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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一面成秋 人已天涯

作者:一袭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胤光禄年,七月初七的上京正逢乞巧佳节。


    车水马龙的闹市中两名少女并肩而行。只见其中一名青衣少女身形清瘦,虽步履轻缓,眸底却凝着一痕孤光,如未出鞘的利刃。


    相较之下一旁的红衣少女却显得格外活泼,像只不知疲倦的麻雀,总是一蹦一跳地走着,时不时还要去扯她的袖子。


    “龙衣龙衣,你以后想要嫁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的?是像李伯伯那样威武的大将军,还是像淮生哥那样心怀天下的经世之才呢?”


    青衣少女脚下一顿,神色古怪,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我不曾想过这个,”她答道。


    “哎呀,你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臭脸嘛,像我一样多笑笑。要我说呀,我们谁也不嫁,你就和本小姐在一块儿,等到你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我罩着你!”


    青衣少女嘴角微扬,故意道:“好啊,那往后的日子就请莹溪多多照拂了。却是不知我们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夏莹溪大小姐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若遇到夏叔叔回头问起来不知我要如何作答才好。”


    红衣少女听罢,随即拉着脸抗议:“李龙衣!我这不是怕你在府里待太久变成大傻子才好心带你出来逛逛,你居然还想告我的状!”


    只见李龙衣听罢也不理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径直往人群方向走去,气得红衣少女在后面直跺脚,嘴中边嘟囔着:“夏莹溪呀夏莹溪,你可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略显疲态的两人在街口找了间茶馆打算稍作歇息。


    只见那茶馆匾额上的“一品香”三个字已有些斑驳,可馆内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之象。人还未进门,耳边便传来众人的攀谈之声。


    厅内跑堂的伙计正肩搭白巾,托着茶盘,在众食客的桌椅缝隙间灵活穿梭,二人随即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哥,先上一壶茶水,再给我们来一份葫芦鸡,三份龙凤糕,五份油酥饼……”夏莹溪冲着小二喊道。


    一旁的李龙衣听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哪有你这么点菜的,你个小馋猫,这么多吃的完吗?”


    只见夏莹溪嘿嘿一笑:“这不是你难得出府嘛,知道你喜欢外面的这些吃食,你甭管,本小姐有钱!”


    闻声店里的小二也是一愣,心下诧异:“也不知这是哪家的祖宗,点起菜来竟如此豪横?见过胃口大的,却没见过这么大的。”


    他随即飞快地打量了二人几眼,只见俩小姑娘就十五六岁出头的样子,也没见有家里大人跟着,不禁在心里掂量了一番,“她们身上带够银子了吗……”


    虽有疑虑,但打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门外推的道理,随后立马笑呵呵地扬声道:“好嘞,二位姑娘您就请好吧。”


    说来也是,这里可是上京,谁活的不耐烦了敢在天子脚下找事。不一会儿,小二便端着几盘点心走来。


    李龙衣望着门外聚集着的众多百姓,心中不禁有些好奇,随即对店小二道:“小二哥,这难得的乞巧佳节为何大家不去吟游作对,反而都在大街上干候着,难不成有什么好戏看?”


    小二咧着个嘴笑道:“这位姑娘,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今年的乞巧节正好赶上咱们武威候回京了不是。”


    见二女没有打断,小二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起这武威候啊,那在咱们上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名唤李承旌,是当朝皇帝的胞弟,赫赫有名的玄甲军就是由他一手建立的。按理说新皇登基后侯爷本也该与其他几个皇子一样进封为王,可他却上书朝廷主动放弃王位,只求能够带领部队戍边卫国,而这皆是因我朝自建立起就有藩王不得掌兵这一律令。即便如此,皇室血脉与赫赫战功在朝堂上也是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是我们天胤的大英雄。您看这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大家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等着迎接侯爷呢!”


    话头刚落,这时店内陆续又来了不少客人,小二道了声慢用便赶着去忙了。


    “喂,你听说了吗?咱们天胤好像要和北蛮联姻了。”


    “真的假的,我们和北蛮可是世敌,联姻?这不是拆台呢嘛,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唉,世态炎凉,如此做为怕是叫三军将士寒心呐。”


    周围用餐的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李龙衣在一旁听了,脸上却是隐隐升起一丝忧虑之色。


    夏莹溪见状,轻拍了拍她问道:“龙衣,你想什么呢?”


    闻声,被拉回思绪的李龙衣摆了摆手只道没事。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夏莹溪心知她的心思比常人要深,此时见她不说便也没有追问,只是一味地给她碗里夹菜,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反观李龙衣却是没心思理会她,心里暗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忠臣良将到最后不得善终的故事比比皆是。父帅手握重兵,又深受百姓爱戴,以陛下多疑的性格必定介怀。现如今西北局势还不稳定,边军尚需主将坐镇,陛下在这个时候突然召父帅回京述职,恐不是个好兆头……”


    武威候的府邸位于上京的东边,离皇城也不过就两条街距离。


    此时附近的街边早已挤满了百姓,等着给这位传奇人物接风。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道:“快看,是侯爷来了!”


    闻声,一众百姓的目光齐向远处望去。


    远方一队整装有序的人马此时正缓缓自朱雀大街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深色玄甲,肩头的墨龙吞肩兽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夺目逼人。他□□骑着一匹漆黑的乌骓马,腰间的佩刀随着马背起伏轻晃,仿佛即使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也丝毫无所畏惧。


    见此情景,百姓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热烈的呐喊声。有老妪颤巍巍举起陶碗,清水泼洒成虹;有孩童攀上父辈肩头,攥着半块胡饼的手挥得发红。


    观那人驾着骏马,每逢所过之处均是挥着手与众百姓致意。


    忽地,他只觉眼前似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随即他目光掠过人潮,最终落在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女身上。


    他那原本坚毅的面庞此刻却是露出一丝难得的和蔼,随后朝着少女喊道:“龙衣,三年未见,你可是又长高了许多,快过来让为父瞧瞧。”


    见李承旌认出自己,少女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从人群中钻出,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父帅,您却瘦了,这一路可曾安好?”


    李承旌大笑着翻身一跃,跳下马道:“好孩子,见到你什么都好了!”言语中满是宠爱。


    此时一旁的夏莹溪也快步跑出人群,挥着小手喊道:“李伯伯,那您可还记得我?”


    李承旌扭头看向红衣少女,思考了半息,转而拍拍脑袋道:“这不是莹溪吗,哈哈哈,好啊!以前的鬼灵精如今也这般大了,伯伯险些没认出来。”


    就这样,李承旌一行乘载着百姓们的欢呼声回到了府内。


    庭院深深,侯府内的青石路面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温润,唯见院中的古松却依旧是苍劲挺拔。耳边偶尔传来几只画眉啼叫之声,更衬得四下的幽静。


    李承旌等人穿行于朱漆回廊之间,廊边假山瘦竹,疏落有致,这一切仿佛也在映照着主人家的心性,疏朗中自见风骨,沉静下自有丘壑。


    花厅之中,李承旌端坐于首位,而身旁一名青衣女孩正在耐心地为他沏茶。


    “父帅,这是今年新采摘的大红袍,您尝尝看可还喜欢。”李龙衣将沏好的茶汤轻端至他面前道。


    李承旌并未作声,他微微一笑,指尖轻抚着微烫的杯壁,随后缓缓端起杯子浅尝了两口。


    氤氲茶香中,时光仿佛倒流,他依稀看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人儿,也似现在这般静静伴在自己身边,这份熟悉的默契,让他安然沉浸在此刻的心安中。


    “为父出征数年,你的身子调理如何,可好些了吗?”


    “有劳父亲挂念,孩儿现在好多了。您不在这几年,莹溪也时常来府中陪我解闷,想来是心情顺畅了,儿时的顽疾亦很少复发。”


    “嗯,那就好。我多年在外戍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身子,现下见你安好,为父也宽慰许多。”


    “您此次回京……能待多久?”


    “说实话,此次回京事出匆忙,皆因陛下临时急诏,个中原由我尚不清楚。”


    李承旌接着道:“对了,方才进府时,我曾看到有几队羽林卫在周围出没,上京莫不是戒严了?”


    李龙衣闻言,脑中不禁回想起之前在茶馆中所听闻的消息,心下暗自思索着该如何提醒李承旌,正要开口,下一刻,厨房张大娘那洪亮的嗓音便已传来。


    “老爷小姐,开饭喽!”


    闻声,李承旌摆了摆手,口中道:“算了,不去管他。”


    他随之起身,兴致勃勃地就拉着李龙衣往宴厅而去,边乐道:“总算开饭了,爹在军中就馋家里这口菜,现在终于能吃上了!走走,陪爹用饭去。”


    七月流火,暮色苍茫。本应灼灼的暑气,此刻却生出一丝凉意,似乎是在预示着上京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是夜,李承旌在晚膳过后便在书房中闭门不出。此时的屋内共有三人,除了他外则分别是工部尚书夏思岳与中书侍郎许淮生。


    “侯爷,您实在不该回京。”说话之人的言语中隐隐透露着担忧。


    闻言,李承旌苦笑着摇着头道:“夏兄,我又何尝不知,可陛下有旨,我不得不回。”


    夏思岳叹了口气,道:“唉,如今朝廷内外贪图享乐的怯懦之徒何其之多,陛下又久疏朝政,大小之事均由宰相严桧把持。犹记当初在北蛮的问题上,谁不知他严桧极力主和,若不是您以高祖皇帝的遗命为由劝谏陛下,西北之地怕是早就已经拱手让人了!依我看此次陛下突然召您回京,中间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正说着,夏思岳突然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李承旌,转而压着嗓子继续道:“此外,今日朝会我观陛下言语中似有意将婉晴公主下嫁给北蛮的王子,希望两国共结秦晋之好以求得西北战事平息。”


    听罢,李承旌却是再也坐不住。只见他拍案而起,厉声道:“荒唐!先不说我前线将士为了守护王朝疆土死伤无数,单说那北蛮部族,多年来屡次犯我边境掠我子民,企图借此挑起两国战事。此等豺狼之辈,又怎会轻易满足于此,陛下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此刻,坐在一旁久未发言的许淮生亦是起身道:“侯爷说的极是,封豕长蛇之邦,岂可与谋边境之约。但现下,我与夏大人更担心的是您的处境。试想,如若此事一成,那北蛮必然要追究损失,届时陛下骑虎难下又会作何取舍。”


    众人无言。


    霎时,天空中猛地闪过一道惊雷!砰地一声,接踵而至的便是磅礴大雨。李承旌缓缓走到一旁,只见他推开窗户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淡淡道:“陛下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当年的上京之乱,虽未酿成大祸,却也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这颗种子,早晚会长大……”


    李承旌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是弯腰向二人作了一揖。


    夏思岳见状惊起:“侯爷!你这是何故?”


    许淮生也忙上前搀着他,一边道:“是啊侯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如此大礼却是折煞我们了。”


    此时的李承旌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看着完全不像一位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倒更像是一位垂暮之人。


    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此次回京,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唯有一事始终放心不下。”


    “侯爷担心的可是龙衣?”许淮生问道。


    李承旌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你们也清楚,我那龙衣孩儿自小体弱,未曾习得半分拳脚,尽管她心思缜密,但以她的年纪尚不足以自保。而我自进京起就发觉被人监视,难有动作。故此,我想请二位派几名可靠的人护送她去往雍州驻地,军中一切我已安排妥当,有玄甲军作为后盾,我便也能安心了。”


    二人相视无言,均是点头应允。


    突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撞开,一道身影踉跄跌入屋内,跪倒在李承旌的面前。


    “父亲!”


    来人死死拽住李承旌的衣角喊道,尽管进门前她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可此刻见到李承旌那饱经风霜的面庞,眸中打转的泪珠终是如决堤般地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滑落而下打湿了身上的青衫。


    见状,李承旌眼眶微红,他微颤地抬起手,轻抚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苦了你了孩子,为父又何尝不知这个决定的残酷。我本也猜测此次回京之行或许会存有变数,现如今二位大人的话也更加印证了我心中所想。所以孩子,上京怕是待不了了,你必须要走。你在,玄甲军就在,你在,陛下才会有所忌惮。”


    夏思岳诧道:“侯爷,您是觉得陛下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不只陛下,还有严桧。陛下就算想做点什么,可碍于皇家颜面也不好自己出面。但如果有宰相顶在前边,事情就容易多了,恐怕也就是一两日的事。”李承旌叹道。


    听了二人的话,李龙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随即瘫坐在地上。


    自己与父亲分别多年,眼下方才重逢,这片刻的余温就被现实无情撕碎,她心下凄然,惟愿眼前种种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


    李承旌张了张嘴,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沉声道:“玄甲虎符,可调十万铁骑。你带着为父的兵符前去雍州,找到王宁将军,他自会明白。”


    李龙衣深知父亲心中忧虑,此刻任何言语也只会徒增他的烦恼,只得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发颤的身子接过兵符,哑声道:“孩儿,领命……”


    听罢,李承旌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李龙衣缓步走出书房,痴痴地望着天上漆黑的夜,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儿时与父亲相伴的场景此刻如走马灯般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她清楚,这一别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与父亲相见。


    她亦明白,一味地悲伤无济于事,现今时局只有尽可能快地赶到雍州,让朝中心怀叵测之人投鼠忌器。唯有如此,父亲在京中的处境才能有转圜余地。


    此时的李龙衣心中猛然涌起一个念头,她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所爱的人。


    打定主意的少女抬手拭去眼角未干的泪痕,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坚毅的目光。


    至此,年少的龙衣即将踏上属于她的江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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