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晔辰!”
张晔辰正在寻找着什么,闻声看向声音来源处,撞上宣神秀的视线。
几个孩童连忙行礼问安,十六皇子大声指着张晔辰说:“皇姐,这刁奴目中无人,还把阿生的蝈蝈弄死了。”
宣神秀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十六皇子胆怯地拉着跟班离开。
“你居然敢把本宫的花扔了!好大胆子,也是,都敢写诗骂我了,怎的?有丞相撑腰就敢肆意妄为了吗?成了榜眼郎荣誉加冕便无所畏惧了是吗?”
宣神秀喝了酒,有些上头。她爱诗,得了一首好诗,却发现这诗是写来骂自己的,哪里能忍!
张晔辰伸手摸了摸巾的两侧,都空空如也,忙道:“臣……”
宣神秀摆手让他住口,嘲笑道:“惹了世子齐妃一家,你和你同伴够喝一壶了。”
“公主,臣无心弄死那只蝈蝈。”
“你还好,是榜眼,别的人不敢轻易动你。刚才那位进士,鬓边花白,吃了不少苦才走到这里……”
张晔辰被十六皇子他们为难了一宿,加之手腕刺痛加重,又忧心友人被自己牵连,语气有些快:“公主所言极是,臣自知有罪,冒犯了皇子世子,自去向陛下请罪。”
“谁肯怪罪你?陛下?丞相?太子妃?”
张晔辰作了个揖,愤愤离开。
如意从远处跑来,见公主脚跺地不停,还没走近便听见公主说:“如意,你瞧瞧他,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啊!”
如意知道宣神秀生气,换了个话题:“公主,问清楚了,那位进士叫汪田,是榜眼郎的同窗好友,两人在来京路上相识,互相扶持。刚才二人在园子里观景,榜眼郎不小心踩到了世子的蝈蝈,十六皇子气不过,爬上树拿弹弓石子砸榜眼郎,估计花就是那时候掉的。”
宣神秀一把坐在石头上,虽然不爽,但继续问:“汪田又是怎么回事?下水抓蝈蝈去了?”
如意笑了:“十六皇子让两人给他抓新的蝈蝈,汪进士失足落了水。榜眼就让他先离开。”
宣神秀捡起一片叶子给自己扇风:“齐妃一家都是废物,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养的后辈和土匪一样。”
“随他便吧,总之本宫也不会和榜眼郎有什么交集,今夜的事你让宫人们都闭紧嘴巴,本宫就去为那只可怜的蝈蝈讨点陪葬品。”
第二日,宣神秀捧着莲子茶去拜见丰宁帝。
只见丰宁帝满脸不痛快,在一堆奏折后怒火冲天,还把一本甩在地上。
宣神秀顺腿踢了一脚,笑道:“父皇,喝茶。”
太子宣凌在旁边坐着,闭着眼睛按着太阳穴,说:“紫安,你要嫁人了。”
茶杯哐当一声巨响,丰宁帝都被吓到了。
“和亲吗?”宣神秀低声问。
丰宁帝:“不,嫁给我朝中人才。”
“谁?”宣神秀不怕嫁人,公主的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丰宁帝没直接说谁,反而喝了一大口茶,才说:“其实父皇和你母后早就在物色人选了,你的郎君自然是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也不能让你受婆母家的磋磨,事事以你为先,自在一些最好。”
他给了一个眼色宣凌,宣凌:“哥哥也在替你掌眼筛选,还真选到合适的了。”
宣神秀:“那你二人做甚在这儿愁苦?”
丰宁帝笑眯眯道:“如果,让你嫁给榜眼郎,如何?”
宣神秀惊讶地跳开一大步,摇摇头,无法接受:“父皇!儿臣昨夜才把他臭骂了一顿,您觉得儿臣嫁给他有好果子吃?”
宣凌:“啊?不是,他又怎么惹到你了?”
“他……对我行礼敷衍。”
丰宁帝:“父皇听齐妃说了,你今天告状来得晚了一些。”
宣神秀暗搓搓嘀咕:齐妃比八哥鹦鹉还嘴碎。
宣凌:“父皇让十六弟闭门思过去了,也派了人到汪田家里安抚。”
宣神秀不解:“为什么要嫁给张晔辰,儿臣嚣张跋扈,他能忍吗?”
丰宁帝:“紫安,你不愿意吗?”
“让儿臣嫁给他,不如自挂东南枝!”
“儿臣嫁给他,万一睡过了头,花销太大,无所事事,他不得每天写诗蛐蛐我!?”
“不嫁。”
宣凌:“还真巧了,他好像也不太愿意。”
“???”
宣凌将张晔辰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臣布衣出身,卑贱之躯,惶恐唐突了公主。”
宣神秀好笑又无奈:“所以,就算儿臣应允嫁他,他也不想娶儿臣?”
丰宁帝只喝茶,不回答。
“丞相知道吗?”宣神秀问。
宣凌声音越来越小:“正是丞相问他的,张晔辰只说想去边疆之城为朝效力,为帝分忧……”
“边疆之城?”
丰宁帝:“张晔辰请旨,年末将前往舒月城。收归舒月尚不足两年,那里依旧存有甲奴族旧制,思想落后,陋习难改,他决心前去整治。”
宣神秀:“张晔辰是舒月人?”
舒月城曾困甲奴人手里三十几年,那已经是先先帝的事了。
丰宁帝:“算半个,他的祖父是舒月人。甲奴夺得舒月后,张晔辰一家就离开舒月去到安都扎根,可惜他祖父至死都没能落叶归根回到舒月。”
既然丞相曾受过张家粥水恩情,应该已经是在安都的事了。
宣神秀转头对宣凌说:“你岳父真厉害,能徒步走到安都!”
宣凌:“……”
丰宁帝收起笑脸:“父皇会为你修一座公主府,张晔辰去舒月,你留在京中即可。如此,可好?”
宣神秀瞧着丰宁帝神情疲惫,又听皇后说,陌朝周边各小国各民族,近来蠢蠢欲动,频频挑衅陌朝边陲,大有联手结盟之势,明摆着是要引战,对陌朝发动战事。
战事起,必定劳国累民。战胜,则壮大陌朝威严。战败,则伤财损士气,届时,凡是对陌朝垂涎已久者必会趁人之危。
朝中势力纷繁复杂,暗流涌动,皇后家族树敌太多。倘若敌人要求娶陌朝公主,紫安公主必定是第一滴血。
丰宁帝最疼爱紫安公主,不可能舍得。所以他早就盘算着要为她选陌朝人作驸马。
宣神秀依旧不情愿,丰宁帝又说:“你若应了父皇,父皇便可少了一份忧心。张晔辰为人忠诚,未尝不可是陌朝一把待开刃的刀。只要这把刀不落到他人手里,陌朝就多有几分优势。”
这话说得太重了,宣神秀如今只想问:张晔辰这文弱书生,能提得起剑吗?
张晔辰祖上的根在舒月,舒月不稳,他的根也就难稳。
宣神秀“哼”了一声,她松动了,她实在是不想看见父皇为她担忧过多,不愿意自己成为陌朝的牵累:“轮得到张晔辰不愿意!他几斤几两?父皇您下旨吧,他是臣,您是君,他不想娶也得娶。”
不久,京中人闻帝王旨意:“紫安公主毓秀钟灵,柔嘉维则。张晔辰文质彬彬,器宇轩昂。才子佳人,良缘天作。朕今赐婚于尔等,择吉日完婚。”
京中人听闻公主榜眼喜结良缘,纷纷夸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张晔辰接旨后,跪于地良久未起,还是丞相叫唤他几声他才回神。
丞相:“你今是天子之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紫安公主虽傲气凌人,但也没到配不上你的境地。”
张晔辰对丞相行礼道:“月归不敢。”
太子妃今日回府探望父母,闻言对父亲说:“他哪里是不喜?明明是喜得说不出话来!”
丞相抚须大笑,对张晔辰说:“业立家成,莫忘本心,陛下对你寄予厚望。”
公主大婚彰显皇家威仪以及对榜眼郎的重视,礼部和钦天监听从皇后命令,六礼可简化,但不可怠慢,莫让旁人看低了驸马爷。
一般来说,进士及第后会刻名于进士题名碑上,再衣锦还乡,感恩父老乡亲。张晔辰亲人已全离世,亲人都葬在安都,此次衣锦荣归后,他要带他们的灵灰回舒月城。
离大婚吉日尚有半年多,张晔辰单人匹马,只用了一月便答谢了乡谊,拜别几位恩师,回到京城。
剩下几个月,宣神秀都没见过张晔辰,两人像两只陀螺一样被礼部官员弄得团团转。
终于是到了成亲的日子,宣神秀觉得自己大半年里耳根都没清净过,书也不曾翻看,落了灰。
成亲这日整座京城热闹非凡,主街道黑压压一片,公主大婚队伍尽显天家气派,满城雅乐,鞭炮响彻云霄。
这是给外人看的。
宣神秀不喜住所热闹张扬,只带了如意和嬷嬷、几个仆人进张家门,毕竟她听如意说,张晔辰的家小得可怜。公主府没修好,张晔辰能住的地方,她又怎么住不得?
张晔辰觉得有些迷茫,一个月前,家中冷清得很,连只老鼠都没有。如今张灯结彩,鞭炮齐鸣。
婚房里,王嬷嬷和如意将宣神秀扶到床榻上坐好,千叮咛万嘱咐拿稳团扇。
宣神秀被头上凤冠压得脖子酸痛,连同肩膀膝盖都疼。
如意退下后,王嬷嬷不放心,留下来继续说。
“嬷嬷,别说了,紫安现在听不进去。”她很累,想睡觉,什么规矩礼仪都是耳旁风。
王嬷嬷将一本册子塞进宣神秀衣袖底下,奈何宣神秀已经半闭双眼打起盹来,根本没有发现。
张晔辰没有家人,也没朋友,酒席一一省去,倒是比宣神秀轻松了许多。他在门外踟蹰不前,甚至想去书房过夜,被嬷嬷驱赶出来。
王嬷嬷气急败坏:“驸马爷和公主正是该成婚的年纪,怎么都不当回事!”
“驸马快进去罢,别让公主等久了。”
王嬷嬷这才退下。
宣神秀已经侧着身子躺下了,扇子盖在脸上遮住烛光。张晔辰推开门,外面的冷风灌入,灯花摇晃,发出爆鸣声。
宣神秀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张晔辰身穿大红袍站在门口,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她撑着重若千斤的脑袋起来。身上的挂饰发出清脆的声音。
“过来啊!”宣神秀头发被缠住了,怎么也解不开,身上霞帔层层叠叠,像披了几层棉被。她见张晔辰事不关己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张晔辰红着耳朵过去,接过宣神秀递来的扇子,愣是不敢正眼看她。
“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讨厌我了?”宣神秀觉得张晔辰躲避的动作如同避如蛇蝎,说:“帮我拆开头上的东西,很重。”
张晔辰答“是”,扶着宣神秀到梳妆台前坐好。
宣神秀揉着后脖子,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
张晔辰哪里做过这种精细活,也怕拔伤头发,像解鲁班锁那般细细研究从哪里开始下手。
“你磨蹭什么呢,信不信等下我将簪子全戴你头上。”
待取下最后一根金簪,盘住的头发如同锦缎柔顺地散下来。
宣神秀咻地一下站起身,她受不了了,张晔辰脑子不笨,手笨。刚才张晔辰离近了,他呼出来的热息洒在她耳边,她才突然想起来,张晔辰是个男的,现在是她驸马,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由于动作过猛,藏在袖下的册子掉落下来,宣神秀捡起来翻看了几下,又见张晔辰似乎也在看是什么东西。
当看清是什么,宣神秀脑袋嗡嗡作响,有种在仇人面前出糗的尴尬,她“啪”地一下将册子拍到张晔辰胸口处,理直气壮地说:“不许对我做这样的事。”
张晔辰苦读多年,看的都是正经书,不像宣神秀读的书又杂又多。他单是看了册子的封面就哑巴了。
“臣告退。”然而门被锁住了,爬窗失仪。
宣神秀看了看,将塌上的被子揽住,直接在地上铺好,随即钻进去,将被子盖了个严实。
“吹蜡烛睡吧。本宫累了。”
张晔辰:“公主千金贵体,地气冰寒,请公主到床榻上睡吧。”
“床上都是你的味道,闻着晕。”被子也有,其实不难闻,宣神秀觉得比宫里的熏香好闻得多,冷冷的,像雪一样干净。
蜡烛被吹灭,宣神秀缩着睡不着,她小时候总想着要离开宫去外面玩,现在得偿所愿了,却不开心。
好想朝阳宫,好想她殿里的书,好想母后和父皇……
心中寂寥,宣神秀觉得有些眼酸,眨一下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清早有鸟鸣声,婉转悠扬,宣神秀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等看清她躺在张晔辰的床上,连忙连爬带滚掉下床去,身上还穿着婚服。
张晔辰进来,宣神秀看他已经换下婚服,一身素雅,头发半挽半垂,只用了一根素簪子。
“昨夜臣换了新被褥,用了别的香去熏,才把公主挪到床榻上去。”
宣神秀没说话,和被子一起瘫在地上。
“没必要,等公主府修建完,我就不住你这了。”
张晔辰:“是。”
王嬷嬷满脸开心,因为她昨晚看见驸马换被褥。如意从胆战心惊到松了一口气,公主的力气很大,她都怕宣神秀和驸马打起来。
“驸马,何时动身去舒月?”王嬷嬷问。
张晔辰:“七日后。”
王嬷嬷:“三日后驸马得陪公主回宫谢恩,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