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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写诗骂她

作者:轨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丰宁二十三年春末,殿试结果已出,张晔辰为第一甲第二名,是为榜眼。


    三日后,逢太后七十寿辰和紫安公主十八岁生辰,太后皇帝皆喜,大赦天下,举朝欢庆。


    百姓纷纷点灯祈福,边疆武将彻夜篝火,文人学士上表贺文,状元探花郎赋诗恭贺。阿谀谄媚之辈多如牛毛,对紫安公主更是曲意逢迎。


    唯有那出身乡野的榜眼张晔辰,作了一篇贺文,真心实意赞颂太后慈祥和穆,却写了一首五言诗,明褒暗贬紫安公主骄纵蛮横,挥金如土。


    宣神秀看了那首诗,心里震怒但面上不显,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她气冲冲到达皇帝跟前告状:“父皇,儿臣真有这么不堪?”


    丰宁帝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本心烦不耐,在见到疼爱的棉袄进来,脸上阴霾消了九分,他还没看纸上写了什么,慈祥地笑道:“哪个卑鄙小人敢说紫安不堪,父皇定罚他。”


    宣神秀接过李公公端上来的清心茶,递给丰宁帝:“父皇也有三分责任。”


    “难道是父皇身边的大臣?说来听听。”陌朝设谏官台官,有监督劝谏之责,不止规谏天子,也监察弹劾百官,甚至是皇室宗亲后人,都逃不过。


    “您选的新科榜眼。”宣神秀给自己扇风,她有点气也有点急,满头汗,觉得心中有团火瘀滞在心。


    丰宁帝记得他:“张晔辰?”


    他记得这位儿郎是殿试三鼎甲中最年轻清秀的,目光坚毅不屈不挠,是陌朝难得的人才。


    丰宁帝这才拿起桌面写了贺诗的纸,笑得更喜了:“紫安的字写得愈发好,坚韧有力,就是有些飘逸,不够沉稳。”


    “父皇,这不是重点。”她能把全诗一字不落背下来,寥寥几笔就写完去找丰宁帝,哪里静得下心。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不否认自己有错,但这实在是添油加醋笔法,表里不一。”


    宣神秀喝了一口茶降火:“他在指责儿臣的不是。他蔑视儿臣,就是在蔑视父皇您啊!皇家威严,他倒是大胆。”


    丰宁帝读了又读,是有几分批评味道,但他不理解宣神秀为什么如此生气,她很少被气成这样。过去从不缺多嘴聒噪的人对她“指点一二”,她要么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么是比那些人更加尖锐地辩驳。


    “紫安多虑了,我倒是没从字里看出什么来。”


    宣神秀哪里忍得他看不懂,于是开始给丰宁帝逐字分析,头头是道,辩得丰宁帝不知该如何处理。


    “此人才考中榜眼,就仗着父皇您器重他,不先对我问安,反而作诗损我,简直是傲慢自负。”


    他垂眼沉思,抬头问宣神秀:“是不太妥当,毕竟是你生辰,不该扫兴。你想如何罚他?”


    宣神秀就等丰宁帝这句话,她早就想好了。


    此人深得父皇的赏识,肯定不能过分惩罚,但是绝对不能放任这人用诗挑剔她而不管,“儿臣小厨房里煮了一碗莲子茶,最能明目润喉,就赏给张榜眼喝罢。”


    丰宁帝喝过那茶,苦涩带酸,喝下一口成半个哑巴,比药还难喝,给了张晔辰喝最好,这样就不用他喝了。每次宣神秀端来,他都得找借口倒了。


    张晔辰被选为榜眼,要应付的人和事突然增多,最近忙得抽不开手脚,那碗新鲜热乎的莲子茶端来他家中时,他正在吃完晚膳在窗下读书。


    打开门发现是陌宫中的公公和姑姑。


    “奴婢是公主身边侍女如意。公主觉得张榜眼替陛下分忧,日夜操劳,用眼颇多,特地命奴等送来公主亲自烹煮的莲子茶,还怕张榜眼贵人多忘事没喝,让奴等瞧个细细的再回去复命。”


    张晔辰接过捧盒,打开,里头除了一个珐琅提梁壶,装了茶水,底下还有一封信。他伸手一提,差点没把壶提起来,里头的茶晃晃荡荡,满满一大壶,顶好几人喝。


    “有劳如意姑姑,有劳公公。”


    张晔辰想从屋里拿碗,这茶一闻就苦,奈何公公又端上来一个锦盒,说这是公主赏的贺礼:“公主念了张大人为公主作的诗,心里欢喜,这是她为您特地准备贺礼,恭贺张大人。”


    锦盒里头是一只精致的瓷杯,张晔辰猜到了,紫安公主是想他用这只杯子喝完那壶苦茶,让他多做事少说话。


    他叹了一息,在面前二人的炽热目光中,一杯又一杯喝完,最后说道:“谢公主。”


    待两人走后,张晔辰终于能皱眉,找来一颗蜜饯解苦。


    信封上写着“张榜眼亲启”五个大字,字迹潦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眼花缭乱的字迹。


    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新科榜眼,傲慢无礼,堪居本宫之下。”宣神秀心想,你傲慢可以,本宫能比你更肆无忌惮地傲慢。


    “什么?”


    昭华宫中,宣神秀正在看如意从民间搜刮来的话本子,听见她说张晔辰家里清贫如洗不敢置信。


    “陛下对榜眼的赏赐虽不及状元郎,但也不至于穷苦寒酸吧,连个侍奉的家仆都没有?”


    如意:“没呢,那院子还没公主的房殿大,仅有种着一棵杏树,都枯了。如意瞧着张大人只一人住。那地偏僻清静,离集市甚远。”


    宣神秀:“本宫给他那只茶壶,可是个稀罕物件,砸了拿去卖了也值不少银两。除非他不想。”


    哼,假清贫,装清高,真傲慢。


    皇后从宫外进来,见宣神秀躺着看书,嘴里时不时低声诵读,似乎读到精彩部分,忙地坐起提笔勾画。


    “紫安。”


    宣神秀抬眼看见皇后身后宫人提着一箱书进来,双眼放光。


    “母后!”


    “总躺着念书,没个正经,怎么说都不听,仔细伤着了眼睛,以后啊,想看书都看不了咯。”


    宣神秀捧着书递给长孙皇后看:“母后,您读这句,天底下真有得广厦庇天下寒士的好人?”


    皇后替她理了理松散的碎发:“为何没有,天底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宫里的还少吗?”


    如意等人都退下,殿中只有长孙皇后和宣神秀两人。


    “母后拿了什么过来给儿臣?”


    长孙皇后知她爱读书,尤其是诗,就寻了十余本书来给她解闷。


    “你旁边的都是些什么书?”


    宣神秀见遮挡不及,诚实道:“闲暇之余图个乐趣的话本子而已。”


    “哪来的?”长孙皇后不喜宣神秀读这些没用的书,虽未明确规定后宫禁止话本子流传,但是见到必定要没收。


    “母后……”宣神秀试图撒娇过关。


    长孙皇后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听说昨日你为了贺诗一事去刁难了榜眼郎?再让如意顺道给你买了话本子?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是他先说我的,母后您应该知道那诗的厉害犀利,表面看上去在褒扬我,再反复品读,真真是将我钉在架子上拷打。”


    长孙皇后:“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是翰林院编修,不再是平民百姓。退一步讲,纵使他是寻常人家,你也不能为了几句话就找人家麻烦,这让其他人怎么看陌庭皇室?”


    宣神秀不满:“我并未真的罚他,不过是赏了一壶苦茶给他,说起来那茶还是我亲自煮的,还烫伤了手。”


    长孙皇后闻言急了,连忙问她手怎么样,叹声道:“你啊,就仗着陛下疼你,莫再寻张晔辰的麻烦。他曾是丞相的弟子,听过丞相讲学,才学德行样样俱全,陛下惜才。”


    “他既如此出众,怎的只是榜眼,要争,当然是状元最好。”


    “张晔辰年纪轻,出身也比不过其他人。”


    宣神秀不同意:“也有可能是藏拙,不露锋芒,不落末梢,父皇就喜欢这种人。”


    “过几日是琼林宴,王孙贵族皆在,那时你别再蛮横惹事,也学张晔辰那样收敛身上的刺。我倒是觉得,那几句诗说的倒是没错。”


    宣神秀“啧”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说话。


    “后宫争斗不休,我虽有时分身乏力,但该知道的自然都知晓。”


    “去年出宫,你打了尚书家五公子,还把人按在池塘里,吓得他夜夜梦魇失禁。”


    “有年长者同你讲话,你不曾听完便打断,将长辈驳斥得满脸羞红,人家老太太直嚷嚷着耻辱羞愧,一瘸一拐地要跑去跳崖。”


    “年初除夕夜,你费了百两白银在郊外放灯,差点燃了整片树林。”


    “现在你还敢给榜眼下马威,这都是实实在在的。”


    宣神秀闷声不语,表面上这些的确事实,真相如何,想知道的人自然会去了解,不想知道的,就比如那张晔辰,直接“参”了她一本。


    “紫安自知有不妥之处,愿去青灯殿祈福一夜。”宣神秀告退,低着头,一脸不开心地往外走去,不许有人跟着。


    长孙皇后无奈地摇摇头,将书一一摆放堆叠整齐。


    窗外有风吹进,一张纸从书中掉落,皇后捡起来,上面摘抄了一首诗,一笔一划整齐划一,她心想定是紫安喜爱的诗。


    宣神秀酷爱读诗,若读到好诗便会情不自禁写上批注,再在旁边画一些小人图。


    长孙皇后本想看看这又是谁的诗,她好去寻这人的诗集回来,当看到第一句时,发现这竟然是张晔辰的诗。


    她女儿的脾气她最清楚,她还以为宣神秀气急败坏一把火烧了张晔辰的贺诗,没想到她抄下来,旁边又是批注又是反驳又是骂人的乌龟老鼠小人图。


    听说这位榜眼郎写的贺诗用的是寻常的纸,并非金箔玉册。


    很久之前,丞相也曾给宣神秀写过一篇贺表,全文百余字,宣神秀很珍惜,没直接在上面圈画,反倒是摘抄下来才圈画勾注。想来张晔辰亲笔书写的贺表被宣神秀藏了起来。


    长孙皇后心里担忧,看来琼林宴上,这位紫安公主定是不得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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