。


    下面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祁经纶的罪行雪片似的堆积。他做了这么些年官,养了这么些美人,美人背后有家族有势力,便是他自己没有为非作歹,也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耀武扬威。何况,祁经纶为博千金一笑,委实主动行了不少方便,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源于青羊宫——几位玄字辈高道奉皇帝之命验尸,证实福慧公主非病死而是中毒身亡。


    祁经纶骇然欲绝,死鸭子嘴硬不肯认,然而皇帝已经深信不疑。


    皇帝又怒又悔,震怒于祁经纶胆大包天后悔自己没有劝阻,他以为大不了和离,哪想傻女儿会赔了命进去。


    皇帝咬牙切齿下令:“朕要凌迟了这个胆敢毒杀公主的逆贼。”


    纵使祁经纶再有才干,只凭他目无君上,再能干也不能留,越有本事越不能留。不然,今日害公主,明日就能毒杀太子,后日便是皇帝。


    昭狱内,得知判决的祁经纶肝胆俱裂,心跳几乎停止:“我要见皇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皇上。”


    可任凭他喊哑了嗓子都无人理会他,反倒被嘲讽了几句。


    眼看着行刑日步步临近,祁经纶咬咬牙,凭空从系统仓库内拿出一瓶药:“这瓶药可以解百毒,这样的东西我还有很多,我还能炼制长生不老药,我死了是皇上的损失。”这世上哪个皇帝不想长生不老,秦始皇汉武帝个个都想,他就不信老皇帝不想。


    两名狱卒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戏法。


    祁经纶心一横,拿出一大把金子。


    狱卒看直了眼,忽尔大叫一声:“妖怪啊!”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祁经纶按了按心脏,他有那么多宝贝,皇帝肯定不舍得杀了他,只要活着,他就能翻身,到时候,这群落井下石的王八蛋,给他等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


    “怪不得,原来如此!”皇帝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神色凝重。祁经纶不只一次的拿出过有奇效的药丸,他说他遇到过一个世外高人,那个世外高人送了他不少珍贵药品。


    太子脸色比皇帝还难看,搓了搓手指头,眼望着玄诚子等几个道士:“诸位道长,祁经纶他是人还是妖,亦或者……”是仙神。


    这是太子不敢想的,若是仙神,却被他们大刑加身关进牢房,亵渎神灵的后果是什么?而且,这世上有这种耽于美色的神仙吗?被关了还得求饶?


    玄诚子等人对视一眼,说要去亲自见一见祁经纶。


    皇帝无不应允,现在他也有点方了。


    长生不老药啊!


    玄诚子带着师兄弟来到昭狱。


    祁经纶知道这几个道士地位尊崇,似乎有些真本事,心虚之下平日里都绕着走。这会儿见了,顾不上害怕:“是陛下派你们来的,我要见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陛下说。”


    玄诚子和师兄弟互相看看。


    祁经纶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地后退几步。


    玄诚子声音不急不缓:“祁大人会炼制长生不老药?”


    “这是自然!”祁经纶把自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搬出来:“我幼时无意中救了一位老神仙,老神仙赠送我一乾坤囊,内有不少宝物和修炼法则。”


    玄诚子与师兄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上前一步打开铁锁。


    祁经纶往后退了一步,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你们想做什么!”


    玄诚子二话不说从桃木剑内抽出一柄软剑,袭向祁经纶。


    祁经纶手脚被铁链所困,岂能抵抗,三个来回,喉间一凉,心念一动,手心出现一枚药丸,欲往嘴里塞,却被一剑按住手腕。


    祁经纶嘴里发出赫赫的声响,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目光哀求。


    他不想死,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他怎么能死!


    玄诚子无动于衷,直到祁经纶咽下最后一口气,检查脉搏心跳后,对师弟道:“你们在这看着他的尸首,以防万一,我去面见陛下。”


    “师兄?”


    玄诚子无谓一笑:“此子心术不正,万不能留他蛊惑君王。”


    皇帝心动了,所以他们不能让皇帝有心动的机会。


    玄诚子进宫请罪,道祁经纶为妖孽附身,才会毒杀公主通敌叛国目无君上,犯下种种大错,幸而已经被铲除。


    谋逆会株连家人,妖孽附身的话,皇帝抬抬手就能放过祁家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


    皇帝怔然:“死了?”


    玄诚子煞有介事道:“妖孽已死,可惜祁大人也被妖孽害死了!”


    皇帝瞪着玄诚子:“他真的是妖孽?”


    “自然是。”玄诚子回的斩钉截铁。


    皇帝瞪着眼,运了运气,气得一宿没睡好,哪个皇帝不想长生,睡醒之后又有些释然。谁知道最后求来的长生不老药还是催命毒。药?祁经纶此人有神通,偏有不臣之心,留在身边弊大于利。


    皇帝如此安慰自己,还是悄悄的让人把祁府抄了个底朝天连死时贴身之物都没放过。至于尸首,在玄诚子建议下火化以策万全,连骨灰也没还给祁家人。


    祁家已经炸了锅,气不顺的皇帝没抬手,治了祁经纶一个谋逆大罪,但是也没株连九族,一旦株连,皇帝作为岳父也得算上一个。


    因此皇帝只追究祁家人,男丁流放,女眷以及未满十六岁的男子没入教坊司,苏清瑶首告有功,特赦。


    如此,皇帝的心气才算是稍微顺了点气,觉得向九泉下的女儿也能勉强交代一二。


    祁家一片凄风苦雨,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祁经纶这个杀千刀,害得我好苦!”冷若冰霜的骊姬哭得毫无形象,从了祁经纶就是看他人傻好骗又有钱,自己一年大似一年,总得上岸,千挑万选了门好进前途无量的祁经纶,不曾想竟然是个火坑。


    后悔的不只骊姬一个,这一屋子女人,不少是冲着祁经纶权势地位来的,不然只为了这个人,几个肯自甘下贱给他做妾。眼下祁经纶成了逆贼,而她们作为家眷被没入教坊司如何不悔不痛。


    当然其中不乏对祁经纶动了真感情的,祁经纶长得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出手又大方,还会甜言蜜语哄人,有几个女人不喜欢。可这喜欢再多再浓也禁不住他一次又一次地喜新厌旧,人心肉长都会疼,疼着疼着就不喜欢了。只已经委身于他,又能如何,只怪当初的自己太年轻鬼迷心窍,原本就想这么过了,哪曾想天降横祸。


    听着爱妾们的埋怨咒骂,金纶几乎要背过气去,贱人,贱人!


    在他面前,一个个表现的要多真心有多真心,感情都是骗他的。他死了,她们不说伤心,居然只想着后悔,没一个偷偷祭拜他的。


    白眼狼,一群白眼狼!


    金纶想骂人想打人,挣扎之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黑漆漆一片,他抹了一把冷汗,一时分不清那些场景是他臆想出来的噩梦还是事实。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那都是真的,在他死后,他的女人们露出了真面目。他以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根本不爱他,他们爱的是他的样貌,是他的钱财,是他的地位。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金纶再一次想进入系统,进不去,真的进不去,怎么也进不去。


    没了系统,他该怎么办?


    金纶如坠冰窖,丝丝缕缕的寒气钻进骨头缝。


    ☆、第142章 杰克苏的小青梅8


    “你们倒是说啊, 我手机都快被打爆了。金纶简直太不像话了,居然借了这么多钱,害得我们都没安生日子过。”


    “我现在都不敢开机,你们知道吗?一开机就是讨债的电话,又不是我借的钱, 干嘛找我啊。”


    “金纶也是的,怎么能把我们的电话给他们,这不是害人吗?”


    “你们到底打算这么办, 这样下去大家要不要过日子, 拉黑一个换一个, 没完没了了!”


    “哥,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就是太宠着金纶了, 居然为了一个手机去借网贷, 借了一百多万, 他还是个学生, 他怎么敢。”


    “好了, 你也少说一句,现在最要紧的是还钱。老二,你们赶紧还了,多一天就多一天利息。”


    ……


    亲戚的抱怨声,金父愧疚的道歉, 金母无助的哭声……交织成催命符, 那些讨债的爆了他的通讯录, 亲戚朋友同学甚至老师全部接到了催债电话。


    不满、责备、失望、怒骂,就像一座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心如死灰的金纶买了一袋子木炭进了一家破旧的小宾馆。


    呼吸渐渐喘不过来,手脚就像是被压住,连根指头都不能动弹。


    咯吱一声,病床上的金纶豁然张开眼,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又做噩梦了,这几天他不是梦见自己窒息就是梦见被道士一剑穿喉。


    天蒙蒙亮,晨光透过窗户钻进来,金纶眼中却是一片灰暗绝望。古代的他死了两次,现代的他没死成,而系统彻底消失了,他完了!


    金纶脸色一寸一寸苍白,嘴唇渐渐颤抖。他只是想买一部X,身边同学都买了,可他钱不够,那天手机上跳出来一个借款网站,他心里一动就借了,借了一万块钱,到手8000,分六期还清,可第二期他就还不上了。平台上的人就让他再借一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借了一笔又一笔,以贷养贷,拆了东墙补西墙。


    钱来的太容易了,就跟吸毒似的,上了瘾着了魔,等他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居然欠了一百多万。


    一个星期后,金纶出院,期间警察来做了两次笔供,讨债的电话来过,不过没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因为自杀,捅到了警察面前,部分平台被调查,金纶缓了一口气,可本金和法律允许范围内的利息还是得还。算了算,要36万。


    36万,还不够一些人一次夜场消费。可对金家来说无疑是一笔不能直视的巨款,家里刚造了一幢三层楼的楼房,欠了十几万的债务,至今都没还清。金纶还在读大三,金父金母是临时工,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存不下一万块钱,36万,怎么还。


    金母不敢当着儿子的面哭,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怕刺激儿子再做傻事。但是一颗心就像是泡在黄莲里水里,又想是被人拿着锥子刺,金母躲在自己房间里痛哭流涕。


    金父闷头抽烟,大口大口的白烟从他嘴巴鼻子里冒出来,黝黑的脸上,两只眼睛通红一片。


    金父瓮声瓮气地说道:“先找人借点,能借多少借多少,剩下的慢慢还吧,人还在就行,总有一天能还清的。”


    他想打死那个臭小子,但是他不敢,差一点,要是宾馆的服务员晚点发现,儿子就救不回来了,金父抓着烟的手在抖。


    金母泣不成声,呜呜咽咽哭出声。


    金纶躺在自己的床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


    36万,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不够的话,一百两金子。


    缺钱的滋味,真陌生。作为祁经纶的时候,他最讨厌从系统里抽到金银珠宝,他不缺钱,有的是人送钱给他,田庄地铺金银珠宝,勾勾手指头就能来。他稀罕的是武功秘籍现代技术神奇药品。


    金纶胸口一疼,他的才华,他的武功,他的医术,他的财富地位美人,统统都没有了,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被硬生生地挖走了一块。


    到底怎么样,才能重新得到系统,只要拥有系统,他就能重新过上好日子,这一次,他一定低调行事,绝不招摇,他就做个富贵闲人享受生活,再也不显摆出头了。


    金纶满脑子都是系统,想的着了魔。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古代,他享尽荣华富贵,权势财富美人应有尽有,哪怕最后结局凄凉,可也实实在在享了福。哪像现代,一个失败者,还是个受人耻笑的失败者。


    巨大的落差让金纶不愿意接受惨烈不堪的事实,他沉浸在往昔的美好中不可自拔,在那里,他功成名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是不是再死一次就能穿越,他就能再次穿越重新得到系统。


    金纶被这个念头迷住了,这样他就能摆脱目前困境拥有新生,他越想越是着迷。终于,在家里挺尸一个月后,金纶爬上自家屋顶。


    烧炭自杀太痛苦了,就像是被人用毛巾捂住口鼻,头疼、耳鸣、痉挛,更可怕的是你还有意识却全身无力,无法挣扎。上一次濒死时,因为痛苦他后悔了,他不想死了,可他没法求救。


    那种绝望痛苦,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因此,这一次,他要换一种更加干脆利落的方式。


    站在屋顶的金纶两股战战,油然而生一股退缩的冲动,他握了握拳头,自我打气:“金纶,不要怂,就是上!难道你想这样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金纶缓缓摇头,他不想。尝过成功的滋味,他再也无法忍受平庸。


    金纶眼一闭,纵身一跃。


    这一次,如上一次烧炭那般,金纶还是没死,只是却没上一次那么‘好运’,没有穿越没有系统,只有下肢瘫痪。


    浑身缠满绷带的金纶痛苦嚎叫:“不,不,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这样!”


    祁家人失声痛哭,祁经纶竟然真的被妖孽附身,纵使那妖孽已经被降服,祁经纶也回不来了,连尸首都无法归还。


    玄诚子目光怜悯,本是前途无量的后生,偏偏遭了无妄之灾,只能喟叹一声世事难料。


    他在三家村盘桓数日,想解开血井和家畜之谜,怕是有高人识破了那外来之魂的伎俩,施展了手段。


    苦寻无果,玄诚子便作罢。对方许是已经走远,许是不想现身,那自己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没有尸骨,祁家人只能为祁经纶立了一个衣冠冢。


    阿渔静静立在墓前,烧了一堆纸钱,又洒了一壶酒。祁经纶的命魂在那道士法器中,对方该是见这缕命魂羸弱难以轮回遂想温养一番。倒是个慈悲人,怪不得能有此成就。


    阿渔弯了弯唇,与她倒是便宜了,设法取来,待她回归本体,便能送这对青梅竹马来生再续前缘,左右不过是赠送些功德罢了。


    好人不长命啊。


    阿渔无声一叹,转身离开。这个世界,心愿实现的出奇的顺利,也简单。


    李若予只许了一个愿望——揭穿祁经纶的身份。


    至于那些女人,李若予恨又不恨,说到底都是可怜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冒牌祁经纶,一切恶果皆因他拈花惹草四处留情所致。


    送走重病的李父之后,阿渔出家入了道观为坤道,有祁经纶这个失败的例子在,她循序渐进地出头,用自己所学造福百姓积累功德。


    “还是观鱼道长面子大,泽哥居然肯陪我们娘几个去听经。”苏清瑶掩嘴轻笑。


    青年失笑:“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苏清瑶咯咯娇笑。


    青年满目温柔,抱起小女儿,温声道:“走吧。”


    苏清瑶牵起儿子的手。


    一家四口在仆妇簇拥下出门,上了马车,说笑着来到青羊宫山脚下。


    山脚下人来人往,都是来听观鱼道长讲经布道的信徒,不乏权贵,如苏清瑶一家只得了个远远聆听的位置。


    饶是如此,苏清瑶也心满意足了。观鱼道长厚德载物,儿女能得她熏陶一分,那是莫大的福气。


    道场结束,青羊宫免费赠送观鱼道长开过光的药囊。苏清瑶珍而重之地给儿女戴上,旁的不说,观鱼道长妙手回春救人无数,这药囊可是宝贝。


    苏清瑶拍了拍女儿胸前的药囊,一派满足,忽而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瞧着道长很是面善,彷佛哪里见过。”


    青年笑着道:“大抵天下活神仙都这般仙风道骨。”


    苏清瑶俏皮一笑:“也许前世见过呢!”


    ☆、第143章 民国下堂妇1


    尚家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经营的丝绸生意畅销全国, 甚至南洋, 有丝绸大王之称, 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自从尚老爷子过世,尚家山河日下, 到了如今,已然大不如昔。


    子不类父,尚老爷意在仕途, 好不容易在而立之年考上举人, 转眼朝廷倒台,一心科举的尚老爷断了科举之路。后在尚老爷子大把金银的开路下,在新政府谋了一官半职,全了官瘾。


    新官上任的尚老爷摩拳擦掌,准备干出一番大事业, 却是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 摔得鼻青脸肿。


    替儿子收拾了无数个烂摊子的尚老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独子不是当官料的事实,更不可能接管生意, 转而一心培养孙子,希望孙子能支撑门楣。


    尚老爷子接受了事实, 尚老爷却不接受,他满心高官掌权之梦, 在尚老爷子去世后, 肆无忌惮大手笔砸钱, 用钱铺出一条升官路, 又让自己升了两级,只是依然是个无实权的虚职。


    尚老爷郁郁不开怀,越是临近退休越是辗转难眠,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会死不瞑目。不曾想这一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尚夫人握着手腕上的和田玉镯,觑着丈夫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秋语是公公做主聘进门,这些年来恭顺温良贞静娴雅,还为我们家添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妇人之见!”尚老爷瞪了瞪眼,胡子一翘又一翘:“现在是民国了,你以为还是老底子那会儿,政府都在提倡婚姻自由,不能搞包办婚姻。”


    “可……”尚夫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尚老爷强势打断尚夫人的话,端地义正言辞:“这是修杰自己的婚姻,须由他自己做主,日子终究是他在过,我们做父母莫要插手。”


    尚夫人舌头发僵,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她同情儿媳,可到底只是儿媳而已,比不得儿子重要,遂她沉默下来。


    尚老爷满意了:“你劝劝庄氏,强扭的瓜不甜。”


    尚夫人面上苦苦的,声音也苦苦地应了一声好。


    二人口中的庄氏正歪在美人榻上默默流泪,穿着一件丁香色的绣花对襟袄裙,一头乌发盘成发髻,是时下大户人家少奶奶常梳的发型。


    庄秋语拭了拭泪,泪痕稍干,眼底又涌出新泪,绵绵不绝。想起自己的这桩婚姻,悲从中来,泪水蜿蜒不绝。


    她和尚修杰的婚约乃故去的祖父与尚老爷子定下。十六那年,他们完婚,她受的是旧式教育,从未上过一日学堂,只零零碎碎地跟着父母学了四书五经,而尚修杰上的是教会学校,还准备去海外留学。


    为能与他说得上话,自己模仿新派女子还学洋文,可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就像是竖了一道冰,将她隔绝在外。


    婚后第四个月,她诊出身孕,她欣喜若狂,他也喜不自禁,可后来她才知道,他欢喜是因为可以去日本留学,香火是他留学的必要前提。


    他这一走就是四年,一次都不曾回来过,也不曾专门给她写过一封信。她便知道他是不喜欢她的。幸好,上天垂怜给了她一双儿女,本以为自己会守着儿女了此一生。


    怎么也没想到,尚修杰回来第一件事,竟是要和她离婚。


    他说他们之间的包办婚姻是一场错误,婚姻应该是以爱情为前提。


    是啊,他找到了爱情,所以想离婚追求幸福。


    可她又该怎么办,不是她求着要嫁给他的,不是他逼着她拜堂的,更不是她迫着他洞房的。


    现如今,他在日本遇到了心爱的女子,便要舍弃了她,然她父母皆亡,继承家业的是过继来的堂兄,她又该如何安身立命。还有两个孩子,让她如何舍得下。


    庄秋语哭的肝肠寸断,哭着哭着,哭声突然一顿。


    阿渔拿着帕子一抹眼泪,抚了抚肿胀的眼皮,有点疼。这是哭了多久啊,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她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凉茶补充水分,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四周,颇有些新奇。这样的世界,她是第一次经历。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内忧外患,军阀割据,列强入侵,社会剧烈动荡,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冲击着旧社会体系。


    原身庄秋语便是新旧文化碰撞下的炮灰,随着各种思想开放运动的展开,一部分知识分子提出‘离婚革命’的主张,呼吁打破旧社会的包办婚姻,建立以恋爱为基础的自由婚姻。


    全国各地掀起离婚热潮,庄秋语的丈夫尚修杰便是其中之一,尚修杰在日本留学期间认识了裴欣彤,裴欣彤系出名门,父兄皆为新政府高官,本人亦是才貌双全。


    二人一见钟情,迅速坠爱河。裴欣彤丝毫不嫌弃尚修杰有妻有子,在这个年代,这的确算不上事。尤其是对喝过洋墨水的人而言,封建老旧婚姻是他们强烈抨击厌恶的对象,多得是文人骚客离婚另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完成学业,尚修杰回国,提出离婚。庄秋语不想离婚,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终是被送回了娘家。


    庄家乃搢绅之家,祖父做过知府,父亲则在新政府为官,可在庄秋语成婚同年庄父染了肺病离世,家道自此中落。


    庄父膝下亲生只有二女,长女庄秋语,次女庄秋谊,还有一嗣子庄德义。庄德义名中有德有义,实质上无德又无义。


    庄秋谊不堪庄德义夫妻刻薄,早年愤而离家出走。待庄秋语离婚归家,他们又打起了庄秋语嫁妆的主意,甚至想再将庄秋语嫁一次捞一笔彩礼,庄秋语苦不堪言。


    恰逢尚修杰和裴欣彤结婚后,尚老爷升迁到南京,尚家举家搬到南京。


    为了摆脱庄德义夫妻更是为了儿女,庄秋语也想搬到南京,好时时见儿女,然而无论是尚家人还是裴家人都不希望她打扰尚修杰和裴欣彤幸福美满的婚姻。


    庄秋语被庄德义夫妻强行扣留在苏州,直到大半年后,趁着庄德义夫妻筹办她的婚事时,才逃了出来。历尽千辛万苦赶到南京寻到尚家人,却被告知她的女儿裹小脚期间伤口感染病逝,她的儿子被绑撕票。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庄秋语的世界轰然倒塌。庄秋语性情软弱甚至有些懦弱,可在失去孩子之后,性情大变,她开始恨,恨尚家人恨庄德义夫妇恨这个不公的世界。


    因缘际会下,庄秋语摇身一变成了曼琳,上海滩的影后交际花。


    她恨的人有权有势,而她只有美貌。阴差阳错被人看中拍了一步电影,祖师爷赏饭吃,一点即通一炮而红。从此,庄秋语游刃有余地行走在权贵富贾中间。


    ☆、第144章 民国下堂妇2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呀~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台上的女子, 二十上下, 发黑似墨, 肤白胜雪。目如圆杏点秋水, 眉似伏黛画远山,顾盼间似水含情,轻轻一扫, 就叫人心荡魂摇。


    一袭丁香色苏绣旗袍映得她身姿妖娆婀娜,摇曳间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 叫人不敢直视。


    “……白鹭洲~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


    一曲毕,掌声如雷。


    “想不到曼琳小姐不仅演技过人, 歌喉更加出色,宛如天籁。”大腹便便的男子恭维着身前的戎装男子。


    娉娉婷婷袅袅娜娜走来的庄秋语轻笑:“家乡小调,博一笑尔,当不起马市长谬赞。”吴侬软语彷佛一根羽毛, 在你心上轻挠。


    “唱的比钟璇还好。”戎装男子揽过庄秋语的纤腰, 言语中透着宠爱和讨好:“赶明儿你出一张唱片, 让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嗓子。”


    “阿璇听见了可是要与我发脾气的哦。”庄秋语笑得花枝乱颤。


    尚修杰下颌线寸寸绷紧, 是她, 真的是她, 庄秋语!


    尚修杰不敢置信地望着俏生生立在蒋大帅身侧的美艳女子,实难相信,但是那眉那眼, 的确是庄秋语无疑。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能让一个人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彷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谈笑自若的的庄秋语若有所觉一般,侧过脸,微微一笑,红唇轻扬,眉眼弯弯,蕴着柔柔笑意,宛如罂粟花开,妖娆诱人。


    尚修杰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难言的恐慌丝丝缕缕爬满心脏。


    “阿杰?”裴欣彤讶异的看着面色泛白的尚修杰,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千娇百媚的庄秋语,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沪上第一美人,媚而不庸,艳而不俗,美得让人不安。


    在庄秋语嫣然而笑后,这种不安登峰造极,裴欣彤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她惯来看不起这种交际花,时局动荡,这些人却在醉生梦死,真正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裴欣彤转过了眼,眼不见为净,见尚修杰还愣愣的,心里发酸,狠瞪一眼,拉着尚修杰离开。


    “尚修杰,你看什么呢!”裴欣彤愤愤不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出庄秋语。裴欣彤只见过庄秋语一次,便是庄秋语跑到南京寻找儿女那一次,当时的庄秋语狼狈落魄,与现在判若两人。


    尚修杰的脸异常难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裴欣彤柳眉紧皱,气呼呼地:“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裴欣彤大哥远远看着二人气氛不对,过来说了一句:“怎么了,今天是马市长做东,不许胡闹。”


    裴欣彤只得按压下火气,一直忍耐到回去,坐在黑色别克轿车内,裴欣彤终于爆发,质问尚修杰。自打见了那位艳名远扬的曼琳小姐,尚修杰便魂不守舍,登时打翻了心里的醋桶。


    “庄秋语,她是庄秋语!”尚修杰声音干涩,就像是喉管里塞了一把粗粝的沙石。


    裴欣彤耳朵嗡嗡嗡地响,心脏骤然收缩,庄秋语!


    她自然记得庄秋语,怎么可能忘得了。她永远忘不了庄秋语赤红的眼珠,凄厉的哭声以及刻骨铭心的仇恨。


    庄秋语离开后,她做了好长一段的时间的噩梦。她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庄秋语,她知道庄秋语是无辜的,是旧社会吃人礼教下的牺牲品,所以她真心实意地想对庄秋语留下的阿元阿宝好。


    公婆要给阿宝裹小脚,她和尚修杰都劝过,奈何怎么劝公婆都不听,说的急了,婆婆就哭哭啼啼念有了后娘有后爹,诚心要让阿宝嫁不出去,他们拗不过,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没想到,阿宝会因为伤口感染去了。


    他们加倍对阿元好,他们带着阿元去商场买衣服,一个转身,阿元竟然被绑走了,对方拿了赎金却依然撕票。


    阿元的夭折他们也无可奈何,但是阿宝的死……


    庄秋语的质问成了她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魔咒。


    “你们不是新派人士?既然能义无反顾打破封建婚姻,那为什么不能为了阿宝打破裹小脚的封建旧俗。”


    “尚修杰,你为什么不能为了阿宝打破旧社会的恶俗,是不能还是不愿?”


    “是不愿,你不愿意为了阿宝争取。”


    “对你们不利的你们要打破,与你们无关你们就置之不理。”


    “所谓新思想,不过是你们自私自利的遮羞布罢了。”


    声嘶力竭,椎心泣血,字字含恨。


    如果当初他们再坚决一点,阿宝是不是就不会夭折?


    裴欣彤打了一个激灵,一张脸青了又白,惶恐不安地望着面如死灰的尚修杰。


    “你是不是认错了,怎么可能?”裴欣彤声音发颤,庄秋语好歹是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沦落风尘。


    尚修杰面孔紧绷,他也希望自己看错了。


    裴欣彤的心渐渐沉到底,阵阵寒气顺着脚底板蹿上来:“她,她会不会对付我们?”


    她是裴家的女儿,父兄皆为高官,论理不该畏惧一个交际花,可曼琳,不,庄秋语不是普通的交际花。谁不知道影后曼琳的艳名,军政商文界里都有她的裙下之臣,脚踩不知道几艘大船,却至今都没翻船。


    端看今日宴会上,马市长对她客客气气,蒋大帅显然是她的裙下之臣。


    忽然间,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窜了出来——庄德义。去年庄德义腆着脸以前任大舅子的名义求上门来过,尚修杰让佣人赶了出去。


    那一年庄秋语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后,尚修杰派人打听庄秋语的经历,才知道离婚后她过的不好,庄德义夫妇竟然侵占了庄秋语的嫁妆不算还想把庄秋语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做姨太太。


    过了大概半年,她无意中得知,庄德义倾家荡产,还背负了巨额高利贷,连两条腿都被打断了,一家人穷困潦倒,艰难度日。当时只觉恶有恶报,如今想来,这个报应是不是人为?以庄秋语的人脉,想对付庄德义轻而易举。庄德义之后,轮到谁,他们吗?三年前那双刻满仇恨的眼眸浮现在眼前,裴欣彤如坠冰窖。


    时间证明她的担心是对的,庄秋语出手了。


    裴家在政治上,庄家在生意上,接二连三的遇到麻烦。


    只是裴欣彤做梦都想不到,庄秋语还会以这种方式报复他们,她居然勾引尚修杰,而尚修杰心动了。


    公馆院子里种着一丛湘妃竹,晚风掠过,竹影斑驳,一道婀娜的侧影随之轻轻摇曳。


    庄秋语纤细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吐出一个烟圈,透着袅袅的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尚修杰。


    尚修杰一瞬不瞬地凝望庄秋语,那张脸在月光下那样的美,又那样的空洞:“秋语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


    灰白的烟灰自空中飘落,随风散开,庄秋语笑语盈盈:“你以什么立场干涉我的人生,我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与你何干。”


    她眼中流露出的嘲讽令尚修杰心如刀割:“庄伯父庄伯母若是地下有灵,他们难以安眠。”


    庄秋语侧了侧脸,冲着尚修杰轻轻一笑:“是的呢,我这般他们如何安眠。”


    尚修杰呼吸一滞,痛入骨髓,颤声道:“对不起。”


    “那么,你准备如何补偿我呢?”庄秋语饶有兴致地问。


    尚修杰急切:“但凡你所求,我无不答应。”


    庄秋语目光在他脸上绕了绕,踩着细高跟款款靠近,夜风捎来的幽幽玉兰香混着烟草味。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得好好想想,这样吧,你娶我可好?”


    尚修杰身体剧烈一颤,神情如旋风般变幻。


    庄秋语眼望着他:“不行吗,难道你不爱我?”


    尚修杰剧烈一颤,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破开胸膛跳出来。


    庄秋语倾身靠近,纤纤食指按在尚修杰左胸口:“你不爱我吗?”


    尚修杰禁不住这样的目光,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


    庄秋语不言不语,静静望着他。


    否定的话语就像秤砣坠了回去,尚修杰说不出话来。


    庄秋语低低一笑,欺近一步,一个烟圈吹在尚修杰面上:“那你为什么不娶我呀?”


    尚修杰目光闪烁,不由自主别了开去,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待在这里 ,他想走,然双脚生了根一步。


    “你说的呢,婚姻应该以爱情为基础,你既然不爱裴欣彤了,为什么不和她离婚娶我呢,就像你当年和我离婚另娶裴欣彤。”


    尚修杰神色顿时狼狈。


    庄秋语忽然收了笑,轻嗤一声,一抖烟灰,将烟蒂摁在尚修杰胸口:“因为她是裴家的女儿,你看,这就是你的爱情!”


    尚修杰愕然睁大眼,彷佛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的变脸,以至于连胸前的香烟都未留意,直到烫意传来,他如梦初醒,往后避了一步:“秋语!”


    庄秋语随手丢开熄灭的烟蒂:“你的爱情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取舍,可别再埋汰婚姻自由了。多么美好的权利,倒成了你们这些男盗女娼之流的遮羞布。”


    尚修杰呆愣愣地望着庄秋语。


    庄秋语冷冷一笑,拢了拢肩上的白狐披肩,旋身离去。


    尚修杰愣了一瞬,才拔腿紧追上去,唤了一声:“秋语,你对我?”想问又不敢问,犹如等待判刑的囚徒。


    立在台阶上的庄秋语回眸浅笑,眉眼弯弯:“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你呢,如今的话,我可是影后哦。”


    尚修杰如遭雷击,泥塑木雕一般杵在原地,良久他的肩膀轻轻颤抖,慢慢地颤抖蔓延至全身。


    突然,尚修杰抱着头,蹲了下去。


    报应吗?


    ……


    福特轿车内的庄秋语缓缓抽了一口烟,微微笑着问驾驶座上的陌生男人:“真的不告诉我谁派你来的吗?”


    乔装成司机的男人手里拿着勃朗宁枪:“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庄秋语撩起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风情万种一笑:“当然是做了鬼去报仇呀,你要不告诉我,我可就只能认准你了呢。”


    男人晃了晃神,不知是为了风华绝代的女人还是她笑语中的阴森,犹豫三秒:“曼琳小姐,其实我是你的影迷,你的电影我每一部都看过,我也不想杀你的,但是裴局长下令,我不敢不从。”


    “哦,原来是他啊!”庄秋语淡淡一笑,意外又不意外。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曼琳小姐,得罪了。”


    庄秋语莞尔,忽问:“你听我唱过歌吗?”


    男人一愣。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白鹭洲


    ~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白鹭洲


    ~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世外桃源呀。”


    “砰!”


    “号外号外,影后曼琳遭枪杀身亡!”


    ☆、第145章 民国下堂妇3


    尚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踏进小院, 就见儿媳孙子孙女围坐在凉亭内, 石桌上趴着一只乖巧的大白猫。


    “妈妈,小猫吃小鱼干了。”小姑娘兴奋的眼眸亮晶晶, 脸蛋红扑扑就像一个红苹果。


    阿渔摸了摸她圆嘟嘟的脸, 小姑娘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生得玉雪可爱,见之心喜。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前世却在长辈的愚昧下痛苦死去, 她的祖父祖母是凶手,她的亲生父亲视而不见是帮凶。


    尚家是旧派人家,女眷从尚夫人再到几个女儿, 无一例外都是裹脚的。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少见,反倒是穷人家里早早就不裹脚了, 裹小脚不利于劳动。


    这一家人荒谬又可笑,政府再三推行禁缠足政策发布放足布告, 尚家一意孤行裹小脚, 美名其曰传统。可在离婚这一事上,倒把传统忘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原身庄秋语最恨尚家人的地方,单是停妻另娶,她不会那么恨, 更不会不择手段想报仇。


    “我也吃。”小男孩十分自然地抓着小鱼干往自己嘴巴里塞,看样子垂涎已久。刚到嘴巴就被阿渔抓住小手:“这是小猫吃的,你不能吃。”


    “为什么啊?” 小男孩委委屈屈。


    阿渔声音柔柔的:“因为它是生的, 你吃了会拉肚子, 待会儿让厨房做熟的鱼吃好不好。”对于小娃娃尤其是可爱漂亮的小娃娃, 阿渔向来很有耐心。


    小男孩雀跃拍手:“好!”


    “我也要吃。”小女孩娇滴滴叫。


    “少奶奶,夫人来了。”边上伺候的丫鬟提醒了一句。


    阿渔站了起来。


    “奶奶!”阿元阿宝甜甜唤人。


    小嗓子奶声奶气,听得尚夫人心头发软眼眶发酸,眼底闪过不忍之色。


    对这个儿媳妇,尚夫人向来是欢喜的,温良孝顺,更别提进门第二年就为他们尚家生了一对龙凤胎,让她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幸福晚年。


    这四年来,婆媳俩颇有点相依为命的味道。老爷整日里与那些年轻貌美的姨太太厮混,儿子在外求学,只剩下她们婆媳带着两个孩子互相作伴。


    儿子四年不归吝啬于书信,儿媳妇一句怨言都没有,兢兢业业侍奉公婆友善小姑抚育儿女,任谁都挑不出错来的。本以为儿子回来后,儿媳妇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料到儿子说他对秋语没有感情,在日本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姑娘。


    儿子竟然要离婚,在尚夫人看来这哪是离婚,这分明是休妻,还是无缘无故休妻,不占七出任何一条。


    可儿子态度坚决,老爷也赞成,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说什么。偏偏老爷还让她劝上一劝,尚夫人嘴里就像堵了一把沙子,这叫她如何开口?


    阿渔轻拍了下石桌上的猫,让丫鬟带着两个孩子去外面玩。四岁的小娃娃懵懵懂懂,有吃有玩很容易就被哄走了。


    尚夫人略松一口气,进了凉亭,在阿渔对面坐下。


    丫鬟上了一杯茶,躬身退下。


    尚夫人浑身不自在地坐在那,抿了抿唇望着笑容已经消失的阿渔,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片漠然。这样的情绪是尚夫人陌生的,她下意识地避开眼。


    她不说话,阿渔便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


    良久,尚夫人眼圈儿一红:“秋语,是我们尚家对不起你。”


    一旦开了口,剩下的话就好说了,尚夫人抹着泪儿把尚修杰骂了一顿,接着道:“这混账牛心左性铁了心,要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耽搁了你,趁着现在你还年轻,还能再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阿渔依然面无表情地听着,前世庄秋语是不肯离婚的,她是那种传统的女人,嫁了尚修杰就想和他过一辈子视他如天,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再来,她知道庄德义夫妻的德行,种种因素下,怎么愿意离婚。


    彼时尚夫人哭,庄秋语和她一块哭,她哭过求过无济于事。后见离婚势在必行,便想要孩子,统统没用。面对尚家,无依无靠的庄秋语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权利,尚家联合庄德义干净利落的离了婚。


    重来一次,庄秋语自然不会留恋这桩婚姻,阿渔也就没必要挽留,婚是一定要离的,孩子更是一定要带走。抚养儿女长大成人是庄秋语最大的心愿。


    阿渔就在考虑,怎么样才能顺利把两个孩子带走,尚家不可能轻易放手。哪怕不为了感情,只为了名声,尚家也不可能让她带走孩子。时下喝了洋墨水的人回来离婚司空见惯,可不要孩子的少之又少,尚家丢不起这人。


    尚夫人拭了拭泪:“秋语,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娘一定要答应你。”


    阿渔心道,我想要两个孩子,你不可能答应也没能力答应。尚夫人在这个家做不了主,阿渔也懒得跟她歪缠,遂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我想见修杰。”


    尚夫人看看她,那点违和感更重,上次见面她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肯答应,现在看来是松口了。再观她模样,眼眶红肿,显见痛哭过,眼神却漠然镇定。


    哀莫大于心死,脑海中忽然掠过这一句话,尚夫人呼吸一滞,她是彻底死心了吗?


    尚夫人眉眼眉不可见地疏散了一分,坐也坐不住,便道了一声好,随即离开。


    尚夫人如释重负的模样落在阿渔眼里,她心下一哂,别看尚夫人掉着眼泪,心里高兴着呢。


    丈夫不可靠更不贴心,尚夫人一辈子的指望和心血都在唯一的儿子尚修杰身上,做梦都盼着儿子飞黄腾达。


    梦想成真,尚修杰遇到了家世显赫的裴欣彤。岂是娘家无人的庄秋语能比,如何取舍一目了然。


    约莫半个小时后,尚修杰来了,他一米七五的个头,体型匀称挺拔,五官英俊,梳着时下流行的中分短发,穿着一件灰色马甲,黑色西装裤,一派西式打扮。与梳着发髻穿着袄裙的阿渔共处一室,宛如两个时代的人。


    尚修杰眼神复杂,压抑、烦躁、愧疚……不一而足。


    娶庄秋语非他所愿,只当时他无能为力,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四年留学生涯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错误,他和庄秋语都是包办婚姻下的受害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他提出离婚。虽然有些对不住庄秋语,但是不能因为对不起便将错就错,这是对他对庄秋语人生的不负责任。


    奈何庄秋语思想顽固,任他怎么说都理解不了,这让尚修杰无比烦躁和挫败,也更深刻了解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绝不会幸福。


    这婚,非离不可。


    “妈说你同意了?”尚修杰开门见山。


    阿渔语气淡淡的:“你们也没给我说不同意的权利。”


    尚修杰噎了下,进门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自己的妻子,她半垂着眼帘,神情冷漠,和之前痛彻心扉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想明白了,哭求无济于事,只会坠了我们庄家最后的颜面,我们庄家虽落败了,但也不该落到摇尾乞怜的地步。”


    尚修杰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色来才好,定了定心神,他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无不答应。”


    阿渔眼望着他:“你能做到,就看你想不想做了。”


    尚修杰以目相询。


    阿渔:“阿元阿宝跟我。”


    尚修杰对这个要求不意外,作为一个母亲想带走孩子天经地义,只是他父母不可能答应,两个孩子是二老看着长大:“阿元阿宝是爸妈的命根子,他们离不开阿元阿宝。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元阿宝,你可以经常来看他们。”


    前世,尚修杰也答应庄秋语可以经常探望儿女,结果呢,尚家全家搬到了南京,想看孩子的庄秋语被庄德义关了起来。


    阿渔气极反笑:“你爸妈离不开阿元阿宝,难道我这做母亲的就能离开儿女,尚修杰,是你要离婚的,最后却要我一个人来承受骨肉分离之痛。你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吗?”


    尚修杰面上一烫,话虽如此,可父母怎么可能同意,说出去也是要被人耻笑的。


    尚修杰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很抱歉,但是孩子留在家里对他们的成长更好,便是你,日后嫁人更有选择余地。我向你保证,哪怕将来我有了其他孩子,也绝不会因此薄待他们。”


    阿渔反唇相讥:“你娶我时也向我父亲保证过会好好待我,结果呢?”


    尚修杰白了白脸,随后慢慢涨红,沉默片刻,说了一声对不起。


    阿渔:“对不起无事无补,我不想将来再听你因为阿元阿宝对我说对不起。你将来肯定会有其他儿女,十根手指头都有长短,人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阿元阿宝作为我的孩子,在你的新家里处境必然尴尬。便是你的新夫人,也会尴尬。”


    “彤彤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会把阿元阿宝视如己出。”尚修杰急切地说道,说完又意识到不该在她面前提及裴欣彤,顿时讪讪。


    阿渔一扯嘴角儿,视如己出?裴欣彤要是生了女儿,就不信她会任由女儿被裹小脚。


    “无关善良与否,自古后母难为,养在二老身边,外人会说她刻薄,带在身边稍有不对更会惹来流言蜚语。”


    尚修杰不知不觉皱了眉,他知道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把孩子留给她,何尝不会惹来闲言碎语,说彤彤不容人,所以让庄秋语带走孩子。


    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题。


    尚修杰抿了抿唇角,退了一步:“我很抱歉,但是这事我无法做主,我要征询爸妈的意见。”


    阿渔笑容嘲讽:“你父母怎么可能答应,他们不答应你就能顺理成章拒绝,而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就像离婚一样,从头到尾我只有被安排的份,那你何必假惺惺来问我。”


    她的话就像是火舌,烧得尚修杰脸上发烫发红,沉默半响,他开了口:“两个孩子都让你带走,我父母绝不可能同意,我会尽量劝服爸妈让你带走阿元。”这是他所能答应的极限。


    阿渔瞅瞅他,沉吟片刻,状似妥协地同意了。


    一个都不让她带也没关系,她可以偷出去,跟他谈判不过是答应的太简单恐引起怀疑,妨碍她后面的计划。


    要是能光明正大带走一个孩子更好,小家伙少受点罪。


    这乱世,她想藏起来,尚家别想找到她,等他们能找到她那天,她可就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可怜了。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第146章 民国下堂妇4


    “荒唐!”尚老爷匪夷所思地瞪着这尚修杰:“古往今来, 哪有让和离的女人带走孩子的道理, 传出去,我们尚家还要不要见人了。”


    尚老爷气冲冲指了指尚修杰:“庄氏犯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了。”


    尚修杰低了低头, 无言以对。


    心疼儿子的尚夫人打圆场:“阿杰心肠软, 被秋语一哭二闹,他便软了心肠, 所以才犯了糊涂,老爷犯不着跟他置气。”顿了顿,尚夫人又道:“这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秋语不舍得在情理之中。可孩子是我们尚家的骨肉, 说到哪儿都没有让她孩子带走的理。何况她一妇道人家,也没法照顾好孩子。回头我再好好劝劝她, 她会想明白的。”


    尚老爷情绪略略平缓, 扫一眼儿子, 离婚上挺果决, 这会儿怎么就犯糊涂了?难道是那裴家姑娘容不下孙子孙女, 和儿子说了什么?


    尚老爷顿生狐疑,越想越有可能, 果然是暴发户,没有容人之量。虽则同意儿子停妻另娶, 然他私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裴欣彤。


    不安于室, 私定终身, 勾引有妇之夫, 要是他的女儿,早就打死了。可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啊,尚老爷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入了门再好好教她规矩。既然做了他尚家媳妇,可不能再那么胡来。


    这些想法自然现在不能与尚修杰一一道来,尚老爷缓了缓口气:“这事儿没得商量,阿元阿宝必须留在我们尚家。至于庄氏,她为我们尚家生了一儿一女,我们家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家。”尚老爷想了想:“补偿她3000个大洋,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生怕儿子再说什么惹了尚老爷不开心,尚夫人忙忙道:“有这笔钱,秋语日后做什么也都便宜了。”时下十个大洋就够一家子开销一个月,3000个大洋,说到哪儿都不算少了。


    尚修杰嘴张了张,又合上,复又张开,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随后,尚夫人又去寻了阿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听着尚夫人满口的古往今来,阿渔内心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想笑,这会儿倒说起传统规矩来了,离婚这桩事上怎么就不说了。这家人要是真讲规矩,就不会让在尚修杰求学期间兢兢业业侍奉公婆抚育儿女的庄秋语下堂。


    什么规矩传统,对他们有利的要遵守,对他们不利的要摒弃。不就是欺负庄秋语无依无靠,只能面团似的被他们随意搓揉。


    尚夫人说的口干舌燥都不见阿渔有反应,心里越发不自在,埋了埋鬓角:“秋语你放心,娘知道你担心什么,娘会好好照顾阿元阿宝,万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阿渔惨然一笑:“我不放心又如何,由始至终,何曾有容我置喙的余地。依着规矩我不能带走孩子,可依着规矩,我也不该被和离,不是吗?”


    尚夫人脸色顿时变得难堪。


    阿渔合了眼:“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到时候通知我一声便是,我都受着。”


    尚夫人落荒而逃。


    回头见到丈夫儿子,尚夫人含糊道:“秋语想明白了。”旁的便不再细说。


    “算她还懂礼数。”尚老爷一派就该如此的天经地义。


    尚修杰看了看尚夫人,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劝说,但是并没有追问,隐隐的还松了一口气。


    略晚一些,尚修杰拨了电话给裴欣彤。直到去年尚老爷才争取一个装电话的名额,在家里装上了代表身份的电话机,还是只有一个分机,装在尚老爷的书房内。


    “小姐,尚先生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佣人快走到花园里告知裴欣彤。


    暖暖秋日里,裴家女眷正在悠闲的享受下午茶。


    坐在秋千上的裴欣彤烫了欧式宫廷卷发,身穿一袭鹅黄色洋装,俏丽天真。闻言脸儿一红,在裴夫人和几位嫂嫂揶揄的目光下,不依的哼了一声,欢快起身:“妈,嫂嫂,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飘然离开。


    裴夫人笑容无奈,女大不中留啊,要不是彤彤对尚修杰委实一片痴心,她是不会同意的。尚修杰到底有家室,奈何女儿情根深种。幸好尚修杰对老家的妻子并无感情,她才勉为其难答应。


    裴家几位媳妇打趣几声,她们都知道有尚修杰这么一个人,在尚修杰回苏州老家前,他先拜访了裴家。


    “阿杰。”裴欣彤拿起话筒。


    听到心上人声音的尚修杰笑逐颜开:“在干嘛呢?”


    裴欣彤靠在沙发上,笑眯眯道:“和我妈和大嫂她们喝下午茶。你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尚修杰主动提及离婚一事:“她同意了,过几天庄家人便会上来,正式离婚。”


    裴欣彤绕着电话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她还好吧?”


    尚修杰沉默了一瞬。


    电话那头的裴欣彤也沉默下来,如庄秋语这般的传统女子,想来是不愿意离婚的。对于庄秋语她很抱歉,她无意伤害她,只是包办婚姻的存在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而不是父母之命。


    “一开始她不同意,后来她想明白了,”尚修杰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裴欣彤:“我会在其他地方尽量补偿她。”


    裴欣彤连连点头,点了好几下才意识到尚修杰看不见,忙开口:“这是应该的,以后她若是遇上了麻烦,我也会尽量帮助她。”


    听出她声音中的愧疚,尚修杰心里钝钝的:“彤彤,对不起。”


    裴欣彤一怔又笑:“你怎么又来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旧社会造成的错误。”裴欣彤声音骤然高昂:“我们必须把那些害人的旧东西破除。”


    尚修杰精神一阵,两人抱着电话热忱地聊起理想,直聊得话筒都发烫了才恋恋不舍地结束通话。


    三日后,自扬州赶来的庄德义夫妻抵达苏州,和尚家人商量离婚一事,所谓商量只是好听的说法,实质上就是通知。


    庄德义夫妻原本准备闹一闹,不是心疼庄秋语,而是不甘心丢了尚家这么一门亲戚。纵然尚家山河日下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捞到几分油水的,不说旁的,单是每年的四仪八礼便是一笔进项。


    不过在庄德义和尚老爷书房喝了一杯茶之后,庄德义夫妻顿时心平气和了。


    庄德义之妻庄万氏假模假样地说道:“修杰喝过洋墨水,与我们家秋语说不到一块也是常理,这夫妻俩没话说,这日子可不是没法过了。分了也好,各自婚嫁,对谁都好。”话锋一转:“不过百年修来夫妻缘分,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伯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尚夫人笑着点头:“就是这个理,我拿秋语当亲闺女疼得。”


    庄万氏心里一撇嘴,亲闺女,骗谁呢,谁家能把亲闺女赶出门。不过好歹有两个孩子在,尚家总还有几分香火情,日后还能沾沾光。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打脸,尚夫人笑容一僵,她低了低头掩饰,再抬头满脸的怅然了:“日后,秋语就托你们照顾了。”


    场面话,庄万氏自然会说:“伯母您只管放心,我们一转而把秋语照顾的好好的。”


    客套两句,尚老爷让人拿出离婚协议书,让庄家人先过目:“你们看看可有要补充的地方。”


    庄德义夫妻眼睛亮了亮,三千块大洋,再加上庄秋语的嫁妆,起码有六千块大洋。说来庄家是耕读之家并不富裕,死掉的老头子猴精猴精的,庄秋语出嫁时陪了不少嫁妆,可把两口子心疼坏了,死之前还不知道塞了多少好东西给庄秋语,这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是亲生的,不然怎么会把家业变着法儿塞给泼出去的女儿。


    阿渔神情漠然地看着离婚协议书:……难以共偕……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心底冷笑,尚修杰要是纯为了婚姻自由而离婚,还能高看他一眼。


    前几年从来不提离婚,遇到裴欣彤之后,倒想离婚了,打着追求婚姻自由的旗帜干着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龌龊。


    尚老爷:“若无意见,那便签字吧。”


    尚修杰率先签了字,将笔递给阿渔。


    阿渔接过笔,干脆利落地签下名字。


    收笔那一刻,尚修杰肩头一松,彷佛从一个枷锁中解脱,他终于摆脱了封建婚姻,迎来了新世界。


    尚老爷亦是心里一松,如此,修杰便能顺利迎娶裴家姑娘。尚老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行本票和一方印鉴:“你拿着这两样便能去汇丰银行取出三千个大洋。”


    庄德义睇了一眼庄万氏。


    庄万氏急忙上前,可她再快哪有就站在尚老爷身边的阿渔快。


    庄万氏眼睁睁看着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接过了那两样宝贝,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迎着庄万氏肉疼的视线,阿渔收起了这两样东西。尚家人恶心,尚家的钱不恶心,庄秋语被尚修杰蹉跎四年青春,这是她该得的补偿。


    庄万氏的动作来的突兀,客厅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庄万氏面上一紧,立马松了松面皮描补:“小姑年轻,不如我和你哥哥替你保管着,你要用时我们再给你。”


    “进了你们的口袋怎么可能还有出来的那天。”阿渔神色冷冷的,前世,刚离婚的庄秋语浑浑噩噩,就叫庄万氏他们捷足先登了。后这夫妻俩见尚修杰娶了高官之女,庄秋语被尚家厌弃,立刻毫无顾忌,夺了庄秋语的嫁妆还想把那庄秋语换聘礼。


    不防她由此一言,众人神色立变。


    庄万氏不乐意了,拉了脸:“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还能昧了你的银子不成。”


    “就是这意思。”阿渔冷言以对:“连我父亲的办丧事的钱你们都要克扣,你们能放过这笔钱。”


    尚修杰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这样锋利的庄秋语,在他的印象里,庄秋语沉默、不争还有点柔弱,哪怕这两天她似乎变了性情,可也没想过她会直接发难兄嫂。


    尚修杰茫然了,他们兄妹感情不合?


    尚修杰四年不归,从来不曾关心过庄秋语,自然不清楚庄秋语和庄德义夫妻的隔阂。


    倒是尚老爷尚夫人略知一二,庄父还在世时,庄德义两口子还过得去,庄父一死,这两人登时变了脸,连庄父的丧礼都想扣扣索索的办理。


    庄秋语性子软,她妹妹庄秋谊倒是个炮仗脾气,和庄德义闹了起来,最后是庄家长辈出面和稀泥揭了过去。


    这么一闹,庄德义夫妻和庄秋谊姐妹关系便有了裂缝。丧礼之后,庄秋语把庄秋谊接到尚家照顾。这一住庄秋谊便发现了尚修杰从来不给庄秋语写信的事,气得火冒三丈,还和尚夫人起了口角。


    闹了一回,庄秋谊不肯再在尚家待下去,不顾庄秋语的挽留回了扬州,和庄德义夫妻闹腾了几个月,突然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出去散心,至今音讯全无。为了庄家姑娘的名声,对外宣称庄秋谊外出求学。


    从此,庄秋语和庄德义彻底冷了下来,不过两家还是有往来,庄秋语可以不顾礼数,他们尚家却不能落一个冷落亲家的名声,左右每年不过多花点钱罢了,就当花钱消灾。


    庄德义和庄万氏涨红了脸,庄万氏尖着嗓子道:“什么叫克扣,爹一生节俭,我们不过是想遵循爹的遗愿,想让爹走的安心点。”


    “我爹要是九泉下知道你们夫妻的真面目,只怕死不瞑目,住在我爹娘生前住过的屋子里,你们就不怕我爹娘晚上来找你们讨说法。”阿渔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庄德义和庄万氏双双打了个寒噤,彷佛被冻到了似的,色厉内荏:“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渔冷冷一笑,将自己那张离婚协议书收起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语毕,阿渔抬脚离开,其余人就像是被定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庄德义夫妻心里发虚。


    尚家一家三口心里也虚,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


    ☆、第147章 民国下堂妇5


    阿渔指挥人将自己的东西搬出尚家, 她在二里外赁了一幢小楼。这屋子是等着庄德义夫妻过来这三日里置办的,庄秋语也并非孤家寡人, 身边还有一位照顾她长大的周婶以及周婶的儿子周晓峰。


    周家母子十八年前逃荒晕倒在庄家门前, 心善的庄母施了一碗米粥,又见孤儿寡母委实可怜便收留了他们。


    四年前周家母子随着庄秋语到了苏州,周婶在内宅照顾庄秋语,而周晓峰在外管着庄秋语陪嫁的田铺。


    这节骨眼上周婶正病着, 小楼是周晓峰出面租下的。前世周婶没熬过这场病,周晓峰送周婶棺木回老家安葬的路上被军阀抓了壮丁, 直到两年后, 庄秋语才辗转打听到周晓峰牺牲的噩耗。


    如今阿渔来了, 自然不会让周婶病逝,也不会让周晓峰去当炮灰。


    被排揎了一通的庄德义夫妻赶来, 看见这架势, 登时傻了眼:“你不跟我们回去?”


    阿渔用一种看傻子的的目光扫了夫妻二人一眼, 继续指挥人搬东西。便是前世的庄秋语也没傻到跟着庄德义夫妻回扬州老家。庄秋语前期性子柔弱归柔弱可不傻,心里门清庄德义夫妻就是一对豺狼,落到他们手里连骨头都会被啃得一干二净。


    然前世, 尚家明知庄德义夫妻的德行,为了摆脱庄秋语, 亲手把庄秋语交到庄德义夫妻手上, 这让庄秋语如何不恨。逼得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为了报仇, 放下礼义廉耻入了风尘。


    被无视的庄德义夫妻怒了, 庄万氏伸手挡着搬家的脚夫:“放下放下,不许搬。”要搬也该是他们来搬啊,这被休……和离的女人,自然是要回娘家的。


    周晓峰看一眼阿渔,会意后上前一步,粗着嗓子道:“别管他们,继续搬。”


    这些并非尚家佣人更不是庄家的,而是周晓峰从外面雇来的脚夫,谁给钱就听谁的,当下绕开庄万氏,继续将家什往平板车上搬。


    庄万氏气得要跳脚,冲着一旁的阿渔嚷嚷:“你都和离了,还想留在苏州不成!”


    “阿元阿宝在哪儿我便在哪儿,”阿渔冷笑:“横竖是不会跟你们回扬州,让你们把我拆吞入腹,当我不知道你们打得是什么算盘,我便是把钱财都捐了出去,也绝不会让它落入你们的口袋。”


    被说中心思的庄德义和庄万氏脸皮一抽,不过这两人没脸没皮惯了。庄德义黑着脸:“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这么跟你嫂子说话,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少在这给我摆兄长的谱,你不配!”阿渔目光沉沉地盯着庄德义。


    庄德义恼羞成怒:“反了天了你,我是你大哥,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长兄如父,我管教你天经地义。”庄德义上来就要拉阿渔,把人带回扬州,还不是他说了算。


    还没碰到衣袖,庄德义伸出去的手被周晓峰扣住。


    庄德义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放手!”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阿渔抬手便是一巴掌。


    庄德义被打得原地转了个身子,耳鸣眼花,久久不能回神。


    啪的一声,震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尚修杰也惊呆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面若冷霜的庄秋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敢打嗣兄。


    呆了一瞬的庄万氏嗷嗷叫着扑上去:“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打你大哥。”


    阿渔拧了下眉头。


    如梦初醒的周晓峰赶紧拦住发狂的庄万氏。


    庄万氏气得大吼大叫:“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阿渔不耐烦:“把这两人赶走,所有人我加一倍工钱。”


    有钱什么都好说,几个脚夫互看一眼,两个壮汉上前推着发狂的庄万氏以及还在头晕的庄德义往外走。


    “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庄万氏怒吼。


    头晕目眩的庄德义有气无力地叫嚣:“庄秋语,庄秋语你好样的。”


    “够了!”眼看着街上的人围聚起来,尚修杰忍无可忍:“在我们尚家门前,还轮不到你们撒野。庄氏是阿元阿宝的母亲,也轮不到你们欺负,要是让我知道你们骚扰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说出来后,尚修杰心里好受不少,他真的没想到庄秋语的嗣兄夫妻是这样的人,这对夫妻的贪婪几乎写在脸上。更没想到离婚后她会落入这种困境。


    “哪是我们欺负她,分明是她欺负我们,她都直接打德义的脸了。”庄万氏哭嚎:“当妹妹的打哥哥 ,还有没有天理了。”


    尚修杰一哽,的确是庄秋语打人在先。


    “别扯什么兄妹,我不稀罕这种刻薄寡恩的兄长。要不是我父母,你庄德义还在吃糠咽菜,我父母过继了你,供你读书为你娶妻替你养儿女还把家业传给你,可你们呢,我爹起码给你留了几千块大洋的遗产,你倒好,连拿出一百个大洋出来办丧事都不愿意。你们自家人穿绫罗,却一身新衣裳都舍不得给我妹妹做,吃顿肉还躲着我妹妹生怕她分一口。我是得有多蠢才跟你们回去,送上门让你们谋财害命。


    要是我爹娘在世,头一件事就是把你这条白眼狼逐出家门。过几日我会登报与你断绝关系,从此以后我的事,轮不着你们插手。”


    “你话说八道!”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短的庄德义涨红了脸。


    庄万氏又羞又怒:“我们不过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孤身留在苏州想带你回老家照顾,你怎么能这么血口喷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阿渔嗤笑:“那你对天发誓,你们两口子从来没想抢我的钱财,不然的话,你们两口子倾家荡产沦为乞丐,你们的儿女潦倒至死。”


    “你闭嘴!”要不是被人挡着,庄万氏能扑上来咬死阿渔:“你敢咒明儿,我撕烂你的嘴。”


    阿渔冷笑涟涟:“只要你们不想抢我钱财,哪来的诅咒,还是你们心里有鬼,所以恼羞成怒。”


    便是后世大多人都不敢随便赌咒发誓,哪怕不信也怕晦气,更别提这年月。庄万氏这人刻薄无德,偏偏还信神神鬼鬼这一套,也不知道脑回路怎么长的。


    可不是这个理,三三两两围过来的邻里路人看庄德义夫妻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过继的继承了家业不感恩戴德还苛待亲生的,这就有些不是东西了。


    还有些人拿眼去看尚修杰,听话头,尚家少爷和少奶奶离婚了?


    脸嫩的尚修杰挨不住这样的目光,面庞微微泛红:“你们要是再在我们家门口撒泼,别怪我不客气。”


    庄德义夫妻也被各色各样的目光刺得难受,恨恨瞪一眼阿渔,灰溜溜地走了。这事没完,到嘴的鸭子他们岂肯轻易让她飞走。


    尚家的门房也出来疏散围观民众:“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尚修杰心情难辨,心里头堵了棉花似的,他望着阿渔想说点什么,却见她没事人似的指挥着人将东西全部装上车,收拾妥当,坐上等候在旁的黄包车,扬长而去。


    没被多看一眼的尚修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响,苦苦一笑,心事重重地回府。


    且说阿渔,回到租赁的小楼后,先见了新的佣人,一个做饭的厨娘一个伺候起居的小丫鬟,阿渔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有条件绝不会委屈自己,另外还有两个护院。


    略说两句,阿渔打发他们下去忙,便问周晓峰周婶情况。


    周晓峰面容发苦,他娘现在在西医院的隔离病房内,钱花下去,人却不见好。昨天他去看娘,还闹着要出院,他知道他娘是心疼钱,西医院的那医药费哪是他们负担得起的,都是小姐出的钱。


    “还是那样子,一点都没好转,我看那些医生就是骗钱的。”周晓峰又急又苦。


    “再耐心等等,治病总是要时间的。”阿渔宽慰了一句,周婶得的是伤寒,在这个年月里,有一半的致死率。这病最简单的治法就是用喹诺酮类药物,然而现在连最基础的青霉素都没问世,她倒是会置备提取,眼下却没时间也没客观条件。


    不过见效快的西药没有,中医也可,就是用时长一些。她打算下午去一趟医院看看,再做定夺。


    阿渔道:“你去趟报社,登一条和庄德义断绝关系的申明,尽快见报,可以加钱。还有扬州那边,你应该有信得过人,让请他在当地的报纸上也登一条。”


    在民国,不少人通过报纸刊登结婚离婚的消息,昭告天下后便算事实了,就连同居分居这种消息也有,不乏断绝父女父子关系的启事,这在后世难以想象,如今却是被广泛认可的。


    周晓峰犹豫了下:“要不要和族里说一声?”


    “不必了,那些人,”阿渔嗤笑一声:“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早就失了风骨,庄家到底是落败了。”庄秋谊被庄德义夫妇苛待,族里没人站出来主持公平,后来庄秋语被庄德义关了起来,夺走嫁妆还差点嫁给一个老头当姨太太,这些人拿了庄德义的封口费后,照样视而不见。


    周晓峰一想,不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好。


    阿渔便让他去拿纸笔,写了一则脱离关系的声音,又给了他一袋子大洋。


    “不用这么多!”周晓峰连忙道。


    阿渔:“你先拿着,以后还要用的。”


    周晓峰这才接了过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扫兴,告了一声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周晓峰忧心忡忡,小姐到底没独立当过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可劝说的话到嘴边又想起这一桩一桩的事,怕说出来再给小姐添堵,还是等小姐缓过这一阵再说,也不差这几天功夫。


    前脚周晓峰出门后,后脚阿渔也出了门,半路她去买了一套银针,随后去了医院见周婶。


    护士给了阿渔一个口罩,提醒她不要多待,阿渔应了好,进入病房,反锁上门。


    病床上的周婶骨立形销,面上星星点点的玫瑰疹。阿渔放轻脚步走到周婶床前,握住她的手细细诊脉,片刻后,阿渔心里有了数,与她而言,伤寒不算什么难症,吃药再配上针灸,半个月左右便能痊愈。前世周婶没熬过来,只能说是医疗条件有限又没遇上个好大夫,这年头生病,五分看运气。


    阿渔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插入周婶的安眠穴,便见周婶肌肉松弛下来。


    施针结束,阿渔等了约莫五分钟周婶幽幽转醒,病重后,身上无时无刻的难受,故而周婶并未意识到针灸,反倒觉得身体是这前所未有的轻松。


    茫然了一瞬,周婶猛地见到阿渔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赶紧捂住口鼻,同时往后缩:“小姐快出去!”这病会传人。


    阿渔顺便往后退了几步:“周婶你别着急,没这么容易传染上。”传染谁也不会传染她。


    可周婶哪知道自家小姐体内住着的是一个大妖,她只知道这毛病的厉害:“我今天好多了,小姐别担心,再过几天我就好了,你快回吧。”


    阿渔不再惊扰她,便道:“那我等你好了后给我做松鼠桂鱼。周婶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周婶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敢多说话只眼神催促阿渔快点离开,生怕传给她。


    阿渔笑笑离开。


    回去的路上,阿渔抓了七副药。理由也想好了,就说偶遇了一个同样病症的病患,对方得了一个药方,治好了病,她便要来了病方。


    好的大夫会因为病患的不同开具不同的药方,主要是在分量上的些微差异,但是实际上,大多大夫无法做到因人而异,一些药为了量产也不可能考虑这一点。


    回头和周晓峰一说,他果然不疑有他,只感激不尽。娘怎么也不见好,什么办法他都愿意试一试,小姐也不是那等会胡来的人。


    再说庄德义夫妻,在尚家门前被臊了一通很是气恼了两日,夫妻俩住在旅店内,咬牙切齿地商量,绝不能这么容易地放过庄秋语这块肥肉。


    虽然继承了不少遗产,但是都是房子田地,现大洋妹妹多少,他们又不会经营,眼看着家底被他们越吃越薄,久旱逢甘露,庄秋语离婚了,不只有丰厚的嫁妆还得到了巨额赔偿金,两口子如何甘心放过。


    可怎么个不放过法?夫妻俩面面相觑,没个主意。


    庄秋语没他们想象中那么傻,坚决不肯随他们回扬州。来硬的话,这里是苏州,尚家的地盘,纵使离婚了,尚家看样子也不会不管庄秋语死活。


    正一筹莫展着,庄德义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断绝关系公告,气得脸青了白白了红,当时听了一耳朵,只因为她是口不择言,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来真的,她怎么敢?


    “这个小贱人得失心疯了!”庄万氏又惊又怒:“她怎么敢?!”


    ☆、第148章 民国下堂妇6


    隔空被打了一巴掌的庄德义夫妇跑到了小楼前, 苏州城就这么大,想打听一个人并不难。


    纵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贪婪让夫妇俩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想着哄一哄骗一骗, 不成就胡搅蛮缠, 不胜其扰下, 总要给些钱打发他们。


    在前世这一贱招的确行得通,庄秋语遇上这对夫妻,宛如秀才遇到兵, 有理说不清, 被闹得焦头烂额,最后花钱消灾。


    这一世自然没这么便宜的事。庄德义夫妻找到门后吃了一个闭门羹, 得了指示的门房只说小姐出门了,至于去哪闭口不谈。无论两口子怎么摆架子摆谱子都不开门。


    “我就不信她不出门了!”庄万氏啐了一口,拉着庄德义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等。


    左等右等都不来,等的两口子火冒三丈,正要回去拍门, 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了巷子里的黄包车,车上坐的可不正是阿渔。


    两口子鲤鱼打挺般跳了起来,怒气腾腾冲过去。


    阿渔拧了拧眉头,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庄万氏等了一肚子火, 临到头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大妹去哪儿了?”先来软的, 软的不行, 再来硬的。


    阿渔下了车,从手提包内摸出几个铜板付给车夫。


    “报纸上的启事看到了吧。”阿渔眉眼淡淡的,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里走。


    门房听到动静赶紧开门迎接,还走出来几步戒备的盯着庄德义夫妻。


    说起这个,两口子这怒气就不受控制往上窜,庄德义不满:“大妹你怎么能说那种话,就算是有不愉快也不能开这种玩笑,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谁是你妹妹,我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了。”阿渔嗤笑:“你们俩真够不要脸的,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死缠烂打。把这劲头放在正经事,何愁不能发财。”


    夫妻俩大怒,庄德义伸手就要推阿渔,只见眼前一花,等他反应过来,脸上湿哒哒的,像是被泼了什么东西。


    庄德义吓了一跳同时闻到了一股药味:“什么东西。”


    阿渔笑盈盈的:“周婶吃剩下的药,忘了说了,周婶得了伤寒。”


    一听伤寒二字,庄德义打了一个寒战,霎时白了脸,疯狂抹脸,庄万氏也吓住了,想靠近又不敢,调转方向扑向阿渔,刚一行动就被健硕的门房架住。


    “庄秋语,你居然敢拿病人吃过的药泼你哥,你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庄万氏怒不可遏。


    阿渔微笑着道:“他要是得了伤寒,你们能告赢了我,我肯定赔医药费,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你们有没有命花。伤寒是通过粪口传染的,下次再来,可不就是吃剩下的药,而是粪水了。就算病死了,这应该也算不上杀人吧,至多赔些钱罢了。反正我是宁肯赔钱也不肯白让你们占便宜的。”


    望着阿渔面上淡淡的微笑,庄德义夫妻俩重重打了一个寒战,她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怒火中烧的庄万氏想挠花她的脸,奈何被人拦着,只能恨恨丢下狠话:“庄秋语你等着。”


    阿渔笑容渐渐淡了,直直看着她,目光如冰如棱,庄万氏不禁背后发寒,剩下的话冻成了秤砣坠了回去。


    庄德义庄万氏再次铩羽而归,回到旅馆,庄德义赶紧洗澡,恨不得把皮冲搓下来一层,伤寒,伤寒,那可是会死人的。


    搓的肉皮红彤彤,庄德义这才出来了,他铁青着一张脸:“庄秋语!”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逢里蹦出来的。


    庄万氏远远的坐着,回忆着阿渔的神色,心里毛毛的:“这庄秋语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泼妇一个,怪不得被休了,这种媳妇,哪家敢要!”


    庄万氏想想,觉得有理,觑一眼庄德义:“她现在滚刀肉似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庄德义眯了眯眼:“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臭娘们。”


    ……


    阿渔去见了一位原身的故人黄夫人,黄夫人丈夫是警察局的大队长,家族在苏州城内颇有些体面。


    黄夫人与庄秋语一般,也是旧派家族出来的姑娘,自幼学的是琴棋书画,不曾受过新式教育,因而二人说得上几句,勉强能说上朋友,但多熟也算不上。


    这次登门,阿渔带了一幅陪嫁里的一幅国画,明朝年间的《鸡鸣报晓》。


    过了这几日,苏州城里不少人家已经知晓尚修杰一回国便离婚一事,男人的反应暂且不提,各位夫人都是暗骂尚修杰不是个东西。


    一走四年,留下妻子在家侍奉公婆抚养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尚修杰倒好,不说补偿,头一件事竟然是离婚!离婚想干嘛,十有八九想给新人让位,这种事他们见了不少。男人在外面遇到了年轻漂亮的女学生,追求所谓的进步爱情,堂而皇之抛弃糟糠之妻,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世道,人心坏了!


    黄夫人见了阿渔,面露同情之色,想安慰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整整心情,笑着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阿渔笑着道:“近来杂事多,”又自嘲一笑:“我的事,想来夫人应该听说了。”


    黄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苦了你了。”


    “祸兮福所倚,早些看清他的为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观她神色豁达,黄夫人一怔,忙道:“可不是这个理,庄妹妹这般品貌,错过了是他尚修杰的损失。”


    阿渔笑笑:“夫人别取笑我了,”话锋一转,接着道:“今日冒昧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黄夫人斟酌了下,缓缓说道:“若是力所能及,我定当尽力而为。”她同情庄秋语,唇寒齿亡物伤其类,但是不敢乱打包票。


    阿渔眉眼带愁,赧然开口:“说来不好意思,夫人可能听说过我有一嗣兄。”


    黄夫人岂止知道,还知道她登报和她嗣兄脱离关系来着。


    阿渔继续:“我那嗣兄刻薄寡恩,连我父身后事都想刻薄,最后还是我出了一部分钱才将家父体面下葬。打我父亲去后,他们夫妻二人翻脸无情,处处苛待我妹妹,逼得我妹妹小小年纪外出求学。


    现今遇上我离婚,他们夫妻不曾为我说过一句话,事后却嘴上抹蜜说带我回乡照顾。”


    黄夫人立时反应过来:“只怕是不安好心。”


    阿渔点头,笑容苦涩:“我虽愚钝却也分得出好歹,他们分明是打我嫁妆的主意,我如何敢随他们回乡。见我不依,他们胡搅蛮缠,还拿长兄如父来压我,我不胜其扰也羞与这等人为伍,遂登报与他们脱离关系。想着恩断义绝后,他们再也不能拿捏我,不曾想,二人厚颜无耻,居然买通地痞流氓们上门骚扰。我实在是惊慌无策,这才不得不厚着脸皮上门求助。”


    原来如此,黄夫人放了心,还以为她是为尚家来,那自己委实有心无力,区区地痞流氓,举手之劳。


    “竟敢在苏州城内撒野,你放心,回头我便和我家老黄说一声。”


    阿渔感激不尽,拿起被自己放在边上的画轴:“一点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随着画卷展开,认出是名作的黄夫人眼中欢喜,口中道:“使不得,使不得,举手之劳罢了,岂能夺人所好。”


    阿渔便笑:“与夫人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大恩大德。夫人要是不收,我是不敢再上门了的。”


    黄夫人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看阿渔的目光更加亲切。


    ……


    被警察带走的庄德义夫妻是懵的,在狱中见到被他们收买的地痞之后懵上加懵,待被收拾了一顿,和恶霸做了狱友之后,两人惊恐欲绝。


    不就是收买几个小混混骚扰下庄秋语嘛,他们又没做什么,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尚家,肯定是尚家干的事,被欺负的只能抱头求饶的庄德义夫妻不约而同想到了尚家,只当尚家已经厌弃了庄秋语,却忘了庄秋语到底给尚家生了一儿一女。


    无论哪一个都没怀疑是阿渔动的手,实在是在他们眼里,庄秋语柔弱可欺,哪怕离婚后,她变了个人似的,但是固有印象作祟,二人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改变。


    这一刻,夫妻俩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就不贪心了,二人哭爹喊娘求饶,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只能出血,可身上带来的钱早就在被抓时搜刮一空,好说歹说求来一个往老家拍电报要钱的权利。


    原以为出了一笔血,就能逃出生天,不曾想这些警察一点放人的意思都没有。


    惶惶不安间,分处两个牢房的庄德义和庄万氏打了一二个哆嗦,他们怎么忘了,现在的警察就是披着警服的土匪,吃人不吐骨头。


    烦人的苍蝇销声匿迹,周婶日渐好转,阿渔心情舒畅。不脱几层皮,庄德义两口子别想出来,出来后也不敢再踏足苏州这个噩梦之地。


    庄德义夫妻的仇,庄秋语前世自己已经报了,倾家荡产沦落街头外加一条腿。


    这一世,阿渔同样想让庄德义把从庄父庄母那继承的遗产全部吐出来,并且逐出家门,这等人品卑劣的存在是庄秋语这一脉的耻辱。庄父这一脉的香火就让阿元阿宝延续,日后她会让阿元阿宝兄妹改姓庄。


    这些可以往后缓缓,当务之急是两个孩子。


    这一天,阿渔如往常一般带着一些小玩意儿去庄家看望阿元阿宝,在见到孩子前,阿渔先见到了尚夫人。


    一开始,尚夫人心里不自在,所以阿渔过来时,她有意无意的避开。可人的习惯是可怕的,尚夫人亲生的女儿都已经出嫁,儿子去了南京,丈夫更不用说,尚夫人寂寞了,又想起了庄秋语这个儿媳妇的好。


    忍不住见了一面,发现阿渔态度尚可,尚夫人心里渐渐放松,每次过来都要找她絮叨几句,说说孩子说说家长里短。


    这一回,尚夫人说的是:“听说庄德义两口子被放出来了,他们还来找过你吗?”


    阿渔回道:“没来过。”一释放,两人逃命似的跑了。


    “那就好,这次多亏了黄夫人。”说到这儿,尚夫人看着阿渔的目光有些微妙,没想到她求动了黄夫人,进而请动了黄博恩这尊煞星。


    阿渔笑:“黄夫人心善。”


    尚夫人不禁有些讪讪,把话题转到孙子孙女身上。


    略说几句,阿渔道:“要是方便的话,我带他们出门散散心,上次答应了阿元阿宝带他们去吃鱼羊鲜。”


    之前庄秋语也带他们出过门,还去她那里玩过,故而尚夫人想了想也没拒绝:“也好,让他们开心开心,不过不要太晚了。”


    阿渔:“日落前一定回来!”


    尚夫人便点了点头。


    阿渔起身告辞,踩着轻松的步伐去接孩子。这次出门可就再不会回来,一个多月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天。


    见了阿渔,阿元阿宝欢快的冲上来,听说要出门,一蹦三尺高。


    一个拉着阿渔的一只手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我们要去哪里啊?”


    “好玩的地方。”


    “玩什么啊?”


    “你们想玩什么?”话音未落,阿渔笑容渐渐淡了。


    两个孩子也看见了对面的尚修杰,虽然是至亲骨肉,但双方并不熟,实在是接触有限。两个孩子有些怕生似的,连人都没叫,拉着阿渔的时候也更加用力,阿宝还往阿渔身后躲了躲,可见生疏。


    尚修杰风尘仆仆,他刚从南京赶回来,身体虽累,精神却无比亢奋。再看见阿渔母子三人后,喜悦的笑容逐渐变得不自在,不大放心地看着身侧的裴欣彤。


    裴欣彤也望着尚修杰,从他不自然的神情中,明悟对面三人的身份。


    尚修杰的儿女,以及他的前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第149章 民国下堂妇7


    猝不及防遇见庄秋语,还是在裴欣彤面前, 尚修杰登时脸色发僵, 他整了整神色,干巴巴道:“你们要出去?”


    阿渔略一颔首, 神色淡淡的,透着疏离。


    尚修杰更加不自在, 情不自禁地别开视线。


    站在尚修杰身侧的裴欣彤觉得她似乎在看自己又不像, 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吊了起来,庄秋语的模样和她想象中差不离, 发髻袄裙, 典型的旧式女子。若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她生得比她想象中漂亮些,哪怕这么老气横秋的打扮, 依然掩不住精致的五官,鹅蛋脸,臻首娥眉,唇红齿白。这样的美丽令她微微不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裴欣彤愣了一愣。


    阿元阿宝有些好奇的望着一身洋装的裴欣彤。


    裴欣彤忙忙绽放出亲切的笑容。


    两个孩子也乖巧的笑。


    阿渔牵着孩子往门口去。


    尚修杰一时倒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彤彤这次过来专程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礼物, 可开口让庄秋语为了彤彤别带孩子出门, 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纠结的这会儿, 阿渔已经越过他们走出好几米。


    “庄小姐。”裴欣彤抿了抿唇, 转身追了上去, 停在阿渔面前,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诚恳地鞠了一个躬。


    “庄小姐,对不起!”她无意伤害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她。


    尚修杰怔了怔,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看一眼歉意万分的裴欣彤,又看一眼神色淡漠的阿渔。


    “你们先和周婶去前面玩,妈妈马上来。”阿渔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顶。


    阿元阿宝像是被裴欣彤突兀的行为吓到了,下意识抓紧了阿渔的手。


    周婶放软了嗓子哄两个小家伙,临走瞪了瞪裴欣彤,抢了别人丈夫又来装好人,装模作样不要脸,又气不过地剜了一眼尚修杰。


    阿元阿宝一走,阿渔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下来。


    想起那天她众目睽睽之下甩了庄德义一巴掌,尚修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裴欣彤身侧,以防万一。


    阿渔轻笑一声,眼望着二人:“反对盲婚哑嫁没有错。”


    不妨她有此一说,尚修杰裴欣彤齐齐一惊,既而欢喜,对庄秋语的愧疚彷佛一座大山压在两人心上,如果她能原谅他们,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但是……”


    一听但是,两人刚刚涌上来的喜悦之情凝固,紧张看着阿渔,望进她冷冰冰的眼底。


    “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践踏婚姻。这位小姐既然能来尚家,想必你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们在一起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在我们离婚前就确定关系。尚修杰,你是如何做到心安理得的以有妇之夫的身份追求另一个女人,无论是出于对我还是对这位小姐的尊重,难道不该是先离婚再追求。可你只字不提离婚一事,一边拖着我在家为你孝顺父母,一边和别人谈情说爱。”


    尚修杰涨红了脸:“没有尽早离婚是我的错,但是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怕伤害你。”


    “现在倒是不怕伤害我了,因为这位小姐出现了吗。”阿渔笑容嘲讽:“其实若是没有这位小姐,你以没有感情为由和我离婚,我能理解。可你遇上这位小姐之后才提出离婚,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以追求婚姻自由之名,行喜新厌旧之实。”


    “我不是。”尚修杰飞快否认,双手握拳,彷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同时响起的还有裴欣彤的声音:“不是这样子的,阿杰不是这样子的人。庄小姐,对于你和阿杰之间的婚姻,他一直都很痛苦,只是在国内这种环境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直到去了国外,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接触了新思想之后,他才醒悟过来,你们之间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是一个错误。”


    “醒悟过来第一件事该是和我离婚,而不是和你谈情说爱。”阿渔声音发凉:“封建婚姻它也是婚姻,打着爱情自由的旗帜,难道做人最基本的责任廉耻都能弃在一旁。


    这位小姐,你觉得我和尚修杰是封建婚姻,没有感情,所以你理直气壮地介入。那么是不是别人也能堂而皇之地破坏你们的感情,只要成功,证明你们也没了感情,插足的那个人便没有错?”


    裴欣彤哑然失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白皙的脸庞因为羞怒逐渐涨红。


    阿渔目光凉凉地扫一眼二人,婚内出轨就婚内出轨,小三就小三,少扯着婚姻自由的当遮羞布。


    一直到阿渔走了,尚修杰和裴欣彤还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尚修杰到底是男人,心理素质好,或者该说面皮更厚,回过神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彤彤。”


    裴欣彤眼底雾蒙蒙一片,委屈又无助的叫了一声:“阿杰。”


    尚修杰怜惜地握了握她的手:“是我的错,我该早点离婚的。”在日本第一年,他就有了离婚的念头,只因为父母、孩子还有庄秋语,压了下去,遇到彤彤之后,他坚定了这个念头,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摊牌,就这么拖延下来。


    眼下被庄秋语冷嘲热讽一番,羞窘之余更多的是后悔,他好像真的错了,他应该早点向家里摊牌的。


    裴欣彤咬了咬唇,支支吾吾:“我是不是……也错了?”她是不是应该等尚修杰离婚后才和他在一起,不想还好,一想心里就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她脸都烫了。一直以来,她虽然觉得对不起庄秋语,但是并不觉得自己错了,错的是封建糟粕,可庄秋语的话让她辩无可辩。


    “不关你的事,是我追求你的,要怪都怪我。”尚修杰见她自责,连忙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裴欣彤低了低头:“是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怎么能都怪你。”


    尚修杰顿了顿:“以后我们想办法补偿她。”


    “好。”裴欣彤神情明显松快不少。


    尚修杰拉着她往前走:“别想这些了,走吧,我娘应该等着了。”


    裴欣彤顿时顾不上愧疚不安了,忐忑:“伯母会不会不喜欢我?”


    尚修杰笑:“怎么可能,你这么好,我爹娘一定会喜欢你的,不然怎么会请你来家中做客。”


    裴欣彤嘴角忍不住上翘。


    对于尚修杰和裴欣彤的提前抵达,尚夫人十分惊讶,不是说明天到的怎么提前了。


    尚修杰道:“左右没事,就提前来了。”


    尚夫人笑眯眯点头,和蔼可亲的看着裴欣彤,褪下手腕上的玉镯:“真是个齐整的孩子,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玉镯是我陪嫁的时候我娘给的。”


    小丫鬟双手接过,送到裴欣彤面前。


    裴欣彤面带羞涩,睇了一眼尚修杰。


    尚修杰轻轻点头。


    “谢谢伯母!”


    尚夫人笑呵呵的:“好孩子。”接着道:“老爷不知道你们来了,还在所里坐班,我派人和老爷说一声,让老爷早些下班回家。”


    裴欣彤忙道:“公事要紧,我一个晚辈,哪里值当惊动伯父。”


    话说的客气,尚夫人目光更加满意,本以为是个骄纵的千金小姐,如此看来,是个知礼数的,那就好。没见面前,她就怕来个跋扈的,委屈儿子。


    宾主尽欢的寒暄片刻,尚夫人让尚修杰带着裴欣彤下去歇会儿。


    出了门,裴欣彤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紧张?”尚修杰戏谑。


    裴欣彤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将未来婆婆能不紧张嘛,幸好,看样子,尚夫人挺喜欢她,裴欣彤眉开眼笑。


    尚修杰跟着笑。


    “你家里好漂亮,带我逛逛吧,苏州园林甲天下,我得见识见识。”裴欣彤拉着尚修杰的胳膊撒娇。


    尚修杰自然愿意,只是担心:“你不累?”


    “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裴欣彤摇头。


    尚修杰便带着裴欣彤游园,尚家住宅是一座古典私家园林,占地七十多亩,内里凉台燠馆,风亭月榭,高高下下,迤逦相属。是故去的尚老爷子斥巨资置下的产业,在城内都排得上号。


    裴欣彤惊叹连连:“我以前觉得洋房住的舒服,现在发现,还是老一辈会享受,不出城就可获山林乐趣。”


    尚修杰慢吞吞笑:“你也可以这么享受。”


    裴欣彤羞红了脸,毫无威力地瞪他一眼。


    尚修杰低低的笑。


    笑得裴欣彤脸蛋更红,生硬转移话题:“那是什么地方,好多桂花。”


    循着裴欣彤手指望过去的尚修杰笑容一僵,那是庄秋语以前的院落,没来由的,他想起上个月,自己无意间经过,看见一群下人在往外面搬东西,不知怎么回事绊了一下,东西掉了一地,是一柜子书。


    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化学,他好奇之下拿了一本细看,发现不仅有化学入门书还有日文书,上面有翻阅研读的痕迹。


    院子里的管事丫鬟说,夫人下令将这个院子腾空,这些都是庄秋语没带走的书,除了这些还两大箱。


    他忍不住都看了一遍,在里面找到了小学一直到中学的教材,都有用过的痕迹。


    丫鬟说:“少奶奶没事的时候,就在书房里一边看书做题,一边教小少爷小小姐认字。”


    他在日本学攻读化学专业,庄秋语学习日文学习化学是不是因为他?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是的。


    打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庄秋语,她受的是旧式教育,没上过新式学堂。梳着发髻穿着繁复古老的长裙,写毛笔字弹古琴,沉默寡言,就像是前朝走出来的女人。


    他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话都懒得和她说,待她怀孕,逃也似的去了日本。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自学小学中学的知识,学日文,学化学,她在试图接近他?


    这个认知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杰?阿杰!”


    裴欣彤轻轻的推了下面色发白的尚修杰。


    散修恍然回神,掩饰性的笑了笑:“赶了一天的路,有点累到了。”


    裴欣彤不放心的看着他:“那不逛了,我们去休息下,待会儿再接着逛。”


    尚修杰说好,带着她回客院。


    裴欣彤回头看了看那个金桂出墙的院子,轻轻一皱眉,好像猜到了那是什么地方,心里有些不得劲。


    下午四点,尚老爷提前归家,不满地斥责尚夫人:“我听说庄氏和阿杰裴小姐起了争执。”


    尚夫人心里一紧,不敢吱声。


    尚老爷气得吹胡子:“以后让她少见阿元阿宝,没得给两个孩子说些有的没的,教坏了孩子。”


    尚夫人诺诺应是。


    尚老爷瞪着眼:“还有,既然知道阿杰他们回来了,你怎么不拦一下,就让庄氏把阿元阿宝带走了,这让裴小姐怎么想?”


    尚夫人小声道:“我不知道阿杰他们提前到了,要知道肯定不让秋语带出去。后来想着都遇上了,再反口,让裴小姐见了也大好。”


    尚老爷想想,也是这个理,便揭过这一茬子:“阿元回来了吗?”


    “还没呢!”尚夫人缩了缩脖子:“不过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尚老爷皱眉:“以后不能让庄氏老带孩子出去了,既然离了婚,就该注意分寸。我这也是为了阿元阿宝好,趁着孩子小,还能跟继母培养感情,对他们以后只有好的。”


    “老爷说的是,我晓得了。”尚夫人忙忙应承。


    尚老爷点点头。


    “老爷,夫人,少爷裴小姐来了。”


    尚老爷理了理情绪,微笑着道:“让他们进来。”


    尚老爷的态度严肃中不乏和蔼。


    裴欣彤彻底放下了担心,阿杰的父母比她想象中开明和善。


    四个人气氛融洽的说着闲话,一直说到了晚饭时分。


    尚夫人着急起来:“孩子怎么还没回来,别是出事了。”


    尚修杰:“可能玩的忘了时间。”


    尚老爷不满地皱了皱眉,当着裴欣彤的面没有说前儿媳妇不着调,吩咐下人去找找。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尚夫人急的坐立不安:“这能去哪儿,秋语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会不会出事了?”


    其他人也慌起来,这世道不太平,绑架勒索屡见不鲜,这会儿还没人想到阿渔带着孩子跑了,他们压根想不到她有胆子干出这种事。


    胆战心惊过了一天,没等来勒索信,隐约察觉不妙的尚修杰亲自去了小楼,小楼内的佣人也因为阿渔和周婶一夜未归惶惶不安。


    进去后一查,首饰古董都不翼而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不剩,细问之下发现下人多发过一个月的薪水。


    尚修杰再蠢也反应过来了。庄秋语带着两个孩子跑了,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她会去哪?


    扬州?不可能!


    然后呢?


    尚修杰脑子里一片空白,华国这么大,她能去的地方太多了。


    惊闻噩耗,尚夫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瘫在椅子里哭嚎:“她怎么能这样啊,那是我们尚家的骨肉,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尚老爷火冒三丈:“胡闹胡闹,外面这么乱,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是要去送死吗,岂有此理!”


    尚修杰也在担心这个,纵然父子父女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可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在这世道里下落不明,他如何不担心。


    裴欣彤犹豫了下,小声道:“我让我家里帮忙找一下。”


    尚夫人如遇救星,一把抓住裴欣彤的手:“彤彤,彤彤,你一定要帮忙找到他们,阿元阿宝哪里受得了外面的罪。”


    尚修杰知道让裴家帮忙不方便,但是他实在没办法,论能量,他们尚家是远不如裴家的,他动了动嘴角,感激的望着裴欣彤。


    裴欣彤宽慰一笑:“你们给我几张照片。”


    “咣嗤咣嗤”铁皮火车奔驰在轨道上,两边山林不断后退,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定。


    “哇!”


    “哇!”


    土包子阿元阿宝趴在窗玻璃上,只剩下哇哇哇惊叹的份。


    三个大人则看着他们乐,他们正坐在去广州的火车上,这年头头等车厢是权贵专属,是以他们只能买二等车厢,没有卧铺只能坐着,但是一人一座比走道上满满都是人的普通车厢要好不少。


    周婶剥了橘子一人喂一口:“精神头可真好,从昨天到现在一点都不累。”


    阿渔笑:“他们吃了睡睡了吃累什么。”两孩子刚三周岁懵懵懂懂,有坐火车的兴奋劲在,身边都是熟悉的亲人,不哭也不闹。


    彷佛知道在说她,阿宝扭头看了看阿渔,腻歪的趴到她肩头,开心的抓着她的辫子玩:“辫子,我也有辫子。”她得意地摸了摸的自己的羊角辫,咯咯咯笑起来。


    上车前,阿渔特意换了装扮,旧大衣长辫子,面部也化了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普通。


    站在对面周晓峰腿上的阿元不甘示弱,隔着桌子要扑过来。


    阿渔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让两个孩子各坐一边腿,坐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扭来扭去要站起来。


    周婶搭了一把手,抱过阿元。


    阿渔无限感激,感激周婶母子愿意随着她离开苏州,不然带着两个孩子,麻烦成倍增加。


    “呜——呜——”


    又到车站了,不过不是广州站。


    一部分旅客开始闹哄哄下车,一部人又上来,周晓峰旁边的旅客打了一个招呼后提着行李起离开。


    窗外出现很多拿着东西售卖的小摊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嚣着,这是阿元阿宝最兴奋的时候,伸着胖手指这个也要那个也要。


    一般而言,阿渔都会答应他们,旅途漫漫,只求两个小祖宗开心点少折腾点。


    “四个烤番薯。”阿渔拿出铜板,大人一人一个,小孩一人半个。


    周婶心疼钱,说自己不要,虽然小姐带出来不少钱可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饭,去了南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钱还是得省着点花。


    阿渔笑笑,径直付了钱,她要是连家都养不起,那这些年就白活了。


    拿着热气腾腾烤番薯转过身的阿渔眉头微不可见的顿了顿,不着痕的打量着站在周晓峰旁边的男人。


    对方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毛的黑大衣,手里拎着常见的皮箱,见阿渔几个都看过来,礼貌一笑,放好皮箱,坐了下去。


    阿渔的视线在他狭长凤目上点了点,五官里最难乔装的就是眼睛,这个人在掩盖真容,而且,阿渔动了动鼻子,他受伤了。


    ☆、第150章 民国下堂妇8


    霍峋一得知父亲遇刺昏迷的消息, 立刻回国, 途中遇到数次刺杀。就在三天前, 他最后一个保镖牺牲, 而他自己也在那次刺杀中受伤。


    霍峋手指不着痕地拂过腹部,子弹已经取出,但是伤口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或轻或重的疼痛感一阵接着一阵。霍峋手伸进口袋, 摸出一颗止疼药,借着喝水的功夫咽下,疼痛感稍褪。


    一低头,正好对上对面小女孩的眼睛,小女孩大约三四岁,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也小小的圆圆的,看着格外讨喜可人。


    刚入座,霍峋便在暗中观察这一家,听话头是一家五口, 阿婆, 舅舅, 妈妈和儿女,看打扮像是普通人家。但是霍峋留意到两个孩子与母亲露在外面的手十分细腻, 显然一直养尊处优, 而男人和老妇人, 无论从脸还是双手以及说话行事来看,都不像富贵人家。细观男人和老妇人的态度,霍峋觉得,这一行人应该是主仆关系,可能是家道中落了或者旁的原由。


    见小姑娘好奇的瞅着他,霍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不想小姑娘像是吓到了似的,圆眼睛瞪得更大,往大人怀里一缩。


    霍峋好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来自己这样子挺吓人的。霍峋不再看那小姑娘,随意一抬眸,目光一定,那位年轻的母亲似乎在观察她,再看过去,就见那位年轻的母亲侧着脸轻声道,“婶子你眯一会儿,我来抱。”


    “我不累。”


    不过年轻女人还是把小姑娘抱了过去,小姑娘到了母亲怀里又兴奋起来,嘀哩咕噜说了会儿童言稚语,被母亲温柔地哄睡。


    声音轻缓柔和,在药效下脑袋逐渐发沉的霍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一脚踩空,失重感令霍峋骤然惊醒,眼神瞬息之间清明,全身肌肉也随之绷紧,右手本能地扣住口袋中的□□。


    嘈杂声顷刻间入耳,对面的小姑娘抓着一块巧克力啃得满脸都是。


    霍峋怔了怔,用力抹了一把脸,又看一眼手腕上的表,14:24分,他居然就这么睡了一个小时。


    面无表情的脸下是凝重,自己这身体状况还能坚持多久,一旦倒下,只怕就再没醒来的机会。


    父亲重伤,大哥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掌兵,他在德国军校,这几年老二在部队混的风生水起,眼下于老二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二绝不会让他轻易回到府里。


    霍峋吐出一口郁气,在推着小车售卖吃食的列车服务员经过时买了些食水填肚子,随后靠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午睡醒了的阿元阿宝精力充沛,站起来开始闹腾。


    “不许跳,舅舅会疼。”阿渔轻责站在周晓峰腿上跳着玩的阿元。


    周晓峰是个疼孩子,乐呵呵道,“没事,没事,他这分量就跟按摩似的,正好。”


    话音未落,阿元一脚落空,正在和阿渔说话的周晓峰慢了半拍去捞,抬起的却撞在中间的木几上,登时麻到失去知觉。


    分神留意着四周的霍峋眼疾手快伸手抓住阿元的肩膀。


    “阿元。”周晓峰连忙抱起阿元。


    受到惊吓的阿元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冲着阿渔张开手,“妈妈,妈妈。”


    阿渔把阿宝递给周婶,隔着桌子将他抱过来,先向霍峋致谢,转而轻哄,“好了,不怕,你是男子汉,怎么能随便掉眼泪,你看,妹妹看着你呢。”


    坐在周婶怀里的阿宝忽然咯咯笑了两声,“哥哥哭。”


    这话比什么安慰都管用,阿元嘴巴一闭,眼泪顿时止住了。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周晓峰不断向霍峋道谢,要不是他伸了一把手,阿元的头就要撞到小几,周晓峰心有余悸的白了白脸。


    周婶也一叠声致谢。


    霍峋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周婶又责怪周晓峰毛手毛脚,才说了两句便被阿渔打断,“是阿元自己调皮,和晓峰哥没关系。”


    周婶这才不说了,转而对霍峋好奇起来。高高大大的男人,一路都沉默寡言,“小伙子,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到了,这腌陈皮你尝尝,很提神,吃了人立马就精神了。”


    闻言,安慰着阿元的阿渔视线在对方略带苍白的脸庞和左腹滑过。


    霍峋淡笑着说了一声不用,周婶还要再拿别的吃食,总觉得得谢谢人家,要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阿渔轻轻拉了下周婶,这人防备心重,是不会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刚才他买的食物也都是密封包装品。


    周婶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阿渔示意之后,也不再客气,感激地笑了又笑。


    霍峋也笑了下,不经意对上阿渔的目光。


    阿渔微微一笑。


    霍峋牵了牵嘴角,转开视线,继续不着痕地留意四周。


    时间在‘咣嗤咣嗤’的声音中流逝。


    “呜——呜——”


    火车缓缓停下,衡阳站到了,要下车的旅客纷纷涌向门口,车门一打开,四个持枪士兵走了上来。


    门口的旅客本能的往后缩,这年月当兵的和土匪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都坐回去。”领头的士兵晃了晃□□,吓得靠的近的旅客脖子一缩,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问,拔腿往回跑,要多识相就有多识相。


    原本闹哄哄的车厢在士兵出现后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极为细微的几道声音,都是在问什么情况。


    周婶害怕地望着阿渔,难道是来抓他们的?


    阿渔安抚地拍了拍周婶的手,无论是尚家还是裴家都没这能耐,余光扫一眼霍峋。


    “妈妈?”


    阿宝往阿渔怀里缩了缩,抱紧了她的脖子,像是要躲到她身体里。


    阿渔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这个人有没有见过?提供线索赏一百个大洋。”士兵拿着一张黑白印刷的人像问。那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神情肃穆。


    重赏之下有认真看的,也有怕惹事的,前者可惜地摇了摇头,后者更加摇头,只想送走瘟神。


    阿渔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周婶伸着脑袋瞅了两眼,是个男人,顿时如释重负,不是来抓他们的。


    阿渔也仔细看了看,不认识,不过见过,目光收回时在对面男人脸上点了点,伪装手法还挺专业,就是脸色不太好,不过车厢里但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旅客,多多少少都面有菜色,毕竟这不像头等车厢,也以躺着休息。


    若无所觉的霍峋抬眸,看见的是低着头哄孩子的阿渔,疑惑了一瞬,转眼恢复寻常,神色自若地坐在座位上。心下冷笑,明火执仗地搜人,连遮羞布都不要了,看来老二那边情况很不顺利。


    “见没见过?”


    “你抬起头来。”


    “抬头啊!”


    ……


    声音越来越近,持枪的士兵停在阿渔这一排座位前,一人抖了抖手里的画像不耐烦地问,“见没见过?”


    另一人伸了伸抢,指着周晓峰和霍峋,“你们两个,头抬高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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