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民国下堂妇9
霍峋全身的肌肉微不可见的紧绷, 转眼之间, 又马上放松下来, 他配合地抬起头,神情坦然。
倒是周晓峰心里有鬼, 神情略有些不自在。
引得四个士兵中的一个多看了周晓峰一眼,再瞄一眼手中画像,没有丁点相似的地方, 只当他没见识胆子小。这一路检查下来,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还有个通缉犯自乱阵脚, 先跑为敬, 被逮了个正着,真正的自投罗网。
再去看旁边的七分头小胡子, 不是。领头的小队长抬脚继续往后面走。缀在后面的士兵忽然停住脚步, 动了动鼻子,好像是药味儿?
“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淘气。”阿渔嗔怪地点了点头怀里的阿宝,另一只手抓着散落在椅子上的黑乎乎蜜丸, 药味瞬间弥散开。
被甩锅的阿宝茫然的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就被眼前的蜜丸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抓了一颗往嘴里塞。
阿渔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药, 可不是糖丸子。”老的老小的小, 为了以防万一路上生病受伤, 她备了一些膏药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我要吃糖。”阿宝嚷嚷。
阿渔拿了一颗糖给她:“这才是糖,这是药,苦的。”
“苦的,我不吃。”阿宝顿时一脸嫌弃,开开心心地拿了糖,熟练地剥开糖纸。
阿元哪肯干看着:“糖,我要。”
停下的士兵不疑有它,跟上前面的同伴。
霍峋抬眼看向阿渔,她正在收拾洒出来的药丸,巧合?
霍峋垂了垂目光,看见了滚到脚边的药丸,往边上移了移脚。
周晓峰捡了起来,对他笑了下,转脸对阿渔道:“这药脏了。”
阿渔:“不要了。”
周晓峰面露心疼。
“擦一擦,不要紧的,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周婶更心疼。
“要吃药,本来就身体不好,再吃了脏东西,病上加病,得不偿失,这个药也不贵。”怕周婶偷偷藏起来,阿渔直接放在吃剩下的包装里。
周婶瞅着那药,就跟割了自己的肉似的,阿渔直接把阿宝放她怀里,才算是顾不上心疼了。
不知怎么的,霍峋有点想笑,于是他勾了勾嘴角。
搜查的士兵下车后,下车的旅客才得以下车,车厢里顿时变得闹哄哄,有抚着胸口说吓死人的,也有好奇抓谁的。
议论纷纷里,旧的旅客离开,新的旅客填满车厢,说着车站里都是大头兵,好像在抓什么人。
霍峋合了合眼皮,彷佛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到了下一个车站,这一次没有士兵上来搜查。
霍峋沉了沉目光,老二的爪子没伸到这,郴州驻扎的是徐继胜。
霍峋站了起来,提起皮箱,临走前,回头看了阿渔一笑,略一颔首,无论洒药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都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阿渔扯了下嘴角,松出一口气,摸摸小家伙的脸蛋,还是走了的好,和一枚不定时炸。弹坐在一块,一不小心就有做炮灰的危险。
火车抵达广州时,天已经黑了,一出车站,阿渔留意到街上气氛不同寻常,有持枪核弹的士兵在巡逻。
阿渔皱了皱眉,快速找了一家旅馆入住。
服务员领着他们上楼,周晓峰状似随意地问:“是不是出事了,街上怎么那么多当兵的?”
服务员一脸兴奋,明明四周没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出大事了,霍大帅受了重伤,这是要变天了啊!你们小心点,要没事尽量别出门,外面可能不太平。”
“霍大帅!”周晓峰惊讶:“谁能伤的了霍大帅?”就是他这样不关心政治的人都知道南天王霍济光,盘踞两广云南,政治上隶属南方政府,但是南方三省自成一体,颇有点要自立门户的意思。
“谁知道啊,也就昨天消息才传开来,听说好多师长官员都聚集在大帅府。”那服务员摇头晃耳:“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出乱子。”
这几年他们广东在霍家治理下,不说丰衣足食,但还算太平,霍大帅不像其他军阀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治下百姓日子还过得去。
阿渔沉吟,在庄秋语记忆里有这一段,她游走在权贵之间,对南边霍家略有所知。就是这一年霍大帅去世,霍家二子继承家业,因为年少功绩浅,几年后粤系四分五裂,这位少帅也被老臣赶下台,后被暗杀身亡。
短时间内,广州是太平的,对他们不会有影响。她并不打算在广州常住,这里只是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她真正要去的是对面的港城。
庄秋语被暗杀前,托了不少关系寻找庄秋谊,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离家时,庄秋谊年仅十五,和庄德义夫妻大吵一架,收拾包裹和一个朋友去了香港。庄秋语费了不少关系才找到和庄秋谊一起走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生母家族因为政治原因避走港城,她不满父亲继母给她安排的婚姻,便想寻亲生母亲。庄秋谊不满庄德义夫妻又不喜欢尚家,恰逢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脑子一热便和同伴一起走了。
可到了港城没几天,庄秋谊失踪了,那姑娘胆怯之下没有通知庄秋语,托母族寻找无果,渐渐放下,直到被庄秋语找到才吐露实情。庄秋语发动所有力量寻找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然而至死,庄秋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庄秋谊的下落便是庄秋语的第二个心愿,因此阿渔准备去一趟港城,希望能有所收获,一个小姑娘在异地他乡,越快找到越好。
去港城除了寻找庄秋谊外,也是为了后续的计划,她得给自己准备拿出来的东西找一个经得起推敲的来路,知识从无到有需要一个过程。
港城求学是最好的过程,她需要深入了解下这个时代现有的科学技术,她掌握的技术超前近百年,在这个时代有没有条件实现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去港城,阿渔已经有了计划,只等时机。
这一等便等了半个月,期间的变化,阿渔也始料未及。
就在阿渔一行抵达第二日下午,霍大帅不治身亡,霍家举哀。
当天,部分霍家将领推举二少爷霍嵘子承父业。
霍大帅膝下三子,长子霍峥腿有疾不良于行,掌管南方三省财政;次子霍嵘投身部队,享有军功,最得霍大帅倚重;三子霍峋在德国军校深造,迄今下落不明。
其中霍峥霍峋出自正房夫人,霍嵘乃方姨太太所出,霍嵘亲舅舅方大湖是霍大帅左膀右臂。
另一部分将领则拥立霍峋,偏霍峋不见踪影,这一派落于下风。
时间越久,局势越利于霍嵘。
如此过了三日,在霍大帅棺椁前,霍嵘举行就职仪式,准备名正言顺接掌霍家江山。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意气风发的霍嵘正在发表就职宣言,被一梭子弹贯穿头颅,他嘴角上扬还在笑,双眼中满满的不敢置信。
传言早已死在外面的霍峋回来了。
广州城在经过一天的混乱之后,恢复平静,霍峥霍峋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霍嵘方大湖一系,公布霍嵘方大湖舅甥十大罪状,第一条罪状谋杀霍大帅。信的有不信的有,不过明面上谁也不敢说不信。
阿渔放下报纸,头版头条上印着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铁灰色军装,武装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黑色长靴包裹着笔直的小腿,彷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原来火车上那些大兵要抓的是霍少帅,”周晓峰马上改口:“现在是大帅了,南北政府最年轻的督军。”
“那些大兵应该是霍二少的人吧。”周晓峰自言自语。
阿渔笑了下,没想到那人居然是霍家三少,前世上位的是霍二少,据传霍三少被霍二少暗杀,也是因此,霍大少一系和霍二少一系明争暗斗,也是霍家分崩离析的主要原因。
这一世,霍三少没死,霍二少死了。不知会产生何种蝴蝶效应?
阿渔颇有点兴味。
如是过了十日,阿渔在宝丽商行见到了霍家二小姐霍云芝。
霍云芝从事时装化妆品生意,在大陆香港频繁往来,前世,庄秋语与她有过接触,还代言过霍云芝旗下的时装。
这是个有野心有眼光更有信誉的生意人,和她合作不用担心被坑。眼下,自己手上有好东西,不怕不识货的,只怕想过河拆桥的。
上辈子,掌权的是非一母同胞的兄弟,霍云芝照样混的风生水起,这辈子,胜利的是她胞弟,想来霍云芝发展的会更顺利。无论从人品还是地位来判断,霍云芝都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三日前,阿渔往宝利商行送了两瓶土法炼制精油。
新旧交替,一番扰攘。
霍云芝才得空处理生意上的事。汇报完主要工作,王行长拿出两个拇指大的瓷瓶:“二小姐,你闻闻这香,如何?”
霍云芝已经出嫁,嫁的是第五师师长的长子,但是底下人还是喜欢以二小姐称呼。王行长跟了霍云芝三年,相处融洽,是以说话也随意些。
霍云芝拿起一瓶,晃了晃,是液体,打开盖子,用手轻轻一扇,淡淡的桂花香,透着丝丝缕缕的甜,倒了一点在手上,似油似水,扑鼻而来的香甜桂花香。
霍云芝眼望着王行长:“香水?”
王行长笑眯眯道:“她说这是精油,可以护肤也能当香水使用。”
“她?”霍云芝拿起另外一瓶,这一瓶是玫瑰香。
王行长:“是一位二十左右的姑娘,她想卖配方,要求和二小姐面谈。”
霍云芝倒了一滴玫瑰精油,馥郁芬芳,比时下的花露水味道更加柔和厚重,如果可以量产的话,肯定会受那些太太小姐欢迎。
“和我面谈?”霍云芝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
王行长:“她就是这么说的,二小姐要不要见见她。”东西实在是好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来找霍云芝。
霍云芝干脆道:“就下午吧,你去安排下。”
王行长应好,派人去东顺旅馆找人。
周晓峰要陪着阿渔一块来,阿渔不放心周婶一个人看两个孩子,便道:“我一个人去无妨,你们不用担心,我是去谈生意又不是干嘛,霍二小姐口碑极好,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
若非她口碑好,庄秋语也亲自接触过,觉得是个可以合作的人,阿渔也不会第一个找上霍云芝。
自打离婚以后,无论是周婶还是周晓峰都发现他们家小姐变得更加果决强势,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遂二人不再劝。
周婶在阿渔离开后,老生常谈的叨叨两句:“没想到小姐没事时做的那些小玩意还能卖钱。”小姐是个雅人,喜欢弹弹琴写写字,偶尔调香,后来因为姑爷,呸,负心汉的缘故,学那个什么化学,弄了些瓶瓶罐罐,说是和调香差不多。
“这哪是小玩意啊,妈,一瓶花露水一个大洋,小姐做的精油可比香水好闻,肯定更贵。”
周婶听得高兴,一直以来她都担心日后的生计,小姐有这本事就不用愁了,看着吧,离了他们尚家,小姐肯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周婶喟叹一声:“说来,小姐是真的变了不少。都怪尚修杰那个王八蛋!”
在周婶看来,小姐的变化都是因为被尚修杰伤透了心,被逼着不得不强硬起来。
“我觉得小姐现在这样挺好的。”周晓峰大大咧咧道:“尚家无情无义,小姐要是原来那样,咱们哪能把小少爷和小小姐带出来。”
当初小姐说要把小少爷和小小姐‘偷’出来,他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中规中矩的小姐会做的事,震惊之下是兴奋,就该这样。
他尚修杰连小少爷小小姐出生时都不在身边,这几年,更是一口奶一把尿没照顾过,凭啥孩子留给他们,就凭他们脸皮厚吗?臭不要脸的东西!
周婶没觉得这改变不好,只是心疼,不是遭了罪怎么可能性情大变,觑一眼睡着的阿元阿宝,磨着后槽牙又把尚修杰和裴欣彤骂了一顿。
且说尚修杰,大半个月来音讯全无,尚修杰已经放弃,说白了到底感情上差了几分。
男人又不用经历十月怀胎,回国后父子三人相处的时间也屈指可数。再则是被孩子母亲带走,孩子应该不至于受罪,种种因素下,尚修杰渐渐释怀。
最耿耿于怀的是尚夫人,孙子孙女是她晚年的精神慰藉,亲眼看着从那么点的小娃娃长到能跑能跳,猛的不见了,就跟被挖了心肝似的,整日里催着尚老爷和尚修杰找人。
尚老爷也想找到啊,阿宝就算了,阿元可是他们尚家长子嫡孙,又生得聪明伶俐,一看将来就是个有造化的。
“彤彤那有消息了吗?”尚夫人眼巴巴望着尚修杰。
孩子失踪第三天,裴欣彤便返回南京,觉得自己再留着不大像回事,走前再三对尚夫人保证,会帮忙找孩子。
尚老爷目光一闪,裴家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忙找,他们巴不得阿元阿宝死在外头,这样就不会碍裴欣彤的眼睛,也就他这傻婆娘和傻儿子相信裴欣彤真的会帮忙。
尚修杰摇了摇头,安慰尚夫人再等等。
尚夫人捂着眼睛呜呜呜呜哭,这都等了二十天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尚老爷厌烦地皱起眉头,哭哭哭,就会哭,还不是她让庄秋语把孙子孙女带走的,要不是她蠢,庄秋语哪有机会偷走孩子,自作孽不可活。
尚老爷一甩衣袖,去找新纳的姨太太了。
得到消息的尚夫人闻讯,抓着儿子痛哭失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尚修杰心疼母亲却无能为力,只能干巴巴安慰。
再说回阿渔,她在会客室见到了霍云芝。
两边都是爽快人,谈话进行的十分顺利,双方各取所需。
霍云芝要配方。
阿渔答应帮忙改进生产工艺,因为缺少专业的设备,调制过程较为粗糙。
成功量产后,霍云芝会给阿渔一万大洋,并且尽量帮忙在港城寻找庄秋谊,寻人不只费钱,更费人力,这也是当前阿渔最缺少的。
阿渔暂时没提去港城一事,太贪心的人不受欢迎,等她再拿出点东西来来交换也不迟,公平交易才是生意之道。至于能不能长期甚至更加深入的合作,便看霍云芝人品以及霍家的发展。
这世道军阀混战局势不明,押谁,是个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合作愉快,很高兴认识庄小姐。”霍云芝伸出手。
阿渔回握住她的人:“认识霍云芝,我也高兴。”
霍云芝爽朗一笑:“庄小姐住在东顺旅馆,正巧我也要经过那边,送你一程?”
阿渔笑:“那我便不客气了。”
二人说着话下了楼,将将走到汽车边,便见两辆跨斗摩托迎面驶来,里面坐着持枪核弹的大兵,路上行人车辆立刻回避至两边,跨斗摩托后面则跟着三辆黑色别克汽车。
准备上车的霍云芝笑了,走了过去。
车队缓缓停下,中间那辆车的后车窗降下,霍峋含笑道:“二姐。”
霍云芝嗔怪:“伤还没好就跑来跑去,回头看妈怎么说你。”
霍峋顶了下帽檐:“我已经好了。”不经意间看见了立在霍云芝那辆骚包的红色轿车旁的阿渔,怔了怔,“二姐那是你朋友?”
☆、第152章 民国下堂妇10
“怎么了?”霍云芝纳闷, 这问题可不像她这弟弟会问的。
霍峋遥遥望着阿渔。
阿渔已经发觉他的注视,礼貌一笑。
霍峋一时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至今他都不确定大半个月前在火车上,对方是有意解围还是无心。
近来, 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他在火车上被一个鼻子灵敏的大兵质问身上为何有药味, 几把枪指着他要检查。他缓缓解衣,在他们没反应过来前拔枪解决了四个大兵。车厢内乱作一团, 自己趁机逃跑,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最终还是中枪身亡。
梦境也随之结束。
梦醒之后,他坐在床上思忖良久, 那天,若是没有那一家人打岔, 后续该如梦境发展。
无论故意与否, 自己都欠了对方一份人情。
霍峋嘴角弧度明显了些,露出个笑模样。
霍云芝愣住了, 唰的扭头看向立在车旁的阿渔, 神情活像是白日见鬼,她弟弟居然会主动对非亲非故的女人笑。
霍云芝的表情太过古怪, 阿渔目露疑惑。
霍云芝连忙转换情绪, 得体一笑, 再次扭过头, 目光炯炯盯着霍峋。
霍峋失笑:“回来的路上在火车上见过一面, 他们一家帮过我一个忙。”
霍云芝连忙追问细节。
霍峋简单一说。
听得霍云芝后怕不已,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凡中间出一点差池,弟弟都不可能坐在这,只怕霍家江山得便宜了霍嵘母子,他们嫡系反倒被踩在脚底下。
“不管人家是有心还是无心,帮了忙是实实在在,这恩情我们霍家得记着。”霍云芝正色道:“早知道有这份渊源在,我就多与她些钱了。”
霍峋看着霍云芝。
霍云芝便将和阿渔的合作说了一回,末了道:“我让她过来?”
霍峋:“不必,这风口浪尖,和我扯上关系未必是好事。她们一家初来广州多有不便,二姐既然和她认识,你看着帮一帮。”
霍云芝一想也是,弟弟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寻寻常常一件事都有一群人在暗地里琢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叫过来说话,回头庄小姐就该被盯上了。
姐弟俩略说几句,霍峋的车队离开,霍云芝折了回来,对等候的阿渔笑说一声:“让你久等了,方才是我二弟。”
阿渔笑着道:“霍督军龙章凤姿,名不虚传。”
霍云芝心念一动,饶有兴致地问:“你见过舍弟?”
阿渔:“报纸上见过。”
霍云芝点点头,阿峋接替父亲成为广州督军,各大报纸都刊登了他的照片。停顿几秒,见她没提火车上的事,倒是吃不准她是没认出弟弟,还是认出了不好意思提。毕竟帮忙这种事,自己主动说起来显得挟恩求报,落了下乘。
上了车,霍云芝主动提及霍峋,她很好奇对方是不是有意帮弟弟解围,霍云芝侧脸看着阿渔,含笑道:“庄小姐来广州的火车上可是遇到了搜查舍弟的人?”
阿渔顿了下才道:“看了报纸才知道那些大兵要找的是霍督军。”
“那庄小姐可还记得在郴州站下的那位乘客,”霍云芝摸了摸嘴角:“有胡子那位?”
阿渔应景地惊讶了下:“二小姐怎么知道?”
霍云芝笑盈盈望着阿渔:“那正是舍弟,方才舍弟认出了庄小姐,说起要不是庄小姐打翻了药丸子,舍弟许是要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阿渔愣住了,像是在消化霍云芝的话,片刻后才不解:“二小姐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庄小姐不是故意打翻药丸子,帮忙遮掩舍弟身上的药味,才顺利骗过了抓捕的人。”霍云芝神情惊奇。
阿渔赧然:“二小姐误会了,都是孩子调皮捣蛋。”
霍云芝眨了下眼:“那真是太巧了,你们可真是我们霍家的福星。”
阿渔:“是霍督军福泽深厚,才能化险为夷。”
霍云芝拍了下阿渔的手臂:“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们的。”
阿渔:“我们什么都没做,实在不敢当这一句谢。”
“当得起。”霍云芝笑了一声:“好了,你就别跟我客气来客气去了,这份人情我们霍家记着,舍弟本要亲自致谢,只这节骨眼上,他身份多有不便,遂让我代为致谢。舍弟还说,在寻找令妹一事上,他会略尽绵力。”
阿渔感激不尽。
说话间,到了东顺旅馆,阿渔辞别霍云芝下车,目送红车轿车离开,转身进内。
“妈妈。”阿元阿宝蹬蹬蹬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阿渔的腿。
阿渔挨个摸了下他们的脑袋,对着紧张又期盼地周婶道:“谈的很顺利,霍小姐还答应帮忙找秋谊。”
周婶喜得呆住了,过了会儿狂喜才涌上来,双手合十直念佛:“霍家势大,肯定能找到二小姐,肯定能的。”
但愿吧。想起庄秋谊,阿渔心情微微沉重,一个小姑娘孤身流落在外两年,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
霍云芝让司机开去娘家,陪着霍夫人说了会儿话,傍晚六点终于等到一块回家的霍峥霍峋兄弟。
霍峋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的便是霍家长子霍峥,他十八岁那年,霍大帅一个老部下发动兵变,霍峋不幸中弹,侥幸捡回一条命,双腿却失去了知觉。
兄弟俩五官有五分像,气质却迥然不同,霍峋如同出鞘的剑,凌厉逼人,不苟言笑。霍峥则温润儒雅,笑不离口,让人如沐春风。
面对家人,霍峋面部线条柔和下来,眉眼间透着几分笑意。
饭后,霍云芝寻了个左右无人的机会,对霍峋说:“我问过庄小姐了,她说只是巧合。”
霍峥划了下杯盏,含笑看着弟妹。
霍云芝解释了一回,说完一大段话,赶紧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霍峋拢了拢眉心,巧合吗?
霍峥视线在霍峋脸上绕了绕:“你觉得不是巧合?”
霍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霍峥笑了下:“如果那位庄小姐是有意帮忙,却不愿意承认,可能是怕我们觉得她打蛇随棍上。”
霍云芝:“也有可能是以退为进。”身处这个位置,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看什么都得多绕几个弯。
霍峋扯扯嘴角:“若有所图,总有暴露。当前我欠她一个人情,二姐看着帮把手。”
霍峥颔首:“稳妥起见,再找人查一查。”
霍云芝:“她是江苏扬州人士。”
因为要找庄秋谊,信息越详细越容易找人,所以阿渔并没有隐瞒。
阿渔知道霍家会查她,不查才是不正常。这年月间谍满天飞,南北政府,各大军阀,还有国外势力,乐此不彼地互相安插间谍。
她也不怕霍家查她,她找上霍云芝前便考虑过这一点,霍家和裴家没有交集,和尚家更没有。而自己勉强算得上霍云芝生意上的一个伙伴。
在自己和尚家之间,自己算是受害者,处于弱势地位,和尚家没有利益关系的外人,一般而言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霍家想多管闲事,她也有脱身之法。
当阿渔需要的设备精油炼制设备全部就位时,霍云芝也知道了阿渔一行为何回来到广州。
霍云芝冷笑两声:“他爹妈也是封建婚姻,怎么不让他爹妈去离婚,把姨太太扶正。说得好听追求自由婚姻,不就是嫌贫爱富,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广州风气开放,停妻另娶的事情屡见不鲜,她一个表兄就是这种玩意儿,和一起留洋的女同学好上了,闹着要离婚,还振振有词冲破封建追求民主自由。
有本事别睡老婆别搞大老婆肚子,娶媳妇时欢欢喜喜入洞房,现在倒摆出受害人的嘴脸来,恬不廉耻。
好在她那表嫂家里还有些本事,父母都疼人,爽快离了婚,把女儿带回家。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幸运,有娘家可以依靠。更多的女人承担着世俗的所有压力,余生悲苦,还有些想不开自我了断。
见多了因为离婚要死要活的女人,霍云芝一面哀其不幸一面怒其不争,冷不丁发现一个不走寻常路的阿渔,霍云芝顿时神清气爽。
就该这样,离了男人,女人也能活的精彩。
孩子是女人生的女人养的,凭什么便宜男人,干的漂亮!
霍云芝看阿渔越来越顺眼,在那两款精油推出市场之后,都想把她供起来,可真是个金娃娃。
第一批精油以及副产品纯露一经推出吗,三天之内被一抢而空。护肤效果尚未可知,芳香有鼻子的都闻得出来,醇厚芬芳比花露水更加宜人更加持久。
那么一小瓶精油,她卖一个大洋,大规模量产成本连十分之一都不用。赚的钵满盆满的霍云芝心情明媚,笑盈盈将一张房契推到阿渔面前:“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阿渔看了一眼,是她现在租的那套公寓的房契,这么一套房子在当下大概要三四千个大洋。
阿渔婉拒:“二小姐给我的报酬已经足够丰厚。”
霍云芝摇了摇手指头:“物超所值了,所以我得补上,你不用跟我客气,这是你该得的。”这样的人才当然得想法设法留住。
阿渔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霍云芝眼前一亮,打开一闻,浅浅茉莉香。
阿渔:“这是茉莉精油可以舒缓情绪振奋精神。”
霍云芝笑:“看来我还得再补上一份厚礼。”琢磨着给多少钱好,之前给了一万大洋以及帮忙找人,但是那会儿还不知道她帮了弟弟一回,思索间听见她说。
“这配方便当是我送给二小姐的礼物,我想请二小姐帮一个忙。”
霍云芝抬眸看过去:“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阿渔:“我想去港城大学旁听,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帮忙疏通下。越是深入研究越发现自己才疏学浅,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之前我都是自学,一知半解,很想系统的学习化学。”
“你也太过自谦了,你这样都是一知半解,那旁人又算什么。”这里的旁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霍云芝招聘的海归人才,共同研究精油规模化生产。一开始他们还有些看不起庄秋语,一个只自己看过几本书没上过学的女人?轻蔑几乎摆在脸上,可没多久便心悦诚服。
看得霍云芝好不痛快,让他们看不起女人。谁说女子不如男,一直以来女人地位不如男人,并非女人比男人愚蠢,而是没有同等的教育和发展机会罢了。
阿渔:“学无止境,我现在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霍云芝肃然,光凭自学她变有此成就,若是得到专业的教育,前途不可限量。
阿渔接着道:“他日若是我学有所成,若是二小姐不嫌弃,我们可以继续合作。而且在走之前,我会将有关精油的经验心得全数告知,其实各种精油的研制方法大同小异,熟练之后,二小姐的团队便能自主开发新产品。”
霍云芝爽朗一笑,站起身伸出手:“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庄小姐,我相信一定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惊喜。”
阿渔也站了起来,伸手握住霍云芝的手。
后来,霍云芝无数次庆幸今天的决定。她这辈子回报最丰厚的一次投资,便是投资了庄秋语。
霍云芝拿了几瓶茉莉花精油回霍府,笑眯眯对霍夫人道:“厂里的新产品,可以舒缓凝神,妈你帮我测试下看,泡脚的时候在水里加几滴,房间里再洒几滴,可以助眠。”
霍夫人笑眯眯道:“茉莉花香,这个味儿好闻。回头试试,要是有用,给阿峥阿峋也试一下,这兄弟俩忙得脚不沾地,睡觉都没时间,眼睛底下都发青了。”
“我给他们准备着呢。”霍云芝道。
恰在此时,电话响了起来,霍峥约了人,不回来吃饭。电话刚放下,又响了起来,这回是霍峋打来的,他也不回来吃饭。
霍夫人气结,拉着女儿抱怨:“兄弟俩串通好的,哪是有公事,分明是嫌我烦,躲着我呢!”
霍云芝好笑,大哥二十有八,三弟二十有二,都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她母亲是老思想,觉得人不能不成家,一心想给大哥娶妻,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母亲看来不拘门第,只要身家清白,人姑娘也是心甘情愿嫁进来就成。可大哥不愿意耽误人,哪怕多得是姑娘愿意嫁进霍家这富贵窝被耽误,也不松口。
至于三弟那更不用说,身为最年轻的督军,上门说媒都快把门槛踩破了。
哥俩受不住母亲的唠叨,连家都不敢回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霍云芝还得说:“哪有的事,妈你又多想了,大哥三弟是真的忙,这年节里事情本来就多,过了年就好了。”
到了八点,身体羸弱的霍夫人便要去歇息,霍云芝送了母亲回房后离开。
她丈夫出差去了,这几日她都住在娘家,正准备回屋休息,听见了引擎声,调转脚尖。
“故意等妈睡了才回来?”霍云芝打趣。
霍峋屈指顶了顶帽檐,一言不发。
霍云芝乐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霍峋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无奈之色。母亲身体不好,他也不敢硬来,只能迂回行事。
霍云芝好笑地摇了摇头:“港城那边有眉目了吗?”
事务繁杂的霍峋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哪回事:“这事我交给董副官处理,他没汇报,应该是没有进展。”
霍云芝叹了一口气:“没有消息有时候也是个好消息。”港城那边不比大陆太平多少,世道多艰,人如蝼蚁。
进了屋,霍峋脱下军帽,警卫员接过。
霍云芝随口道:“庄小姐今天跟我说,她想去港城大学旁听,我答应了。她单单自学便能走到这一步,若是得到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霍峋:“需要我帮忙吗?”
“你忙得你的大事去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解决的。” 霍云芝双眼亮晶晶的:“她前夫就是学化学的,她应该是为了拉近距离所以自学化学,却没想到一腔真心喂了狗。我现在特别希望她学有所成,登上负心汉难以企及的高度,让他悔断肠子。”
霍峋:“二姐对她很有信心。”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霍云芝白一眼霍峋:“可千万不要小瞧女人。”
霍峋勾了下嘴角:“哪敢。”
霍云芝甩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早点休息去吧。”
……
在广州过完年,一过初八,霍云芝便安排阿渔一行去了港城,不只安排好大学旁听一事,还贴心的准备了一座小洋房,洋房内自带两个经验丰富的佣人,方便他们适应港城生活。
“霍小姐真是好人!”周婶一叠声道。
阿渔笑了下,人情债难还啊,那就慢慢还,她肯定还的完。
☆、第153章 民国下堂妇11
安顿好之后,阿渔带着周晓峰找上黄淑芬, 那位和庄秋谊一起来港城的朋友。
放学的黄淑芬疑惑地看着拦住前路的两个男人, 阿渔今天做了男装打扮, 天冷衣厚, 略化了妆糊弄糊弄黄淑芬这种小姑娘并不难。
黄淑芬的父族在扬州,虽然黄淑芬是逃婚来的港城, 但是未必和父族没有联系, 回头一说见过她,难保不传到尚家耳里。尚家要是找过来,又是一桩麻烦。
不过大概率上,黄淑芬不会说,说起庄秋语, 就不得不说庄秋谊,这可不是什么体面事。两个小姑娘一起来港城, 一个失踪后,另一个却因为怕事一声不吭。
周晓峰:“黄淑芬黄小姐吗?”
黄淑芬点了点头:“你们是?”
周晓峰道:“我们受庄家人之托来找庄二小姐。”
黄淑芬登时白了脸。
“淑芬,你怎么了?”黄淑芬同学担忧地看着她。
黄淑芬整了整脸色:“我没事, 你们先走吧。”
同学走远之后,黄淑芬往边上走了几步,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我真的不知道秋谊去哪了, 那天她出门之后就再没回来。”
不久前, 就有人来问过她庄秋谊的事, 唤醒了她极力想遗忘的难堪。
庄秋谊失踪她也不想的, 可又不是她害的。是庄秋谊自己要乱跑出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顶多,顶多就是因为害怕被庄家人责怪没有通知庄家人,可她出事后,真的尽力拜托家人找了,她尽力了。
“我知道我应该和向她家里报个信,不该隐瞒,可我那会儿才多大,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想找一找再说,万一找到了,拖着拖着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说。我哪知道她家里居然没有收到她的平安信,不知道她在港城的。
我已经知道我做得不对,我错了还不行嘛!你们为什么还再要来找我,我妈我舅舅他们已经骂过我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说到后来,黄淑芬红了眼睛,无限委屈。
之前她骗家里已经写信向庄家说明情况,直到这些人找了她不算,居然还去她家里问情况。外祖家的人奇怪,早两年不来找,怎么现在才来,两边一对话,便发现她没有给庄家报信一事,以至于庄家近期才辗转找来,家人纷纷骂她不懂事。
“想让你把二小姐完完整整找出来。”周晓峰气炸:“二小姐生死不明,我们不过来问问,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黄淑芬肩膀一颤。
阿渔眼神发凉:“你害怕被责骂,于是置庄秋谊生死不顾。你要是当时就说了,我们就不会错过最佳寻找的时机。”
黄淑芬瑟缩了下,低头咬着唇不吭声。
周晓峰气得想打人。
阿渔带着周晓峰离开。黄淑芬这态度,她已经从霍云芝的人那了解几分,再来问一次是为了亲自观察下黄淑芬和庄秋谊失踪是否有关。
初初看来,黄淑芬这人既自私又没担当,但是和庄秋谊的失踪不像有关,不过也不用这么快下结论,再观察看看。
“什么人啊!”周晓峰恨恨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
阿渔:“去刘家一趟。”
刘家住在一幢花园洋房内,刘家做着古董生意,家境颇为殷实。
阿渔特意在傍晚时分过去,在刘家人齐的时候,黄淑芬也在家。
见到阿渔和周晓峰,黄淑芬拉了脸,又恼又羞,阴魂不散。发现外祖家的人若有若无地看她,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恨不得掉头就走,然她忍住了,她毕竟不姓刘,不能肆无忌惮。
黄淑芬的母亲刘雅兰打圆场,满脸歉疚:“芬芬年幼不懂事,还请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这孩子并非故意,只是急的乱了分寸,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黄淑芬的舅舅刘连城也惭愧道:“庄二小姐来我们刘家做客却……哎,是我们的不是。”
阿渔的目光在刘家众人一一掠过,几句话后离开。
周晓峰走在路上:“刘家人态度倒不错,比那个黄淑芬好多了,好竹出歹笋。”
阿渔回头望了望看了看掩映着夜色中的小洋楼。
小楼里,刘夫人不满道:“问了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了,这都过去四年了,还能找到是有鬼了。”
刘连城搓了搓手指头:“你少说两句,人丢了个大姑娘,来问问怎么了,毕竟是我们不对在先。”
刘夫人撇撇嘴,斜一眼面容不自在的黄淑芬,要不是这丫头隐瞒不报,他们家何至于底气不足。若非人家找上门,还真不看不出这丫头这么能耐,居然骗了他们这么多年。
黄淑芬面上一烧,头埋得更低。
刘雅兰打了个圆场,说散了吧。回到屋里戳着黄淑芬的额头责怪,老调重弹:“你这丫头真是的,本来庄秋谊丢了跟你没关系,她自个儿要来港城的,自个儿要出去玩的,丢了是她命不好。可你倒好,居然没告诉庄家人,弄得我们家立场尴尬起来,我说你啊你,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黄淑芬嗫嚅说不出话来。
说了她两句,刘雅兰就道:“行了,都过去的事,这一阵你乖一些,别让你舅妈说嘴。”说罢,摇曳着离开,准备去跳舞。
刘家人的大致反映,阿渔一一知晓。刘家有一个好习惯,养了两只猫。
阿渔摸了摸怀里的猫,都是正常的反应,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庄秋谊到底在哪儿?
是生还是死?
阿渔一边监视着刘家,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一便让周晓峰有空便在走街串巷寻找。
虽然有霍云芝帮忙寻找,但是他们不可能干坐着等消息。人海茫茫寻人不易,尤其还没有庄秋谊的近照,阿渔手上只有庄秋谊十二岁时的照片,而她现在已经十九岁,女大十八变。
苦寻数月无果,兜兜转转,却在西餐厅内不经意间遇见。
十八岁的少女,亭亭玉立,明媚靓丽。
被激动的周婶抓住手的庄秋谊眼神茫然而又陌生,想缩回手又怕伤到周婶,十分尴尬。
站在庄秋谊身边的中年女人护着庄秋谊:“你们是谁?”
阿渔眼望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道:“我是她姐姐,这三年一直在找她。”
中年男人沉默地看着阿渔,他们姐妹俩长得很像,一看就有血缘关系:“我们家就在附近,去家里说吧。”
阿渔便应好,看了一眼庄秋谊,她眼神好奇又疑惑,阿渔轻轻地笑了下。
庄秋谊抿了抿唇,也笑了笑。
“二小姐,我是周婶啊,你怎么就不认识了,这是大小姐,这几年大小姐一直在找你,可算是找到你了,以后见了老爷夫人我也有话交代了。”说着周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庄秋谊尴尬地抓了下脸,小声道:“对不起,我忘了一些事。”
周婶哭的更加伤心。
“婶子别哭了,只要她人好好的便好,旁的都不要紧。”阿渔递了一方手帕给周婶。在没找到庄秋谊前,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庄秋谊和庄秋语姐妹俩感情甚笃,什么情况下,庄秋谊会离家四年一封平安信都不寄,这年月,哪怕身处地球两端,只要有心都能联络上。除非庄秋谊失去了自由,更甚者已经遭遇不幸,所以不能联系庄秋语。眼下的情况比阿渔设想中强百倍,看得出来,庄秋语过得不错,虽然狗血的失忆了。
周婶破涕为笑,赶紧抹眼泪:“对对对,二小姐好好的就好。”
到了薛家,薛平山也就是庄秋谊的养父细细说来。
薛家夫妇十几年前为了躲避战乱从福建来到港城定居,开了一家小医馆养家糊口。
四年前,薛平山带着大儿子去乡下义诊晚归,为了赶路走小路,正遇见几条野狗在刨坑,坑里躺着的就是庄秋谊。
当时庄秋谊的情况很不好,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被也够形容狼狈,后脑勺上碗大的伤口,头发都血糊成一缕又一缕,出气多进气少,再晚一步,就要被野狗给吃了。
这让薛平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小女儿,他的小女儿生得秀丽,就这么被洋鬼子看上糟蹋了,因为反抗撞伤了脑袋扔在后巷子里,最后失血至死,而他们连仇都报不了。
触景生情的薛平山便和大儿子救了庄秋谊,费了不少心思把人救活,活过来的庄秋谊却失去了部分记忆,连自己怎么受的伤都不记得了。
不清楚这伤怎么来的,他们也不敢报案,怕弄巧成拙,只悄悄打听了下,没打听到她家人的消息。因着庄秋谊模样和他们女儿有些相似,思女心切的薛家夫妇干脆把她当女儿养在家里。
阿渔站起来,郑重向薛平山夫妇鞠了一个躬:“谢谢二位救了我妹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薛太太板着脸,神态中透着抗拒和戒备,彷佛是怕他们抢走女儿。
薛平山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看得出来也有些惆怅。
这对夫妻是真的疼爱庄秋谊。
这是庄秋谊的幸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阿渔出言宽他们的心:“薛先生薛太太放心,此来我并非要将秋谊从你们身边带走,你们是秋谊的再生父母,对她恩同再造。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当多了我这一门亲戚,我们常来常往。”
薛平山和薛太太一愣,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倩倩这位姐姐衣着得体气质高雅,一看就是有钱人,要是她想把倩倩带走,他们又能怎么办?
薛太太似乎觉得自己变脸太快不好意思,笑容讪讪。
阿渔莞尔,又问了些有关庄秋谊的事,尤其是她受伤一事,不过薛家也知之甚少,没法提供有用的信息。
阿渔便暂且放下,想着能不能恢复庄秋谊的记忆。
片刻后,阿渔和薛氏夫妇出去,客厅里,庄秋谊拿了糕点在逗阿元阿宝玩成,她脸上的笑容爽朗又明媚。
阿渔轻轻地笑了,这姑娘好好的,万幸中的万幸。
☆、第154章 民国下堂妇12
找到庄秋谊之后, 阿渔放下了一桩心事。
庄薛两家便如亲戚一般往来, 日渐熟悉后, 阿渔尝试着邀请庄秋谊来家小住, 庄秋谊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慢慢的欣然自若。
纵然忘了很多事情, 庄秋谊依然是开朗活泼的性子, 很快便和大家热络起来, 尤其是阿元阿宝,很是喜欢这个小阿姨, 每次她一来都要缠上去。
阿渔会趁着庄秋谊在家吃饭时做一些药膳,留宿的时候悄悄针灸,希望对她的记忆恢复能有些帮助。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周婶端了一杯果汁放在庄秋谊旁边的茶几上。
庄秋谊脸上布满欣喜, 声音无比雀跃:“害了婷婷姐的那个洋鬼子完蛋了。”那模样恨不得放两个炮仗庆祝庆祝。
周婶大吃一惊,忙问。
两家来往多了以后, 周婶便也知道了薛氏夫妇小女儿被害一事。洋鬼子造孽哦, 这里的洋鬼子比苏州的还跋扈来着。
通体舒畅的庄秋谊十分兴奋:“他贩。毒还杀人,听说会被判死刑。”
周婶拍了下大腿,激动:“老天有眼,这下薛大夫薛太太就能安心了。”
庄秋谊笑容收了收, 养父养母知道后喜极而泣,两个人关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场,虽然凶手遭报应了, 可婷婷姐终究是没了。
感伤间, 嘚嘚脚步声传来。
庄秋谊抬头, 映入眼帘的拾级而下的阿渔, 衬衫西装裤,有点酷。庄秋谊一直觉得她这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奈何她总是偏中性打扮,连头发都剪短了,清清冷冷,等闲人不敢靠近。
“姐。”庄秋谊十分自然地叫了一声,这阵子相处下来,她已经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恍惚间还能想起一些记忆片段,只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阿渔含笑点了点头。
“阿语,害了薛小姐的那个洋鬼子遭报应了。”周婶喜滋滋告诉阿渔。
阿渔便问怎么回事。
庄秋谊如此这般一说。
阿渔弯了下唇角:“恶有恶报。”
庄秋谊用力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
阿渔笑了下。薛家救了庄秋谊,她欠着薛家一个恩情,给钱太过生分,思来想去,最好的报恩是替他们报仇。
她便打听了下薛家小女儿的遭遇,盯上了那个凶手。发现他和他上司的妻子偷情,此外还贩毒杀人。
接下来就好办了,让上司知道自己帽子变绿再把线索送上,哪个男人能忍的下这种奇耻大辱。
港城隶属英国,在这片土地上,掌权的是英国人,在英国人和华国人之间,他们天然地会包庇自己人。但是当自己人对上自己人,自然不会再包庇那个凶手。
“那真是个好消息,晚上开瓶酒庆祝一下。”阿渔笑着道。
庄秋谊搓搓手,笑容谄媚:“我能喝一点吗,就一口。”
阿渔笑了:“你马上就要成年,可以喝一杯。”
庄秋谊夸张的双手合十:“姐姐我爱你!”
阿渔莞尔。
周婶喜不自禁,二小姐回来后,这家里真热闹。
当晚,庄秋谊宿在这里,半夜阿渔轻车熟路地进入她的房间,手上拿着一套银针。
目下,她没法解释自己的医术从何而来,只能偷偷摸摸的进行。近来她时不时会拿一些医书向薛大夫请教,慢慢的显露医术以便行事。社会越不发达,医术越实用。
如此这般又是半年,庄秋谊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她想起了自己怎么受的伤。
四年前,庄秋谊和庄德义的妻子庄万氏,因为庄秋谊吃了一个鸡腿大吵了一顿。
庄万氏指责庄秋谊那么大一个人和自己儿子女儿抢肉吃。
庄秋谊骂他们继承了她父母的遗产却苛待她。
吵完之后,庄秋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一家恨不得她吃风饮露才好,整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一开始她还吵得挺开心,凭啥便宜他们,可吵了几次,越吵越没劲,自己干嘛因为这些人变成泼妇。
越想越气的庄秋谊收拾行李离家出走,至于去哪,她没想好,先离开家再说,这家里,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在外面待了几天还是不知道去哪的庄秋谊都准备去苏州了,她刚和尚夫人闹了一回,尚家是肯定不能住的,她可以在附近住个房子。
还没等庄秋谊出发,她遇上了逃婚的黄淑芬。她们因为一个共同的朋友间接认识,一起玩过几回不算太熟,但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同是离家出走的两个女孩一见如故,互相诉了苦。
黄淑芬说,你和我去港城玩吧,港城可漂亮了,比上海还漂亮。
庄秋谊想了想,去就去吧。
就这么的,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先去找黄淑芬在广州的表姨。
黄淑芬只说自己是逃婚,而庄秋谊则说家长让她长长见识,她本来就想玩一圈就回去。
黄淑芬的表姨不疑有他,联系了对岸的刘家,把两个小姑娘送了过去。
初到港城这花花世界,两个小姑娘玩的忘乎所以。玩得太疯的后果便是庄秋谊中了暑,不得不躺在床上休养。
睡在客房的庄秋谊迷迷糊糊间听到开门声,以为是刘家下人,睁开眼却见刘连城立在床头。
庄秋谊登时尴尬,她虽然大大咧咧,可也觉得刘连城这般不妥,她十五了,不是五岁。
“刘叔叔。”庄秋谊急忙要坐起来,却被刘连城按住了肩膀。
庄秋谊往后面缩了缩,想避开那只不合时宜的手,可刘连城的手如影随形还得寸进尺。
后面发生的事与庄秋谊而言荒诞又恐怖,她怎么也想不到人前和蔼可亲的刘连城竟是个衣冠禽兽。
庄秋谊剧烈挣扎,打斗间后脑勺一阵剧痛,随后失去了知觉。直到窒息的痛苦唤醒她的神智,她越来越清醒,清晰的感觉到口鼻间的泥土,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黄土,她被活埋了!
庄秋谊揪着领口的双手,指尖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冷汗一阵接着一阵的冒出来。
“别怕,我在这,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阿渔抱着庄秋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安慰。
庄秋谊冷汗淋漓,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她紧紧抱着阿渔的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姐,刘连城他想□□我,他活埋了我!”庄秋谊抱着阿渔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慌都哭出来。
“别怕,他再也不能伤害你。”阿渔柔声抚慰,眼底透着一抹沁人心骨的冷。
原来真的是刘家人所为。庄秋谊失踪,她怀疑过刘家,很多案件往往是熟人作案,所以她监视着刘家,一无所获,渐渐放下怀疑。
……
刘连城遇到了麻烦,生意上的麻烦。托故去父祖的名望,刘连城在古董界占得一席之地。
古董这一行水很深,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件古董的价值,而刘连城就是说话的那个人。
到了他这地位,少不得帮人说几句话,然后收取点好处费,这些年来一直都顺风顺水。
风水骤然改变,有人指认他拿好处费以假作真,涉及几位小有地位的大佬。
刘连城自然不肯认,认了他就完了。
可并非他不认就能糊弄过去,那几个人不依不饶,请动了古董界的能人出手,刘连城被告诈骗。
墙倒众人推,但凡在他这买卖过古董的都找上门来,又抓出几桩假货。数案累加,涉及金额巨大,加上骗的人颇有来头,刘连城被判了十三年,并且还要承担巨额赔偿以及不菲的罚款。
屋漏偏逢连夜雨,刘连城的一个姨太太瞧着势头不对,搬空了刘连城保险柜里的金条和宝贝,带着自己生的小儿子小女儿溜之大吉。
刘夫人气得直接撅了过去,原本赔偿之后,家里还能勉强支撑,可现在小贱人偷走一半家业,他们怎么赔偿得起。
最后的赔款加罚款几乎将刘家掏空,刘夫人四处奔走哭爹喊娘的求情,往日那些热情的朋友全都变了脸。到期之后,想赖着不走的一家人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扫地出门。
黄淑芬六神无主地抓着刘雅兰的胳膊:“妈,妈!”
刘雅兰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哪有往常的优雅迷人,来了港城之后,她先是靠父母,父母去世后靠兄长,每日里吃喝玩乐快活似神仙,哪里挨过穷受过罪,眼下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夫人何尝不是啊,她只会打牌逛街。几个孩子都还在上学,这一家子没一个是吃过苦干过活能养活自己的。
黄淑芬慌得开始掉眼泪,泪眼朦胧中看见一辆黄包车越来越近,倏尔瞪大了眼。
庄,庄秋谊?
她没死!
不只黄淑芬认出了庄秋谊,刘家另有几个人也认了出来,惊奇愕然地望着下车的庄秋谊。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失踪了,不只是黄淑芬,便是刘家人也想着她是不是遇到了意外,万没想到她活的好好的,看穿戴,显然生活富裕。
黄淑芬心念一动,激动冲上去:“秋谊,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这几年去哪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找找你。”
“少假惺惺,看的我恶心。”庄秋谊毫不客气打开黄淑芬伸过来的手。
黄淑芬愣住了:“秋谊,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庄秋谊用力的一巴掌:“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怎么了,别的不说,我和你一块来的港城,投奔你外祖家。我失踪了,于情于理你是不是应该通知我家里一声,可你干了什么!”
黄淑芬捂着脸,又怒又心虚,眼泪缤纷落下:“秋谊我已经知道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能弥补我姐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吗?”
黄淑芬呜呜咽咽地哭。
刘雅兰上来说的确是女儿不懂事,又关切她这几年的近况。眼珠子在庄秋谊身上转了一圈,细皮嫩肉打扮体面,看来过得不错。
庄秋谊冷笑:“托你们的福,我没死成,还因祸得福遇上了好人。”
刘雅兰惊讶:“这是怎么说的?”
庄秋谊盯着他们看了半响:“装什么装,要不是我运气好,就被你们活埋了。”
刘家人齐齐一惊,不似作伪。
庄秋谊拧了拧眉,难道他们真的不知情,顿时没了多看这些人一眼的兴致。这一家人靠着刘连城这个畜生坑蒙拐骗来的钱享受了十几年,现在落到这地步都是活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见庄秋谊要走,刘雅兰和黄淑芬想拦下她,走投无路下,她们不肯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陪着庄秋谊过来的周晓峰挡住刘氏母女。
黄淑芬急不可待地叫:“秋谊,你帮帮我吧,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管怎么样,当初我舅舅家接待过你。”
一听舅舅二字,庄秋谊怒火冲顶:“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居然还好意思向我求助,我不对你们落井下石已经够善良了。还有,我是在你们刘家吃住过几天,但是我留下的行李不也留在你们家了,我里面那些首饰和大洋谁拿了。”
黄淑芬被吼得缩了缩脖子。
“是你拿了是不是,你还给我,我就把食宿费给你们,你还啊!”庄秋谊气势汹汹伸出手。
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黄淑芬鼻子上,黄淑芬瑟缩着玩刘雅兰身后一躲,那些东西扔的扔用都用,哪还留着,现在她更是还不起来。她每个月都靠舅舅给的零花钱过活,出事后,舅妈强行拿了她的首饰典当,她全身上下就偷藏起来的几件首饰和几十块钱。
庄秋谊真想回到四年前,抓着自己的肩膀使劲摇,摇出脑子里的水,她怎么会跟这种人一起来港城,这绝对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庄秋谊捧着脸骂当年的自己。阿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蠢事。”
“姐你也有?”庄秋谊大为惊奇。
阿渔略一耸肩:“尚修杰啊。”
庄秋谊噤了声。
阿渔轻轻一笑:“犯错不可怕,汲取教训不再犯便是收获。”
庄秋谊点头,旋即握了拳头,磨着后槽牙道:“一定不能轻饶了尚修杰这个混蛋。”婚内出轨的王八蛋,就该阉了。
阿渔失笑,账肯定是要算的,尚修杰好对付,麻烦的是他背后的裴家,裴家是南方政府的新贵,势力不容小觑。
……
且说刘家人,刘夫人看望了一回狱中的刘连城,言谈间带出庄秋谊。
“她没死!”刘连城大惊失色。
刘夫人心里一紧:“你这么激动干嘛!”
刘连城神情复杂,庄秋谊生得青春靓丽,性情活泼开朗,他见之心喜,那天自己应酬喝得微醺,心思浮动下进了她的房间。
想着小姑娘和家里闹了矛盾无处可去,事后自己哄一哄,娶了她做姨太太未尝行不通。不曾想,这丫头那么烈,混乱间这丫头撞到头没了气。他就让人悄悄带走埋了,并且制造她出去玩的假象。
偌大城市每天都有人消失不见,就算这丫头家里人来找,他们在这里没有根基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刘连城只觉高枕无忧,从来都没担心过事发,哪怕是庄家人隔了四年找来,也坦然自若,人都只剩下一堆骨头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要是慌乱只会自乱阵脚。
做梦也想不到,庄秋谊居然没死。忽然间,刘连城心头一跳,这半年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找庄秋谊,庄秋谊死而复生,而他倾家荡产身陷囹圄。
这么巧?
冷汗唰的流了下来,刘连城越想心跳越快,会不会不是巧合,而是报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刘连城脸上一点血色都不剩,能做到这一步,庄秋谊背后肯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
“离她远点,你们离她远点。”面无人色的刘连城心急如焚,惟恐家人被报复。
听罢,刘夫人又惊又怒又恐:“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刘连城无言以对。
刘夫人心烦意乱地离开,回到家中正撞上自己女儿和黄淑芬吵架,互相指责浪费。
刘雅兰带着女儿住在娘家,衣食住行都用兄长的,偏母女俩都是奢靡铺张的,姑嫂之间哪能没有矛盾,之前不差钱,所以只是小矛盾。
今时却不同往日,养着不事生产的小姑子母女俩,刘夫人日渐不耐,这一刻堆积起来的不满到达顶峰,轰然爆发。
刘夫人的爆发是不动声色的,她趁着刘雅兰母女不在家,带着自己的儿女一走了之。这对祖宗她养不起也不想养,她手上还有点积蓄,儿女也大了,辛苦点日子还能过下去。
回来的刘雅兰和黄淑芬崩溃了,母女两先是急,再是慌,接着互相指责作,逼走了刘夫人。
这些都和阿渔他们无关了。
阿渔正在招待霍云芝。霍云芝在港城也有生意,尤其是最近生产的精油纯露口红,港城是重要市场,并且通过港城销往西方国家。
霍云芝更加频繁的往来于港城和广州之间,每次都会来阿渔这坐一坐,请阿渔看看她的实验室里做出来的新产品,再问问她有没有新产品,后者才是重点。
譬如眼下最赚钱的金属管旋扭口红就是阿渔最新提供的产品,时下口红非常容易变质,着色能力差,并且涂抹麻烦,这让习惯了现代产品的阿渔很不适应。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在自己的新实验室里,她抽空研究了下口红。
“刘连城的事,劳你费心了。”阿渔致谢,收拾刘连城时,她借用了霍云芝的人脉。
霍云芝笑眯眯地摆摆手:“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之间何须客气。”
阿渔笑笑,拿出一个塑料罐子。
霍云芝眼睛登时亮了,一闪一闪的,庄秋语简直就是一个宝藏,永远有惊喜。
“你又做出好东西了?”
“生发膏,治疗脱发,我找人实验过,效果不错,你可以再找人试试看。”
“你说不错肯定是很好。”霍云芝打开盖子,乌漆墨黑的膏体:“这可真是及时雨,我家那位中间秃了一块,我真怕他变成秃子,你是不知道,他们家男人都这样,可把我给愁死了。”
阿渔便笑:“现成的实验对象。”
“回头他头发长出来,我送你一份大礼。”霍云芝喜滋滋道。
阿渔就说那感情好。
日子便这么平淡如水的流过,阿渔游走在各个教室间,吸收着需要的知识,抽空陪伴家人。
转眼又是一年,庄秋谊考上了港大医学系。薛家很疼庄秋谊,哪怕家底不丰也咬牙供她读女子中学。被阿渔找到后,阿渔请了人专门针对她的薄弱环节补课。
庄薛两家人聚在一块吃饭庆祝,薛平山喜得满面红光,一个劲儿的说自己衣钵有人继承了。他膝下两个儿子,一个没天赋只会帮他打打杂,另一个对医术没兴趣,在阿渔的资助下开了一家店。幸好养女聪明伶俐,还考上了大学,虽然学的是西医,但是可以中西结合嘛。
“这种大喜事,你们该回乡告诉你爸妈,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薛太太看着庄秋谊,只见庄秋谊脸色一变,薛太太顿时疑惑,自己说的不对吗?
薛太太只知阿渔离婚,并不知两个孩子是她偷出来的。
庄秋谊却是知道的,这要是回扬州祭祖了,难保不传到尚家耳中,尚家要是过来抢孩子怎么办,她姐一声不吭带走孩子,情理上到底不大说得通。
阿渔附和薛太太的话:“婶子说的是,爸妈知道秋谊这么争气,他们也就能放心了。”
庄秋谊着急,正要开口。阿渔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
散席之后,庄秋谊和薛家人说了一声今晚回庄家住,她两边轮着住住哪边看她心情。
“姐,不就是考个大学吗,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等我毕业了也不迟。”庄秋谊想着时过境迁,尚修杰的新老婆应该也给他生儿育女了,未必还稀罕阿元阿宝。
阿渔笑盈盈道:“往前三十年,你就是中了举人,哪家中了举人不祭告祖宗的。”
庄秋谊脸红了下:“哪有这么夸张的。”
阿渔:“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八月我本来就准备回一趟广州,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然后我们再回一趟扬州,到时候,我会和云芝借一些人手,你不必担心。”
☆、第155章 民国下堂妇13
时隔一年, 再次回到广州。离开时, 阿元阿宝还是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现在身高蹿了一大截, 褪去了婴儿肥, 清秀挺拔,就像是抽条的小树芽。
一行人里心情最新奇的当属庄秋谊, 她前一次来广州才十五岁,一走五年,五年的时间,这座城市有了不小的变化。
庄秋谊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巨型广告牌, 上面是一个手托精油的漂亮女人。
如今精油大行其道,一些贵妇人喜欢稀释之后喷在手套衣服上, 香味持久不散, 美名其曰香衣。
车停在育才巷的小洋房前。这座洋房还是前年霍云芝给阿渔的报酬之一, 离开前,阿渔请了人照料。
早几天得到消息的佣人已经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一遍,客厅里的茶几上还插了一束鲜花。
参观着新居的庄秋谊捂着胸口, 表情夸张。
“姐, 你真有钱。”
“知识就是财富,好好读书, 以后你也能挣到钱。”阿渔笑着回了一句。
庄秋谊摸摸脸,她觉得, 像她姐这么有钱, 难度有点大。她姐小时候就聪明, 学什么东西都快。那些数学、化学、生物书籍看得她头大,可在她姐面前,小菜一碟。
不过,医生也很挣钱的,等她毕业出来做个医生,她也能挣钱了,起码能养活自己。
修整了一日,阿渔去找霍云芝。这次回广州主要工作之一是为了涤纶纤维。这种面料有类似丝绸外观、光泽和手感,抗皱性和保形性优越,可大批量规模化生产,价格上比真丝便宜三分之二。
阿渔提供的技术,实际生产中遇到了麻烦,霍家的团队无法解决,便把阿渔请了过来。
阿渔去车间看了看,解决了问题。
霍云芝笑盈盈道:“就知道你出马准能解决。”
阿渔笑笑。
霍云芝知道她话少,不以为意,邀请她参观工厂。
阿渔欣然应允。
霍云芝在西郊圈了一块地建了一个工业园,精油纯露口红等等工厂全在里面,大量的工人聚集,盘活了附近一带。
一路走下来,阿渔发现工人以女工居多,并且有数量不少的身体有残缺的工人。多看几个人阿渔便发现,这些伤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这些残疾人士应该是因伤退伍的兵。
这些人看向霍云芝的目光,感激又恭敬,不纯粹是对老板的那种,更像是恩人。
阿渔笑说了一句:“你很得人心嘛。”
霍云芝的助理便说:“二小姐薪水开的高,从来不拖欠,每天还管一顿饭,谁不当二小姐活菩萨。”一脸的与有荣焉,不只广州城,周边不少人都以进二小姐的工厂做工为荣。
霍云芝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干活我发薪水,天经地义。”
阿渔喜欢这样的天经地义,一定程度上来说,自己也是给霍云芝打工的,她出技术,霍云芝给钱给人,霍云芝是个好老板。
观察了近两年,阿渔认为霍家值得深层次合作。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阿渔才回家。
后脚,周晓峰也回来了,他出去转了一圈,打听了下现在的局势。
把两个糖葫芦递给阿元阿宝,周晓峰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霍家仁义,各地的工厂优先收容因伤退伍大兵和大兵家属。”
“人人都想进霍家的工厂,不过二小姐更喜欢招收女工。”
……
“霍家势头当红,都说福建已经是霍家囊中之物了。”
“诶呦,这就四个省了,了不得哩。”手里端着一盘水灵灵的西瓜过来的周婶正好听到这一句,啧了一声。
阿渔走到沙发前坐下,福建李锡林横征暴敛,下面民兵哗变,福建内乱,左右邻居趁虚而入,霍家独占鳌头。
霍家的发展已经和前世迥然不同,前世霍家内乱,霍峥和霍嵘分庭抗礼,霍家在走下坡路,这一世,霍家蒸蒸日上。
实力雄厚,人品也过得去,暗中观察数日,阿渔已经有了决断。
“今天早上有喜鹊落在我窗前的香樟树上,我觉得肯定有喜事来。”霍云芝笑盈盈看着阿渔。
阿渔轻轻一挑眉:“你的直觉向来很准。”
抱着胳膊的霍云芝摩了摩下巴:“就说嘛,肯定是有好事。”
阿渔敲了敲桌子上的两个玻璃箱,箱内各有五只小白鼠,区别是一只箱子里面的老鼠是活的,另一只是死的。
一进阿渔的小实验室霍云芝便留意到,她知道像他们这些技术人员经常做一些实验,所以并没有多想,但是庄秋语特意让她看。
仔细地看了又看,霍云芝看不出一朵花来,虚心求教。
阿渔:“我给这十只小白鼠注射了化脓性链球菌。”
霍云芝茫然,化脓性链球菌是什么东西。
阿渔摸了下鼻子,忘了霍云芝学的是商科。
“顾名思义,化脓性链球菌主要会引发化脓性炎症,还有猩红热、丹毒、败血症、脑膜炎等等疾病。”
霍云芝神色慢慢变了,视线锁在还活着的那五只小白鼠身上。
见状,阿渔便知道霍云芝抓住了重点,她惯来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也不能掌握霍家的半个钱袋子。
阿渔接着道:“五个小时内,这几只小白鼠陆续感染死亡,但是,” 拍了拍装着健康小白鼠的玻璃箱:“这几只注射了青霉素的小白鼠活了下来,一只都没有死。”
“在港城我已经实验很多次,不只链球菌,白喉杆菌,结核菌都有效。”
霍云芝久久不出声,半响才神色极其复杂地看着阿渔:“你不是学化学的吗?”
“药物化学,建立在生物和化学的基础上。”阿渔纠正。
你这么厉害,说什么都是对的。霍云芝稳了稳心神:“青,青什么?”
“青霉素。”
“能治疗伤口感染?”霍云芝紧张又期待的看着阿渔,她娘家夫家都是带兵打仗的,最是清楚每一次战役,大量士兵不是死在炮火下而是伤口感染,并且在痛苦中死去。
阿渔弯起嘴角:“小白鼠身上可以,针对人的效果如何我还不确定,没有实验过。”
霍云芝沉吟了下:“这个问题我会解决。”怕她误会补充:“医院里不乏因为感染痛苦等死的人,我相信其中有人会愿意冒险尝试。”
阿渔点头。她也相信有人愿意,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单说绝望下,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抓住每一个生的机会。
霍云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没有实验过,但是一年多的交往的让霍云芝对阿渔的能力深信不疑,所以她丝毫不怀疑,惊喜太过巨大,反倒令她手足无措。
精油口红生发膏涤纶为霍家带来巨大的财富,从而增强霍家实力,可这些远比不上青霉素能带来的利益。一种能治疗伤口感染的药,救命药。
霍云芝按了下心口,心跳快的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离开庄家,霍云芝马不停蹄去找霍峥,霍峋在福建。
饶是稳重如霍峥都忍不住心潮澎湃,不过他面上仍然十分镇定,将霍云芝带回来的青霉素晶体交给心腹,细细叮嘱一番,再三交代保密。
七日后,喜讯传来,奄奄一息的伤患开始好转,不只一个,但凡用了药的,病情都有一定程度的好转。效果最明显是伤口感染的病人,其次是结核病人。
霍峥寻来霍云芝:“安排一下,我想见一下庄小姐。”
“大哥,成功了?”霍云芝第一反应是,相信归相信,事实归事实。
霍峥面容激动:“成功了。”
西方一直在制约他们,对他们实行技术封锁,哪怕拿着真金白银都买不到。但是现在有了青霉素,他有把握打破这个局面。西方战争如火如荼,救命药摆在眼前,不信他们不心动。
霍家兄妹喜悦之情难以描述,阿渔就镇定多了,青霉素在她曾经经历过的世界里被誉为二战时最伟大的救命药,扭转了战局。
霍峥在霍云芝口中数次听说过阿渔,天才、貌美、独立、安静这是霍云芝的形容,他还从来没听妹妹这么夸赞过一个人过。
一个照面下来,旁的暂且还看不出,貌美倒是真的,云芝就是个美人胚子,能被她夸貌美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位庄小姐的确是个美人,尤其是身上清冷的气质别具一格。
坐在轮椅上的霍峥笑容温和:“久仰大名。”
阿渔含笑道:“幸会。”
霍峥开门见山,先说了青霉素的实验结果,接着再三感谢夸赞一番,末了道:“庄小姐数次助我们霍家,不知可有地方能让我们回报一二?”
阿渔笑问:“霍部长应该知道我的经历。”
霍峥看一眼霍云芝:“略有所闻。”
“尚修杰和裴欣彤对不起我在先,然而到头来,他们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还倚仗权势分离我们母子三人。逼得我只能偷偷带着孩子背井离乡,我们母子三人能平安至今,并非他们心慈手软,而是我自己挣扎出了一条路。”
“庄小姐自强不息,令人钦佩。”这是霍峥的真心话,不是每个女人被‘和离’之后能闯出一片天地。尚修杰硬生生将一个闺阁女子逼成了科学家,这是尚修杰的不幸,是他们霍家的幸运。
阿渔:“我一直都认为,做错了事必须付出代价,不然天理何在。”
霍峥:“确然。不知庄小姐想让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裴家有点麻烦,但是并非不可能,就冲她的本事,再麻烦他也愿意。青霉素价值千军万马,而他相信她的成就绝不会到此为止,她才二十二岁,前途不可限量。
阿渔:“尚家的钱,裴家的权。”尚修杰和裴欣彤不就是依仗着家里的钱权,所以才敢肆无忌惮伤害无权无势的庄秋语。倘若庄秋语出自高官之家,哪怕是富商之家,他们都不可能这么毫无顾忌,尚裴两家长辈也不可能乐见其成的放任他们,说白了就是欺负庄秋语没有任何风险。
霍峥肃声:“庄小姐的心愿,我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不就是仗势欺人吗,她也会,看看谁的势力更强大。
霍峥微笑着道:“庄小姐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霍家应该做的,比起来,我们做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
霍云芝觑着气氛插了一句:“你们就别这么客气来客气去了,显得多生分。阿语帮我们,我们帮阿语,朋友间互帮互助嘛。”
霍峥朗笑一声:“是的,朋友间何须客气。”
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霍峥又委婉提示青霉素一事务必保密。
阿渔自然应好。
这次会面,两边相谈甚欢,霍峥温和有礼的态度让阿渔对霍家的评价又高了一分。纵然是她要仰仗霍家的势力行事,但是并不意味着她要对霍家卑躬屈膝,她和霍家是公平交易,谁也不亏欠谁。
霍云芝送了阿渔出来:“扬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你想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你们派几个专业人员过来,我把资料交给他们便走。”
霍云芝睨她一眼:“你就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
阿渔扬眉:“我的独门绝技是永远进步比别人快。”那又怎么会被徒弟饿死。
霍云芝一怔,旋即笑了。
这边事情安排妥,阿渔一行六人便坐上了回扬州的火车,随行的还有霍家安排的保护人员,除了明面上的还有暗地里的。
阿渔心想,现在自己可是个金贵人物了。
岂止金贵,简直是个宝贝,霍峥差点想劝阿渔不要去扬州,毕竟扬州不是他们的地盘,不可控因素多。然而出于尊重,霍峥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了自己的心腹随行,下令确保安全,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第156章 民国下堂妇14
“当家的, 大宝小宝的学费……”庄万氏刚起了一个头还没说完, 就被庄德义粗暴打断。
“又要钱, 一天到晚要钱,当老子是开钱庄的。”庄德义满脸地烦躁:“老子每年花上百块大洋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也没见他们读出个花来,居然给我考个不及格回来,他们是猪吗?”
在庄德义的骂骂咧咧中, 庄万氏缩了缩脖子,心里回敬,周扒皮吝啬鬼,他去看戏逛舞厅有钱,孩子花他几个钱倒心疼上了。
等他发泄完,庄万氏犹犹豫豫说再卖十亩田。
这就是庄家现在的主要经济来源,五年前, 庄父病逝, 给庄德义留下了不菲的产业, 田产商铺加上祖宅少说也有万把块大洋, 按照当时的消费水平,足够他们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这夫妻俩却都是不善经营不懂用人的, 庄父一走,立刻把商铺田产上的管事换成了自己这边的亲戚, 像是庄德义的同胞兄弟庄万氏的兄弟,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这些人里没一个懂得经营偏还有许多小心思, 没一年功夫,庄德义夫妻发现家里的进项急剧降低。
这两个人对庄秋语姐妹苛刻,对自己亲人倒是大方的很,说两句骂几声,还是归他们管着。
这一管二管,店铺就关门了,经营不下去之后,只能出租,就这,庄万氏还和庄德义吵了一架,指责他逼自己兄弟去死,管店铺的就是庄万氏的兄弟。
心里不忿的庄万氏开始找庄德义兄弟管理的田产的麻烦,竟然发现他们偷卖了一百多亩的田。
庄万氏炸了,庄德义也炸了。
经此一事,庄德义把兄弟赶了出去,自己管理。靠着剩下田产商铺的租金过活,虽然没以前富裕,但是也请得起佣人,算得上殷实。
奈何一家子都过惯了之前的好生活,庄德义还学会了吃喝嫖赌,入不敷出下,庄德义不得不变卖家产维持光鲜亮丽。
见庄德义没吭声,庄万氏觑着庄德义,面容发苦:“当家的,咱们手上的产业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撑不过几年了。”
庄德义脸色微变。
庄万氏看着皱紧眉头的庄德义,老生常谈地骂道:“庄秋语这个小贱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是她,咱们家哪至于落到这地步。”
两年前,他们在苏州被关了起来,为了出来脱了一层皮,不仅把尚老爷给他们的五百块好处费交了出去,还从家里凑了一千个大洋,这才全须全尾地被放了出来。
这可是一千五百个大洋,整整一千五百个大洋,在老家能买上八十亩二等田。庄万氏至今想来这心还一抽一抽地疼,她把这笔账算在庄秋语头上。
当年吓破了胆,他们不敢在苏州逗留,一被放出来就赶回扬州,连庄秋语都没找。但是不意味着他们放过了庄秋语这块肥肉,想着过一阵再去找她算账。
不曾想,庄秋语跑了,还带着孩子跑了,连带着尚家也恨上了他们,不让他们沾半分好处。本来嘛,就算离婚了,他们也是阿元阿宝的舅舅舅妈,四礼八仪少不了,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要是有庄秋语那份产业在,他们何至于这么窘迫,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老头子死之前把自己的宝贝都给了庄秋语,那些个画啊玉啊,值钱着呢。
老东西病糊涂了,也不看看给他摔盆送终的人是谁,居然把东西传给外嫁女,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不满于现状却又无力改变的庄万氏将原因全部归咎到庄秋语身上,彷佛这样就能掩盖他们夫妻的无能,红唇一张一合,车轱辘似的骂起来。
庄德义听了几句嫌弃她聒噪,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烦不烦,一天到晚就会说骂这几句,要不是你兄弟胡搞八搞,店铺能关门,老子的家业就是被你们几个败光的。”
这盆脏水泼下来,庄万氏不肯接,顶回去:“我兄弟是不对,可你兄弟就好了,居然偷卖咱们的田,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都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庄德义眼一瞪,喝道:“你闭嘴。”
庄万氏脸儿一白,噤了声,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庄德义也听见了,听着来人不少,可门房没来禀报啊,两人狐疑出去,只见门房来福领着四个健硕男子从院子里走来。
来福如临大敌心惊胆战,颤着声道:“老爷太太。”
“你们是谁?”庄德义心里发慌,强作镇定。
庄万氏脸色更加白了,怎么看这四个男的都不好惹。
打头的男人平声道:“庄小姐请二位走一趟。”
……
阿渔不只‘请’了庄德义夫妇,还请族长带着族谱一块来,这么一来,惊动了少人,跟着族长一起来到庄父庄母的坟前。
庄父庄母合葬在一处,他们过来时正看见几个人在清理坟墓周围的杂草。
庄秋谊眼眶湿润,一把拔草一边骂:“庄德义这个王八蛋!”
“庄秋语,是庄秋语。”
“那是庄秋谊吗?”
闻讯而来的庄氏族人惊奇地看着阿渔等人。对外说庄秋谊求学去了,但是他们这些庄家人心里门清,庄秋谊是被庄德义夫妻逼走的,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猜她出意外了。没想到姐妹俩竟然团圆了,一些人的视线落在姐妹俩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庄秋语背着尚家带走孩子的事,他们也知道,尚家还来扬州找过。再瞧瞧她们周围的人,看样子,这姐妹俩混得不错,顿生八卦之情。
灰色长衫的族长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阿渔一行人身上,思忖一番,把质问的话咽了回去,问找他来什么事。
“麻烦族长将庄德义从我父母名下移除,”阿渔看着族长:“我们姐妹觉得庄德义不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不堪为亡父亡母的嗣子。”
族长脸色一变:“荒谬。”过继何等大事,岂容两个女流之辈指手划脚。
“让庄德义这么个东西做我爸妈的儿子的才是荒谬,”庄秋谊气冲冲道:“这种白眼狼也配,要是我爸妈活着知道他干的事,第一件事就是跟他断绝关系。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要是你们摊上这么一个嗣子,你们认不认?”
族长一时无言,庄德义行事确有不当之处,族里有不少非议。
“要是爸妈活着知道你们干的事,才想和你们断绝关系。”被强行带来的庄万氏正好听到这一段话,气得跳脚,指着庄秋谊怒骂:“你跟个野男人私奔,还有脸回来,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庄秋谊气了个倒仰:“你才私奔,你全家都私奔,我离开是受不了你们一家子。我不就是吃了一个鸡腿,好像我占了你们多大便宜似的。你搞清楚好不好,你们能吃上鸡腿全因为我爸妈。要没我爸妈,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吃糠咽菜。”
不是嗣子就不能继承老头子的遗产,这是庄万氏的逆鳞,她哪还顾得上害怕,嘴里机关枪似的:“我们继承了家业,家业就是我们的,谁让你不是男的,不能给爸妈扶灵摔盆,我们给爸妈扶灵摔盆,我们继承财产天经地义。”方向一转,指向阿渔:“还有你,居然偷孩子,简直岂有此理,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砰。”子弹设在庄万氏脚边,溅起飞石。
义愤填膺的庄万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惊恐望着拿枪的阿渔。
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渔。
阿渔牵了下嘴角,点了点煞白着脸的庄万氏:“嘴巴放干净点。秋谊一直在香港读书,不告诉你们就怕你们去骚扰她,至于我这两年做了什么,不用你操心。你再满嘴喷粪,我不保证下一枪落在什么地方,我枪法不太好。”
庄万氏抖如糠筛,哪里还敢再说一个字。
阿渔给了一个识相的眼神,她可不想看庄万氏胡搅蛮缠满嘴污言秽语:“刚才你说继承了家业,庄德义是以我父母嗣子的身份继承的家业,庄德义身为嗣子,就当尽为人子的身份。可他是怎么对我爹娘的,坟前杂草丛生。我来的时候,经过他亲生父母的坟墓,修整过了,比我爹娘的还气派,干干净净。我打听了下,庄德义出了不少钱,逢年过节都去祭拜,到时我爹娘这一年难得来两趟。看来,在庄德义心里亲生父母的份量远超过与嗣父母,既如此,他又何必还当什么嗣子,回去做他生父生母的孝顺儿子吧。”
庄德义面庞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红,这事他没法辩解,全族都看在眼里,也有人说过他,不过他不在乎,说一说又不会少几块肉。可被人说和庄秋语说不同,这与众不同的架势令他心里发慌发怯。
阿渔冷冷一勾嘴角,转向族长:“对生父生母孝顺是好事,可把生父生母以及亲兄弟姐妹放在嗣父嗣母嗣兄弟姐妹之上,拿着继承来的家业孝敬亲生的,把承嗣的丢在一边,到哪都说不过去,要是都这样,以后谁还敢过继。”
“族长,庄德义一家的确不像样,哪能这样厚此薄彼的。”一直看不惯庄德义却说不上话的族人,忍不住出声。
有人开口之后,跟着说话的人越来越多。看不惯庄德义一家的不在少数,以前庄父在世,每年都会拿些钱拨给族里扶老助幼,可换成庄德义,开头两年还做做样子,近三年,一毛不拔。
挞伐的声浪一阵一阵涌来,庄德义面孔惨白,不堪重负之下,庄德义抖着声说以后再不会这样,一定好好孝顺嗣父嗣母和庄秋语姐妹俩。
说完,庄德义哀求看向族长,他可是给了族长不少好处的,不然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拿人手短,族长和稀泥:“他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会看着他。”
阿渔冷冷看着他:“你看得住吗,我父亲死后这五年,没见你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也是,拿了他庄德义的钱,你当然帮着庄德义。”
“胡说八道。”族长大怒,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阿渔淡淡道:“族长你干的那些好事,真以为别人不知道。”
族长心里咯噔一响,面义正言辞:“你休要血口喷人。”
阿渔:“是不是血口喷人,看了证据便知。”
阿渔拿出了族长贪墨公款中饱私囊的证据。
庄氏族人炸了锅,耆老发难质问族长,族长冷汗如注。
冷眼看了会儿戏,阿渔定做的墓碑也来了,之前的墓碑上面留着庄德义的名字,在广州时就让人定做好,只因为一点意外,现在才送到。
混乱的庄氏族人看到这一幕,渐渐消声,意识到姐妹俩是铁了心地要把庄德义逐出门。
气氛一度微妙,一群人静静看着工人换墓碑。
庄德义脸色变了几个来回,心道这些都是虚的,他压根就不在乎。产业早就转移到他名下,就算把他逐出去又怎么样,族里管不着这些。
这个理阿渔当然知道,她早有准备,她不仅要在名分上和庄德义划清界限,还要让庄德义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庄德义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不配为我父母之子。将他逐出家门之后,我们姐妹会依循父母遗志,将产业留给族里,每年的出息用在扶老助幼教学上,不过为了再防止出现挥霍滥用这种事,我会定期查账。”
阿渔抛出诱饵。她对庄氏一族没有感情,但是庄父庄母有,她不缺这笔钱,庄秋谊处有她安排。干脆把这笔钱拿出来,要是庄氏能好起来,也能告慰亡人。
此言一出,庄氏耆老神色变了,这等好事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可把庄德义从庄父名下划掉容易,让庄德义交出财产可不容易。
在场一些性子急的便盯着庄德义,让他交出来。
“你都不是文澜叔的嗣子了,有什么资格拿着文澜叔的产业。”
“这些年你挥霍掉了多少,占得便宜还不够。”
“你家里兄弟都沾了不少光,让他们都还出来。”
……
庄德义青着脸咬着牙,要不是看阿渔身边有人,都想上去掐死她,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不骂人,摆出一幅油盐不进的架势,想让他交产业做梦,有本事他们来抢啊!
然在阿渔拿出一张欠条之后,庄德义再也维持不住镇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一张一万块大洋的欠条,上面有他的签名还有手印。
怎么可能?电光石火间庄德义想了起来,他偶尔会玩几把,但是赌的不大,前一阵兴致上来和朋友去赌场玩,那天前面风头特别好,一个下午赢了一千多块,可到了晚上倒欠一千多块,其中一千就是和赌场借的,约定一个月内还清。
分明是一千个大洋,怎么会变成一万个大洋。
“你阴我,这是假的,我不认。”庄德义大吼大叫,五官扭曲成一片。
庄秋谊通体舒畅:“白纸黑字,还有人证,就是闹到警察局你也得还。把祖宅都算上,你也没有一万块大洋,你好好想想怎么凑上剩下的钱,不然那些讨债的,呵呵。”
庄秋谊没有说明白,但是已经足够庄德义和庄万氏如坠冰窖,因为没说明,反而生出无数想象,夫妻俩狠狠打了个哆嗦,明明是三伏热天,却像是被按在冰窟窿里,透心凉。
“我错了,我们知道错了!”庄万氏终于缓过神来,手脚并用着爬过来求饶,还没靠近便被保护阿渔的人拦下。
庄万氏鼻涕眼泪横流,哭天抹地地求饶道歉。
庄德义也慌了神,一叠声求情,甚至追诉期早年兄妹感情来,那会儿庄父庄母还在世,庄德义人模人样。
不过无论是阿渔还是庄秋谊都不是耳根子软的人,他们早已看透庄德义夫妻薄情寡恩的本性。
换好墓碑修整了一回坟墓,阿渔让阿元阿宝,跪下喊了一声爷爷奶奶,老人家重传承,那她就给他们传下去。
另一厢庄家几个耆老快刀斩乱麻,麻溜的把老族长赶下台,暂时选了一个代理族长出来,在族谱上庄父的名下划去庄德义一家,从此庄德义便不再是庄父嗣子。
随后,阿渔把讨回家业一事交给可靠的人,有欠条在,庄德义不想吐也得吐出来。
处理完这些事,了了一个心愿的阿渔带着家人坐车离开,留下欢欣鼓舞的庄家人。
临走前,阿渔说了把祖宅变卖置换成田庄,每年的租金投入教育上。有了这笔钱,他们的孩子都能上学,就有机会出人头地,而不是土地刨食一辈子。
欣欣向荣的新气象,与如丧考妣的庄德义夫妻以及他们的兄弟几家还有老族长一枝,形成鲜明对比。
☆、第157章 民国下堂妇15
“快, 快,快, ”尚夫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让他们把阿元阿宝留下。”
尚老爷没有说话,扬州那边传来消息,庄秋语带着两个孩子回乡扫墓, 还把庄德义逐出了家门。
面庞泛红的尚夫人站了起来:“老爷,你快让他们想办法把阿元阿宝留下。”她的乖孙不知道现在多高了,这两年在外头吃了多少苦,一想起来,尚夫人眼睛就酸胀起来。
“怎么留,这会儿人都上火车,不知道去哪儿了?”尚老爷气呼呼道。
尚夫人想也不想道:“那就找,他们刚离开肯定能找到。让欣桐帮下忙。”
“你敢!”尚老爷大喝一声。
尚夫人愣住了,惊惶无措地望着震怒的尚老爷。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尚老爷指了指尚夫人:“裴家怎么可能帮我们找, 当年庄秋语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能躲到哪儿去, 要是裴家真心实意肯帮忙,能找不到,裴家分明是不想找。你要是开了这个口,儿媳妇心里准得膈应,裴家也得不舒坦, 你可别忘了,咱们修杰的前程得仰仗裴家。”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尚夫人瞠目结舌, 慢慢坐回椅子里, 半响,喃喃:“难道就再也不找了,阿元阿宝可是我们尚家的骨血。”
“他们都改姓庄了。”电话那边都说了,他们还跪在庄家父母坟前叫爷爷奶奶来着。尚老爷想起来就一肚火,礼乐崩坏,岂有此理。要不是顾忌着裴家,他真想派人把庄秋语母子三个抓回来教训一顿。
尚夫人不住往下淌眼泪。
尚老爷被她哭得烦躁:“孙子以后儿媳妇还会再生,他们还这么年轻,孙子孙女往后有的是。真把两个孩子弄回来,反倒麻烦,就这样吧。”
对长子嫡孙,尚老爷自然有感情,不过两年时间一过,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孙子他还会再有,而且出生更高贵。
眼看着他们尚家蒸蒸日上,尚老爷不允许出现任何变数,亲孙子也不行。
不比尚老爷,尚夫人对孙子孙女感情更深,然她从来不是那个能做主,被尚老爷板着脸斥责两声,连眼泪都不敢流了。
“这事别和修杰他们说。”尚老爷加重了声音,目光警告。
尚夫人心下一凛,缓过神来,忙不迭应是。
傍晚,尚修杰和裴欣彤抱着女儿从裴家回来。
去年初,尚修杰和裴欣彤结婚,婚后没多久尚老爷调任到南京,一大家子住在了一块。
尚夫人踩着小脚迎上来:“囡囡回来了。”
“妈,囡囡睡着了。”裴欣彤笑着说。
尚夫人看着孙女恬静的睡颜,伸手摸了摸,对抱着她的保姆道:“那你赶紧抱她上去睡觉,出去了一天,肯定累着了。”
保姆抱着婴儿上楼,尚修杰和裴欣彤坐在沙发上和尚老爷尚夫人说话。
“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尚修杰看了尚夫人好几眼,觉得他妈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
尚老爷看了尚夫人一眼。
尚夫人忙道:“天热,人就没什么精神,没事。”赶紧把话题转到了裴家新出生的孙子上,今天尚修杰和裴欣彤就是去裴家看刚出生的外甥。
尚夫人满眼的羡慕:“你三嫂命真好,三个儿子。”
“我三嫂都快哭了,她做梦都想生个女儿。”裴欣彤不爱听这话,婆婆对自己女儿不错,但是女儿八个月了,婆婆不经意间还是会露出遗憾不是男孩的神色。她这婆婆着实重男轻女的厉害,听到人家生儿子就说命好,是女儿就诶呀。
尚夫人不信:“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哪有人不喜欢儿子的。”
“男孩女孩都一样,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喜欢。”见裴欣彤不高兴了,尚修杰连忙打圆场。
尚夫人心里一刺,就想起了不知下落的阿元阿宝,儿子肯定是惦念着他们的,只是碍于裴家势大,只能隐忍,一颗心顿时酸胀发涩,百味陈杂。
上了楼,裴欣彤先去婴儿房看女儿,示意保姆出去,整了整女儿身上的小被子,裴欣彤撇撇嘴:“没给你生个儿子,真是对不起你们尚家哦。”
又来了,尚修杰无奈,上前拉了她的手。
裴欣彤抽走,哼了一声。
尚修杰伸手环住她的腰:“我妈没读过书,思想封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疼囡囡的。”
要不是这样,裴欣彤也不能和尚夫人相安无事到现在,重男轻女归重男轻女,婆婆也没虐待冷漠女儿,只是她说的话很不顺耳,裴欣彤听得不舒服。
尚修杰温声软语一通哄,哄得裴欣阴转晴,忘了客厅里的不悦。
夫妻二人相互偎依,一脸温柔地看着婴儿床里酣睡的女儿,淡淡的温馨充盈整个房间。
尚修杰目光柔软如春水,怎么看都不觉不够,他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但是只有这个女儿是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变大。刚出生时那么小小一团,他抱着一动都不敢动,慢慢的,她会抬头,会翻身,会坐起来,再过几个月,她就能走了,还能喊爸爸。
……
“妈妈,骑士打败恶龙救走公主后呢?”阿元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他们正在回广州的火车上,因为霍家的关系,坐的是最好的头等车厢,有床有书桌,还有单独的卫生间。
“恶龙就和骑士在一起啦,骑士以后就是龙骑士啦,呜呜,坐龙,真棒,我也要做龙骑士。”脑袋枕在阿渔腿上的阿宝兴奋的跳起来。
阿渔:“……”好像哪里有点问题?
“哈哈哈,”庄秋谊笑到在床上:“恶龙和骑士在一起了,那公主怎么办,好惨一公主!”
阿元一拱一拱拱过来,羞答答道:“公主可以不可以和我在一起啊?”
阿渔:“……”安排的明明白白。
庄秋谊捏捏他的小脸:“哎呦,想媳妇了,羞羞脸。”
“羞羞脸。”沉浸在恶龙与骑士故事中的阿宝抽空刮了刮脸:“羞羞脸。”
阿元不高兴:“骑士和恶龙都不要公主,公主多可怜。”
阿渔微微一怔,摸摸他的脑袋,真是个温柔的小家伙:“公主回到了她的王国,继承王位成了女王,她很快乐。”
阿元闻言,一幅放了心的样子:“那就好。”
说笑间便到了广州,前脚刚到家,后脚霍云芝的电话便来了。
翌日,阿渔来到霍云芝的私人公寓内赴约,屋内不仅有霍云芝还有霍峥。
“下午好,庄小姐。”霍峥笑得十分温柔。
阿渔也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心里有数,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出现,必有事。
果不其然,寒暄几句,霍峥说明来意。他想邀请阿渔加入霍家的实验室,在充分意识到她的价值之后,霍峥岂放心再将人留在鞭长莫及的港城,一旦消息外漏,各方势力都会觊觎她,这样的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他们霍家筹备数年的那所大学今年开始招生,从五湖四海聘请老师,还费尽心思从港大请来几位名师。其中一位教授便是庄秋语这两年经常请教的一位,从学业方面上,能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并且她有需要的话,会为她提供一切学习途径。
霍峥态度诚恳又郑重,分析利弊阐明立场,又谈家国情怀。
他们霍家是军阀,但是自诩和那些横征暴敛的军阀非一类,诚然有私心,但是由衷他们希望这个国家更好,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活能越来越好。
阿渔权衡一番后答应下来。她愿意把青霉素交给霍家,便是因为在霍家人身上看到几分大义。她不是华国人,但庄秋语是,庄秋语希望她的国家越来越好,希望赶走在自己国家领土上耀武耀威的列强。霍家也许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正在努力。
霍峥喜不自禁,郑重致谢。
阿渔轻轻笑着道:“霍部长不必如此,你们已经给了我丰厚的报酬。”
霍峥摇头,说他们给的远比不上她带来的。
客套一番,霍云芝送阿渔出去。
阿渔笑着道:“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是排练了多少次?”
霍云芝盈盈一笑:“不多不多,也就那么十次八次。”
阿渔失笑。
霍云芝目送阿渔上了车,才折回身,笑眯眯道:“大哥抢了我一个得力干将,可得补偿我。”以后啊,庄秋语怕是没时间研究那些香水口红了。
霍峥点点头:“是要奖励你,庄小姐的能力不可小觑,我很期待她会带来多少惊喜。”
“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她啊就是个宝藏,永远有挖不完的惊喜。”
霍峥含笑:“难得你这么赞赏一个人。”
“因为值得我佩服的人没几个。”霍云芝扬眉。
“尚家那边你多费点心。”霍峥微微一笑:“说来还得感谢他们家。”
霍云芝哼笑两声:“待他们知道阿语的本事,且看他们如何后悔。”
☆、第158章 民国下堂妇16
春去秋来, 转眼便是三年。
“晓峰哥。”站在甲板上的庄秋谊开心地挥着手。
等候在码头上的周晓峰也挥手示意。
庄秋谊拎着行礼随着拥挤的人群走下楼梯,刚落地,周晓峰便把行李箱接了过来。
庄秋谊背着手左右打量一身铁灰色军装的周晓峰,夸张的啧了一声。
周晓峰被她打趣的眼神看红了脸, 不过他的脸经过风吹日晒,黑了两个色度, 显不出来。
庄秋谊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周晓峰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这当了兵的就是不一样。”
三年前,周晓峰提出要参军,周婶不同意,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年月,当兵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然而周晓峰坚持, 周婶气苦, 找上阿渔。
阿渔和周晓峰谈了一回, 告诉他枪炮无眼。
周晓峰坦诚他怕死, 但若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不肯参军, 那么早晚有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亡国奴。他在港城待过, 知道殖民下的生活是何等模样。
周婶不再反对。
阿渔便和霍家打了声招呼,把周晓峰安排进部队。
入了部队, 周晓峰行动便不再自由, 以至于庄秋谊一直都没见过穿军装的周晓峰。这两天家中司机染疾抱恙, 在家的修整的周晓峰过来接庄秋谊, 这才遇上了。
庄秋谊是个促狭的少不得打趣一番。
周晓峰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
二人互问着学校部队之事,很快便到了家。
周婶听着引擎声急忙引出来,拉着半年不见的庄秋谊,嘘寒问暖,一叠声说瘦了。
庄秋谊笑眯眯道,“我这是想婶子想瘦的。”
周婶乐得眉开眼笑,推着她进屋洗澡解乏,这一路走来,身上都是汗水。
……
“今天我妹妹回来,我先回去了。”阿渔笑着道。庄秋谊进入正式实习阶段,实习医院她安排在广州。
对面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框,不死心地问,“你妹妹真不考虑进咱们实验室。”作为实验室主任,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姐姐是天才,妹妹应该不会太赖,好歹是名校学生。实验室缺人啊,特别缺,缺得他想把每个人都劈成两半,庄秋语最好能劈成四瓣。
阿渔笑盈盈道,“她对临床更感兴趣。”
阮主任嘟囔了一声,“血淋淋的,姑娘家家怎么就想不开呢。”
庄秋谊学的是临床外科。
阿渔失笑,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离开,回到家中受到庄秋谊的热情拥抱,整个家因为庄秋谊的到来都变得热闹起来,两个放学的孩子也格外兴奋,围着庄秋谊转。
晚间,姐妹俩终于有机会独处。
庄秋谊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姐,我想去前线战地医院。”她姐给她安排了广州城里的大医院,但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想去前线。
两年前,中日战争爆发,明争暗斗的南北政府终于放下嫌隙共御外敌,这仗一直打到现在,也没有停止的的意思。
阿渔静默下来。
庄秋谊不安地抿了抿唇,忽见她姐弯了下嘴角,庄秋谊愣了愣。
“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阿渔摸了摸她的头顶,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但是有这些年轻人在,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结束混乱迎来和平。
不曾想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庄秋谊喜出望外,扑过去,“姐,你真好。”
“要是不让你去,是不是就真不好了。”
庄秋谊嘿嘿的笑,“怎么可能,我姐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
阿渔捏了把她的脸。
答应了庄秋谊之后,阿渔便下去安排。
霍云芝听到消息打来电话,听说庄秋谊要去前线,肃然起敬,她喜欢这些年轻学生,激情澎湃,满腔热血。
几句话后,霍云芝说到了尚家。
这几年尚家的日子可不好过,霍云芝推出的涤纶面料大大侵占了丝绸市场,尚家本的生意本就在洋布的冲击下山河日下,这下生意更是断崖式衰败,哪怕有裴家帮忙也无济于事。
况且裴家自己也遇到了麻烦,裴家是南方大总统的铁杆,而南方总统程炳毅因为抗日一事上的避战求和态度,民心不稳。之所以最后同意联合抗战,是因为以霍家为首的南方军阀越过南方政府,登报表态战到底,被架在火上烤的程炳毅不得不同意出战。
“……还好咱们阿宝走了,要是继续留在那,说不定就要被裹小脚了。”说着说着霍云芝义愤填膺,“还以为在前朝啊,放足令都下达十年了,裹脚裹脚,怎么不把她们自己的脑袋一起裹了。”
随着霍云芝的话,阿渔脸色渐渐阴沉。尚夫人将封建社会那一套奉为圭臬,她自己是小脚,她的女儿是小脚,当年对庄秋语一双天足还颇有微词,奈何庄秋语年纪大了已经过了缠足的年纪。
到了现在,尚夫人也不改其志,想让孙女缠足。
前世是阿宝,阿宝无依无靠,难逃厄运,在痛苦中夭折。
这一世,没了阿宝,有尚修杰和庄秋谊的女儿,不过那个女孩命好,有一对真心疼爱她的父母。
裴欣彤瞪着尚修杰,胸膛剧烈起伏,恨得想杀人,“尚修杰,你妈有病,无可救药那种。”
尚修杰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哑口无言。他和彤彤去北平出差了半个月,回来居然发现她妈偷偷给囡囡缠足,幸好才试裹阶段,只是为了让脚习惯拘束,并未受伤,可这已经足够他们火冒三丈。
明明年初母亲提到该给囡囡缠足时,他和彤彤已经严词拒绝,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尚母亲会背着他们来一个先斩后奏,万幸还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怒不可遏的裴欣彤发了一通脾气,将尚修杰赶了出去。
被赶出来的尚修杰又被裴家人明里暗里责备了两句。
回到家发现女儿脚上裹着纱布,裴欣彤炸了,和尚夫人大吵一顿,抱着儿女回了娘家。
尚修杰羞红了脸,连连保证会说服自己的母亲,“妈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留过洋,怎么会让囡囡裹脚,这是封建糟粕,早就该摒弃。”
裴夫人依旧沉着脸,“我放心你,但是不放心你父母。”想起外孙女差点就遭了大罪,裴夫人语气不悦,“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裹小脚。”
无地自容的尚修杰面颊发烫。
尚修杰独自一人从裴家回到家里,就见尚夫人坐在客厅里抹眼泪。
见了尚修杰,尚夫人眼泪流的更急,“我这都是为了囡囡好,她脚大,裹一裹才好看,你姐姐她们不也裹了。”
“妈,我姐她们多走几步路就疼。”尚修杰忍着怒火说道。
尚夫人理所当然地说道,“她们是少奶奶,哪里用得着走路。”继续车轱辘地说起自己那一套传统美学。
听得尚修杰太阳穴一跳又一跳,大声道,“这是封建糟粕,政府早十年就发布公文废除,就是前朝那会儿都下令放足。现在是民国,还有几个人在裹小脚的。”
尚夫人还想举例,她知道几个老亲就还在给女孩子裹小脚,她大女儿也给大外孙女裹了。现在风气坏了,女孩子都不好好待在家里,一门心思往外跑,今天□□明天游玩的,甚至还有私奔的,成何体统!裹了脚出不去,也就不会被带坏了。
然对上儿子震怒的眼神,尚夫人不敢说话,只吧嗒吧嗒掉眼泪,同时求助看向尚老爷,老爷也是同意的啊。
尚老爷打心眼里赞同裹小脚,但是也知道这一回儿子儿媳妇是气得狠了,儿子还好说,儿媳妇那的话,想想裴家,尚老爷看着尚修杰,“这事是你妈办的糊涂,你告诉你媳妇,以后都不会了。”
尚夫人吃了一惊,张口欲言,对上尚老爷严厉的目光,登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委屈地抹眼泪。她还不是为了囡囡好。
☆、第159章 民国下堂妇17
裴欣彤带着女儿在娘家住了大半个月,终于软化在尚修杰的甜言蜜语和再三保证中, 带着女儿回尚家。
尚夫人哪敢再提裹脚一事, 这一阵老爷没给她好脸色,儿子也不乏怨怪, 尚夫人已经后悔了,要知道儿媳妇反应这么大, 她说什么也不会偷偷给孙女裹脚。
看着裴欣彤,尚夫人挤出讨好的笑容。
裴欣彤勉强笑了下, 笑意不达眼底,作为母亲,她依然无法原谅尚夫人的自作主张, 但是作为妻子,她不得不回来。
这一茬算是这么揭了过去,尚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裴欣彤更加关注女儿, 还把之前照顾女儿的两个保姆辞退了, 理由是玩忽职守。
尚夫人讪讪。
……
“妈,你看我这件裙子好看吗?”穿着粉红色小洋装的阿宝花蝴蝶似的飞过来,美美地在阿渔面前转了一个弯。
阿渔收回神,笑着道,“好看。”
“还有鞋。”阿宝美滋滋地抬起脚, 让阿渔欣赏她的小凉鞋, 上面还有珍珠。
阿渔目光在她脚上定了一定:“真好看, 我们阿宝像个小仙女一样。”
阿宝眉开眼笑, 腻歪在阿渔身上,“小姨给我买的。”
“可臭美了,我说回家洗一遍再穿,她非不要。”带着阿元阿宝出去逛街的庄秋谊打趣。
阿元一本正经道,“新衣服不干净,我就没穿。”
阿宝扭了扭身子,抱着阿渔的要蹭了蹭,可她就是想穿嘛。
穿都穿上了,阿渔也不扫孩子的兴,难得一次罢了,遂笑,“谁让这衣服赖在我们阿宝身上不肯下来。”
阿宝咯咯咯笑,整个人都偎依在阿渔怀中。
阿渔摸了摸阿宝的脸,方才她接了一个电话,是她用来观察尚家的眼线打来的,对方告诉她裹脚一事不了了之。
裹脚分为五个过程,试裹,试紧,裹尖,裹瘦,裹弯。通过几年的时间硬生生将大拇趾外的其他四趾朝脚心拗扭,脚由平直拗成马蹄状,直到脚尖脚跟紧靠在一起,才算是裹成一双标准的小脚,在这个过程中,关节皮肉不断扭伤淤紫甚至溃烂,其中痛苦非常人可以想象。
前世阿宝便因为溃烂引发的伤口感染夭折。庄秋语费了一番周折找到当年照顾女儿的佣人,知晓女儿因为痛苦彻夜难眠,阿宝求尚夫人求尚修杰求裴欣彤,可于事无补,小小年纪经受非人折磨。
上一世,尚修杰不能阻止,这一世倒阻止了。裴欣彤的态度至关重要,但裴欣彤不是阿宝的亲生母亲,她可以袖手旁观,可尚修杰是阿宝的亲生父亲。以他在家中的地位,只要他强烈反对,尚夫人不会一意孤行,这个女人把儿子当天。说白了不就是尚修杰对阿宝没有用心,不愿为了阿宝违背父母的意志,用女儿的痛苦来尽孝。
“妈妈?”躺在阿渔腿上的阿宝疑惑的唤了一声。
阿渔柔柔一笑。
阿宝便又继续兴奋地说起今天的见闻来。
晚间,庄秋谊抱着枕头敲响阿渔的房门。
“姐。”声音甜如蜜。
阿渔让开。
庄秋谊蹦跳着入内,一跃跳上床,还幸福的在里面打了一个滚。
阿渔好笑。
摊在床上的庄秋谊眨眨眼,拖长了声音,“姐,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又拍了拍自己,“我洗的可干净了,还喷了香水,你闻闻,薰衣草味的。”
明天她便要出发前往战地医院,阿渔理解她忐忑的心情,她从另一边上了床,笑着说了一声,“你是不是把整一瓶香水都喷了,齁死人了。”
“哪有。”庄秋谊闻闻。
阿渔:“久入鲍市不闻其臭。”
庄秋谊不满:“久入兰室不闻其香,我香着呢。”
阿渔忍俊不禁,“你香你香你最香。”
“那是。”庄秋谊得意,往里蹭了蹭,抱住阿渔的胳膊,忽尔道,“姐,我舍不得你,还有阿元阿宝,还有周婶,还有晓峰哥……”家里的猫也没拉下。
“那就别走了。”
庄秋谊立马道,“那不行。”
阿渔抚了抚她的胳膊,“到了那边能给我们写信,有条件还能发电报和打电话。”
庄秋谊点点头,眼珠一转,俏皮的笑了,“姐,等我回来,我是不是能多一个姐夫啊。”
阿渔:“……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夫。”
“不不不,长幼有序,你先来。”庄秋语瞅瞅阿渔,和尚修杰那个王八蛋离婚也有五年了,她姐一直没有再婚,从港城到广州,一直都不乏追求者,她姐才貌双全,瞎子才不喜欢。
其中不乏在她看来很优秀的人,但是她姐无动于衷,眼里只有工作,庄秋语不禁有些着急。
阿渔义正言辞,“山河破碎,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这下轮到庄秋谊无言以对了。
阿渔笑了,“我暂时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我忙着呢。”研究之余还得抽出时间陪伴家人,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她哪有那时间。
“你们公司已经挖空了女人的钱包,还想怎么样啊!”庄秋谊并不知道阿渔真正的工作,一直以为她是霍云芝旗下日化用品公司的研究人员,主攻精油香水领域。
阿渔笑而不语,近来她主要研究细菌病毒,因为敌人在做这方面的意向,为了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必须扼住对方的喉管,若他们敢挑起细菌战,他们就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就像后世的核武器,使用的概率微乎其微,主要作为震慑性武器。
突然之间,庄秋谊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难道她姐对尚修杰旧情难忘,这念头一冒出来,立马被她拍下去,呸呸呸,怎么可能。
然而,庄秋谊有些神思不属了。
阿渔扫她几眼,“小姑娘家家别胡思乱想,你担心的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庄秋谊一惊,既而摸了摸鼻子,“姐是不是会读心术。”
“是你蠢,什么都写在脸上。”
庄秋谊鼓起了腮帮子。
姐妹俩喁喁私语至半夜,庄秋谊说着说着睡着了,阿渔却睡不着,她想起了双标的尚修杰,越想越气不顺,她觉得做点什么出出气。
还没等阿渔安排好,裴家便出事了。
战事胶着双方损失惨重,南方总统程炳毅密谋求和,命裴应带着密谕接洽日方,密谕中有一条,共同防北方政府,消息泄露,全国哗然。
阿渔瞬间就淡定了。裴应正是裴欣彤长兄,前世就是他指使杀□□杀庄秋语。
☆、第160章 民国下堂妇18
在惊天动地的□□, 北方政府的施压, 南方政府内心怀野望的党派的联合下, 南方大总统程炳毅黯然下野,避居上海做寓公。
程炳毅树大根深能全身而退做个富贵闲人,裴应就没这运气了, 他被程炳毅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落得个身死人亡的下场。
裴家因为裴应之故,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爱国学生聚集在裴家门前, 举着旗帜高呼卖国贼。转眼之间, 高高在上的裴家重重摔入泥坑里, 再难翻身。
尚家也没能独善其身,尚老爷靠着裴应在新闻局谋了一个官, 树倒猢狲散, 尚老爷被牵扯进案件中。
尚老爷冤啊, 他压根不知道裴应在干嘛, 怎么就摊上叛国这种大罪。
尚老爷大声疾呼冤枉, 在有心人的指点下终于醒悟过来, 他有没有叛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趁着裴家垮台搞他。
尚老爷最大的唯一的靠山就是裴家, 现在裴家垮了,他能怎么办, 只剩下花钱买命这一条。
这些年先是受洋布再是涤纶布的冲击, 尚家生日是一日不如一日, 尚老爷又是个挥金如土的,家底剩下不多。
为了把尚老爷捞出来,尚家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家底,连苏州那座园林都变卖了,才把形销骨立的尚老爷带回家。
“老爷。”尚夫人热泪盈眶,激动地抓着尚老爷的手。
尚老爷也忍不住眼泪,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
尚修杰亦是满脸心疼,两个月的时间,他爹瘦的脸颊凹了下去,脸头发都白了一片。
裴欣彤沉默的站在边上。打她记事起,他们裴家便已经小有成就,随着她长大,裴家地位越来越高,可以说她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
然在这短短两个多月的光景里,她将人情冷暖看了个透。
往日里围在她身边的朋友翻脸无情更甚至奚落嘲笑;尚夫人的面孔也变了,没了以往的客气和讨好,变成埋怨冷漠。
和妻儿叙了情,尚老爷看一眼裴欣彤,没说什么,避开裴欣彤之后问尚修杰裴家是个什么情况。
尚修杰满嘴苦涩,裴应死的不体面,裴老爷和裴家另外两个儿子也被带走调查,之前的政敌趁机落井下石,翻出陈年旧账,裴老爷和裴家老三都被判了刑,前者十年,后者三年。就这已经是裴家变卖家产四处打点求来的最好的结果。
尚老爷颓然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裴家完了。”他们尚家也完了,巨大的悲哀海浪一般拍来,拍的尚老爷老泪纵横。
千算万算没算到,裴家老大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裴应这个杀才!”尚老爷咬牙切齿,他恨的不是裴应求和抗北,而是裴应居然栽了还连累他。
尚老爷回来后,裴欣彤觉得在尚家的日子更加难熬,尚老爷没有骂她,只是无视她。婆婆言语间的责怪更加不掩饰。
尚修杰知道她委屈,温声安慰她。
裴欣彤靠在尚修杰怀里,幸好,他一直没有变,“我想去看看我妈。”
尚修杰说好,又说明天我休息我和你一块去。
裴欣彤心里发暖。尚修杰在第四研究所工作,虽然没丢了工作,但是几乎板上钉钉的升职立马变成另一个同事。不过,尚修杰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们裴家。
然而,最终回去的还是只有裴欣彤一个,见到瘦骨嶙峋的母亲,泪如泉涌,最疼她的大哥死了,爸爸和三哥入狱,大嫂带着外甥外甥女投奔娘家,三嫂闹着离婚,整个家里乱成一团。
裴欣彤忍着悲切安慰裴夫人。
裴夫人看了看女儿,直接问,“你公公是不是也没给你好脸色看?”这世上从来不缺踩高捧低之辈,端看他们自己家里,一朝落难,三儿媳就要离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幸好尚修杰目前看来还算是个好的,不像他娘嘴脸那么难看。一落魄,登时变了面孔。眼下尚老爷回家,她那亲家公就是个官迷,只怕也得变脸。
不问还罢,一问,裴欣彤强忍住的眼泪在眶里打转。
“忘恩负义的东西。”裴夫人哪里还不明白,气得破口大骂。
裴欣彤吸了吸鼻子,安慰,“妈,只要修杰对我好就行。”
裴夫人没女儿这么天真,嫁人不是嫁给一个男人,而是嫁给这个家庭。现在尚修杰是好,可难保日后,尤其他父母这个态度。
裴夫人冷不丁问,“今天是星期天,尚修杰为什么不陪着你来?”
裴欣彤顿了下,“我婆婆病了,拉着修杰不放。”
“他要是真心想来,他妈还能绑着他不成。”裴夫人怒不可遏,气得捶床,“咱们家得意时,恨不得住在这儿,一落魄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白眼狼,势利眼。”
裴欣彤想解释两句,却说不出话来,禁不住悲苦,再次滚滚泪流。尚老爷尚夫人想和裴家划清界限的态度,她又不是瞎子看的明明白白,在尚老爷回来后,更加昭然若揭。
公婆哪里还有没出事前的和蔼可亲,全然忘了这些年从裴家处得来的好处,只剩下被牵连的不满愤怒,原来他们对她的好只因为裴家,裴家垮了,那些好便也收了回去。
莫名的,裴欣彤想起了庄秋语,庄秋语是不是曾经也被这样对待过。一念至此,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实在不行,离婚吧。”裴夫人一语惊得裴欣彤忘了哭泣,愣愣望着裴夫人。
裴夫人神情平静下来,“我们裴家虽然落败了,但是也不会任由你被欺负,尚家人忘恩负义,你和囡囡留在那只会受苦。再不济,家里还是养得起你们母女俩的。”
风光无限时,很多事情想不到,只有落魄了才看的明白,尚家夫妻生了一对势利眼。尚修杰呢?当年他能抛弃为她生儿育女的庄秋语,现在会不会抛弃失势的女儿,尚修杰对女儿的感情有几分是源于家世?
“妈,你让我再考虑考虑,要是修杰也和他爸妈似的,我就离婚。”裴欣彤声音苦涩。
委屈的想哭时,裴欣彤也想离婚了事,可多年感情又有一个女儿,离婚岂是那么容易做决定的事。她总是愿意相信丈夫的,起码至今,尚修杰还没伤透她的心。
裴夫人眼含热泪,“是妈不好,居然看走了眼,没看清那家人的势利眼。”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嫁过去的,她应该早就知道的,那对夫妻那么利落的同意尚修杰和伺候了他们四年的庄秋语离婚。
她又骂程炳毅,“这个王八蛋,你哥都是听他的吩咐办事,出了篓子,居然把罪名都推给你哥,他自己倒是好好的。”骂完了开始痛哭,“你哥才三十五岁啊,他怎么这么糊涂,程炳毅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起兄长,裴欣彤泣不成声。
在娘家住了一日,裴欣彤算着尚修杰下班的时间方回家,没见到尚修杰,先遇见了尚老爷。
“爹。”裴欣彤低低叫了一声。
尚老爷抬了抬眼皮,扫一眼裴欣彤,又转过脸,一声不发。她现在看见裴欣彤就想起裴家就想起自己牢狱之灾就想起砸出去的钱。
裴欣彤咬了咬下唇,说了一声便上了楼。想了想硬着头皮去看望卧病在床的尚夫人。
起初尚夫人还会问裴欣彤,裴家有没有办法熬过这一关,这么些日子下来,不得不接受事实,裴家已经穷途末路。裴应死了,裴老爷和裴小儿子坐了牢,二儿子被免职,他们的亲朋好友都不例外,丢官还是好的,倒霉的还被抓了起来。
现在,尚夫人只抬了抬眼,看着裴欣彤,脸便苦了下来,就像是吃了一斤苦瓜。
裴欣彤心口发胀,忍耐着问候。
尚夫人意兴阑珊,连话都不想多说,如今她看见裴欣彤就后悔。这媳妇刚进门那两年他们家是蒸蒸日上了,可也就过了那么两年好日子而已。近三年,他们商家生意急转直下,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老爷丢了官,儿子那也不太平,家产所剩无几,这日子还不如庄秋语在那会儿呢。
旁的不比,起码那会儿她还有孙子啊,哪像现在,进门五年,裴欣彤只生了一个女儿,自己催两句,她就摆脸色回娘家,然后丈夫和儿子都要责怪自己。
想想,尚夫人委屈起来,越发回想起庄秋语的好,会陪着她说话,对她恭恭敬敬的。不像裴欣彤,婆媳俩坐在一块说不上三句话,就是亲近孙女都被防贼似的盯着。
尚夫人越想越后悔,早知道今天,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儿子离婚另娶的。
更让尚夫人后悔还在后面,那已经是多年之后。
因裴应之故,裴家和尚家无法在南京立足,尚修杰虽然工作还在,可裴家女婿的光环变成累赘,在研究所内被排挤冷遇,如何待得下去。一番商量,尚家决定返回苏州老家,变卖现在的房子,在老家置业定居。
尚修杰好歹留过学,有几分知识,他在当地一所中学任教,日子勉勉强强。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样买了一份报纸,然后定住了。尚修杰直勾勾盯着报纸上的新闻,一阵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