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莲花表小姐20
魏英韶迫不及待去了陆府, 准备告诉陆老夫人她独子死亡的真相, 一道也把颜陆二人的婚约解除了, 订婚书十有**在陆老夫人手里。
远远的, 魏英韶就见陆府门口围着不少人,吵吵闹闹, 神情慌张。走近了一听, 是闻讯而来的陆氏族人在向门口的官差打听情况,还闹腾着要进去。
骑在马背上的魏英韶甩了下马鞭:“谁想进去,进去啊, 出的来算我输。”
认识他的识相地往后缩, 不认识他的见他这嚣张样, 也下意识闭上嘴。
魏英韶嘁了一声, 越过他们,大摇大摆进了府。短短半日光景,陆府已经透出一股大厦将倾的萧条颓败,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下人们都惴惴不安地躲在自己屋子里。
魏英韶找不到人带路, 估摸着格局, 准确找到中轴线上的荣寿堂,进了院子。
心慌意乱的春杏见他穿着一身官袍, 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有何贵干?”
“你们家老夫人呢?”魏英韶对她和煦一笑。
春杏咽了咽唾沫:“老夫人在屋里头休息。”
魏英韶嗤了一声, 抬脚往屋子里走。
春杏想了想, 硬着头皮跟上。
陆老夫人大睁着红肿不堪的双眼, 直勾勾盯着床顶,面上一派死灰凄凉。她竟然被耍了二十年,替那对奸夫淫.妇养儿育女,还为了这两个孽种薄待自己的嫡亲骨肉。
陆老夫人悲不自胜,眼泪不止。
春杏小声提醒:“老夫人,这位大人有事找您。”
陆老夫人眼珠子动了动,一寸一寸转过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魏家公子,不明白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魏英韶连礼都没行,开门见山:“陆老夫人,在下乃大理寺丞,此次前来是受颜姑娘之托,取订婚书解除婚约。她与陆明远有杀母投毒之仇,婚约自是不可能在继续。”
“对,解除婚约,解除婚约。”陆老夫人眼里重新聚起了光,一个肮脏下贱的奸生子,怎么配得上嘉毓。
“春杏,左边衣柜第三格那个黒木盒,毓儿的那份订婚书在里面。”陆老夫人神情激动,竟然强撑着坐了起来。
杀母投毒之仇,春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夫人杀了大姑奶奶?所以被大理寺带走了,那二老爷和二少爷又是为什么,春杏脑子转不过来了。
“春杏,春杏!”陆老夫人粗着嗓子喊,被提醒之后,一刻都无法忍受颜嘉毓和陆明远维持着婚约。
春杏如梦方醒,小跑到柜子面前,手忙脚乱地找到那个木盒子,捧到桌前,又取了钥匙打开,一只手比他更快。
魏英韶翻了两下,在一堆契书银票里找到订婚书,翻了翻那一盒子地契房契银票,魏英韶讥笑:“老夫人这么厚的私房里头有多少是颜家的?”
床上的陆老夫人脸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青,悔恨的潮水再一次汹涌而至,将她灭顶。
春杏偷偷觑一眼悔恨交加的陆老夫人,再偷瞄一眼满脸嘲讽的魏英韶,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脖子,试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魏英韶没事人似的翻着手上的订婚书:“另外一份呢?”
陆老夫人:“陆明远那一份在玉笙院,春杏,你去取来。”
春杏为难:“老夫人,三姑娘关紧门户,谁也不许进。”之前陆老夫人想抓陆若灵,人就被堵在外头了,院子里都是柏氏的人,旁人指使不动。
魏英韶就道:“带上外面的官差,就说是我的命令。”
春杏看一眼陆老夫人,福了一福告退。
陆老夫人忐忑不安地看向面色不善的魏英韶,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魏大人,毓儿她怎么样了?”
魏英韶讥诮一勾嘴角:“老夫人现在倒是关心起她死活来了,可惜晚了,叶御医说她时日无多,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济于事。”
陆老夫人四月里就知道颜嘉毓毒入膏肓,可当时的痛苦远没有现在刻骨铭心,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啊。
“是我老糊涂,我对不起她。”陆老夫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魏英韶无动于衷地望着涕泗横流的陆老夫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堵上了那个姓刘的郎中的嘴,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由着别人下毒害她。所谓对不起,不过是因为知道了陆明远不是你亲孙子罢了,要是你不知道,你才不会这么后悔心痛。”
无言以对的陆老夫人猛地抖了抖,继而失声痛哭。
魏英韶听她哭声还挺有中气,不禁佩服这老太太抗打击能力。嫡亲儿媳妇和庶子叔嫂通奸,还为此杀了撞破奸情的亲生女儿灭口。如珠如宝的孙子孙女是庶子的血脉,而被他抛弃的外孙女才是最后的骨血。自己的伪善面目被当众揭开。
一般二般的老太太早就被打垮了,身体精神略差一些的没准当场中风去了。
可陆老夫人还有力气伤心欲绝地哭,这老太太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怪不得连亲女儿亲外孙女的命都不在乎,虎毒尚且不食子。
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的魏英韶,不想再荼毒自己耳朵,速度进入正题:“因为你儿子,你疼爱陆明远入骨。可是你儿子偏偏就是被陆明远他娘害死的,你儿子和宣平侯夫人一样,发现了柏氏和陆茂典的奸情,气到发病。柏氏怕奸情暴露,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咽气而没有施以援手。”
他的话就如同雷轰电掣,陆老夫人耳畔轰然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她彷佛石化了,一动不动的凝固住,愣着两颗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魏英韶。
魏英韶被她看得发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石化的陆老夫人眼皮轻轻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发动。天灵盖上彷佛有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猛烈锤击,三魂六魄都摇晃震动起来。
陆老夫人心口一阵剧痛,一阵暖流冲破喉咙,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还在屋子里的两个丫鬟放声尖叫,冲上来扶住轰然后倒的陆老夫人,她眼睛死死盯着魏英韶,彷佛在控诉他胡言乱语。
魏英韶心里发虚,不由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转念想到颜嘉毓也被他们伤到吐血,才花一样的年华却被他们害的命不久矣,刚刚生出的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扬声唤来一个官差去请郎中,魏英韶便去了外面等另一份订婚书。
陆老夫人一张脸惨白的不见白点血色,配着吐出来的鲜血,红白交错,宛如厉鬼,她上下牙齿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柏氏,这个贱人!陆老夫人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仇恨的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直烧到天灵盖,半边身子立刻僵硬,陆老夫人心头巨慌,一股凉意打从心底钻出来,她试图动动手脚,却发现动不了了。
陆老夫人心头巨震,脸吓成灰黑色,歪斜的嘴角发出嗬嗬古怪之声。
两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老夫人,老夫人这是中风了么?
……
玉笙院的大门在官差的威慑下不甘不愿地打开。
噤若寒蝉的陆若灵躲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地透过窗户看着带头闯进来的春杏,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要不是胸腔裹着,能跳到房梁上。
春杏是不是来抓她的,她们是不是要打死她,陆若灵吓得神魂动荡,两条腿抖得像在弹棉花,眼泪更是接连不断的往下掉,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把春杏引过来。
片刻后,春杏他们又走了。
陆若灵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她们不是来抓她的?
“姑娘。”惊魂未定的丫鬟在门口叫了一声:“春杏姐姐走了。”
“她,他们来干嘛?”陆若灵声音都得不像话。
“找二爷和表姑娘的订婚书。”
陆若灵怔了怔,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找婚书,我知道了,颜嘉毓要和我哥解除婚约,看我哥落难了,她就想甩了我哥,这个贱人!”骂着骂着,她猛地噤了声,她想起了大堂里发生的事,大姑姑是被二叔杀死的,而他们说,她和二哥的亲爹是二叔。
陆若灵手脚又开始发凉,摇着头自言自语:“我是陆氏嫡长孙女,我爹是陆家嫡出的大老爷,我是陆氏嫡长孙女,我爹是陆家嫡出的大老爷,我是陆氏嫡长孙女……”
……
魏英韶拿着订婚书和解除婚约的文书先去找阿渔,让阿渔签字。
阿渔感激一笑:“有劳大人为我奔波,大人恩情,我没齿难忘。”
魏英韶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颜姑娘不必跟我客气,身为朝廷命官锄强扶弱主持公道,那是本份。”
阿渔再次表感谢,提笔在文书上落了名讳。
魏英韶挠挠脸,斟酌了又斟酌:“那个,颜姑娘,陆老夫人她中风偏瘫了。”
早从猫儿处知道这个大快人心消息的阿渔愕然瞪大了双眼,眼底涌现担忧、伤心、愤怒、痛苦……种种情绪。
魏英韶心道,终究是这么多年的祖孙情。
“那个,就是因为那个啊,柏氏和她的心腹妈妈供认,原来陆大老爷的死也有蹊跷,他察觉了奸情气得病发,柏氏怕丑事败露,就没给他吃药,放任他被活活气死了。老夫人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就中风了。”魏英韶颇有些心虚。
阿渔身体为之一颤,似悲似苦:“她最爱的终究只有大舅舅。”
魏英韶也这么觉得。
阿渔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那两个人,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种畜生不如的人压根就没有心,”魏英韶连忙安慰:“颜姑娘你别太难过了,以陆茂典和柏氏的罪行,死罪肯定跑不了。”一条直接的人命,一条间接的人命,还有一条杀人未遂,再加上通奸,必死无疑了。
阿渔神情复杂了一瞬,勉强牵了牵嘴角,没说什么,怕一不下心就泄露了喜悦之情,破坏形象。
魏英韶拿这文书站起来:“我这就让陆明远去签了。”
魏英韶去找陆明远了。陆明远有武进士的功名,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这些案件有直接关系,所以他并没有被刑讯,只是被翻来覆去的盘问。
在公孙大人的带领下,他们大理寺审案大体上还是很文明的,顶多就是耍些小手段,。譬如陆明远被陆老夫人咬伤的手至今没有上药包扎,就这么裸在那,还被时不时地不小心碰到,再一次鲜血直流。
“把这东西签了。”魏英韶把文书推过去。
被盘问的精疲力竭的陆明远略略提起精神,戒备地盯着推过来的纸,看清上面内容之后,目光一滞。
魏英韶皮笑肉不笑:“到了这一步,你不会还想拖着颜姑娘吧,你不是早就想甩了她另娶高门贵女。”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想过不娶她。”纵然心有所属,但是他从未想过背弃婚约。陆明远眼底浮现深深的愧痛之色,表妹会被下毒,怕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他和晋阳郡主的事,所以想除掉表妹。若是早知今日,他一定会更加坚决地拒绝晋阳郡主,不至于纠缠不清,被娘他们知道,给表妹带来灭顶之灾,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陆明远伸手拿起笔。
魏英韶哼了一声:“嘴上说说有什么用,若是你行动上表现出非娶她不可的坚决,你的好爹娘好祖母顾忌着你也不会轻易下手。你若是对她真的有心,眼见着她身体越来越差,怎么会不想方设法请名医,你的好爹娘怎么着也得顾忌一二。说白了,你压根就不在乎她,你的好爹娘好祖母自然会替排忧解难。”
陆明远如遭雷击,又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住了。
☆、第62章 白莲花表小姐21
陆老夫人中风瘫痪, 阿渔便也病了, 不然就得被一些人说嘴,她竟然铁石心肠到连中风的老外祖母都不去探望谅解。
天下无不是父母,可以延伸为天下无不是长辈。这年头子女宛如父母私产,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母杀子女,犯法,然很少会被重罚。反之,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说到底,颜嘉毓的毒不是陆老夫人下的, 颜陆氏更不是陆老夫人杀的,她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家破人亡又中风无法自理, 作为唯一的嫡亲外孙女怎么能心如铁石不闻不问。
这么想的人绝不在少数,所以阿渔果断的伤心欲绝的毒入膏肓的病倒,病的不省人事, 自顾尚且不暇, 哪还顾得上中风的陆老夫人。
在阿渔病得昏昏沉沉期间, 陆家的案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又一件的人证物证被找出来,拔萝卜带出泥,一群人跟着遭了殃。
如曾经替颜嘉毓看过病的太医院马御医,以他医术自然能发现颜嘉毓病情蹊跷, 被陆茂典收买了。再像是陆氏府医, 以及那位刘郎中, 身为医者收受贿赂隐瞒病人病情, 已然构成犯罪,等待他们的是律法的严惩。
随着案件的审理,消息不胫而走,全城哗然。
叔嫂通奸,杀夫杀妹,嫡庶混淆,背弃婚约,谋财害命……无不挑动着人们的神经,不只高门大户里面,便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案子,陆家百年的名声被扔在地上万人践踏。
处于暴风雨中心的陆家人却顾不上外面这些流言蜚语,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当务之急是还钱。
大理寺专门请了一批人清点颜家的财产,金银财宝、田庄房铺,还有这些年产生的收益,无不是大工程。
陆若灵缩在角落里,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些人把院子里的宝贝一件一件的搬走,起初她还试图阻拦,反被冷嘲热讽地顶了回来。
这些人说这里面一部分宝贝本来就属于颜家,还有一部分得抵价赔给颜家。
骗人,都是骗人的。他们陆氏百年名门,累世官宦,家底殷实。怎么可能贪墨颜家的东西,分明是颜嘉毓吃她们家用她们家的。
相较于陆若灵自欺欺人不肯接受现实,二房三房处要平静的多,这种平静更像一种认了命的死寂。
陆夫人交握着的双手指尖泛白,心跳紊乱无章,就算是把整个陆府都搬空了也不够补颜家的缺口。自从得了颜家巨财,陆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的奢靡,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只有他们买不到没有他们不舍得买的东西。
就拿一碗最简单的扬州炒饭来说,用的是最上等的珍珠米,鸡蛋必须是当天新下的,那鸡是用人参鹿茸这些滋补药材喂大的,配饭的汤,得用鲤鱼舌鱼翅十几样材料熬出来。
因着颜家那些商铺田产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哪怕在他们手上每况日下,可至今每年仍能结余一些下来,所以家里挥金如土也不手软。
倘若把这些年花费掉的都算上,陆府倾家荡产也补不上。
陆若琪这些小辈已经傻了眼,因为长辈有意无意的淡化,年轻的少爷姑娘根本不清楚颜嘉毓带着巨款入府,都以为是陆家在供养着她。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是他们在吃用着颜嘉毓。
一箱又一箱的宝贝流水一般绵绵不绝地从陆府抬到大理寺暂时保管,京城百姓再一次开了眼,陆家竟然贪墨一个孤女的财产。更令人不齿的是,贪了人如许多财产,还不善待人家姑娘,想置人于死地。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家!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耗费众多人力,大理寺终于将颜家财产全部理清重新造册。
那些金银珠宝都进了陆家人的库房,一部分已经找不回来了。颜氏名下的商铺田庄也在这十二年里陆陆续续地被暗中转移到陆家人名下。颜家所有产业这十二年的经营所得也是进了陆家人的腰包。
前前后后仔细一算,竟然高达二百多万两,这还是生意一年比一年差的情况下。若是心意兴隆,啧,被征调来算账的掌柜抽了口凉气,都说扬州大盐商富可敌国,颜家还不如那些大盐商都如此豪富,那些大盐商得富成什么样。
莫说被征调来的掌柜,便是大理寺卿公孙大人都呆了呆,跑来找阿渔,确认她真的都捐出去,不给自己留一些。
阿渔面如白纸,奄奄一息的模样:“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心意已决。这些东西我是用不着的了,与其留给杀母仇人,不如用来帮助更需要的人。”
阿渔咳了一会儿,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面上泛出病态的红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能让我们颜家的一分一厘落在他们手上。不然我颜氏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这样的人享用着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只怕永无安宁。还请大人全部捐给朝廷,就当替我们颜家积福,只求下辈子阖家平安,再不遇豺狼虎豹。”
这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随时要断了气似的。
公孙大人恻然,陆氏这一家人的行径委实令人发指:“姑娘慷慨,老夫替天下百姓在此致谢。颜姑娘放心,你们颜氏的东西绝不会落入陆家手中。”
阿渔露出放心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茂典和柏氏的罪行够不上抄家,但是陆府的实际情况与抄家差不离了,连宅院都被拿来抵债,就这还远远补不上颜家的损失。
碍于人情伦理,罪魁祸首陆茂典和柏氏皆被判处死刑,而陆老爷子早已去世,陆老夫人更是瘫痪在床上不能自理,所以剩下的损失没再追着其余陆家人讨要,也没法追讨。
陆府门前的官兵终于撤走,被软禁了一个多月的陆家人也重获自由,他们被赶出了陆府。
一起出来的还有陆家的下人,他们被发还卖身契,让他们自谋生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忧虑的是陆家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彷徨着,面色不善的陆氏族人走了过来,让他们去二老太爷府上一趟。这位二老太爷便是已故陆老爷子的弟弟。
自打四十年前,陆氏南渡躲避战乱,就再也没能恢复往日荣光,一年比一年日薄西山。
这一次更好,脸皮彻底被扯掉了,整个陆氏名望都因为嫡枝遭受重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有没有东山再起那一天。
陆氏族人都快恨死了嫡枝这一脉,族中耆老聚在一起开了个会,有志一同决定,将嫡枝除族,多多少少能挽回些名声。
这消息与现在的陆家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陆三老爷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的哀求,但耆老们不为所动。虽然陆三老爷是被牵连居多,但是颜家的钱他也没少用,既然享了福,这个罪就该受着。
把嫡枝逐出陆氏,好歹能给剩下的陆家人留一些体面,说起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陆夫人白着脸一言不发,对这一幕早有猜测,断尾求生,人之常态。
陆若灵抓着陆明远的胳膊仿徨无助地哭,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与这些案件有关,所以陆明远在半个月前被放了出来。
陆明远木愣愣的立在那,胡子拉碴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一个月,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轻易引得他惊惶了。
以二老太爷为首的陆氏耆老单方面宣布将主家这一枝逐了出去,便又把这一群人赶出了门。临走,二老太爷看在已故兄长的面上,借了西城一座二进的宅院给他们当落脚地。
那座宅院还不如原先家里一个院子宽敞,大大小小二十个主子,再加上无处可去没有离开的七八个下人,一群人进去后连身都转不开,为了房间分配在前院吵得不可开交。
木板上的陆老夫人一脸麻木地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宛如市井泼妇,对于现状,她有些高兴,陆茂典快死了,他的家人都遭了殃。更多的却是悲凉,这群人一看她不中用了,连正眼都不带瞧她,就是嘉毓也不来看她一眼,逼得她流离失所被人作践。
“让祖母住正屋。”一直没出声的陆明远开了口。
争执不休的两方人静了一瞬,陆三老爷勃然大怒:“这里有你一个奸生子说话的地吗,今天这一切都是你爹娘害的,要不是为了你,他们也不会去害嘉毓,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陆三老爷越说越来气,要不是陆茂典和柏氏通奸,怎么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他就还是风风光光的老爷。
气不打一处来的陆三老爷指了指门口:“出去,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陆明远脸一白。
陆若灵心头一悸,却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这里又不是你的,这是二叔爷的地方。”
“就凭你们两个是奸生子,是我们整个陆家的耻辱。”陆三老爷脸黑如墨,愤恨地瞪着两人:“你们有什么脸面待在这,滚出去!”
陆若灵瑟缩了下,害怕地拉住陆明远的胳膊。
“不走是不是,”陆三老爷回头招呼儿子:“给我赶出去。”
躺在那的陆老夫人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用一种饱含仇恨憎恶的目光盯着兄妹俩。
触到她凌厉的目光,陆明远心头一刺:“我们会走。”
陆三老爷狐疑地盯着他。
“二哥,我们走了去哪儿啊!”陆若灵着急地摇着他的胳膊。
陆明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到陆老夫人面前,跪了下去。
陆老夫人脸颊上肌肉狠狠抽搐,身体轻轻颤抖,不是激动,是恨,她只恨自己不能坐起来打死这个孽种。
被陆老夫人这样的目光盯着,陆明远面上一阵一阵发冷,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拉了拉陆若灵。
陆若灵瞥一眼陆老夫人,不是很甘愿地跪下,她还记着陆老夫人竟然想让下人打死她这一茬。
陆明远磕头,声哽咽:“祖母,对不起,您保重。”想说有空来看她,但是显然祖母是不愿意看见他们的。
陆若灵跟着磕了三个头。
陆老夫人鼓着眼睛,瞳仁里满是怒火,嘴里发出赫赫声响。
陆明远不忍再看,磕完头,带着陆若灵离开。
“二哥二哥,我么以后怎么办,我们去哪儿?”陆若灵彷徨无助地拉着陆明远的袖子,双目流泪不止。
陆明远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我去找找以前的朋友,暂且先借一点银子。”
陆若灵眼睛倏地亮了:“二哥,你让他们救救娘怎么样,二哥,你救救娘吧,我不要娘死,娘死了,我们俩怎么办啊!”
想起被判了死刑的柏氏,陆明远心如刀割,纵然母亲有千般不是,对他却没有半点不好。可母亲的罪证据确凿,谁也救不了了。
见状,陆若灵眼中希望渐渐冷却,跺着脚哭闹:“二哥你一定要救娘,你想想看谁有办法,肯定有办法的。”
“陆公子。”斜刺里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陆明远和陆若灵齐齐扭头,就见晋阳郡主身边的花田立在那儿。
花田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示意他们去旁边的小巷子。
“是不是郡主让你来的?。”熄灭的希望光芒又在陆若灵眼中亮起来。
花田点了点头:“陆公子陆姑娘,郡主很担心你们,她现在没法出门,就让奴婢来给你们送点东西?”
说着,花田掏出一个小包:“这里有些银子,还有几样首饰,郡主手上现银不多,只能用首饰代替了。”
“我就知道郡主对我们最好了。”陆若灵吸了吸鼻子,满心柳暗花明,一把抓住花田的手:“你回去告诉郡主,请她求求王爷救救我娘,王爷肯定有办法。”
花田:“郡主求过了,被王爷大骂了一顿。”
陆若灵急的哭起来:“那就再求一求,再求一求,王爷那么疼郡主,只要郡主多求求,王爷肯定会心软答应的。”
花田面露难色,要不是安王妃病重眼看着熬不住的样子,郡主也不可能回京。这次回来王爷和世子待郡主明显大不如前,郡主除了陪伴王妃外,连王府都出不了。何况是这么大的事,陆府的事闹得他们这些丫鬟都听说了,大理寺定了的案子,就是王爷也没办法啊!
花田敷衍着应了:“陆姑娘放心,回头奴婢一定把话传到。”她转脸看向神情复杂的陆明远:“郡主命奴婢传话给您,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陆明远心头巨震,这话是当初晋阳郡主离开京城前自己劝她的话。倏尔,他脸色一变:“郡主为我娘的事求王爷,王爷岂不是知道我和郡主?”
花田尴尬的笑了笑,总不能说王爷在桂花宴那天就知道了,这桩丑闻她可不敢说出来:“奴婢该走了,奴婢不能在外面多待,陆公子和陆姑娘若想找郡主,就去昌平街的花容绣楼,寻一个叫枣儿的小丫头,奴婢要是能出府,会去找枣儿。”
陆若灵连连点头,一叠声要求她不要忘了请晋阳郡主帮忙。
“你别听灵儿的话,我娘的事她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还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以后也别来找我们了。”陆明远将小包递回去。
“二哥,你在说什么?”陆若灵大惊失色,现在除了晋阳郡主,还有谁能救娘。
花田呆了呆。
陆明远把小包强塞入她手中:“你好好劝劝郡主,别再惹王爷生气。”
“二哥二哥,你在说什么!”陆若灵真想掰开他脑子,看看他脑袋里装的什么,难得晋阳郡主不嫌弃他们,二哥居然还要把晋阳郡主往外推,难不成他哥嫌弃晋阳郡主不洁之身?这,这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碍着花田当前,陆若灵都想抓着陆明远的肩膀摇一摇,让他清醒一下。只要他能娶了晋阳郡主,他们就能翻身。就能和二房三房算今天这笔账,还有落井下石的陆氏宗族,还有颜嘉毓,颜嘉毓她好狠,一点情面都不留,竟然让他们净身出户。
“花田,你别听我二哥胡说,他现在有些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若灵心急如焚的描补。
花田回过神把小包塞给陆若灵:“时辰不早,奴婢要回了,公子姑娘保重。”话音未落,人就跑,生怕陆明远追上来似的。
陆明远是想追,却被陆若灵抱住胳膊不放,陆若灵气急败坏:“二哥,你想干嘛,你是不是为了你的面子就想让娘去死。”
陆明远身体骤然僵住。
陆若灵哭天抹地:“我不管,我不要娘死,娘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不活了!”
陆明远五内俱焚,痛苦地抱住脑袋,慢慢蹲了下去,眼底涌现水汽。
☆、第63章 白莲花表小姐22
“你见到他了吗?”晋阳郡主紧张地看着进门的花田, 双手下意识的搅在一起。
不过几个月的光景, 她面色枯黄形容憔悴,再不复当初的张扬明媚。因为母妃病重,她才到外祖家就又返回。回到京城时,陆家人已经被软禁在府里, 她自己也被父王看得牢牢的,所以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好不容易等到陆明远离了陆府,立刻让花田送银子过去,她都听说了, 陆家的钱财全补偿给了颜嘉毓,只怕如今的他囊中羞涩。
花田点了点头。
晋阳郡主激动:“他是不是很不好?”又半酸不苦一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很不好。”陆家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花田见晋阳郡主满面悲苦,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就不说了。说实话,她不明白郡主都这样了, 为什么还放不下陆公子。陆公子是他娘和小叔子通奸生下来的, 他娘还为此气死了丈夫,害死了小姑子, 听听都让人觉得难为情。
“他有没有话对我说?”晋阳郡主希冀地看着花田。
花田小声回:“陆公子说请您好好保重自己, 别替他操心,更别因为他母亲的事惹恼王爷。”至于陆若灵的话, 她选择性忘记了, 陆姑娘明知道郡主已经因为替陆大夫人求情被王爷骂了一顿, 还是不管不顾地求郡主帮忙,也忒自私了点。
闻言,晋阳郡主眼睛发酸发胀。她替柏氏求情是为了陆明远,也是因为愧疚。
外面都在传,陆家人想杀颜嘉毓,是为了毁婚好让陆明远另娶高门贵女。想来陆家人是知道了她和陆明远的感情,所以下此毒手。
回到王府,她又从大哥的责备中知道,原来母亲为了她也想毒杀颜嘉毓。不曾想被皇伯父逮了个正着,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陆家毒害颜嘉毓的真相,进而导致柏氏的奸情被揭穿,把陆家一连串的阴私全部查了出来。
若是母亲不出手,皇伯父就不会发现陆家人的事。
若是她不脂油蒙了心,想出和六皇子联手的馊主意,母亲就不会为了她出手。
一步错,步步错。
她想弥补,却实在无能为力,父王对她失望透顶,并不肯对陆家施以援手。
晋阳郡主泪水潸然。
花田小声劝慰。
“郡主,王妃醒了。”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禀报。
晋阳郡主赶紧擦干眼泪,花田打了水为她洗脸,略作收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晋阳郡主才抬脚出门。
床上的安王妃病骨支离,透着不祥之气。
安王神情复杂地看着风风雨雨过了二十五年的结发妻子,她为他生养了四儿一女。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她病逝,可她实在是令他太过失望。
和她做过的那些事比,毒杀颜嘉毓反倒只是一桩小事。
柳侧妃、牧庶妃、马夫人,闫夫人,这些他曾经十分宠爱的女人,竟然都死在她手里。柳侧妃和马夫人死的时候,一尸两命。
这些只是内宅阴私,还罪不至死。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着他,用他的名义为娘家亲眷谋利,官商勾结谋利是轻的,她连人命官司都敢抹平。
这么多年,他愣是一点都没发现,她在外头还有这等本事,怪不得能毫不犹豫的谋夺颜嘉毓的命,她早就做惯了的。
皇帝都知道她的丰功伟绩了,他怎么还容得下她。若不是皇帝看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现如今外面那些人看的就不只是陆家的热闹,还有他们安王府的热闹。
王妃和女儿和陆家处心积虑想害颜嘉毓,结果倒好,孽果反噬,全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害人终将害己,以前,安王还不怎么信,现在,他彻底信了。
安王妃怔怔地望着安王,夫妻俩相顾无言。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晋阳郡主出现在门口,见到安王,面上闪过一道心虚。
望着鸠形鹄面的女儿,安王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一面心疼,一面又怨怪她不懂事,连累了安王妃。若非她,皇帝怎么会查安王妃,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父王,母妃。”晋阳郡主屈膝行礼。
安王点了点头:“你陪你母妃说说话吧。”也没多少时间了。
晋阳郡主目送安王离开,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以前她最亲近父王,现在却怕极了父王,尤其怕与父王对视,怕在他眼里找到失望之色。
见状,安王妃心口剧痛,父女生了嫌隙,她走后,女儿将来怎么办。安王妃又悔又恨,为了一个奸生子,她竟把自己折了进去,还连累了女儿和娘家人。假使早知陆明远出身如此不堪,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他在一起,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然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陆明远害惨了她们母女。
安王妃吃力地抬了抬手。晋阳郡主连忙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坐在床侧。
“欣儿,答应母妃,若是陆明远来找你,你千万不要见他。”眼下陆明远一无所有,难保他不会打女儿的主意,安王妃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陆明远。
晋阳郡主咬着发干的嘴唇。
安王妃手上用力:“若是被人知道你们有来往,”安王妃咳了一声,径直道:“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知道吗?”在和六皇子那件事中,女儿是受害者,虽然少不了流言蜚语,但是凭安王府之势,以她郡主之尊,还有将来。
晋阳郡主不敢泄漏太多情绪,也不敢让病弱安王妃为她牵肠挂肚,遂道:“母妃放心,我明白的。”
安王妃弯了弯嘴角,强撑着精神道:“你父王还是疼你的,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你。你乖乖的,好好哄哄你父王,要不了多久,你父王就会原谅你,像以前一样疼爱你……记得,要和你几位嫂嫂处好关系,尤其是你大嫂,你哥哥们再疼你,内宅却不管……”
晋阳郡主泫然欲泣:“母妃,你别说了,你好好休息。”
安王妃笑了下:“我多说两回,你就能记得更深刻一些。以后母妃不在了,你得多长些心眼,不能再这么横冲直撞的了。”
“母妃!”晋阳郡主泪崩,扑上去抱住安王妃。
安王妃抚着她的背,忍不住流泪满面,她走了,还有谁会全心全意地为女儿遮风挡雨,就是安王都不能。
安王妃为不省心的晋阳郡主操碎了心,皇帝也操碎了心,为了不省心的六皇子。
大半个月前,六皇子回到京城。六皇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活生生吓瘦的。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的病半点都没有好转,整个大医院都束手无策。
原先,皇帝怀疑安王妃,她既然敢干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可把安王妃以及她的心腹审了个底朝天,审出一堆有的没的,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事已至此,皇帝也只能信了安王妃和老六的病没有关系。
阴谋论层出不穷,就是没个线索,便成了无头官司搁在那,皇帝想起来就肝疼,人高马大一个儿子被这病生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位神医还是找不到?”皇帝寄希望于程晏偶然发现的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神医。太医院那群废物,治不好小六的病,就跟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倒把自己撇清了。
程晏摇了摇头:“好一阵没送药方子过来了。”
皇帝糟心地啧了一声,无奈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程晏就说:“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莫要太过担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债,怎么能不担心。
这时候,大理寺卿公孙大人求见,为了阿渔捐献的颜家财产而来。
皇帝老早就知道这事,不过想着不能趁人之危。这姑娘刚被亲人伤透了心,也许是一时激愤之举,他这边要是大张旗鼓的表示了,回头她后悔了,那可就骑虎难下了,故而只做不知,给她充足的时间考虑。
后见她态度坚决,有积德行善之心,又知她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这百万家财于她也无甚意义。皇帝这才同意接受,并且吩咐公孙从严处置陆府,还她一个公道。
公孙大人为阿渔说了不少好话,一方面是同情她的遭遇,一方面是感谢她的慷慨。
程晏也道:“颜姑娘大义,我等男子都自愧不如。”
皇帝叹笑:“昔年高祖举事,她祖父倾尽家财相助。现今,她效仿先祖,再一次倾尽家财济世,不愧是颜老侯爷后人,有乃祖之风。”
“那陛下要如何奖赏她?”程晏笑眯眯问了一句。
皇帝瞄了他一眼,奖赏无外乎升官进爵金银财宝,金银财宝显然没必要,人家捐的就是金银财宝,升官她是女儿身,进爵的话?
皇帝想了想,也是个命苦的:“加封为县主吧。”也叫人知道他们皇家不会亏待忠心的人。
程晏和公孙大人齐声道:“陛下仁德。”
带着加封县主的圣旨,程晏与公孙大人一起出宫,身后还跟了一个眉目和善的老嬷嬷和两个宫女。
公孙大人向程晏拱了拱手:“老朽替颜姑娘谢过小王爷。”颜姑娘举目无亲,她自己又体弱如斯,在大理寺,他且能照顾一二,可总不能一直住在大理寺。出了大理寺,她一个弱女子可如何是好,莫说亲人,连个忠仆都没有。公孙大人都想着要不接回自己家照顾的了。
没想到小王爷考虑周全,向皇帝要了这三个宫人。既能照顾颜姑娘,又能震慑那些魑魅魍魉。
“老大人折煞我了,”程晏回礼:“颜姑娘义举令人钦佩,我也想略尽些绵薄之力。”
二人说着话来到大理寺。
阿渔依旧病恹恹的,面容惨白如柳泣花啼,令人见之生怜。
客套慰问一番,程晏进入正题,宣读圣旨。
阿渔感激涕零谢恩,泪盈眉睫。心想这爵位忒贵了些,不过皇帝已经算得上厚道,眼前这人也颇有几分侠义正气。
程晏上前一步,递交圣旨。二人间只剩下一步之遥,略弯下腰的程晏鼻尖轻动,眼皮重重一跳,不由自主压下腰深嗅一口,脸色变了。
阿渔躲了躲:“……?”
“小王爷?”公孙大人惊呆了。
闻讯赶来的魏英韶正好目睹程晏宛如色狼一般的行径,大惊失色:“老程!”
程晏内心的惊涛骇浪刚掀了一半就被如临大敌的魏英韶一嗓子拍碎。魏英韶拉着程晏出了屋,痛心疾首地捶着手掌:“我真傻,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也没你这么不讲究的,当着老大人的面欲行不轨,老程啊老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程!”
被强行打断思路的程晏,脸黑了!
☆、第64章 白莲花表小姐23
“老程啊老程, 你怎么能干出这么不体面的事, 青天白日的,我真是错看你了。”魏英韶疾首蹙额,喋喋不休地批判:“你喜欢颜姑娘,我能理解, 可是你哪能这么唐突,会惊扰佳人的。”
程晏想堵上他这张喋喋不休的臭嘴,他理解个屁。程晏摸了摸鼻尖,努力回忆着之前那一瞬间闻到的药香味, 第一次对自己的嗅觉产生了怀疑。他想再去确认一遍,但是显然不管是身边终于抓到他一个小辫子而激动不已的魏英韶,还是黑着脸一脸不满走出来的公孙大人都不会允许他再踏入那个屋子半步。
站在门口的公孙老大人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枉他以为程小王爷是个好的, 觉得之前那些乖戾的名声都是以讹传讹。现下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当着老头子的面都敢轻薄颜姑娘, 私底下还不定如何胡闹, 简直令人发指。
眼见着程晏眼睛还盯着屋里看,公孙老大人气得马上关上房门, 走下台阶, 停在程晏面前。
公孙老大人肃声谴责:“小王爷,你岂能如此冒犯颜姑娘, 实在是有辱斯文。”
“对对对, 简直斯文扫地!”魏英韶一脸的深恶痛绝。
程晏郁闷个半死, 却又不能说我觉得颜姑娘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想再闻一闻,只能低头默默忍受这一老一少的责备。
屋内,面带羞窘气愤的阿渔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动静,眼底闪过深思之色。
桃柳觑她一眼,想责怪小王爷两句,又不敢,真是没想到,小王爷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趁机占便宜,臭不要脸。
“姑娘,”桃柳马上改了口:“县主,您喝口温水。”压压惊。她站在边上都被小王爷的动作吓了一跳,更别说当事人了。
阿渔勉强扯了扯嘴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脑中尽是程晏,他在闻自己身上的味。阿渔嗅了嗅,嗅到了一股长年累月吃药浸润出的药香,脸色微微变了。
因为这股药香,他认出了自己?之前两次接触,距离都颇近,尤其是第一次,理论上有这个可能。
可也就是理论上,实际上谁鼻子这么灵敏,狗鼻子不成。
阿渔心念电转,没必要大惊小怪反倒露出破绽。气味一道本就玄之又玄,更多是凭感觉来断定。且前前后后隔了三个多月,想来程晏也不敢肯定。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味也有相近,她可是柔弱不能自理的深闺女子。
程晏的确不敢肯定,所以纠结万分。好不容易摆脱了看色狼一样看他的公孙老大人,又打发了看热闹的魏英韶。
程晏回宫向皇帝复命,一字没提自己的怀疑。一旦皇帝知道自己怀疑颜嘉毓和那位神医有关,正为了六皇子的病烦闷不已的皇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倘若是自己弄错了还罢,身正不怕查。若是自己没有弄错,这事就闹大了。
离开皇宫,程晏回到平阳公主府。成年后,他便不再宿在宫里,在武德王府和平阳公主府之间来回住。
程晏把自己关在书房,从头到尾细细整理思绪。
假如自己没有记错那个味道,颜嘉毓就是那个面具姑娘,那么问题来了:
颜嘉毓一个养在深闺的病弱女子,从何处得来这么多珍贵的药方子?
她第一次来配药的那张药方恰好能解她身上的毒,还特意乔装改扮来医馆配药,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被陆家人下了毒?对于陆家背地里那些事,她真的全然无知?
她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方送到医馆,她自己送的,还是另有帮手?那个帮手又是谁?
还有,程晏一直都没告诉其他人,送药方的面具姑娘和七夕在巷子里跟他动手的面具姑娘是同一个人。前后只隔了八天记忆犹新,那天在医馆,他确定了又确定,绝不会弄错。
那姑娘身手敏捷,没有十几年的积累绝没有这般娴熟的打斗技巧,她还会改变声音步伐模仿男子,颜嘉毓从何处学来这些本事?
程晏盯着案上的白玉莲花笔洗,眸色渐渐加深。她既然有如此本事,八月安王府那场桂花宴,她真的一无所觉?六皇子和晋阳郡主最后成了事,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有六皇子的病,跟她有没有关系?
她有那么多神奇的药方,未必没有几张药方能造成这些后果。
她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方送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也不会难。
颜嘉毓是有动机的,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柔弱无害,所以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如何能去害别人。
倘若她就是那个面具姑娘,那么她便不再人畜无害。相反,她或者说她和她背后的人深不可测。
程晏眉梢猛地跳了跳,就是因为六皇子的病,他们才会怀疑上安王妃,进而查到陆家的丑闻。如果这一切都是算计,一阵阴寒从脚底板蹿上来,程晏瞳孔缩了缩。若他所思皆真,何等心机才能将事情算得如此极致。
程晏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自己弄错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大家闺秀,一步走八步迈,被丫鬟婆子簇拥着长大,她还生活在陆茂典等人的监视下,哪来的机会和门路学这些江湖技巧。这些本事可不是一日两日能自学会的,非十年苦练不缀之功绝学不成。
然而,心里那股淡淡的怪异之感却挥之不去。程晏召来自己的心腹,并非皇城司人员,命他去寻颜嘉毓贴身伺候的丫鬟。前一阵处理陆家宅院时,他记得魏英韶还问过颜嘉毓,要不要把她贴身的几个丫鬟带来服侍她。她说不想见与陆家有关的人,遂她的那几个丫鬟如其他人一般,被发还卖身契,现下还不知去何处谋了生路。
程晏食指摩了摩中指,万一他怀疑的被证实都是真的,他要不要禀告陛下?
程晏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陆家这些人罪有应得。安王妃也是咎由自取。六皇子和晋阳郡主乱了伦理,中间可能被有心人推波助澜,可他们二人若无害人之心设下如此阴毒的局,绝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是六皇子那病,程晏啧了一声。乱.伦一事,伤害最深的是晋阳郡主,这种事,总是女子最吃亏的。而六皇子因为是‘被丫鬟下了催情香才身不由己’,这桩丑闻对他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六皇子最大的惩罚是被送到军营磨练。
倘若有人想要这般设计他的姐妹,程晏眼神冷下来,不管对方成没成功,他必要对方付出惨烈的代价。
如是一想,程晏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便真是颜嘉毓所为,这些人里没一个是无辜的,都在往死里逼她,他们落得如此都可算得上自作自受。
一旦告诉皇帝,陛下未必会轻饶她,六皇子再不争气,也是亲生儿子。不告诉的话,他又觉得对不住陛下。
程晏闭上眼睛,头疼得揉了揉额。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且待他们查访回来再说。
……
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户洒进来,一只猫儿跳到窗台上,喵喵地叫。
桃柳见怪不怪,这一个月,衙门里的猫都喜欢往这个院子跑,她们还笑着说,这猫儿和人一样,都喜欢美人儿。
一想再过几天,美人儿姑娘就要搬走了,桃柳这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似的。
连同圣旨一起下来的除了三名宫人外,还有一座位于京郊的温泉庄子。现下正在打扫,待收拾好,阿渔便会搬进去,日后隔上一日,还会有一名御医过来。
做到这一步,皇帝仁至义尽了。可一旦对方怀疑自己害得他儿子不举成了个废人,保管立马翻脸。
阿渔闭目躺在床上,万万没想到会遇上一个狗鼻子,这个狗鼻子还这么多疑,凭着隔了几个月才闻到的味儿就疑上了她,还毫不犹豫地开始调查。到底是皇城司那种地方混的,不好糊弄。
真凭实据,他绝对找不到。顶多在叠翠叠绿处知道,七夕和中元这两天,她们喝醉了。
她离开酒楼时带着面具,且有意避人耳目低调离开。那两天都是节日,酒楼人来人往,店小二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又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就算看见她离开也未必还记得。
就算寸到底,他也只能确认有人中途离开过酒楼,是谁离开,离开去做什么?她就不信他们还能找到她换装出去办事的证据,下药的事他们更加没有证据,除非他们能让猫儿说话。只是,皇家人要是铁了心不讲证据只讲怀疑就定她的罪,也不是没可能。这点她无法控制,真到那一步,大不了鱼死网破。
阿渔琢磨着应对之法,渐渐安心。
她能安心,程晏越想越不安,这一桩事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理智上来说,颜嘉毓绝不可能是那个面具姑娘,味有相似,肯定是他长久以来的偏见让他的判断产生了误差。可他的嗅觉从小到大就没错过。
派去找下人的手下至今还没进展,程晏却有些坐不住了,这几日他满脑子这桩官司。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人畜无害到让人怜惜的颜嘉毓只是看起来无害而已,实则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他好不容易认识到自己的偏见的确是偏见,要是这回被证实他看走了眼。程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再用公平合理又积极的态度看待这一类柔弱可怜的女子。
实在是教训太过惨痛!
思来想去,程晏又去了大理寺,他得再闻一闻。程晏不是空手上门的,他带了几件礼物,以赔罪之名。
“老程!”魏英韶颠颠跑过来。
程晏眼皮跳了跳,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魏英韶旷工,这小子最近特别勤快,每天都乖乖在衙门坐着,知道这小子跟自己耗上了,他避不开只能送上门。
魏英韶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幅就知道你肯定还会来的得意。
程晏糟心透了。
“算你机灵,知道找公孙大人不在的时候来,不然老大人非得跑过来盯着你。”魏英韶嘿嘿一笑。
一想公孙大人看贼一样的神情,程晏嘴角抽了抽。
魏英韶善解人意地提醒:“这两日,颜姑娘,啊不对,是嘉义县主,精神略好了些,中午能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斜他一眼:“今天你规矩点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晏没解释,也解释不清,魏英韶认定了他心怀不轨,就是他自己也没法解释那天的行为。
余光瞥到几个面具,魏英韶纳闷:“我见过送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的,还真没见过送面具,这不年不节的,要面具干嘛。”
程晏笑了笑:“送给嘉义县主把玩。”若真的是她,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具兴许会露出些破绽。
魏英韶怜悯地看着他,彷佛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倒霉孩子,叹了一口气:“回头我好好教教你怎么讨好姑娘。”
程晏懒得搭理他,免得他更来劲。
没人理,魏英韶这个话痨也能自说自话,恨铁不成钢的叨叨两句,转而说道:“昨天,陆家那群不要脸的找上来,搬出陆家老夫人,说陆老夫人要见嘉义县主。”
程晏拧眉:“打发走便是。”
魏英韶:“打发走一次容易,就怕他们没完没了地找,陆家老夫人总归是县主的嫡亲外祖母,眼下老太太又这么惨,难免又要说天下无不是之长辈。”
程晏瞥他一眼:“你魏公子还收拾不了这几个人。”
魏英韶瞪回去:“你傻啊,我这是给你制造机会,你替县主收拾了这些人,不就能去卖好了。”
程晏:“……我谢谢你了。”
“咱俩谁跟谁啊!”魏英韶语重心长:“老程啊,县主这身子骨,哎,你这条路可不好走,得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一般人得劝程晏及时收手,以免将来伤心。但魏英韶那就不是一般人,在他看来,求不到天长地久,曾经拥有过也能聊做安慰,总比经年之后遗憾的好。
于颜姑娘而言,她幼而丧父丧母,亲人如豺狼虎豹,未婚夫无情无义,这十六年过的实在是太苦了。若能得一良人真心实意地照顾呵护,这一辈子总不至于苦到了头。
程晏脚步一顿,颜嘉毓的身体状况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她现在就是在熬日子,能熬上几个月还是几年,端看老天爷怜不怜悯。
心中那杆秤不由偏向另一头,是自己多疑了吧。
院子里,阿渔正躺在软榻上晒太阳,整个人陷在柔软蓬松的狐裘里,只露出半张雪白雪白的脸,双唇泛白不见血色,从头到脚透出一股柔弱,彷佛一触即碎的瓷人。
程晏心中那杆秤偏的更厉害了。
“县主坐着,不必多礼。”在阿渔准备起身时,程晏连忙道,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几度。
阿渔轻声道:“那便失礼了。”
望着虚弱不堪的阿渔,程晏心头涌出一阵愧疚,却还是忍不住试探之心,不解开这个疑团,他寝食难安。
“那一日唐突了县主,我这次是专程来赔罪的。”程晏面皮微微发热:“这些小玩意儿,送与县主把玩,还请县主收下。”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面具,是七夕那天那位面具姑娘戴着的那一张。那一天,他和魏英韶都露了正脸。
程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不过这抹不自然在见到他那一刻就出现了,想必是那天自己唐突了她的缘故。
阿渔看了一眼那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对突兀的面具多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声音透着些许尴尬:“小王爷言重了。”
反应正常,程晏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也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硬着头皮无视要接过礼物的丫鬟,径直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闻了闻。
坐在靠椅上的阿渔像是本能地往后靠了靠,似乎对程晏的靠近心有余悸。
魏英韶暗骂一声白教了,上前想把程晏往后拉几步,靠这么近干嘛,没想到老程是这么猴急一个人。
程晏纹丝不动,仔细辨别着鼻尖气味,像,又不太像?思绪错乱了一瞬,程晏凝目,应该是不像……的吧!
☆、第65章 白莲花表小姐24
拉了一下, 没拉动, 魏英韶震惊, 老程想干嘛?魏英韶出离愤怒了, 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往后一拉。
有防备但是没防备魏英韶如此用力的程晏被拉得一个趔趄, 魏英韶跟着重心不稳往后退,兄弟俩往后踉跄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宫嬷嬷:“……”
桃柳:“……”
阿渔:“……”这哥俩是来搞笑的吗?
程晏臊红了脸。
魏英韶尴尬地抓了抓脸皮:“那个,那个哈哈,这面具怪好看的。”
一众人望着那凶神恶煞钟馗面具, 陷入迷之沉默。
“哈哈,哈哈。”魏英韶想打自己一嘴巴,什么破借口,干笑两声:“县主, 你好生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罢拉着程晏便走。
程晏求之不得,回想自己的行为, 与登徒子无异, 只怕颜姑娘将他当做了色中饿鬼。不想还好,一想程晏脸颊抽了两下。
等人走了, 瞠目结舌的桃柳望着阿渔, 这小王爷也忒不讲究了,难不成他还想故技重施, 像上次那样不要脸地凑到颜姑娘面前, 幸好有魏大人在, 否则保不准小王爷就亲上来了。
桃柳羞红了脸, 不要脸,真是太不要脸了,就算他是小王爷也不能这么轻薄人啊。
宫嬷嬷也觉匪夷所思,小王爷人生得风流倜傥,却不是个风流的,宫里多少宫女暗送秋波,都是白费功夫。可对着这位新县主,小王爷却是一而再的亲近,莫不是小王爷终于开窍思凡了。
此时,阿渔掩嘴轻咳了几声,整个人透着一股羞窘恼怒。
宫嬷嬷心里咯噔一响,嘉义县主自然是个好姑娘,只是这身子骨真叫人发愁。
魏英韶也愁,怒其不争地瞪着程晏:“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一路我白给你说了,让你悠着点,悠着点。你倒好,猴急成这样,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是不是还要趁机凑到人颜姑娘面前,脸呢?”
程晏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无视魏英韶的聒噪。
是他弄错了,颜嘉毓不是那个面具姑娘,压在心头的巨石不翼而飞,程晏豁然开朗眉眼舒展。
落在魏英韶眼里就是:看来老程对颜姑娘用情至深,来的时候还心事重重,见过颜姑娘,人都舒展欢喜了。
算了算了,活了二十来年,老程都没正儿八经地和不是姐妹的姑娘接触过,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情急失态也情有可原。
自己也别逮着冷嘲热讽挫了他的锐气,赶紧想想办法,帮他心想事成才是兄弟该干的事。
魏英韶清清嗓子,另起话题:“陆家人那边就交给你了。”
程晏盯着他看了两眼,想起自己再次唐突了颜嘉毓,便点了点头。莫说这家人现在成了无权无势的破落户,便是没出事前,他也不惧他们。
陆家人顿时遭了殃。搬到这座二进小宅院没几天,陆家人便叫苦连天不迭。住的像猪圈,陆家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尚且还能忍一忍,可这吃的像猪食真的忍不了。
陆家在吃食上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顿饭几十上百两司空见惯。可现在,厨艺精湛的大厨,没了;上等山珍海味,没了;鲜果佳酿,没了。吃的都是普通菜市场上买来的食材,被养叼了的陆家人哪里吃得惯,小娃娃哭哭咧咧不肯吃,就是大人都觉得味同嚼蜡。
一家人越发怀念以前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三房把火往二房身上撒,二房人多势众不肯吃亏,两房吵得乌鸡眼似的。
吵完闹完,三房有人想起了阿渔。
“外甥女再心狠,还能彻底不管老太太,老太太可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又成了这样。” 陆三夫人抹着眼泪:“外甥女最是心软一个人,气了这么一阵,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咱们去说说软和话,没准就原谅我们了。那些腌臜事都是他们干的,我们又没害外甥女儿。”
隔着杀母之仇,长房二房是别想再靠上去的。但是他们三房不同,他们没害颜陆氏也没害过颜嘉毓,他们是无辜的。
陆三老爷眼珠子转了转,是啊,他们又没对不起外甥女,顶多就是花了一些银子,外甥女能把百万家财都捐出去,就知道她不是个在乎钱财。眼下外甥女举目无亲,他们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陆三老爷抱着希望前往大理寺,被奚落了一顿轰出来,吃了一肚子火,如今连两个小小衙役都敢嘲笑他。
一路,陆三老爷都是骂着陆茂典柏氏一伙人回来的,回到府里,春杏凑上来说老太太的药吃完了,要重新抓。
“吃吃吃,哪来的银子。”陆三老爷气急败坏。
春杏缩了缩脖子,想说前几日,陆明远送来了一些银子,点名给老太太用,可终究没敢吱声,福了福身告退。
“等一下,”陆三老爷忍着糟心摸了一角银子扔过去:“抓药去吧。”老太太活着,陆明远就会继续送银子过来,算他还有点良心。且有老太太在,便还有让颜嘉毓回心转意的机会,她毕竟是老太太养大的,哪能不管老太太,消了气就好了。
今时不同往日,颜嘉毓现在可是皇帝亲封的县主,在皇帝跟前都有脸面。虽然颜家百万家财都捐了出去,但皇帝还是给她留了一些产业维持生活。只要颜嘉毓愿意原谅他们,他们就能继续过上好日子。
要是颜嘉毓真敢不管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就敢豁出去闹个天翻地覆,端看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陆三老爷发狠地想着,然后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却怕钉子。
程晏找了一群地痞无赖,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逼得陆三老爷不得不带着陆老夫人离开京城。作为仅剩下的儿子,给嫡母养老本就是他的责任,至于陆三老爷会不会善待陆老夫人,那不在程晏考虑范围之内。
这位老太太能眼睁睁看着外孙女被毒害,枉顾亲生女儿的冤情,如今再凄惨也无法让人生出丝毫同情之心。
陆三老爷不想走不愿走,可他若是不离开京城,那群无赖就敢闹得他家破人亡,挨了几回教训,陆三老爷怕了怕了。千不甘万不愿地收拾少得可怜的细软,准备带着只剩下半口气的陆老夫人离开。
陆三夫人哭天抹地怨这个恨那个,颜嘉毓也没能幸免。
传到程晏耳里,冷笑一声。三房其他人不说,这对夫妻心知肚明自己吃用着颜家的钱财,吃人嘴短,但凡有点良知,都会多加照顾颜姑娘,可据他了解这对夫妻对颜姑娘就是个面子情。
现如今,颜陆两家结了死仇,这对夫妻夜半还有滋有味地商量着怎么哄回颜姑娘,继续寄生在她身上享福,等她病故接收她的财产。
程晏这个外人听了都气得顶肺,若是颜姑娘知道了,怕是得齿冷心寒病上加病。
三泉进匆匆进屋:“小王爷,陆老夫人怕是不行了,她想见嘉义县主最后一面。”
程晏愣了愣,反问:“不行了?”
三泉便说了经过,下午的时候,陆明远上门送银子,后脚陆若灵跟了过来,吵着闹着不肯要拿回来,在陆老夫人面前和三房的人大吵起来,把柏氏和陆茂典的好事从头到尾嚷嚷了一遍。床上的陆老夫人气得吐了好几口血,人眼见的就不行了,请来郎中直接说没得救可以准备身后事。
别的怎么闹都没必要惊动颜嘉毓,只陆老夫人不行了,程晏想着还是得知会她一声的好,走了两步,猛然顿住,他亲自去干嘛啊!
程晏莫名其妙了一瞬,调转脚尖:“你告诉英韶,他会看着办的。”
三泉眼神微妙,他家小王爷这身体可比嘴巴诚实多了,还害臊上了。
半个时辰后,魏英韶风风火火地来了。
程晏诧异地看着他。
“县主到底重情,还是去见陆老夫人最后一面了。”魏英韶催促:“县主只带了宫嬷嬷和两个宫女,陆家一窝衣冠禽兽,老程,你赶紧去啊,晚了,县主就要被欺负了。”
程晏脸色一变:“你就让她这么过去了,没派几个人跟着?”
魏英韶老神在在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程晏噎了噎:“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对嘉义县主不是你想的那种。”他只是怜惜颜嘉毓的遭遇,并且愧疚于自己对她的怀疑。
魏英韶一脸你编你编你继续编我信了算我输。都这样了还不是,真亲上了才算是吗?
“赶紧的,再晚,可能就迟了。”魏英韶二郎腿一翘,大爷似地往后一靠。
程晏气结,指了指他,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拎着他的衣领再折回去。
“哎哎哎,你干嘛呢?拉我干嘛。”魏英韶无奈腹谤,又拉他当挡箭牌,谁让他是大理寺的人,素有急公好义的美名,哎!
落后一步的三泉摇了摇头,小王爷就是死鸭子嘴硬。他明明可以派人去,偏偏自己亲自去了,嘴上说着不是我们想的这样,行动上不就是我们想的这样。
啧啧两声,三泉快步赶上。嘉义县主花一样娇弱的美人,可别被陆家那群蚊蝇鼠蟑欺负了。
当程晏赶到陆家,却在院子里看见了一群将陆家人隔离在外的大理寺官差。
程晏盯着魏英韶看。
魏英韶嘿嘿一笑,盯着院子里的歪脖子树看,彷佛看出了一朵花。
心思浮动的陆家人自然也看见了程晏和魏英韶,暗自思量开,他们怎么来了?
躲在陆明远背后的陆若灵往里面缩了缩,不想让自己这狼狈模样被他们看了去。二房三房的人想把气死老太太的脏水泼到她身上,她被她们按着打了一顿,头发乱了衣服也脏了。这群不要脸的贱人,吃着她哥送来的银子,居然还敢打她,忘恩负义,恬不知耻。
程晏掠一眼神态各异的陆家人,在满脸沧桑落魄的陆明远脸上定了定,这一阵折腾陆家,意外发现陆明远往这里送银子,略一调查,居然发现他的银子都是晋阳郡主暗中提供。从前靠颜姑娘,现在靠晋阳郡主,陆明远可真够男人的。
程晏掀了掀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想着是不是该支会安王一声,安王必不会轻饶了陆明远,这个念头转了下,程晏暂且压下了去,凝神细听里面动静。
屋内,宫嬷嬷扶着孱弱的阿渔坐在离床一步远的地方,床上的陆老夫人回光返照一般,嘴巴不歪了,终于又能说话,虽然口齿不清,但能让人听个明白。
“对不起,嘉毓,外祖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陆老夫人如泣如诉:“外祖母知道错了,你原谅外祖母好不好?”
陆老夫人紧紧盯着阿渔,彷佛从她嘴里出来的原谅二字,就是她的救赎,她就能安心的去了。
看得宫嬷嬷都有些不忍了。
阿渔眼眶发红,泪珠扑簌簌下落,呼吸一岔,痛苦地咳嗽起来。她用帕子捂着嘴,那方月白色的帕子背面渗出淡淡血色。
涕泪交加的陆老夫人目眦欲裂,吓得浑身颤抖:“毓儿,毓儿。”
阿渔咳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稍平,把毒血咳出来对她身体有好处,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是不祥之兆。
陆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般,双目流泪不止,急切发问:“你怎么样了,郎中怎么说?能不能治好?”
阿渔抬眸,苍白的唇上还沾着未擦干的血迹:“我怎么样,老夫人不是早就清楚了吗?我时日无多了,老夫人可满意?”
陆老夫人呼吸一滞:“外祖母错了,外祖母脂油蒙了心,我老糊涂啊!”
阿渔眼中泪光闪动,缓缓摇了摇头:“老夫人不糊涂,老夫人你一直都很清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外孙女,哪里比得上孙子重要。”
“不是,不是这样的。”陆老夫人抖抖索索地否认
阿渔悲凉一笑:“老夫人现在这般伤心后悔,不过是因为发现只剩下我这么一滴血脉,所以悔得肝肠寸断。倘若陆明远和陆若灵是你嫡亲的孙子孙女,你不会这般伤心。这会儿,你该是恨我将颜家的财产全部捐给了朝廷,逼得陆家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你应该在求着我逼着我原谅大夫人做的一切,帮衬陆明远兄妹了。”
陆老夫人瞳孔剧烈一缩,颤着声道:“不是,不,毓儿,不是会这样的。”
“是吗?”阿渔轻轻咳了两声,说这么一番话与她彷佛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可你的所作所为就是让我这么想的。为了陆明远虚无缥缈的前程,你就要我死。陆家这些年吃用的都是我们颜家的产业,可你却纵容着陆若灵肆意欺压我,还让我百般迁就她。”
陆老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错了,毓儿,外祖母错了。”
“你认错,只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血脉,而不是你真正觉得自己错了。”阿渔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儿子和女儿差别就这么大,大到为了儿子这一脉的些许好处,就能牺牲女儿这一脉的性命,明明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越想越觉滑稽。世人多重男轻女,可笑的是,儿子的孩子不一定是亲生的,女儿的孩子肯定是亲生的,你们陆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不下心就是替别人做嫁衣,多可笑的事。”
被触及伤疤的陆老夫人只觉得有一把锥子在刺心,痛不欲生,泪流满面。
屋外的程晏默了默,竟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完全无言以驳。忽尔听见里面又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由提了心吊了胆,猛地听见宫嬷嬷惊呼了一声:“县主!”
程晏一惊,拔腿冲进屋,就见阿渔面如金纸口角含血地倒在宫嬷嬷身上,两个宫女正想抱起她,却力有不逮,险些摔了她。倒不是颜嘉毓多重,而是她穿的太多,她畏寒,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一个球。
见状,程晏没想太多,伸手抱起昏迷的阿渔。走到门口,迎着一群人震惊愕然的目光,终于意识到不妥。可这么把人扔下好像更不妥,索性懒得管他们,先送人就医要紧。
闭着眼装晕的阿渔心情一言难尽,她就是看出老太太只剩下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不想膈应自己为她送终守灵,所以病遁。
他这样,自己略有点为难呀。她都准备好这小子要是再刨根究底调查下去,她就要做点什么让他消停消停。她还没给颜家过继一个孩子延续香火,且不能让他坏了事。
陆若灵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大,险些脱眶而出,小王爷,颜嘉毓,他们怎么可能!颜嘉毓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是不是老早他们就勾搭上了?他们陆家出了这么多事,肯定都是小王爷都在暗地里做的鬼,不然好端端的宋奶娘和忠全家的怎么会去自首。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的陆若灵一张脸因为愤恨嫉妒而扭曲一片。办完陆老夫人的丧事,陆若灵在一次和花田见面时,添油加醋说了程晏和阿渔的二三事。在她话里,阿渔和程晏就是早有奸情,为了光明正大解除婚约制造了陆家惨案。
花田眼皮抽了抽,觉得这故事略有耳熟,倏尔恍然,不就是自家郡主和陆公子之间的的翻版,自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说。
回去见了晋阳郡主,花田也只把程晏抱着晕倒的阿渔离开这事当做八卦说了,旁的一个字都没提。
晋阳郡主怔了怔,喃喃自语:“他们是最近好上的还是之前好上的?”若是之前,那她做的那些又算什么。程晏若是爱慕颜嘉毓,恐怕也会耍手段破坏婚约,自己这算不算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
程晏完全不知道晋阳郡主想的这么多。那一天之后,他陷入新一轮的纠结之中。
身边人都觉得他喜欢颜嘉毓,他嗤之以鼻,可现在,他自己都快信了。他需要静一静。
三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送来一份讣告,安王妃殁了。
作为外甥,程晏必须前去祭奠上香,同样要去的还有六皇子。
骨瘦如柴的六皇子在院子里狠劈稻草人,对一个男人尤其是风流的男人来说,不举比死还难受。这两个月绝望,痛苦,羞辱,怨恨,后悔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六皇子终于崩溃了。他的崩溃不是歇斯底里地闹,而是十分冷静地憋了个大招。
御医从一开始说他是被下药,现在支支吾吾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分明是父皇为了维护安王府,所以撒谎。他才没有什么破心病,他是被人害了,害他的就是安王府。他们恨他睡了晋阳,可他难道愿意碰晋阳,他们觉得委屈,他还膈应呢!
六皇子面无表情的出现在安王府灵堂上。
“六殿下。”安王世子微微一愣,见他模样憔悴至极,心里暗暗一惊 六皇子的病他听父皇说过一嘴,母妃还被怀疑是幕后黑手,幸好最后证明母妃与此事无关,不然现在就不只是母妃的葬礼,只怕是他们整个安王府的葬礼了。前一阵随着几个宗室子弟过去探望并没有见到本人,不曾想他病成这幅模样。一想他那个病,安王世子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实在是六皇子事后表现实在令人火冒三丈,好歹是个男人,居然把责任全部推到女人身上。
六皇子冷飕飕地盯着安王世子:“堂哥节哀。”
安王世子没来由的心头一悸,就见六皇子反手从身后侍卫腰间拔刀劈过来。
“六殿下!”安王世子急忙后退,却还是被刺中胳膊,霎时鲜血直流。
安王世子痛声大叫。
灵堂上顿时一片混乱,尖叫迭起,四散而逃。
杀气冲天的六皇子举着刀追夺路狂奔的安王世子:“王八蛋,竟敢下药害我,老子废了你。你们有什么脸害我,你们搞清楚,晋阳自作自受,我是被晋阳连累的,是晋阳害了我。”
“放开我,我要阉了安王府所有男人。”追了几步被反应过来的侍卫夺了刀拦腰抱住的六皇子跳着脚挣扎,恶狠狠咒骂:“要不是晋阳想抢男人怂恿我下手,我能上了她,你们以为我愿意上她,老子看上的是颜嘉毓。你们居然怪上了我,居然敢害我,我弄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谁阉了他们,我给他黄金千两,黄金万两!”
跪在灵堂上的晋阳郡主如遭五雷轰顶,脸色变得灰黑,面上吓得一点脸色都不剩,尖着嗓子反驳:“你胡说,你胡说八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有,你血口喷人,他疯了,你们别信他的话,他疯了!”
“就是你们安王府做的,不是你们害我,还有谁会害我。”六皇子满脑子都是安王府害他做不了男人成了太监,刻骨铭心的仇恨火山一般的爆发:“除了你们还有谁会害我,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老子就是疯了,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快松手,我要杀光他们,我不好你们也别想好过!你们竟敢害我!”
晋阳郡主抖如糠筛,如坠冰窖,余光瞥到快步而至的程晏,鬼使神差道:“不是我们,是他!他喜欢颜嘉毓。”
程晏:“……”前半句几个意思。
☆、第66章 白莲花表小姐25
暴跳如雷的六皇子猩红着眼转向程晏, 眼里放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定定看着程晏:“是你, 是你害我!”
见六皇子居然真的信了,程晏无语了一瞬,这家伙不只下面病了,上面也病得不轻。
程晏拧起浓眉:“她说的话你也信。”转脸阴沉沉地盯着惶恐万状的晋阳郡主:“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你可真行啊你。你说是我干的, 证据呢? ”
剧烈喘息的六皇子又把视线转回到晋阳郡主身上:“证据呢, 你要是再敢耍我,我连你一块杀。”
面色惨白的晋阳郡主抖如糠筛。
血流如注的的安王世子脸色比她还苍白, 且顾不得六皇子风言风语将八月桂花宴的事情漏了底,只想着解开六皇子对他们安王府的误会,不然这一次侥幸只是伤了手, 下次却未必有这么幸运。
“小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别怕,只管说出来。”虽然程晏也不好惹,但是只要查明是他害了六皇子,皇帝绝不会轻饶他, 外甥还能越过亲儿子不成。
晋阳郡主瑟缩了下, 上下牙齿切切碰撞,她只知道程晏喜欢颜嘉毓, 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了, 哪来什么真凭实据。可六皇子怀疑他们不也是没证据, 皇帝都调查过了,六皇子真不是他们害的。
惊魂未定的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在嘴唇开开合合不定的晋阳郡主身上。
晋阳郡主如芒刺在背,抖得越来越厉害,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她久久没有出声,灵堂上众人的眼神越来越微妙,程晏冷笑:“她能说出什么来,不过是想祸水东引,血口喷人罢了。”
六皇子双眼暴睁,神情再次狰狞:“你又想骗我,当初你说的天花乱坠,说我听你的就能娶到颜嘉毓,结果呢!你还敢骗我,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怒气冲天的六皇子力量暴涨,挣脱侍卫的束缚,直冲向晋阳郡主。
程晏冷眼看着,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晋阳就是活该,上次为了皇家体面替她盖了一张遮羞布,教训不够深刻,所以她还敢继续和陆明远暗通曲款,竟敢为了自保拖他下水。
冲过来的六皇子再一次被侍卫拦住,晋阳郡主仍然吓得惊恐尖叫,六皇子狠戾怨毒的眼神就像鬼怪牢牢抓着她的脚,六皇子是真的想杀了她。
连月来的恐惧后悔悲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晋阳郡主崩溃大哭:“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害了你,你有什么证据。程晏喜欢颜嘉毓,他也有理由害你啊,你怎么不去找他,凭什么认定是我们做的。”
程晏面沉似水:“那郡主你又凭什么说我喜欢嘉义县主?凭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晋阳郡主:“有人看见你抱颜嘉毓了。”
程晏:“何人何时何地看见?”
晋阳郡主脱口而出:“若灵看见的,陆家人都看见了,就在陆老夫人走的那天。”
程晏冷冷一笑:“郡主消息倒是灵通,陆家人告诉你的?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难道不知陆家人与嘉义县主有不同戴天的血海深仇。那天,嘉义县主去送陆老夫人最后一程,我与英韶正好在陆家宅院附近,听闻嘉义县主在内。人尽皆知县主秉性柔弱而陆家人寡廉鲜耻,难保陆家人不伤害嘉义县主。嘉义县主其经历令人恻然,其高义更令人钦佩,我二人多多少少与她因为公事有几面之缘,不由担心几分。遂顺道进去看了看,正碰上嘉义县主悲痛吐血奄奄一息,情急之下,我略搭了一把手。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到陆家人嘴里怎的就这么不堪了。”
一群人赞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嘉义县主委实叫人同情又佩服。同时心里转开了,晋阳郡主和陆家人有往来,联系之前六皇子的疯言疯语,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就是六皇子都觉得晋阳郡主是在牵强附会故意转移仇恨。
安王世子亦是心头一凉,小妹居然和陆家人还有联系!
方寸大乱的晋阳郡主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骇望向安王世子,撞进他怒火中烧的眼里,顿时手脚发凉,眼冒金星。
恰在此时,因为安王妃病逝而病倒的安王终于赶到,强行平息了这场闹剧。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安王恨不得掐死晋阳郡主,继给家里惹来六皇子这个疯子之后,她又成功吸引了程晏的怒火。她竟然还敢和陆家人往来,她生怕他们安王府过得太好是不是!
安王和六皇子、程晏以及晋阳郡主都被召进了宫。
皇帝的脸是黑的,好不容易盖住了那桩丑闻,六皇子这个棒槌倒好,亲手撕掉了遮羞布,就他说的那些话足够外人猜出真相。马上他们就会知道六皇子和晋阳为了横刀夺爱,设计陷害颜嘉毓,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颜嘉毓正被全京城的人同情怜悯着,因为捐赠一事,获得上上下下的好感。他们会怎么看待皇室?
还有晋阳,犯了错不思悔改,竟然还敢继续和陆家往来。更可恶的是胆敢挑拨小六和程晏的关系。
皇帝把发疯胡闹的六皇子臭骂了一顿,沉着脸吩咐:“关在府里,没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邸半步。”怜惜他得了病,却不是由着他仗着得了病就肆无忌惮的丢人现眼。出来就胡闹,那就待在里面好好治病。
“父皇!”六皇子一个激灵理智回笼,这不等同于圈禁。
皇帝一个眼色下去,便有宫人上前强行带走呼号的六皇子。
安王额头冒出冷汗,连六皇子都被软禁了,女儿呢?
晋阳郡主汗流如水,里衣已经湿透。
皇帝却没说如何惩戒晋阳郡主,而是让安王自己看着办。
安王眼前晕了晕,他宁肯皇帝亲自处罚了晋阳,反而会轻一些,让他自己来,他如何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安王妃,皇帝就是轻飘飘的一句由他处置。
胆战心惊的安王带着魂飞魄散的晋阳郡主告退。
殿内只剩下程晏和皇帝,皇帝眸光晦暗地注视着程晏:“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程晏目光真诚:“我没害六殿下。”
皇帝瞪他一眼:“朕想听的不是这个。”他自然知道外甥不可能去害小六,外甥看不惯小六,可能会找茬跟小六打一架,但绝不会下这样的阴招。
程晏唇线绷紧了几分:“起初只是同情,觉得她经历坎坷,不由想多照顾几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心。”
皇帝心里打了个唉声,外甥鲜少接触女子,那颜氏女据说生的花容月貌弱不禁风,经历又如此凄惨,有几个人不怜悯。外甥无甚经验,怜悯着怜悯,接触一多就变成了怜惜。他怎么就没早点察觉到苗头,现如今,只怕外甥陷进去了。
“她那身子骨,你应该清楚。”
程晏目光黯淡下去:“横竖就这几年了,舅舅,我没想太多,就是她这短短十六年过的太苦,也该苦尽甘来了。最后几年,我能帮衬就帮衬着点,尽量让她顺遂些。”
皇帝注目他良久,沉沉一叹:“你这孩子,何苦来哉!”
程晏知道皇帝默认了,磕了一个头。
安王满嘴苦涩地带着面无土色的晋阳郡主回到王府,迎接他的是又惊又怒的安王世子。
在安王父女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安王世子将晋阳郡主身边的丫鬟一个不拉地审了一遍。
花田哪里还隐瞒得住,痛哭流涕地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伤口刚刚包扎好的安王世子,气得崩了伤口,血染纱布。
这会儿失血过多的安王世子嘴唇都发白了。
随着安王世子的话,安王的脸先阴后沉,渐渐成了黑色,额角爆出几道血管青筋。
晋阳郡主吓得脸上一搭红一搭白,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再一次冒了出来:“父,父王!”
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安王抬手一个巴掌,怒吼:“我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晋阳郡主摔在地上,半张脸立马肿胀通红,嘴角还渗了血,当下痛哭流涕:“父王,父王我错了。”
“你母妃危在旦夕,你居然还有空想男人,你的心肝到底是怎么做的。”安王怒不可遏,难以形容的失望占据了整颗心脏,“你母妃就是为了你和陆明远的事,才会对颜嘉毓下手,以至于丢了性命。就为你那点情情爱爱,你母妃丢了性命,你居然还舍不得这个男人。嘴上答应你母妃放下陆明远了,暗地里还倒贴着,你怎么这么贱!就为了一个男人,忤逆父母,宁愿让你母妃死不瞑目,你可真行啊,真行。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儿!”
晋阳郡主挨不住这样的责骂,爬起来抱住安王的腿,哀叫:“父王父王!”
安王一脚踹开她,眼底充斥着愤怒失望:“我没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儿。”安王指了指哭的浑身颤抖的晋阳郡主,“你喜欢陆明远,喜欢到连你母妃病的要死要活抱恨黄泉都顾不上了是不是。来人,陆明远偷盗王府财物,给我打断他的狗腿。”
“父王,不要啊!”晋阳郡主张嘴惊叫,心脏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跳动,脸上更是半点血色也不剩。
安王面容肃杀,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骇然欲绝的晋阳郡主再一次爬起来抱住安王的腿,撕心裂肺地苦求:“父王不要,父王我求求你,不要,他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断了腿,他还怎么活。父王,是我主动给他的,都是我的错,和他没关系,你放过他吧,父王,求求你了。”
“他有脸用我们安王府的钱财,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女人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吗?”安王脸上的阴霾随着她的求饶越来越浓烈,双目迸射出寒光。
在这样的目光下,晋阳郡主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浑身就像是被泡在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一样冷。
“父王,你不能这样的,”晋阳郡主心头一阵乱跳,咬了咬唇,哆哆嗦嗦地说:“父王,你要是打断了陆二哥的腿,我也不活了。”
“小妹,你说什么胡话!”安王世子大惊失色。
安王的脸一沉到底:“那你就去死。”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晋阳郡主呆愣当场,像是被一个九天玄雷轰在天灵盖顶。
安王毫不留情地再一次踢开他,甩袖离去。
晋阳郡主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地底的阴冷争先恐后袭来,冷得她全身血液都凝固。
安王世子看看离去的安王,再看看被吓傻了的晋阳郡主,心乱如麻:“他陆明远到底给施了什么妖法,你看看你,为了他都变成什么样了,连以死相逼都来了,你真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安王世子叮嘱丫鬟看紧她,不许她寻短见,连忙去追安王商量另一桩事。今日灵堂上可有不少达官显贵,这些都是人精,十有**已经成六皇子的话里分析出桂花宴真相,一旦传开,于他们安王府又是一大重创。
自打小妹为陆明远着了魔,荒唐事一桩接着,他们安王府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那陆明远就是个丧门星,谁摊上谁倒霉,前有颜嘉毓后有晋阳。
“父王,桂花宴那天的事?”追上来的安王世子心急如焚。
安王颓然抹了一把脸,扯出一抹半酸不苦的笑:“那么多高官重臣,就是陛下都封不住嘴,我还能怎么办!”
安王世子脸色骤然发白。之前他们把责任推到莫须有的攀龙附凤的丫鬟身上,将六皇子和晋阳郡主摘了出来。这一次再被反转,舆论会加倍反噬,尤其刚刚颜嘉毓才捐献家财不久,安王世子脸色越来越苍白。
安王脸色也难看的紧,人的名树的影,乡下地头的村夫都爱惜名声,更何况他们这样的门户。名声坏了,做什么都得事倍功半束手束脚。
安王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在晋阳以死相逼那一刻,他真的冒出过让她死了的念头,人死如灯灭,什么错都能揭过去了。然虎毒尚且不食子,于心何忍。这会儿他都有些佩服陆家那位老太太了,那心是当真狠啊。
外面的形势正如安王父子担忧的那样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你们还记得吗?那天在王府击鼓传花,嘉义县主本来不想参加的,是晋阳郡主一直拉着她参加。”
“我还记得嘉义县主醉了,郡主让她身边的大丫鬟扶县主到汀兰苑去休息。我跟你们说,其实那天我就琢磨上了,六皇子和晋阳郡主怎么也在汀兰苑。”
“你怎么不早说啊。”
“这种事当时我怎么敢说。”
“你这一说,我也有点印象了,郡主是要把嘉义县主送到汀兰苑去。”
“这么说,要不是县主突然出了红疹,那天出事的,出事的就是她了。”
空气停滞了一瞬。
“六皇子和郡主是冲着嘉义县主去的?”
又是一阵沉默,有人小小声道:“这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一些。”
议论的一群姑娘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说晋阳郡主怎么突然和陆家那个叫什么的来着。就是长得最普通的那个姑娘。”
“陆若灵。”
“对,就是她,两个人突然好的如胶似漆了,我听说这位陆姑娘脾气极差,门第差不多的姑娘都不愿意跟她玩,只有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愿意捧着她。”
“那陆家想毒害嘉义县主不就是想毁掉婚约,好让陆明远娶高门贵女,之前大家都在猜是谁,原来如此。”
众人互相看看,忍不住又沉默了一瞬。
所以真相是:陆家想让陆明远娶晋阳郡主,所以毒害颜嘉毓。而晋阳郡主想嫁陆明远,于是联合六皇子设计颜嘉毓。
到头来都自食了恶果,可见做人千万不要做坏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善人欺天不欺。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面对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安王上了请罪折,自陈教女无方,又恳求皇帝褫夺女儿郡主封号。
皇帝准了。
心灰意冷的安王命人送女儿去北地的别庄。为了抢一个有婚约的男人就设计毁对方未婚妻的清白,最终孽果反噬,与堂兄乱.伦。她已经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余地。
安王后悔不迭,是自己往昔太过宠溺女儿,对她千依百顺予取予求,让她自幼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以至于不知分寸肆意妄为,终于闯下滔天大祸,追悔莫及。
到了这一刻,唐锦欣终于后悔,悔得肝肠寸断。母妃死了,父王厌弃,连郡主之位都离她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把礼义廉耻父母都抛在了一边。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她不该强求的,可现在说什么来不及了。
饶是阿渔都被这神仙发展惊住了,简直是活生生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都要怀疑六皇子是不是良心发现故意把真相大白于天下。显然,是她想多了,摊上六皇子这个猪队友,是晋阳郡主的不幸,她的幸运。
这一日暖阳灿烂,阿渔精神难得的好,便带了几个丫鬟去别庄附近的大水塘里钓鱼。她已经从大理寺搬出来,搬到了御赐的温泉山庄,庄头以及宫嬷嬷并那两个宫女都是能干的,把山庄打理的井井有条,无须阿渔操心。
陷在云朵一样的软榻里,一手拿着渔竿一手撸着怀里的猫,阿渔差点想惬意地伸个懒腰。
宫女兰馨说着说着说起了宫嬷嬷:“不知道嬷嬷那进展如何了?”
前几日,宫嬷嬷奉阿渔之命前往颜氏老家德州寻找合适的孩子。颜氏五服之内没有亲人,但是五服之外的颜家人倒还有一些,这么些年下来,繁衍生息人口众多。
阿渔便让最精明老辣的宫嬷嬷去德州摸一摸情况,暂且选出几个合适的孩子,她再亲自选一个小娃娃过继来做弟弟。当娘就算了,还是当姐姐吧。日后四时八节就有人祭拜颜氏列祖列宗,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受鬼欺负。
正说着闲话,就听见一阵车轱辘摩擦声。
陆若灵忍痛拿出所剩无几的钱银请了一个人弄来一架板车,板车是为陆明远准备的。
十天前,陆明远在一个小巷子里莫名其妙被打断了腿。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遭了贼,那些银子首饰都被偷光了。
陆若灵只能当了自己身上的首饰才能把陆明远送到医馆治疗,竟被告知陆明远的腿伤了骨头会落下残疾。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她哥瘸了,那她以后依靠谁,晋阳郡主还会愿意嫁给她哥吗?
陆若灵吓得魂不附体,一叠声哀求。老郎中爱莫能助地摇头。陆若灵立马想到了晋阳郡主。
六神无主的陆若灵跑去昌平街上的花容绣楼找枣儿,一直以来,他们都依靠枣儿和晋阳郡主联系,要不是晋阳郡主的资助,他们兄妹俩就该沦落街头了。他们要打点狱卒照顾牢里的娘还有……二叔,还要养二房三房那群寄生虫,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
只是这一次,陆若灵找不到枣儿了,枣儿不见了。没了枣儿,她根本没办法联系上晋阳郡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一边典当着首饰治疗陆明远一边留意安王府动静。
万万没想到会等来晋阳郡主被褫夺封号的噩耗,为什么啊?三魂六魄都动荡不安的陆若灵却怎么也打听不到。
晋阳郡主和六皇子设计阿渔的事,目前只在上层圈子里传,如今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的陆若灵自然打听不到。
陆若灵吓得魂飞魄散,褫夺封号,肯定是很严重的罪,晋阳郡主怕是完蛋了,那他们兄妹俩还能依靠谁?
三房的人在老太太丧礼之后便离开了京城,而二房暂时还没走,他们要收殓了陆茂典的尸首再走,陆茂典柏氏宋奶娘这些人行刑的日子就在半个月后。二房那群人巴不得他们兄妹死,怎么会帮他们,且他们都自身难保。
思来想去,陆若灵想起了颜嘉毓。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去求颜嘉毓,谁愿意向自己最讨厌的人低头服软。可当下除了求颜嘉毓,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并且有可能帮他们。
颜嘉毓那么喜欢她哥,总还有点旧情在。她哥可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又不是要求她干嘛啊,不过是找个郎中替她二哥治腿,再接济他们一下,她总不至于这么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就是这么冷血无情见死不救,阿渔眉眼淡淡地这对兄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哪有昔日金尊玉贵意气风发的模样。
陆明远躺在板车上,双眼紧闭,脸庞紧绷,放在双侧的拳头死死握紧,在手心掐出白印。颜嘉毓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但是现在他山穷水尽,他真的不想成为一个残废。
陆若灵眼热地望着裹在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白狐裘里的阿渔,虽然还是那幅病怏怏的模样,却看得出来,她过的很好,奴仆环绕,钓鱼逗猫。一颗心就像是泡在醋缸里,酸的她想流眼泪。
眼泪当真流了下来,陆若灵期期艾艾地说道:“表姐,你救救我哥吧,我哥被一群杀千刀的打断了腿,找遍郎中都说治不好了,你能不能帮帮忙。”她的语气十分不自然,之前那十年,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对颜嘉毓说过话。
阿渔揉着怀里的猫:“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让我救他,救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拜谁所赐,难道你们都忘了?”
陆若灵脸颊抽了抽:“那是上一辈的恩怨,我娘错了,可她已经被判了死刑,付出代价了。我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阿渔一扯嘴角:“从来没有对不起我,那他和前晋阳郡主又算什么?”
陆若灵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躺在板车上的陆明远身体发僵,豁然睁开眼,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复杂地望着面色冷淡的阿渔。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平静,平静的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阿渔:“全京城都快知道了,我如何会不知道。”
陆若灵又是一惊:“全京城都知道?”
阿渔:“全京城都知道前晋阳郡主为了能嫁给他陆明远,联手六皇子设计我,八月安王府那场桂花宴,在他们的计划里,该是我被捉奸在床。不曾想我因祸得福因为出红疹躲过这一劫,他们二人却阴差阳错玩火**。晋阳郡主为了嫁给你要毁我清白,陆家为了让你娶晋阳郡主毒害我。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何不光明正大与我解除婚约,为何用这样歹毒的手段来谋害我。”
陆若灵张口结舌。
陆明远一脸的不可置信,晋阳郡主联合六皇子设局欲她的清白,这不可能,郡主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猛地一个激灵打过来,他想起了母亲柏氏。在没有出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母亲会和二叔私通,甚至害死了父亲。
他身边到底都是怎么样一群人,母亲,二叔,祖母,还有晋阳郡主。
“不是,都是郡主和祖母他们一厢情愿,我哥不喜欢郡主的,我哥一直在躲着郡主。”陆若灵被一阵冷风吹的回过神来,彷佛打通任督二脉,“我哥喜欢的是你啊,表姐,我哥一心想娶你。表姐,你和我哥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样一个人?”
阿渔垂了垂眼,相较于其他陆家人而言,在良心上,陆明远比他们都好。可在感情的处理上,陆明远彻头彻尾的渣。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和晋阳郡主暧昧不清,这种非君不嫁的感情可不是一两天能培养出来的。承认了喜欢又以婚约为理由拒绝,弄得自己多委屈多伟大似的,晋阳郡主能不打破坏婚约的主意。
阿渔一瞬间的沉默,可把一旁的程晏吓坏了。青梅竹马四个字严重敲响警钟,他们之间有十二年的时光,万一她旧情难忘。
程晏立马走出来:“他就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夫。身为未婚夫,却没有给与未婚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程晏指了指陆若灵,“你敢肆意欺负县主,还不是因为他陆明远的不作为。你欺负一次,他重罚你一次,几次下来,一条狗都学乖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何况一个大活人。他作为未婚夫都不重视,陆家那群以他为重心的人,又如何会重视县主。”
被类比成狗的陆若灵涨红了脸,敢怒不敢言,心神忍不住跟这程晏的话走。她敢随意欺负颜嘉毓,自然是因为知道无论是祖母、二哥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因此过于责骂她,每次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还有晋阳,你明明有婚约,却和晋阳互生情绪,两个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要不是你给了晋阳只要解除婚约你们就能在一起的希望,她何至于这么疯狂。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确不是你做的,你的双手干干净净,可好处到头来好处全都是你拿,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处理失当要担上三分责任。”
陆明远耳朵轰的一下,全身肌肉倏尔紧绷,仿佛一扯便要断裂的弦。出事以后,他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反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对颜嘉毓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好,越想心越往下沉,以致于他都不敢再细想。却在这一刻被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母亲,二叔,祖母,晋阳郡主,他们都肆意伤害颜嘉毓,他是不是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是一想,大冬天沁出一身汗,浑身皮肉下像有千百个蚂蚁爬过。陆明远脸上神色来回变幻不定。
“我要是你,这辈子都没脸出现在县主面前,你倒好,竟然还厚颜无耻登门求援。”程晏嗤了一声,示意手下,“赶走。”倏尔眼神一利盯着张口欲言的陆若灵,“你再胡搅蛮缠,我让你们做一对板车兄妹。”
陆若灵心口一凉,那些话变成风秤砣狠狠坠了回去,她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像是真的怕程晏会打断了她的腿。
程晏嘴角微微一翘,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陆若灵下意识打了一个冷噤,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声不响的被驱逐。而板车上的陆明远,全身上下不可自抑地颤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彷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程晏转过身,换上和煦的笑容:“又钓鱼啊,这次钓到了吗?”
被戳中伤疤的阿渔捏了捏渔竿,不会聊天可以闭嘴,她本来就不想和他聊。
程晏彷佛没察觉到她低垂眉眼中的无声抗拒,就钓鱼发表了几句意见,然后让人也拿一根渔竿来。
阿渔咳嗽两声,拢了拢衣襟:“小王爷慢来,我先行告退了。”
程晏笑容不改:“这里有风,你是不宜久留。”
阿渔客气地笑了笑,最近才发现这人还有牛皮糖属性,好赖明示暗示都能无视。
就在同一块地方,拿着阿渔的渔竿,大半个时辰程晏调到了七尾鱼,每一尾都不小,自己留了一条,其余让人送到山庄。
阿渔盯着送过来的那六条鱼,摸着猫的手不由自主加重三分力道。
被揉的不舒服的波斯猫跳下膝盖,抱怨地冲着阿渔叫了两声,马上又兴高采烈地围着木桶转圈圈。
拎着鱼回家的程晏准备让厨房做一道清蒸鲈鱼,款待下自己。下属却不给他享用的机会,去寻找颜嘉毓曾经贴身丫鬟的属下回来了。
程晏之前已经想撤回他们,只他们离京找人,联络不便,打了个时间差。就是这个时间差,让他们找到了叠翠叠绿,两个丫鬟不约而同说出七夕和中元节那天酉时左右,主仆三人在酒楼吃酒席,第一次叠翠叠绿醉倒,第二次主仆三人一起醉倒。
程晏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他在皇城司那地方待久了,想事情不免往疑罪从有这个角度来,这么多年下来也形成了一套特属于自己的直觉,之前被他强行压下的怪异感又涌上来。
“小王爷?”下属忍不住叫了一声。
世界倒塌重组又倒塌重组的程晏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必去酒楼调查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将这两个丫鬟悄悄安置在西北的别庄里。”
☆、第67章 白莲花表小姐26
不知不觉, 心情复杂的程晏来到了温泉山庄外。夜色里,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随风而动, 四周景物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不定, 就像此时他的心。
驻足良久,程晏抬脚,旋身离开。再离谱再不可思议,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他怀疑的都是真的。可真的又如何, 质问她还是揭穿她?
程晏仰头, 面朝着漆黑夜空,深深的呼入一口冷冽的寒气, 彷佛再一次闻到了那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药香,忽然翘了翘嘴角,大步离开,融入夜色中。
“喵~”老树上的黑猫轻轻叫了一声跑向温泉山庄, 敏捷攀爬上墙, 跳了进去。
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的阿渔伸手接住扑上来的小家伙,见它毛发沾上星星点点的夜露,拿起桌上的汗巾轻轻擦拭。
眉眼低垂,神情宁和, 柔和的烛火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橘光, 整个人看起来美好的动人心弦。
兰馨望着喵喵叫着仿佛很惬意的黑猫, 别说小王爷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了, 就是一只野猫都要动心了。
轻柔擦着猫咪身上露水的阿渔眼底布满沉思, 程晏找到了叠翠叠绿,还知道二人在七夕和中元两天都醉酒人事不省,他能查到这一步,阿渔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小子居然没有沿着酒楼继续查下去,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还能够在酒楼查到一些线索,可他没有查。
本以为以他的好奇心,查是一回事,揭不揭穿是另一回事。不想他居然能忍耐住好奇心在满腹狐疑的情况下停止调查。连走到门口了,都没有进来质问或者试探,枯立半响,竟然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阿渔暗暗啧了一声,程晏来质问试探她,她都有应对之法,这些证据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再退一步,程晏告知皇帝,皇帝要替儿子出气,她也有手段让他们讨不着好。
可程晏什么没有做,反倒把想了一百种应对之策的阿渔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了。
阿渔揉了揉毛绒绒的猫耳朵,这次是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回头多送他几张好药方,至于旁的,算了吧。
过了两日,程晏没事人一样再次来到温泉山庄,带来了一条手臂长的娃娃鱼,其夜间的叫声犹如婴儿啼哭,故名娃娃鱼,喜水流湍急水草茂盛的,十分难捕捉。因其稀少珍贵和滋补,备受青睐,最是适合体弱之人进补。
面对笑容殷切的程晏,阿渔缓声道:“小王爷好意我心领了,只这样珍贵的东西,我实在不好意思收下,无功不受禄。”
程晏笑容不改:“不过是一尾鱼,哪里谈得上珍贵。”
“于小王爷而言,它的确不值一提,只在旁人看来却不尽然,”阿渔轻轻咳了两声:“难保不惹非议。”
“什么样的非议?”程晏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有一些难言的期待。
阿渔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了落:“瓜田李下,古人所慎。你我之间合该避嫌。”
“其实也不一定要避嫌,我钦慕县主久矣,若得县主为妇,于愿足矣。”埋藏在心里的秘密,程晏终于说了出来。此刻的心情又轻松和紧张,他一瞬不瞬地注视阿渔,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
阿渔迎着他期盼的目光,语气认真:“小王爷,这世间可怜的女子千千万万,比我更可怜的大有人在,怜惜并不是喜爱。”
程晏正色:“你以为我分不清何为怜惜,何为喜爱。”
阿渔还真有些怀疑,经历坎坷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着实能激发很多男子的保护欲,可这话她不太好说,只能道:“小王爷的喜爱,我无福消受。”
程晏神情渐渐发僵:“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阿渔摇了摇头:“小王爷是个好人,助我良多,我感激不尽。”
她不介意骗人,有时候还会故意骗人,耍的那些坏人团团转,与她而言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她从来不会欺骗好人的感情。
程晏是个好人,不是因为程晏没有继续调查她,没有把他的怀疑告诉皇帝,而是程晏怜贫惜弱,品性的确纯良。
“你想说感激只是感激,对吗?”程晏反问,他不是感觉不到她对自己的抗拒躲避,但是想着女儿家的矜持和诸多顾忌,所以并没有灰心丧气,眼下是真的品尝到了灰心的滋味。
阿渔默默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不想拖累我?”程晏体贴地替她找理由。
阿渔摇头,神色坦荡,直白地说道:“不是,我的身体好也罢坏也罢,都不影响我对小王爷只有感激之情。”她可不想给程晏留什么念想,让他脑补出‘她喜欢我只是因为身体不允许所以忍痛拒绝我’的悲情爱情故事。
程晏身形定住,看清了阿渔眼底的郑重认真,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窗外寂静,寒风掠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程晏也一脸郑重认真地说道:“那我再想想办法。”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阿渔:“……”他一直以来都表现的风度翩翩,以致于她忘了他乖戾的名声。
听话头不对避出去的兰馨目送程晏大步离开,快步进了屋,她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此刻忍不住僭越开口:“小王爷是个好人,县主日后也能有个依靠,就是对将来的小少爷,也是好的。”兰馨是真心为新主子考虑,她这新主子前面这些年委实过的辛酸,应该享享福了。
“天下好人何其多,嫁的过来吗?”阿渔轻轻一笑:“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可靠。我之前就是一心靠着外家,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兰馨胸口一闷,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会不喜欢那么优秀出色还一腔痴情的小王爷,也生出和程晏一样的猜测:“县主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不想让小王爷将来难过?”顿时面上涌出感动之色。
阿渔无语了一瞬,这两个可真爱给她加戏,阿渔残忍地淋下一桶冷水,点了点兰馨的额头:“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小王爷是好,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对小王爷委实没有儿女私情。因为感激以身相许,误人又误己,既糟蹋了小王爷,也是糟蹋我自己。如今的日子,是我记事以来最轻松快活的,不必勉强自己讨好逢迎任何人。我时日无多,实在不想浪费自己有限的时光在没意义的事上。我现在只想尽快替父母过继一嗣子,然后好好照顾教导他,他日到了九泉下对父母对颜家列祖列宗也有一个交代。”
兰馨哑口无言。小王爷是很好,只是若县主和小王爷在一起了,武德王府和宫里的贵人,县主再病弱都得应付着,兴许还要被挑剔。都时日无多了,有必要自寻烦恼吗?自然是没必要的。
阿渔咳嗽两声,这番话十有**能传到程晏耳里,但愿他能想明白,好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程晏的确听到了,怔怔盯着烛火出神,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居然被避之不及。
不想浪费自己有限的时光在没意义的事上。他是无意义的事!
程晏一颗心瓦凉瓦凉的,就跟外面的雪一样凉。
雪一直下,将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陆茂典和柏氏他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带上刑场。
在牢里被吓破了胆一直疯疯癫癫的柏氏这时候突然清醒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人群里拄着拐杖的陆明远。
陆茂典一样的满脸不敢置信。半个月前,陆明远和陆若灵就再没传递过消息进大牢。他坐立不安,一会儿想他们出事了,一会儿想他们是不是不管他了,时间越久越倾向于后者。最后几天濒死的恐惧让他在牢里忍不住破口大骂,要不是为了陆明远的前程,柏氏撺掇,他何至于要毒杀颜嘉毓,也就不会数罪并罚,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明远,你怎么了,你的腿!”要不是被官兵按着,震惊愕然的柏氏已经冲过来。
陆若灵嚎啕大哭:“娘,二哥的腿瘸了,瘸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啊!”自从陆明远的腿瘸了之后,陆若灵彻底恐慌起来。二哥成了废人,以后还能干嘛,她又要怎么办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柏氏如遭雷击,一张脸雪白雪白,比远处屋檐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陆若灵一个劲儿地哭。
陆明远忍受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抓着双拐的手青筋毕露。
陆夫人冷眼看着刑台上的柏氏和下面的陆若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陆茂典痛不欲生,只觉得解气。
这对奸夫淫.妇机关算尽,害了无数人,幸好老天有眼,让他们遭了报应。他们最心爱的好儿子陆明远成了残废,只怕他们死不瞑目,如此她就开心了。
要不是因为他们,她的儿女岂会沦为耻辱,前途尽毁。这次她来,不是来送陆茂典的,是来看陆茂典怎么死的。
这么多年,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柏氏偷情,还生下一儿一女,处处将这对儿女排在自己儿女前头,甚至骗着她也百般迁就他们。陆茂典欺人太甚。
柏氏哭得肝肠寸断,陆茂典心如刀绞,陆明远可是他们最疼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在这之前,他们可以安慰自己,陆明远文武双全,纵然因他们之故,绝了仕途,却还有晋阳郡主的喜爱,至少衣食无忧。可如今却成了一介残废,再看兄妹俩这落魄沧桑模样,显然晋阳郡主也嫌弃了陆明远,他们兄妹二人,日后可如何是好。
陆茂典比柏氏更伤心,他还指望着陆明远发达之后看在他的份上,提携照顾二房。
浑然不知晋阳郡主也落了马的柏氏和陆茂典,带着说不尽的担忧悲苦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而他们至死也放心不下的陆明远和陆若灵的确处境堪忧。
收殓了陆茂典的尸体之后,陆夫人就带着二房人投奔山东娘家。
陆明远和陆若灵拿出最后的那点银子草草安葬了柏氏,不是他们不想隆重,而是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安葬了柏氏,身无分文的陆明远厚着脸皮找上昔日朋友。对方唏嘘一番,虽然不齿陆家所作所为,看在往昔情分上,还是接济了百两银子,真心建议:“你们还是赶紧离开京城吧。”京城这是非之地,实在不适合他们久留。
拄着拐杖的陆明远吃力地鞠了一个躬:“我正有此意,你的大恩,若有机会,将来我必定报答。”人情冷暖,在这几个月内,他品尝地淋漓尽致,对方是唯一肯见自己并施以援手的故人。
对方叹了叹,并没把陆明远的话放在心上,他这模样,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报恩,不过到底没有说穿。
有了这笔银子,陆明远带着陆若灵便能雇一辆马车离开京城,这年月十两银子足够普通庄户人家好好过上一整年。
陆明远本想着找一个小县城,看情况买或租一间屋子,他再想个门路挣钱。他虽然瘸了腿,可手和头脑还在,就算是替人抄书也不至于饿死。有这笔钱在,怎么着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他盘算得极好,只是高估了陆若灵。吃不得苦的陆若灵完全忘了陆明远再三叮嘱要低调,忍不住拿出以前千金小姐的威风,对车夫颐指气使,险些被车夫赶下车。闹了一场,她收敛脾气不再惹车夫,却一路东嫌西弃,哭闹着要吃好的住好的,言语间漏了财。
兄妹二人一个残废一个弱质女流,全副身家被车夫洗劫一空,扔在了半道上。
自知闯了祸害怕被责骂的陆若灵觑着陆明远漆黑的脸,率先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明远还能说什么,只能抹了一把脸,把怒火憋回去。
最终凭着这二十年的见识,陆明远在一座小镇的绸缎商朱家中谋了西席一职。他到底世家出身,被精心教养长大,又凭自己本事考上了武进士。
经历了风餐露宿宛如乞丐的日子,陆明远十分珍惜现在的生活,对陆若灵耳提面命,要求她收敛脾性。
吃足了苦头的陆若灵点头如捣蒜,很是安分了一阵子,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背地里嘲笑朱家附庸风雅满身铜臭,还说朱家大姑娘思慕陆明远,所以常来问询,这些话被朱家姑娘听了个正着。
朱家姑娘怒不可遏。
陆若灵就算吃了不少苦头,可那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改的。起初没还嘴,最后听朱姑娘不依不饶,顿时火冒三丈,两个人吵起来。最终陆若灵被朱姑娘命令下人摁着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
出了这么一茬,陆明远自然也做不成西席了,被赶了出来。
“呜呜呜。”陆若灵大哭特哭,眼泪汹涌不绝:“我错了,二哥,我知道错了!”
“是我错了,我总以为你只是心直口快而已,可现在才知道,你就是坏!朱姑娘不过是来看了两次弟弟学习情况,从你嘴里出来竟然变得如此不堪,你还敢和别人大放厥词,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诋毁传开对朱姑娘闺誉的影响!”
“二哥,我,我……”无从解释的陆若灵只能嚎啕大哭。
“都落难了,你这张嘴还跟刀子似的,一不顺气就扎人。”陆明远眼神冷漠,忽然间想起了颜嘉毓曾经对他的诉苦,当时他怎么说来着:灵儿年幼,她没有坏心,只是被宠坏了,说话不经考虑,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她不会再犯……颜嘉毓的诉苦越来越少,他以为妹妹长大懂事了。偶而还会从下人处听到一些,都是祖母母亲已经惩罚过了,他也不好再说陆若灵。
现在想来,陆若灵这恶语伤人的本事绝不是一日两日练成的,在谁身上练出来的?颜嘉毓逐渐不再找他诉苦,不是因为陆若灵改邪归正,而是颜嘉毓知道找他诉苦无用。那些能传到他耳里的委屈,想必是严重的,那些不严重的他不知道的委屈又有多少?陆明远脸色渐渐泛白。
不期然的耳边想起程晏冷嘲的声音:你欺负一次,他重罚你一次,几次下来,一条狗都学乖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陆明远悔恨交加:“是我的错,吃了一次亏不长教训,吃了两次亏还是没重视,以致于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故态复萌。”
“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敢再乱说话了。”陆若灵被他不同寻常的态度吓得心脏乱跳。
陆明远无视她的眼泪,租了一辆马车,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得罪了当地富户朱家,怎么还能继续停留在这个县城里,对方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看在往昔情分上。
一路陆若灵殷勤备至地照顾陆明远,她以为陆明远已经原谅她。
却在刚刚安顿好的当天,陆明远吩咐雇来的一个大娘将陆若灵关进阴暗逼仄的柴房。
陆若灵惊骇欲绝,疯狂拍着门:“二哥,你要干嘛,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害怕!”
“这是朱家那桩事的惩罚,你好好在柴房内反省思过三天,每天我会给你一碗白粥。下一次你再犯错,我就再关你三天。”
陆明远拄着拐杖艰难离开,身后是陆若灵撕心裂肺地求饶:“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改脾气,我以后一定改脾气,我再也不乱说话了。你放我出去,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陆明远无动于衷,类似的话他听的耳朵已经生出茧子。每一次犯错后她都会痛哭流涕地求饶道歉,可要不了多久又会旧态复萌。都是他太过纵容,让她有恃无恐。
柴房破旧,缝隙里透进来的几束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双眼红肿的陆若灵就着一束光,看见了角落里翻动的蜈蚣,骇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再一次疯狂的拍打着门:“二哥你快放我出去,有虫子有虫子。二哥有虫子,二哥,二哥!”
任她哭干了眼泪吼哑了喉咙,都没求来开门。
当陆明远不再纵容,无人娇惯的陆若灵在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中,终于学会了说人话。
……
程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说服自己放弃。他默默告诉自己,颜嘉毓对他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只是油尽灯枯不想连累他,既是她所求,他自然成全。
他才不是自欺欺人……就算自欺欺人,他乐意谁管得着,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自欺欺人。
指尖把玩着三泉刚送来的新送到医馆的药方子,这一段时日以来医馆那边药方子一直没断过。
也不知道这些精妙神奇的药方是谁写的?送药方那个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想必他们关系非浅……
程晏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额头,刹住狂奔的念头。药方是仙女发善心,别想些有的没的。
阿渔观察良久,确认程晏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打着喜欢的名义以权压人的迹象,更没向皇帝揭发她的念头,便放了心。
如此,她便可以着手定下嗣子人选。
阿渔亲自去了一趟德州选嗣子,经过四个月的时间,宫嬷嬷挑出了三个合适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无人在乎的孤儿。
有父有母,未必养得熟,到头来替他人做了嫁衣。且她也不想做这种生离骨肉的缺德事儿。
最终,阿渔选中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阿渔蹲下身,平视小娃娃的眼睛,目光如水一般的温柔:“你来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那小男孩生得黑黑瘦瘦的,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此刻那双眼睛涌出无限的欢喜,就像是星星落了进去。
“好啊,好啊。”小男孩用力点着他的大脑袋,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毛遂自荐:“县主,我很乖的,我一点都不调皮,我会自己吃饭,自己睡觉,我不尿床,我四岁就不尿床了。”
他小心翼翼又渴望的看着阿渔,靠近又不敢的拘束模样。
阿渔心头一软,无父无母的孩子总是格外的乖,因为没有不乖的权利。颜嘉毓乖巧柔顺了一辈子。
阿渔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好厉害!不过,小孩子有调皮的特权。”
小男孩呆了下,仿佛没听懂。
阿渔不觉轻笑。
小男孩也跟着傻笑,香香的县主娘娘像仙女一样又漂亮又温柔。
“你是我的弟弟,从此以后你要叫我姐姐。”阿渔循循善诱。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片刻后,轻轻地谨慎的又忐忑的唤了一声:“姐姐?”
阿渔眉眼含笑地应了一声。
小男孩猝不及防掉起了眼泪,连忙慌里慌张地擦掉,让自己笑起来。
阿渔的视线仿佛穿越时光,看见了八岁的小嘉毓。轻叹一声,伸手将他搂入怀里,阿渔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好孩子,从此以后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在姐姐面前无需忍耐。”
陷入温暖怀抱的小男孩身体骤然僵硬,嘴一咧,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第68章 白莲花表小姐27
“不好了, 表姑娘投缳自尽了!”
陆府静谧美好的晨光被这一声撕裂,陆家惊乱起来, 乱的好些人如释重负。
陆老夫人哭得几近昏厥:“毓儿,我的毓儿啊,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
柏氏擦了擦眼泪,不敢正眼看已经被放下来平放在床上的颜嘉毓, 吊死的人, 形状可怖。进来时无意间看到了一眼,她的心几乎要顺着喉咙溜出来。
擦着眼泪的柏氏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满面悲容的陆茂典,他终究是动了手。柏氏紧张地拽着帕子,人不是她杀的, 是陆茂典杀的, 她没有杀人,她一个人没杀。
陆茂典面容悲戚,内心一派平静。让颜嘉毓活生生嫁到六皇子府,六皇子肯定会请其他御医给她治病, 她的毒逃不过御医的眼睛。他不想死,所以只能让她去死。
愁云惨雾笼罩在每一个脸上, 哪怕是最讨厌颜嘉毓的陆若灵, 虽然心里头有些高兴,颜嘉毓死了, 她不会嫁给六皇子, 更做不了皇家人, 没法翻身扬眉吐。之前还想这人怎么还有脸活下去。真的死了, 忍不住又有点唏嘘,颜嘉毓啊就是福薄。
众目睽睽之下,陆若灵想应景地挤出几滴眼泪,实在挤不出来,她便拿帕子干擦着眼睛假装自己在哭。
人人都在流泪,个个十分悲伤,使出浑身解数唱起这台大戏。
这么多人里,最难过的是陆明远,出事以来,他一直想见见颜嘉毓,却被宋奶娘拦着,宋奶娘说颜嘉毓不想见他。
他知道她难堪,觉得没脸见他,他怕刺激了她,所以也不敢强求。怎么也没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颜表妹怎么这般傻。
陆明远悲从中来,湿了眼眶。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陆老夫人被扶回荣寿堂。打发了人,双眼红肿的陆老夫人走到小佛堂里,跪在菩萨面前忏悔。
柏氏动手了,她竟然真的动手了!嘉毓出事后,她就猜测柏氏十有**会动手,无论是为了嘉毓的嫁妆还是因为她身上的毒,柏氏绝不会允许嘉毓平平安安嫁到六皇子府。
两行眼泪再次漫了出来,陆老夫人泪流不止:“雁如啊,娘对不起你。嘉毓,外祖母对不起你。我都是逼不得已,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陆家。”
颜嘉毓想不开悬梁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曾经怀疑她是攀龙附凤自荐枕席的人,讪讪闭上了嘴,若是有心攀附六皇子,这会儿人家该兴高采烈备嫁,怎么会自寻短见?
消息传到六皇子耳里,宛如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自尽,不可能,不可能的!”六皇子的脸霎那间褪尽了血色,他狠狠打了一个冷战,从床上滚了下来。因为桂花宴那事,他被皇帝打了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只能躺在床上。
六皇子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厉声呵斥:“备轿备轿,我要去陆府,快点!”
陆府里已经来了好些人,有陆家的亲戚旁支,还有与颜嘉毓交好的闺秀,闻讯赶来送最后一程。
面如土色的六皇子被人搀扶着冲了进来,惊扰一群人。
见了六皇子,陆明远一股火往上窜,颜表妹宁死也不肯嫁给六皇子,可见是有多恨六皇子,若是她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再见六皇子。
陆明远几步上前拦住了往里冲的六皇子。
“闪开,你给我让开。”六皇子恶狠狠瞪着拦住前路的陆明远。
“明远。”陆茂典不满地唤了一声。
陆明远眼里压抑着怒火:“六殿下,你就让表妹安安心心地走吧。”
六皇子心头一刺,红着眼睛怒视陆明远,忽然挥手一拳头砸在他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是你。”
在场众人被六皇子这话给惊呆了,颜嘉毓分明是被他给逼死的,怎么就跟陆明远有关系了。
陆明远火冒三丈:“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逼死了表妹。”
陆茂典没来由地心里一慌,立刻抢步上前拉着陆明远让路:“殿下,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嘉毓。”
置若罔闻的六皇子抓着陆明远的衣领不放,咬牙切齿:“是你,就是你,是你和晋阳勾搭成奸,想光明正大地毁婚。你们哄骗了我,要不是你们怂恿,我怎么会伤害嘉毓,她就不会想不开自尽。”六皇子把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了晋阳郡主和陆明远身上,不是他逼死的颜嘉毓,是他们逼死了颜嘉毓。
这会儿六皇子哪还顾得上保密不保密,颜嘉毓都死了,被他们活活逼死了。她宁死都不肯嫁给他,这这和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晋阳信誓旦旦的说,他能够心想事成的。结果呢,颜嘉毓死了,他找谁去心想事成。到头来只有晋阳和陆明远这对狗男女能够心想事成。
颜嘉毓死了,他背负着逼死颜嘉毓的名声,他们俩倒好,干干净净的心想事成,想得美!
六皇子铁青着脸又是一拳头砸过去:“你们逼死了嘉毓,还想在一起,做梦去吧。”
陆明远呆若木鸡,六皇子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的拳头都感觉不到了 。
在场的人均是倒抽一口冷气,不是说王府的丫鬟想攀龙附凤,把醉酒的六皇子引到内院,想成其好事。结果六皇子误打误撞进了汀兰苑,酒后乱性轻薄了正在休息的颜嘉毓吗?
大多数人是信这个解释的。不过少部分人怀疑怎么那么巧,是不是颜嘉毓自荐枕席。还有个别的阴谋论是六皇子见色起意故意轻薄颜嘉毓。
万万想不到,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竟然真的是一场针对颜嘉毓的阴谋。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中间居然还有晋阳郡主和陆明远的事儿。
晋阳郡主和陆明远私通,所以联合六皇子做了这么一个局。天哪,这也太可怕了!在场众人眼里放出不可思议的光。
而陆家人都快急疯了,这些话传出去,无论真假,陆明远都别想再娶晋阳郡主,那他们岂不是白谋划一场。
陆茂典恨不得堵上六皇子的嘴,硬着头皮打圆场:“殿下,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
暴跳如雷的六皇子一脚踢开聒噪的陆茂典:“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害死了嘉毓。”
被六皇子指着的陆茂典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六皇子的破罐子破摔,陆家的丧礼变成了一场闹剧。
一回想宾客的眼神,陆茂典等人便一阵心惊肉跳,他们信了,信了六皇子的话。别说他们,就是陆家人这里,都有好些个信了。
他们可是早就知道,陆明远和晋阳郡主互生情愫这一回事,晋阳郡主没准真的做了手脚,不由恨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老夫人注视着陆明远,想问又不敢问。她可以容忍柏氏害颜嘉毓,却不愿意孙子插手这种事。她的孙子合该风光霁月,怎么可以沾染上污糟事儿。
陆明远就像被人用铁锤重重敲击脑袋,三魂六魄动荡不安。是晋阳郡主策划了整桩事,不可能的,郡主光明磊落心地纯良,她怎么可能去害表妹,还是用毁人清白这种下作手段。
不可能!绝不可能!
陆明远拔腿往外冲哄,他要亲口问一问晋阳郡主,肯定是六皇子为了推卸责任血口喷人。
“你要去哪儿,你给我回来!”陆茂典大急,立刻吩咐家丁拦住陆明远,他这是要去安王府不成,去了就是不打自招,承认他和晋阳郡主有私情。
被拦下的陆明远抱着脑袋蹲了下去,痛苦地捶着头,彷佛有一把锥子在戳他的天灵盖。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皇帝也希望都不是真的,可它就是真的。
出事当天,他就从不争气的六儿子那里盘问出不堪的真相,知道这都是儿子和晋阳策划的阴谋。为了皇室体面,他由着安王府粉饰太平,却没打算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皇帝的良心尚在及格线上。他想着得等风声过去了,再严惩老六和晋阳,这两个混账东西,竟敢为了私情谋夺英烈孤女的清白,简直无法无天。
他是决不允许晋阳和陆明远在一块儿的,害了人还让她得偿所愿,这是纵容。这一次尝到了甜头,不让她狠狠吃个教训,她就会变本加厉去害别人。
至于老六那,赐婚那也是没办法。颜氏女大庭广众之下失了贞洁,不嫁给老六她这辈子就毁了,且皇家也得被戳脊梁骨。稍后,他自然要惩戒老六。
可没想到颜氏女性子这么烈,竟然投缳自尽了。更没想到老六这个棒槌,悲愤之下把真相抖了出来,还生怕人不知道,闹得人尽皆知。
皇帝头疼的问外甥:“依你看,这事如何收场?”
程晏斟酌了下:“堵不如疏。”
皇帝郁郁吐出一口气:“家门不幸,养了这两个孽障玩意儿,把好好一个姑娘活活给逼死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程晏心里头也发闷。
“你去打听打听,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程晏应诺。
第二天程晏回宫禀报情况,往重里说了三分。
外面已经闹得甚嚣尘上,六皇子不仅在陆府大闹了一场,还跑到安王府大闹特闹。
皇帝糟心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不想丢人,但是闹到这步了,再装傻充愣更丢人,还要寒了人心。
遂吩咐内侍研磨,皇帝提笔写下褫夺晋阳郡主封号的圣旨,又命内侍传口谕,停了六皇子的皇子俸禄,待他养好伤,就把他送到漠北军营去。一个皇子被送到漠北,相当于流放驱逐。早该让他去那不毛之地吃点苦头,也不至于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混球。
携带着圣旨而来的内侍,如同九天玄雷轰下来,轰得安王府一众人魂不附体。
“母妃母妃!”晋阳郡主郡主惊恐无助地叫着安王妃。
安王妃心乱如麻,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狠心地褫夺女儿封号,不过是个孤女罢了,女儿可是他亲侄女,他们王爷鞠躬尽瘁这么些年下来,难道一点香火情都没有。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安王妃希冀望着安王。
安王怒不可遏:“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她自己费尽心机求来的吗?颜嘉毓和我们安王府好歹有些渊源,现在人人都知道她为了个男人使这种下作手段毁人清白,还逼死了人。现在好了,整个安王府都陪着你丢人。”
晋阳郡主脸上一搭红一搭白,真的慌了,之前被关起来禁足,她并不慌,木已成舟,父王生一段气就好了。
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干了什么,皇伯父还夺了她的封号,全京城肯定都在耻笑鄙视她。还有陆明远,他肯定也知道了,知道她设计颜嘉毓,逼死了颜嘉毓。
晋阳郡主一颗心直往下坠,就像掉进了彻骨冰寒的深渊。脸上爬满灰败,她完了,她彻底完了!
随着晋阳郡主被褫夺封号又被安王软禁在北边的别庄,六皇子也离京前往漠北,颜嘉毓之死渐渐平息。
陆家却是一地鸡毛,所有人都知道了陆明远和晋阳郡主暗通曲款。
晋阳郡主跟六皇子天皇贵胄,又挨了不轻的惩罚,旁人嘴巴到底是要留点德不敢过分。陆家却不同,他们在京城也就是个中等人家而已。虽然陆明远没有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罚,证明陆明远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他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与晋阳郡主私通,这是事实,也是颜嘉毓惨案的引火索。若是他和晋阳郡主发乎情止乎礼,后来这些事儿怎么可能发生。
陆家名声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回是真心实意的伤心欲绝,陆明远的差事都丢了。
懊恼怨恨晋阳郡主好心办坏事之余,无能为力的他们只能安慰自己过上三五年这事也就淡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这百万两银子,未必不能砸出一条锦绣前程来。
到了这一步,陆家人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
酒楼里,一青年侃侃而谈:“要是颜姑娘早就知道陆明远和晋阳郡主有一腿儿,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去死,这颜姑娘死的可真是恰到好处!”
“许兄此言何意?”
“聚宝盆听说过没,这颜家老侯爷可是个搂钱的好手,外号聚宝盆。颜家几代单传,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雪花银。到颜姑娘身上绝了后,颜家五服之内五亲,这份家产可不就都落到了陆家人手里。到头来,便宜了那个负心汉,拿着他的遗产娶美娇娘,你要是颜姑娘,你呕不呕?”
几个看客面面相觑:“呕死了。”
许公子嘿嘿一笑:“所以我说死的可真是恰到好处,她要不死,陆家还敢贪墨皇家媳妇的嫁妆不成,怎么着也得有几十万两雪花银吧。”
“老许你这话里有话呀。”
许公子微妙地笑了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哦。”
“我说老许这人也太阴暗了吧,那可是亲外孙女。”
“这人心思可够黑的,那就这么坏了。”听了一耳朵的魏英韶笑骂一句:“就算陆家得了真金白银,可这名声都臭成什么样了,得不偿失。”
程晏若有所思:“谁知道六皇子会闹这么一出。”
魏英韶瞎了一声:“老程,你不会也怀疑上了吧,就凭这几句捕风捉影的话,你就怀疑杀人了,这也太草率了。”
程晏拧了眉头,在皇城司这地方什么阴暗的事儿他没见到过,父杀子,子杀父,夫妻反目,兄弟成仇。比比皆是,人坏起来远超想象。
顺着那个思路,的确有这种可能,颜家豪富,他是听祖父提到过两句的,怕不只有几十万两,自古财帛动人心。且要是证明,颜氏女的死有猫腻,那就不是皇家逼死了功臣孤女,这名声到底不好听。
程晏是个行动派,他手上又有皇城司这样的特务机构,查一查陆家只是顺把手的事。
这世上的阴私,绝大多数都经不住细查的。伺候颜嘉毓的那个奶娘全家走水路离开京城,被水患夜袭,险些灭门烧船,被程晏的人救下。
死里逃生的宋奶娘知道说出来自己就没活路,可不说她家里人都没活路,陆茂典这是要杀人灭口,毫不犹豫地两害取其轻。
拔出宋奶娘这颗萝卜,顺理成章带出忠全家的这块泥,顺藤摸瓜,陆家竭力隐瞒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叔嫂通奸,杀夫杀妹,嫡庶混淆,毒害颜嘉毓,为了掩藏真相侵吞财产吊死颜嘉毓伪造自杀……
一夜之间,昔日名门陆氏轰然倒塌名声坠地。
得知自己一双儿女,竟然都死于柏氏和陆茂典之手,为了陆明远这个奸生子,她纵容他们害死了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存的血脉,陆老夫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吐血。再次醒来,口歪鼻斜,大半边身子彻底没了反应。
陆茂典和柏氏陆明远被带走,陆老夫人又吐血中风,陆家乱成一锅粥。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理寺上门讨债了。依照法理,陆家可以名正言顺继承颜家的产业。可颜嘉毓是被陆家人害死的,作为凶手他们自然失去了继承权。颜氏无人,颜氏产业尽数收归国库。
拿了钱,皇帝怎么着也得替颜家讨一个公道,参与谋杀颜嘉毓的陆家主子奴才全部判处死刑。陆家这些年花了颜家的都得吐出来。
陆家人被搜过身之后赶出陆府,三房扔下陆老夫人连夜离开京城,马不停蹄去投靠三夫人娘家。
二房也无心伺候一个脾气暴躁整天骂骂咧咧的陆老夫人,照顾陆老夫人的活被放出来的陆明远接了过去。
陆明远对疼爱了他二十年的陆老夫人很有几分愧疚之心,可陆老夫人拿他当杀子杀女杀外孙女的凶手,恨不得食肉饮血。
“我要喝水。”陆老夫人含含糊糊地说道。
陆明远端了一杯白开水过来,另一只手扶着陆老夫人支起上半身,电光石火间,陆明远瞄到一道黑影,下意识想躲,却为时已晚。
陆明远只觉得眼窝一疼,血色糊住了左眼。
陆明远惨叫一声,推开陆老夫人。
“孽种,我杀了你!”陆老夫人嘶声大吼,眼里布满着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的怨毒。她想再补上一筷子,忽觉头痛欲裂,一股热流冲上天灵盖,‘嗬嗬’两声,陆老夫人身躯轰然侧倒,头朝下趴在床边。
“二哥。”闻声而来见陆明远捂着眼睛血流如注,宛如天崩地裂,放声尖叫。
因陆老夫人年老力弱,那一筷子只戳瞎了陆明远的左眼,并未伤及性命,却因为缺医少药处理不当,几年后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渐渐衰弱。
陆若灵对陆明远的脾气越来越坏,肚里抱怨变成背后嘴上抱怨,渐渐的当着陆明远的面也不再掩饰嫌弃之情,动辄骂人,怎么戳心怎么来。
陆明远从一开始的震惊失望难受,慢慢的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有时候当陆若灵口不择言,他会想起曾经的颜嘉毓,私底下,陆若灵是不是也这样‘心直口快’骂过她。
无神的右眼泛起了泪花,不受控制流下来。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未曾经的颜嘉毓。
陆若灵郁闷地止了声,跺跺脚转身离开,这才不是她哥,她哥文武双全精明能干,能为她遮风挡雨,才不是这个什么事都得依靠她的瞎子。
有一天,陆若灵不见了,带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盘缠,消失的无影无踪。邻居小声告诉陆明远,陆若灵好像是跟一个行脚商离开了。
陆明远微笑道谢,心情波澜不惊,走了,也好。他终于可以清清静静过日子了,作为兄长,最后一次祝愿她改了那恶语伤人的破脾气,不是谁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容忍她。
☆、第69章 白莲花表小姐28
“姐姐。”颜嘉梵快步走进院子。
躺在软榻上晒着太阳, 一边钓鱼一边撸猫的阿渔微微侧脸, 笑容更深。十年的时间, 瘦弱胆怯的小男孩已经成为挺拔颀长的翩翩少年。
在一众人的惊喜交加下,阿渔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她自己预料的都要多了几年。这养孩子着实是件令人操心的事, 不看着孩子能独当一面了, 死了都不安心。为了让自己安心, 阿渔绞尽脑汁续命, 幸好天道也赏脸,就这么地让她多活了几年。不过也就这么几年了, 这具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再也熬不住了。
所幸颜嘉梵足以支撑门户, 这孩子天赋极佳,不管是学文还是练武, 都是好苗子, 更难得他刻苦又上。今年秋闱中了举人,虽然吊车尾,但也足够傲视绝大多数人。十五岁的举人,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却是本朝最年轻的举人。又有宣平侯颜氏的背景,只要他不心性突变,前程注定似锦。
有功名有前程, 他自己也能从容管家理事, 谁也摆布不了他, 她大可放心离开。
颜嘉梵低头瞧一眼空荡荡的水桶,一脸的不出所料。但凡他姐姐想做就没有做不好的事,唯独钓鱼,十年如一日的不开窍。话说能十年都钓不到一条鱼还坚持不懈,姐姐也是很厉害了。
小时候学会凫水后,他抓着一条鱼暗搓搓潜入水底,想挂在鱼钩上,因为高估自己闭气能耐,还没靠近就浮出水面。第二次,他汲取教训,从渔民处学来羊皮水肺延长潜水时间,可还没靠近,就被姐姐拿果子砸了出来,板着脸教训他不许作弊。
这些年眼看着姐姐一条鱼都没钓到,看得他心急如焚,一年总要调皮几次,奈何每一次都被识破,都快成他心病了。
对着十年如一日的空桶,颜嘉梵没有任何评价的**,哪天这里要是有鱼,那才值得评价。
“姐姐,”颜嘉梵在软榻一侧蹲下,笑眯眯道:“我从乔五那抢了一条娃娃鱼,你想怎么吃?”
阿渔:“红烧吧。”吃药吃的味觉都淡了,越来越喜欢重口味。
颜嘉梵想起郎中说饮食尽量清淡,然望着阿渔苍白虚弱的面庞,吩咐边上小丫鬟:“你去厨房说一声。”
小丫鬟便告退去厨房传话。
阿渔赞赏地看一眼没磨磨唧唧讲大道理的颜嘉梵,没白养他。大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想最后这一段日子更舒坦些。
颜嘉梵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文会上的趣事,阿渔含笑听着。
“我和乔五他们约好了明年一块上京赶考,姐姐你等着,我给你考个进士回来。”颜嘉梵发下宏愿。其实先生说他这次中举颇为侥幸,参加明年的春闱把握不大,万一中了三甲同进士反倒不美。同进士如夫人,发展前景完全不能与一甲二甲相提并论。先生劝他参加四年后那届春闱,寒窗苦读四年,他日必能高中。
可是,颜嘉梵身侧的手紧了又紧,他怕姐姐等不到四年后。这几日姐姐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了些,好的他心惊肉跳。
阿渔岂不知他的心思,她的意思是让他再苦读四年参加春闱更合适。以他年纪便是中了二甲以上,也就是坐冷板凳的,除了名声好听些,弊大于利。
“好啊,我等着你金榜题名。”莫说明年,今年都熬不过去,届时这孩子要守孝,自然不会去参加春闱。
说了一会儿话,见阳光不怎么暖和了,颜嘉梵便道:“姐姐,我们回屋吧。”
阿渔惆怅地放下鱼竿,今天又是没钓到鱼的一天,嫌弃地瞥了一眼颜嘉梵。
颜嘉梵摸了摸鼻子,将旁边的轮椅推了过来。
颜嘉梵推着阿渔回了屋,没有离开,绘声绘色地说着有趣的事儿。彷佛又回到了他刚来那一年,像条跟屁虫一样粘着阿渔不放,阿渔到哪儿都要跟着,生恐被丢掉了似的。
说着说着,颜嘉梵声音渐渐低下来,在阿渔阖上眼之后,戛然而止。怔怔望着阿渔安详的面容,颜嘉梵脸色白了下来,巨大的恐慌将他笼罩,心脏一抽一抽的收缩,他抖着手伸过去,颤颤巍巍放在鼻尖。
姐姐,只是睡着了。
颜嘉梵如释重负,跌坐回椅子上,才敢用力呼吸,他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捂住了脸,手心感觉到了温暖的湿润。
若是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补给姐姐。要不是姐姐,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寄人篱下被欺负着长大,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赶出家门好几年。
一无所长的自己能做什么,干苦力做学徒或者乞讨浪荡,每日里为了吃饱穿暖而终日奔波,到头来还吃不饱穿不暖。
绝不会是现在这模样,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在姐姐膝下识字明理,姐姐还为他请文武师傅精心教导他。十岁后,又想方设法让他拜入本地大儒门下,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人,前途光明。
这么好的姐姐,为什么却不长命,老天无眼!
颜嘉梵吸了吸鼻子,吞下哽咽。
一个时辰后,阿渔睁开了眼,就见颜嘉梵拿着一本书坐在那儿。
颜嘉梵若有所觉地抬眸,面露欢喜:“姐姐,你醒了。饿了吗?”
阿渔看了看了更漏,都这时辰了:“传膳吧。”
晚上阿渔吃了小半条红烧娃娃鱼,吃的心满意足。
颜嘉梵把去了骨头的肉放到阿渔碟子里,笑着道:“姐姐今天胃口真好,回头让他们去找找这鱼。”
“你自己吃,我吃不下了,”阿渔吃掉碗里的鱼肉,又道:“偶尔吃一顿才开心,天天吃就腻了。”
颜嘉梵便快速吃完了饭。
姐弟俩闲扯了一会儿,阿渔就道, “回去休息吧,不要看书看太晚。”
颜嘉梵不大想走,他就想多陪陪姐姐,多陪一天是一天,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下午的文会要不是姐姐催着,他都不想去,只面对阿渔温柔又坚决的目光,颜嘉梵委屈巴巴不甘不愿地走了。
阿渔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她走后,这孩子就没亲人了,幸好,他长大了。
“县主,”早已嫁做人妇做了母亲的兰馨一脸古怪地走进来:“王爷来了,在后门处。”八年前武德老王爷寿终,程晏继承了王位。
有一下没一下揉着猫的阿渔抬起头。
觑着阿渔的脸,兰馨轻声说道:“王爷说他想拜访下故人。”
“客自远方来,自是要款待的。”阿渔笑了笑。
兰馨略松一口气,亲自去后门,迎了程晏进府。
程晏随意地打量着夜色里的宣平侯府,过继嗣子之后,她便离开京城搬到临安,宣平侯府坐落在此。
在偏厅,程晏见到了十年未见的阿渔,一别经年,她没怎么变,反倒是自己被诸事烦得早生华发。
她这些年除了身子不好,旁的都过得极好,听风赏月含饴弄弟,怪不得病着也不见老,若是当年嫁给了他,许是就没这么快活,也撑不了这么多年。
可终究撑不住了,程晏心口有一阵淤塞,微笑着走近了几步:“县主别来无恙?”
阿渔微微一笑,目光在他鼓鼓囊囊的胸口稍作停留:“一切均安。王爷亲至不能亲迎,还请见谅。”
程晏自来熟地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阿渔笑了笑。
程晏眼望着她,目光里泛出浅浅温柔,没头没脑地开口:“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怕弱不禁风的女子。”
阿渔还真不知道。
“我母亲……”程晏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不堪回首的悲惨经历。
阿渔怜悯,这运气真是不知道让人如何评价的好。
程晏自己都笑了:“我遇到的柔弱女子,都是外表柔弱可欺,内里却心狠手辣。梨花带雨能把黑的说成白,把死的说成话的,几滴泪杀人于无形。所以我见到你第一眼,心里就带上三分戒备。”
阿渔笑得咳嗽两声:“以外貌断人,王爷未免大武断了些。”
程晏点头:“是啊,后来发现是我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误会了你,很是不好意思。”
阿渔忍俊不禁,再后来发现小白花是食人花,是不是吓坏了?
程晏靠近了一些,她身上的药香比十年前的药香味更加浓郁,早已截然不同,但是仍然和记忆深处的那股药香重合。
埋在心底十年的疑惑在舌尖转了又转,最终咽了回去,时至今日,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人生难得糊涂。那些方子解救了好几场灾后的瘟疫,推广之后,帮了许许多多的人,有什么都抹平了。他真希望这一次她仍是骗了她,她只是在装病而不是弥留。
阿渔含笑望着他,看着他欲言又止,末了叹了一声。
阿渔笑了笑,程晏不说,她自然也不会说。十年前,她准备了两颗药,若是他有揭穿她的念头,皇帝想为儿子报仇,她就送他和皇帝一人一颗,保管他们乖乖听话。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不便过继嘉梵,免得他们迁怒无辜。
阿渔眨了眨眼,觉得困意一阵一阵涌上来。
程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合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盖在眼上,恍若沉睡。
“事实证明,越柔弱可怜的女人,越会骗人!”他的声音微微哽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会嫁给我,所以在巷子里那么狠,差点废了我。”
程晏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张钟馗面具,轻轻盖在她脸上,像是拍惊醒了她。
“你看,我的鼻子从来没错过。”一滴眼泪啪嗒滴在面具上,留下一道浅浅水痕。
脱离世界的阿渔抖了抖尾巴,哀怨地瞅着新掉下来的尾巴,瞥见泪光闪动的颜嘉毓,阿渔回神,简单把陆家的事如此一说。
良久,泪流满面的颜嘉毓颤声:“仙长,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坏?”为名为利连血脉至亲都能谋害。
阿渔摇了摇尾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恶毒。”这种人她见多了。
颜嘉毓捂着脸痛哭出声。
这个世界的功德没有上个世界多,不过阿渔还是大方地赠了颜嘉毓一些,送走颜嘉毓,阿渔继续寻找另一个有缘人。
【完】
“……被告人叶馥玉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席上的女人面容枯槁,眼神却是前所未为的轻松。
旁听席上的叶母对着法官跪下,苦苦哀求:“法官,我女儿都是被逼的,那一家人该死,那一家子畜生都该死。”
法官与陪审团眼底闪过怜悯。
叶馨玉捂着嘴啜泣,眼中流泪,嘴角含笑。
☆、第70章 重生军嫂的妹妹1
‘啪嗒’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在寂静的夜里, 格外响亮。
拎着布包蹑手蹑脚往外走的叶馨玉吓得整个人抽了抽,惊恐回头, 月光下的泥瓦屋安安静静,叶馨玉大松一口气,加快步伐离开。
午夜的村庄死一般的寂静,脚踩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叶馨玉又紧张又雀跃, 一阵夜风刮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往前走的叶馨玉脚步猛然顿住,茫然环顾四周,片刻后,眼里放出匪夷所思的光芒。低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双手, 叶馨玉又哭又笑,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深恐发出声音吵醒了人。
厌恶地瞪一眼手上的布包, 惊喜交加的叶馨玉快步往回赶, 她回来了, 真好, 她回来了, 回到了私奔那一晚, 一切都还能挽回。
叶馨玉心情激荡, 恨不得仰天大笑。忽然想起正在村尾等着她的葛益民, 叶馨玉想冲过去打死他, 但是她强忍住了恨意,现在不宜节外生枝,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人渣。
百米外的叶家,叶馥玉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就觉踩到了什么,胡乱摸了摸,摸到一本书,便把书捡起来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放好书,套上衣裤,迷迷糊糊的叶馥玉摸黑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
走到院子里的叶馨玉听见吱呀开门声,笑容一僵,飞快把布包扔在井后。
打开门的叶馥玉冷不丁见后院站着一个人,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就着月光认出是叶馨玉,拍着胸口舒出一口气:“姐,你吓死我了,你也上茅房?”
叶馨玉咬紧了后槽牙,装什么装,她不是早就发现自己要逃婚,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委屈她叶馥玉了。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叶馥玉这个贱人一肚子坏水,放任她逃婚,毁了她一辈子。她叶馥玉倒好,顺理成章替代她嫁给宋建邦,踩着她的血泪做了将军夫人!
老天有眼,让她回来了,叶馥玉加渚在她身上的一切,她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姐?”叶馥玉摸了摸胳膊,觉得叶馨玉怪怪的,具体又说不上来。
“我上好了,你去吧。”不是想演吗,她奉陪到底。
憋着尿的叶馥玉便没多想,转身去了猪圈旁的茅房。
叶馨玉拎起包侧着身子飞快进了屋,将布包藏在床底下,里面除了几套衣服外,还有五百多块钱,其中三百八是爸妈给她的压箱底,另外一百多是家里的积蓄,她偷偷拿走了。明天得找个机会放回去,且不能让爸妈发现了。
上完厕所的叶馥玉小跑着回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念叨:“冷死我了,白天还挺热的,晚上居然这么冷。”
叶馨玉冷冷看着她惺惺作态,眼底的怨恨几乎要化作实质。
一无所觉的叶馥玉爬进被窝。
叶馨玉瞪着对面的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掐死她。叶馨玉运了运气,翻了一个身,面朝着墙,不禁想起了上辈子。
就在今天晚上,她和葛益民这个贱男人私奔了,他们去了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鹏城。可现实与梦想差了十万八千里,在鹏城赚到钱的人是多,但是亏钱的人更多,绝大多数人辛辛苦苦也就是混个温饱而已。
他们俩一天忙到晚也只能勉强糊口,这日子还不如在老家过的好。短短几个月,她更是看清了葛益民的真面目,这个男人除了皮相和会花言巧语之外,一无是处,反倒要靠她养活。
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离开前她暗暗发过誓自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衣锦还乡,这样下去,她怎么风风光光回家。
恰在这时候,葛益民从工友那听说了海对岸的天堂一般的港城,他蠢蠢欲动,撺掇着她偷渡。来鹏城这几个月,她也没少听人提起港城,也知道很多人偷渡过去淘金,当地还有‘十屋九空逃港城,家里只剩老和小’的民谣。郁郁不得志之下自己被脂油蒙了心,一咬牙一跺脚,居然真的去偷渡,还偷渡成功了。
繁华富饶的港城简直就是天堂,高楼大厦,汽车遍地,各种听都没听说过想都想不到的新奇事物。然而很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浇得她彻骨冰寒,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天堂,对他们这样没学历没技能的人而言,不是天堂是地狱。
叶馨玉肩膀轻轻颤抖,双眼泪流不止。葛益民这个王八蛋,居然逼着她去做那种事。
叶馨玉抹了一把泪,不愿意再想下去。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她才鼓起勇气回家。这二十年她存了不少钱,想着回家做点生意,最好再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至于这些年的经历,她也编好了。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朝黄土背朝天的家人,还想着自己可以贴补他们一些,就当是自己这些年没照顾父母的补偿。
万万没想到他们过得和她想象中迥然不同,老家大变样,家家户户都建起三层大楼房,家里建的还是个气派的小别墅。大哥大嫂承包了一大片地办了个农家乐,生意兴隆。小弟在省公安厅身居要职,娶得老婆背景不小。
最不可思议的是妹妹叶馥玉,她竟然代替自己嫁给了宋建邦,宋建邦一路晋升高居将位,而叶馥玉成了名校教授,两人生了一对龙凤胎,事业家庭双丰收。
她彻底懵了,爸妈还骂她没良心,不想嫁早点说,婚礼前一晚跑了是个什么意思。第二天发现人不见了,他们差点吓死。
宋家老太太还等着冲喜,宋建邦的战友都来了好些个。这结婚当天没有新娘子,宋家的脸都得丢光了还得丢到部队影响宋建邦,万一把宋老太气出个长短,那可就是结了死仇。
惊惶下,他们稀里糊涂听了大伯的话,就让叶馥玉代替她嫁了过去,外人也分不出双胞胎哪个是哪个。不然还能怎么办,她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就是榨干了他们也还不起六百六十六块钱的彩礼。
可纸包不住火,她私奔的事还是被宋家知道了,为此叶馥玉没少受委屈……吧啦吧啦一堆。
叶馨玉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剩下宋建邦做了将军。被她抛弃的宋建邦居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她的逃婚成了天大的笑话。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她和葛益民这个小白脸私奔,还不得不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中间,她到底图个什么。
亲眼见到宋建邦和叶馥玉那一刻,悔恨不甘到达顶峰。
宋建邦不怒自威,上位者的气势十足,看着就让人安心,当年她是有些喜欢他的,喜欢他的一身军装,喜欢他的硬朗利落,不然怎么会同意和他订婚。可当年她年幼无知,被葛益民这个小白脸一哄二骗,信了他的鬼话,觉得当军嫂苦当后娘更苦,鬼迷心窍跟他跑了。
席间,宋建邦为叶馥玉布菜挑刺关怀备至,男的威严高大,女的知性优雅,明明是双胞胎,她们却不像了。一幕幕扎的她眼睛疼,疼得想流泪。
那一顿寿宴,她喝了很多。回去后她一个人接着喝,喝得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就在村道上。
重来一回,这一天的记忆变得分外清晰。原来,叶馥玉早就发现她逃婚,但是她佯装不知,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不加阻拦。她的好妹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窃取了她的幸福人生。
叶馨玉的脸瞬间扭曲狰狞,眼底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鸡鸣报晓,叶家热闹起来,今天是叶馨玉出嫁的日子。叶馥玉被叶母指使地团团转,笑盈盈地跑进跑出。叶馨玉冷眼看着,简直想给她鼓个掌,这演技绝了。
宋家派来迎亲的居然是一辆吉普车,可把来参加婚礼的人羡慕坏了,一般人家有个拖拉机就够牛的了,这宋家到底有钱还有人。
新娘子带着满满当当的嫁妆出了门,鞭炮声响彻云霄。
婚礼结束,叶馥玉累得瘫倒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好半响眼皮颤了颤,床上的叶馥玉睁开眼,眼神迥然不同。
阿渔慢吞吞地坐起来,环顾一圈,家徒四壁,不禁叹气,这个家可真穷啊!她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可近来这几百年都在过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冷不丁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幺妹儿,水好了,赶紧去洗澡。”叶母在院子里吆喝。
阿渔应了一声,起身拿了一套衣服走出房间。院子里,叶父叶母还有叶家大哥叶弘扬正在把喜宴上剩下的大菜往井下吊,四月天已经放不住菜,幸好还有水井这台天然冰箱。
阿渔有些新鲜地看了几眼,这才进了厨房,插上门闩,兑了冷热水在厨房洗澡,这家里自然是没什么浴室的。
叶家条件差,一部分是时代因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负担重。叶父上过几年私塾,后来跟个老中医学了些医术,算是个文化人,从儿女名字上也能看出一二。长子叶弘扬幼子叶弘礼,双胞胎女儿叶馨玉叶馥玉,颇为别致。
叶父坚决贯彻再穷不能穷教育的方针,只要孩子能考上去,无论男娃女娃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供。家里四个孩子,叶弘扬叶馨玉都读完了初中,叶馥玉成绩最好,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目前在读高三,叶弘礼上初二。
这年头多一个读书的就多一份开支少一个劳动力,叶父叶母侍弄几亩薄田,偶尔叶父替村民治疗个头疼脑热赚点鸡蛋粮食,这点收入捉襟见肘,日子难免艰难。
洗着澡的阿渔想着怎么挣钱改善生活,原身其中一个愿望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说来,这叶家的遭遇叫人唏嘘。因为儿女,叶父叶母后半生就跟泡在黄莲汁里似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苦。两个女儿都命运多舛,小儿子叶弘礼误入歧途,连带着老实巴交的叶弘扬也被弟妹影响,生活一团糟。
大女儿叶馨玉嫁到宋家,这宋家在这一片是响当当的人家,紧跟改革开放的步伐,承包鱼塘成为镇上第一家万元户。叶馨玉的丈夫宋建邦还在部队当副营长。
这么看着,这门婚事是叶家高攀了,叶父叶母原本却是不同意的。盖因这宋建邦结过一次婚,前头病故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宋建邦年龄比自家女儿大了整整十岁。且宋建邦的军种好像特别危险,虽然具体不知道干啥的,但是听着受伤是家常便饭。
可架不住叶馨玉自己乐意,偏偏嫁过去后,叶馨玉过的并不好。公婆偏疼小儿子小女儿,继子继女调皮叛逆,小叔子小姑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叶馨玉脾气也不是多好,她和丈夫又聚少离多,问题层出不穷。
几年后,叶馨玉还因为出轨离了婚。离婚后,叶馨玉一心想做大生意发大财,亏得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还得罪了因为信她的话入股的亲戚,以至于叶家被所有亲戚埋怨责怪,好几家因此断了亲,便是好脾气的叶大嫂都不顾叶弘礼还没结婚就闹着分家,生怕被叶馨玉连累。
而原身叶馥玉比叶馨玉更惨,三次高考都因为外因失败,第一次突然腹泻,第二次小心了又小心,还是腹泻,第三次全家小心翼翼,她还是在考试当天肚子疼没能进入考场。
事不过三,叶馥玉怀疑自己是得了高考焦虑症,哪怕叶父仍然愿意供她复读,她自个儿却不好意思再让家里供着她读书,便绝了考大学的念头。在村里小学做了老师,后来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镇上开照相馆的伍兴国,彻底掉进火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