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枭穿上那件半旧的深色工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肃的工厂技师,而非被官方密切关注的工人领袖。
他看向身旁两位年轻的追随者——沉稳的万斯和机灵的里德。
“万斯、里德,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黎斯本南部的地下同志们。那边的组织工作一直比较薄弱,需要摸清情况。”
冯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枭哥!”万斯立刻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腰间隐藏的短棍。
“是,枭哥!”里德也迅速站起,眼神里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他负责携带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和应急干粮。
三人没有多言,依次钻进了据点后方那条狭窄而隐蔽的通道。
这条地下网络是多年间由逃亡者、走私犯和反抗者们共同挖掘、连接而成的迷宫,潮湿的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土腥和霉味。
只有偶尔镶嵌在壁上的荧光石提供着微弱的光亮,指引着方向。
冯枭走在最前面,凭借着记忆和偶尔出现的、只有内部人员才懂的刻痕标记前进。
万斯断后,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里德走在中间,努力分辨着错综复杂的岔路。
“枭哥,上次老陈带我来过一次,好像是走左边那条……”里德在一个三岔口前犹豫地低声道。
冯枭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几条通道。标记似乎有些模糊,最近的地下渗水破坏了一些原有的痕迹。
他凭借直觉,选择了中间那条看起来稍微干燥一些的路径。“跟紧。”
通道向下倾斜,变得更加狭窄,有时需要弯腰才能通过。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道路似乎开阔起来,墙壁也变成了粗糙但规整的砖石结构,与之前天然形成的洞穴或简陋挖掘的土道截然不同。
“好像不太对劲,”万斯压低声音,手已经按在了短棍上,“这边的构造不像我们的人弄的。”
冯枭也察觉到了异常,这里的空气流通更好,甚至能听到隐约的、规律的机械运转声。
他刚想示意后退,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
“站住!什么人?”
两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打在他们脸上,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紧接着,几个穿着统一蓝色工装、手持简陋但明显改造过武器的精壮汉子从阴影中迅速围了上来,动作训练有素,瞬间封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冯枭心中一沉,知道误入了未知势力的地盘。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同时用身体微微挡在万斯和里德前面。
“我们迷路了,”冯枭冷静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只是路过,没有恶意。”
为首的一个汉子,脸上有一道疤,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他们三人,特别是在冯枭脸上停留了片刻。
“迷路?这里的路可不好迷。”他冷哼一声,“搜身!”
万斯和里德身体瞬间绷紧,看向冯枭。
冯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任由对方的人上前仔细搜查。
他们身上除了少量现金、随身的武器和里德带的物资,并没有能直接表明身份的东西。
“报告,没有明显标识。”搜查者汇报。
刀疤脸汉子眉头紧锁,显然不信。“带走!去见伦斯同志。”
“伦斯同志?”
冯枭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隐约听过,是另一个活跃在地下,但路线和主张与他们颇为不同的工人团体——“社会共同党”的领袖。
没想到他们的核心基地竟然离自己的活动区域如此之近。
三人被押解着,穿过更加复杂和戒备森严的通道。
这里显然是一个经营已久、规模庞大的地下基地,可以看到整齐的宿舍、物资仓库,甚至还有一个类似简报室的地方,墙壁上挂着手工绘制的地图和图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严肃、更有组织性的气息。
最终,他们被带到一个较为宽敞的“房间”,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指挥所,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面铺满了图纸和文件。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上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墙上一幅巨大的黎斯本城市地图。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清癯,眼神透过镜片显得异常冷静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便是社会共同党的党首,伦斯。
伦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万斯和里德,最后定格在冯枭身上。
他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浓厚研究意味的眼神看着冯枭。
“冯枭同志,”伦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直接道破了冯枭的身份,“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出乎意料。”
冯枭心中凛然,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依然保持着惊人的镇定。他深吸一口气,迎上伦斯的目光。
“伦斯先生,”冯枭用了比较正式的称呼,不卑不亢,“一场意外。我们无意闯入贵方的领地。”
“意外?”伦斯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地下工作,可容不得太多意外。黎斯本大道上的‘意外’,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冯枭内心最痛处。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万斯和里德感到后背渗出了冷汗。这场意外的会面,注定不会平静。
伦斯轻轻挥了挥手,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
围着冯枭三人的社会共同党战士略一迟疑,但还是迅速收起了武器,并上前为万斯和里德松了绑。气氛依旧紧绷,但那种一触即发的敌意稍稍缓解。
“冯枭同志,还有二位,请坐。”
伦斯自己率先在那张堆满文件的大木桌旁坐了下来,姿态沉稳,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冯枭眼神微动,对万斯和里德示意了一下,三人也依言落座。
万斯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里德则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井然有序的地下指挥所。
伦斯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冯枭:“冯枭同志,黎斯本大道的血流事件,我知道与你密切相关。你是第一个敢于带领工人团体,公开、直接向金权寡头及其掌控的暴力机器宣告进攻的人。仅凭这一点,你就已经在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批判,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冯枭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迎着伦斯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伦斯先生,我们的理念,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他略微停顿,让这句话的重量充分沉淀,然后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凿子般有力:
“你,以及你的社会共同党,需要的是工人在现有的框架内获得更多的权利、更好的待遇。你们寻求的是改良,是谈判桌上的席位。”
“而我,”冯枭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一下,仿佛在按压着内心奔涌的岩浆,“我需要的是工人能打破这个框架,能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是领导者,而不仅仅是被施舍者!”
他毫不掩饰地指出了两人之间最根本的分歧,如同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今天前往黎斯本南部考察地下同志,误入贵党领地,纯属意外,我对此表示抱歉。”
冯枭微微颔首,礼节周到,但话语里的疏离和坚定立场却表露无遗。
出乎冯枭意料的是,伦斯并没有因为这番直指核心、近乎挑衅的言论而显露出任何愤怒。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反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伦斯当然早就知道冯枭这个人,知道这个如同流星般骤然划破黎斯本沉寂夜空的年轻领袖。
社会共同党是经过无数艰难险阻,在严酷镇压的缝隙中,如同苔藓般一点点生长起来的。
他们谨慎地发展组织,进行理论教育,积蓄力量,期待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天。
然而,冯枭的出现,以及他在黎斯本大道上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像一把野火,瞬间改变了地下的生态。
伦斯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更加深邃:“冯枭同志,你说得对,我们的方法和最终目标,或许存在差异。但是……”
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谁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金权寡头们不会区分你是要权利还是要领导权,在他们眼里,任何挑战其统治秩序的人,都是必须被碾碎的蝼蚁。”
“黎斯本的鲜血,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暂时放下理念的争执,看清谁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对准的枪口吗?”
伦斯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激荡起无声的涟漪。他并没有试图说服冯枭接受自己的理念,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冷酷的问题——在生存与毁灭面前,分歧是否应该让位于某种程度的联合?
冯枭沉默着,手指的敲击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冷静理智的伦斯,其眼光和魄力,远比他预想的要深远。
这场意外的闯入,或许将引向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