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光下一人一蛇神色淡定毫不意外, 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在这里守了很久了,还知道些什么别的内情。
和畅不由得皱眉,所以这山神故意把她支走, 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是想做什么?
桑山倒飞出去, 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恨声道:“背阴山山神守着阴阳两界交界之处,素来两不相帮。况且你不是不知道内情,为何要阻我杀这个畜生?!”
时迁正想再问清楚,肩上的虎斑蛇将蛇肉咬得咔擦作响,他嫌弃地看了一眼, 将其甩下去, “让你跟着我的小侍女,你跑去抓蛇。给我滚下去,平白弄脏了我的袍子,回去就给你炖了。”
说着他似乎有些急了, 转头对受了伤的桑山道:“罢了, 左右不过是多费些功夫,也不是查不出来。快点解决了,免得那丫头找过来。”
而后他连一个字都懒得多听, 手指一勾, 命线凝成的红球直接朝着桑山眉心而去。
“住手!”和畅从角落里冲出来, 双手张开挡在她身前, “别杀她!”
少女身量未长,突然冲出来就像一只幼小的兔子, 面色惨白一片,显然非常害怕。
三百年未曾感受到这样掠过心头的冷意, 时迁瞬间抽回手,奈何命线球过于强大,外泄的法力已然无法回撤。
“退开!”时迁呵斥道。
和畅虽然吓得腿都微微颤抖,但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半步未动。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心悸让她明白,自己身上的守护符碎了,残余的冲击依旧让她半跪在地,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守护符?”时迁单手将她拎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失笑道。“难怪你这贪生怕死头一名的人,都敢豁出命救人。”
和畅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我都给游可蓉贴了一张,怎么会不给自己贴。”
“胡闹!我若是收不住命线,就你这三脚猫的法力,你以为你还能有命?”时迁点着她的脸骂。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女主光环,要死也得死在大结局。
当然这肯定不能告诉你,和畅冲他笑了笑,“我相信大人,必定能收住手.”
时迁愣了愣,颇有些无奈,“那你救她究竟要做什么?让亡魂复仇,杀了大理寺卿?然后你的林雨眠身死道消,你的功德也捞不着。”
“不要了!这种渣男的功德,我要了晚上都会做噩梦!”
和畅满脸的嫌弃,转身将倒在地上的桑山扶起来,又把匕首塞回她手里,“去报仇,杀了那个渣男,他不值得你恨,更不值得让你永远困在一成不变的复仇中。”
“你……”桑山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山神大人,“你真的让我杀?”
“听我的!快去报仇,大人不会拦着你的。”和畅捏了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与其一遍一遍困在轮回之中,不如痛快一场。”
“你倒是挺有趣的。”说完,时迁当真退后了一步。
桑山双手握着匕首,慢慢靠近阮唐,然后高高举起。
“等一下。”时迁突然出声阻拦。
“大人!我真的不要这功德。”和畅拽着他的衣袍,“难不成您一个真神,还要救这种畜牲来攒功德吗?”
“放开你的爪子。”时迁掀起眼皮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既然要复仇,就这么让他在醉梦中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一根命线忽然出现,在阮唐眉心一点,微弱的红光涌现。接着他仿佛陷入什么可怕的梦境中一般,嘴里不停地念叨,满头大汗。
“山山!山山!不要杀我!”他大叫着睁开眼,眼眸一片清明。
眼前站着的苗疆少女,手持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正是他的梦魇所在。
噩梦成真。
“大人说得对,就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桑山诡异地笑起来,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摸出腰间的小哨子,吹了一首南疆小调。
“嘶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和畅看到无数条褐色小蛇聚拢过来,吓得她慌不择路地往山神大人身上蹦。
时迁浑身僵硬:“……下去。”
和畅抱着不撒手,“蛇太多了,我害怕。”
“这些蛇是那苗疆的唤过来的,你怕什么?”
和畅直接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我就是害怕!不下去,死都不下去!”
无数条蛇绕过他们二人,向着阮唐爬去,很快便将他淹没,“山山!我错了,别杀我!我心里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山山!原谅我……”
桑山双眼通红,冷酷又疯狂,“十二岁时,你在山中跌入蛇窝,是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就把这条命还给我吧。”
“啊!!!”
无数条蛇咬住阮唐,凶狠地撕咬着他的血肉,甚至有小蛇从他的嘴里耳朵里钻进去。华丽的喜服被撕烂,模糊的血肉碎块四溅,等到群蛇餍足地散去,只剩下了一幅不完整的骨架子。
和畅只看了一眼便把头埋回山神大人的肩上,胃酸汹涌澎湃地想吐。
“你先去出去。”时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你还是直接回钦天监,告诉你师尊长安血案已经了结。”
“不不不。”和畅忍着一阵阵反胃,“我想和大人一起。”
“你确定你能在这里呆着?”时迁质疑道。
浓郁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和畅觉得可能不太行,作为22世纪社会主义好青年,她暂时习惯不了这些血腥场面。
于是她扶着墙往外挪,幸好这里离阮府花园不远,凉风裹着花香冲刷了血腥味。
和畅终于缓了过来,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他一贯看凡人不顺眼,与天机派更是剑拔弩张的,怎么突然会让她去找天机派?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支开她,有什么东西是女主看不得的?
要不,回去看看?
和畅打定主意,还不等她猫回原来的小角落,便被一只手拎了出来,她讪讪一笑,“大……大人。”
“猜到了。”时迁丝毫不意外,也不与她多加口舌,直接屈指在她眉心一扣。
一股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和畅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便闭上眼倒了下去。
时迁赶紧揽过她的腰,扶着她靠墙坐下,给她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还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乖乖躺着吧。”
而后他转过身,向桑山走去。他走的不快,脚下的每一步都会涌起一阵黑雾,枝叶繁盛的树木沾上一点瞬间便枯萎了。
等到他重新站在桑山面前之时,浑身上下已经被重重黑雾包围。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本该睡着的小侍女,忽然睁开了眼,恰似一轮弯月,明亮澄澈。
守护符破碎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眼下你已经大仇得报,我们可以来算一算你的前尘往事了。”时迁伸出手,无数黑雾翻涌,一枝长约八寸的毛笔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和畅再次眨了眨眼,那是一枝极好看的毛笔,笔身镂空,朱漆黑木,雕着两棵枝叶繁茂似冠盖的大树,那两棵树奇异地用着同一个粗壮的树根,其中一棵树上似乎结满了果子。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是它一出现,便感觉到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仿佛从遥不可及的神秘黑暗中吹出来的一阵无边寂寥的风,却带着粘稠潮湿的水汽。
和畅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压得更轻了。
时迁握着毛笔,在桑山的额头划了几道,笔尖上凝着的是如血一般的嫣红,一个诡异的图腾随即没入了她光洁的额头。
桑山浑身颤栗,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便脸上红润的血色便褪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原本玲珑有致的少女躯体竟化作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猫尾,精巧的银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和畅双手捂住嘴,连喘息声都压抑在喉咙里,悄悄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瞪大了眼睛,重瞳运用到了极致。
只见那魂魄虽然虚白一片,周身却满是不断向外冲击的暗红色血液。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颤抖着发出阵阵呻吟。
这到底是什么笔,直接把人魂魄都逼出来了?
土地公公不就是个男配,男配还会干这个?晋江的仙侠文男配已经这么卷了?
“这么重的煞气,看来你杀的人还真是不少。”时迁垂下眼眸看着她,眼梢的小痣消沉得看不清,“凡人还真是……愚蠢。”
他握着朱笔在她的眉心一点,魂魄周身的血色便顺着笔尖被勾了出来。
桑山的呻吟声渐渐止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煞气没了?”
“就是因为这些煞气,才会让你在每一次的重生之后忘却了自己真正的仇恨。”时迁摩挲着手中的朱笔,语气森然,“一个南疆出来的少女,你为何会与那么多人有非死不可的深仇大恨?”
桑山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长安城内有太多清贵功勋之女,才貌无双,家世显赫。阮……他说要是娶了她们,以他的才华,青云扶摇直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我,却连一封举荐信都拿不出来。”
时迁鄙夷道:“这男的就只会靠女人吗?”
桑山愣了愣,仿佛如梦初醒,声音都开始颤抖,“在南疆,是我罩着他。到了长安城,他靠游可蓉,而我只会耽误他的锦绣前程。倘若还有点用处,便是替他杀了其他那些同期面圣的人。我出身南疆,自小会会召蛇,他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大人说得对,很对。”
第25章
苗疆来的少女心地柔软又善良, 一念之差犯下杀孽。
午夜梦回之时,那些被杀死的亡魂就会一个一个跳出来,在她的耳边哭嚎不止。
在长安, 永无宁日。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离开的原因, 只是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回到故乡。
这是什么PUA大渣男?!
若不是时机不对,和畅真想冲出去鞭尸。
“他说中原男子都喜欢看女子跳舞,我便为他学舞。他说要来长安一展宏图,我便背井离乡……我以所有的真心相待,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在红螺寺中许下的诺言,真的相信那么细小的一根红线, 就可以将我们两个永远相连。如有来生……”
桑山带着满脸泪痕, 竟凄惨地笑起来,“哦,我大约也没有来生了。不过,这样……也不算坏。”
“为了这么一个男的, 连轮回的路都搭上了, 凡人都如你一般蠢吗?”
“大人贵为真神,动动手指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岁月同样漫长而无止尽, 自然不会懂得像我们这样的凡人, 脆弱短暂, 为了丁点的爱恨便舍得一切。我不后悔。”
桑山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泪已经流干,反倒平静了, 索性直接瘫在地上,“这个时节, 苗疆的草应该是柔软的,花朵应该是清香的,雨水应该是甜的……我最喜欢在苗疆的草地上起舞了,真是可惜。大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时迁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仿佛是留个遗言一般,“我瞧着你家小侍女真的很有眼缘,能不能求她把我的尸骨送回南疆,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她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凡人。”
时迁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睡着的小侍女,月色将她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特别安静又漂亮。许久,他捻了捻朱笔泣血一般的笔尖,“其实倒也不必非要身死道消。”
——狗血仙侠文还有反转?
和畅方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刻闭上眼装睡。此刻心头一跳,想也没想睁开了眼。
结果看到山神大人的那张俊美妖孽的脸在眼前放大,寂寥寒凉带着点清苦味的木质香气萦绕不散。
和畅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咽了下口水,“大人,早上好。”
这一夜格外漫长,天边依旧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曙光。
显而易见,夜深露重,清晨未至。
三百年不曾下山,现在的小姑娘心眼都这么多吗?
时迁长眸微眯,一点一点靠近小侍女,语意轻佻,“天还没亮呢,长夜漫漫,不如……再睡会?”
“不……不了吧?”和畅背靠着墙,阵阵凉意从脊背传来,“我们年轻人就喜欢熬夜。”
“一次性贴三张守护符,这样贪生怕死的,真是叫我开眼。”时迁问道,“现在没有了吧?”
“没……真没有了。”和畅摇了摇头。
时迁不放心地并起两指点在她的手腕间,“嗯,这次是真的。小孩子不要醒夜,会长不高的。”
和畅咬了咬牙,反手抓住他,“大人,真的有办法能让桑山重新轮回吗?”
时迁垂眸盯着少女纤细的手腕,这一次却没有把她拍下去,“世人讲究因果报应,桑山因阮唐造下杀孽,丢了魂魄不入轮回,这是她的因果。”
“那阮唐呢?真要算起来他才是所有杀孽的伊始,凭什么他就可以这么一死了之?”和畅愤愤不平。
“我可以剥离阮唐的魂魄,取其魂火,送给那个桑山。这样她就可以重入轮回,而阮唐才是真正的身死道消,这也是他的因果。”
时迁屈起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弹了一下,“现在你可以放心睡了吧?”
“不……”
和畅只觉得眉心针扎一般刺痛,然后睡意浓重袭来,眼皮重若千斤。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公,为什么能搅动轮回?
少女娇弱的身躯向一旁倒下,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时迁勾了勾手指,地上那条毛茸茸又粗又长的白色猫尾便到了他手上,而后他抬起小侍女的脖颈,给她围了上去。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绵长而柔软的猫尾里,苍白冰凉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平稳了,看样子是彻底进入了梦乡。
能够重入轮回,桑山满心满眼只有感激,“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时迁一摆手止住了她,“先别急着感谢,他的魂火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况且曾经的一桩桩杀孽也确实是你亲手犯下的。所以你必须携着他的魂火历十世……畜生道,才可再世为人。”
“啊——?”桑山张着嘴,没反应过来这变化。
“怎么?不想十世畜生道?你们凡人……一如既往的贪得无厌啊?”
桑山立刻摇头,双膝跪地,庄重地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我愿意,这是我的因果,多谢大人。”
时迁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三百年了,看来凡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变化的。”
话音刚落,时迁张开手掌,朱笔如箭矢一般飞过,而后钉在阮唐的眉心,一个不停地挣扎嘶吼的魂魄便被牵引出来。
但是不论它如何挣扎,依旧无法挣脱半点。
两棵硕大的参天巨树随即出现,通体乌黑,并用同一根粗壮的根系,冠盖如云,将整个阮府上空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朱笔从壮硕的根系划过,魂魄便失去了踪迹。
片刻后朱笔稳稳地悬在两棵树的正中间,笔尖泣血般的嫣红色扩散,被其中一棵树完全接收,乌黑的树木亮了一瞬,繁茂的树枝上竟挂满了红色的圆果子,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彩石。
时迁两指凌空一划,一颗果子飞向桑山,“吃了它。”
“可我是魂魄?能吃东西吗?”桑山有些迟疑。
“扶桑树一根双树,连通阴阳两界。冥界未能往生的魂魄都可以依附其中,所结的每一颗扶桑果,都含着一个魂魄。你吃了它便可以得到扶桑果中的魂魄,而后重入轮回。”
话音刚落,所有焕发着幽幽红光的扶桑果一瞬间全部转为黑色,阵阵刺骨的阴风呼啸而过。
时迁眉心紧紧皱起,同时脸色惨白一片。
他背过身去,一招手,扶桑树剧烈震颤起来,朱笔终于倒飞回他的手心。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额上居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桑山捧着扶桑果当场吓呆,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扶桑树消失之后,东方第一缕日光终于照了进来,漫长的黑夜终有尽头,黎明将至。
时迁抹去额上的汗珠,转过身来,周身的黑雾一点点褪了个干净,露出那张异常苍白的脸色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天亮了,该上路了。”
第26章
夏末也走到了尾声, 虽然夜风已经带了初秋的寒意。但是到了清晨,阳光一晒,温度上升地很快。
蝉鸣阵阵, 吵得人耳朵疼。
和畅在地上躺了一夜, 浑身酸疼,并且非常非常热。她挣扎着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扯下那条毛茸茸的白色猫尾,“谁给我戴的围脖?想热死我吗?总有刁民想害朕。”
一旁正准备开口的时迁,果断闭了嘴,他就多余留在这里等她醒来。
恰好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时迁本就脸色苍白心绪不定, 最后看了一眼, 转身隐入了阴影处。
和畅敲腿捶背,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山神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内一片狼藉,阮唐的尸体被蛇啃咬得面目全非, 到处都是血迹混着树叶残花落了满地。
她只瞄了一眼, 腿一软差点又倒下。
一双手从后面将她托起来,恰好是顾澈之赶来了,“小师妹, 出了什么事?可有受伤?”
“没事, 就是方才乍一眼看到, 被吓到了。”和畅捂着眼睛露出条缝四处找人, 她总觉得好像有熟悉的气息,山神大人就在附近, 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天机派只来了师兄和沈以泽,看起来顾其果伤势不轻。
沈以泽神色格外凝重, 看着已经惨不忍睹的阮唐,一点一点搜索着院中的可疑之处。
一个身形瘦弱的身影,从院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无视了满地的血腥,跪倒在阮唐的尸体边上,呆呆地凝视着。
和畅听到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不适推开师兄的手,“我没事,我过去看看。”
和畅拍拍她的肩膀,“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他不值得。那只猫妖法力极深,我的守护符没有办法完全消弭所有伤害。游夫……游小姐还是回府去好好养伤吧。”
没想到游可蓉方才还是呆滞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和畅:“……”
她的安慰有这么差?
许久,游可蓉抹了眼泪站起身,眼眶虽然通红,却止住了哭,“我哭的是我自己,当年画舫坐而论道,他一个人一身单衣,说着继往开来,为天下生民请命。在一群草包贵族中,就像是一束光一般耀眼。所以就算有流言,就算连大哥都不让我嫁,可是就因为一句信我。我便不顾一切地嫁了。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和畅:“……真是便宜他了。”
这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饶是沈以泽捉妖见多了血腥场面,见了这满地的碎肉也忍不住蹙起眉头,而且他居然没发现一点妖气。
“小畅,怎么回事?昨日夜里,你说你是来救人的。”
和畅刚想开口,夏末的暖风混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她连忙伸手捂住口鼻,眼前一阵阵犯晕,差点又想吐。
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线一闪而过,而后她惊奇地发现,那些浓重的血腥气淡了,最后直接消失不见。甚至连微风都透着一股凉意。
她赶紧运起重瞳四处望着,结果依旧一无所获。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醒来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感知似乎强了很多。
顾澈之见她这种时候还走神,不由得有些急,“小畅,师尊问你话呢,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了令人不适的血腥气,和畅淡定地开口道:“我救了啊。”
沈以泽面色不愉,“可人已经死了,大理寺卿乃是大晟一品重臣,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顾澈之察言观色,暗道不好,急急地开口,“这毕竟是小师妹第一次捉妖,多有不足也是正常的,师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都是我不好,昨天夜里我应该亲自送师妹回去,否则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是我的错。”
“男妈妈”虽然话多,但确实是整个门派里对她最好的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和畅捏了捏耳朵,难得认真地听完了他的絮叨,才开口道:“沈掌门夜里没有听到婳婳说的吗?阮唐为了仕途抛弃杀害了初恋桑山,哄骗利用夫人。明知长安挖心案另有内情,却随意找人顶罪敷衍。为人虚伪贪婪不择手段,为官欺上瞒下毫无作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够他死的了。”
沈以泽神色一滞,“天机派只捉妖,于凡间事不可多加参与。阮大人有错,自有凡间律法来罚,不该由你来杀。”
——你在教女主做事?
和畅翻了个白眼,“首先,阮唐不是我杀的。桑山怀着死不瞑目的仇恨重生,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他,现在这样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和畅转身面对着他,眸光清澈干净,暖阳之下,少女精致小巧的面容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仿佛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无比耀眼。
虽然刚穿成女主的时候,她将这一切当作纸片人的世界,只想靠着剧情换点功德,好早早飞升。
但是如今,她的确将林雨眠当成了第一个朋友,她只希望她可以得偿所愿。
“我说我要救人,我已经做到了。猫妖复生的魂魄已经死了,魇魂兽也已经被山神大人解决。如此一来,长安百姓便可高枕无忧,我为此而来,这就是我的目的。”
顾澈之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师尊并不是说你捉妖有错,只是我们天机派素来不参与这些斗争,况且还牵扯了大晟朝堂。昨日你师姐还受伤了,师尊也是气急,你先认个错,莫要与师尊赌气。”
“师兄,我最后唤你一声师兄。和畅感谢你的多年照拂之恩,但是以后不用了。”
和畅退开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沈掌门,我再说一次,我已经叛出师门了,您不必拿天机派的那一套来教我做事。顾其果是我伤的,没有无意中,不存在不小心。她要害我,我必会出手。套用您一句话,我如何抉择,都是我的规矩。山高水远,不必相见。”
和畅自觉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掷地有声,就差一个完美的离场。可惜来不及梳洗换一身新衣,于是她只好整了整衣袍,还不忘抓起地上的白尾,缓缓走出门口。
少女的动作很快,毫不拖泥带水,头一回这样的干净利落。
这是第二次沈以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好像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小声喊着师尊,总是对他笑着的少女真的要离开了。
“等一下!”
和畅回过头,“沈掌门还有什么事?”
沈以泽完全没有准备,绷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顾澈之追上前,“小师妹,你从小长在天机派,如今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去哪里?莫要意气用事。”
和畅眨了眨眼,举起手腕,准确地捏住了手腕上的那圈红线,“山神大人,尽管您说过侍女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我还是想问问,您老缺不缺我这一个小侍女?”
不远处的树梢上,山神大人长身而立,修长的五指上缠绕着一段红线。
他偏过头,眼梢的小痣格外抢眼,“不缺。不过……送上门来的小侍女,背阴山也不是养不起。”
和畅抓着红线一拽,“你一个荒山的土地公公,穷得连花魁都买不起,养得起我吗?”
“呵——”时迁轻哼一声,而后勾了下手指。
命线红光闪烁,和畅便感觉到手腕处一股牵引力猛地将她拉了过去,接着一只金光灿灿的精致镯子便套进了她的手腕。
“大人,您这是……?”
时迁掩嘴咳嗽一声,“背阴山不穷。”
“居然还是金子,还是纯金。如此精细的雕功……”和畅转着手镯,上面雕刻了双生的参天大树,有些眼熟。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人,那几天您是不是一直就跟着我?这是御银坊的手镯吧?”
时迁没理她,径直往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和畅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根有一点可疑的红晕,偷偷地笑了笑,“大人,带上我,我可不认路!”
第27章
背阴山镇守阴阳两界, 与其说是高山,更像是盆地。四周山壁足有万尺,却寸草不生, 多是嶙峋怪石, 峭壁悬崖。
山神殿就在背阴山的最底部,终年不见阳光。广阔寂寥,黑暗又干燥,时不时跳跃的烛火,反而显得有些吵闹。
时迁懒洋洋地坐在玉石榻上,斜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百年不变的高耸峭壁。头一次觉得殿里过于安静了, 他手指一弹, 微弱的烛光噼啪作响,吵闹了一阵。
时迁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小桌上的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冰凉。他正想运气法力转两圈, 却忽然停了手。
从前三百年他习惯了一个人做所有的事, 但现在……
他的小侍女去哪里了?
山神殿不远处的峭壁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延伸出来,仿佛一把天然的伞, 将凛冽的山风全部都挡在了外面。
时迁找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他的小侍女躲在石头底下, 一张白皙的小脸缩在又厚又软的白尾围脖里面, 睡得酣畅淋漓。两边的脸颊睡得多出来两团红晕,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月牙形的阴影。
不得不说, 他这小侍女年纪尚小,这张脸却足以见得日后的无双美貌。
但是……她会不会太懒了?!
时迁打了个响指, 一阵山风诡异地拐了个弯,准确地吹进了石头底下。
和畅迎面接受到了一股强劲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眼。
“自从你上山应该一月有余了吧?”时迁掐着手指给她算日子,“这一个月里,你跟我说了……八十九次去练习符咒,结果你就是这么练的?”
和畅一个激灵,彻底醒了,“我就是练习符咒累了,休息一下。”
“哦?我听说天机派弟子寅时起子时休,除了吃饭喝水,不是练习符咒便是练习剑术。但我看你怎么不一样呢?”
和畅:“……”
好家伙,这比996还狠!还好我跑得快!
“你这惫懒样子,实在没有一点天机派弟子的风范。”时迁看起来很是嫌弃。
“我真的有练习符咒,这是我自己画的符咒,从前我只能用画好的符咒,自从长安命案解决了之后便可以自己画了。”
摸出几张符咒给他看,卷王让他们卷去,她只要能保命就好!
时迁只瞥了一眼便开始大笑起来,“这歪歪扭扭的笔迹,怕是腾蛇上去滚两圈都比你画的好些。”
缩成巴掌大小的腾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绿豆似的两颗眼珠子凑到跟前看了看,紧接着就地打滚起来,仿佛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和畅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地多瞪了两眼,漆黑地眼珠一转,忽然道:“大人,想不想喝酒?”
时迁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脑回路,“什么?”
“你看如今天色……”和畅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天色一直很晚,大人不觉得正好适合月下一壶酒,享受人生吗?”
时迁立刻冷了脸,“凡人的东西,不要。”
和畅一蹦三跳地回到大石头底下,挖出三坛子酒,献宝似的递给他看,“这酒与醉方休的可不一样,它是我自己酿的。”
“你……这一个月在酿酒?”
您老可真会抓重点,人还不能有点小爱好了?
和畅拍开一坛子,清冽的酒香立刻发散开。她踮起脚,献宝似的举到他跟前,“大人闻闻,是不是浓而不烈,香而不腻?这可是我祖传独门秘方,真的不来试试吗?”
锃亮的金色手镯戴在少女秀气的手腕上,与瓷白的小酒坛碰撞,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配上她亮晶晶的那双黑眸,居然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时迁不知不觉便道了声,“好。”
于是少女那双眸子便弯弯地笑起来,干干净净如同新月。
“啊——等一等。”
和畅忽然放下酒坛子,再一次兴冲冲地回到大石头底下,瞄准了一块凸起的泥地,而后摸出歪歪扭扭的符咒捏了个法诀扔下去。
澄黄的符纸迅速燃烧起来,只不过除了点燃很快,它也就没有任何优点了。
仅仅拳头大小的火苗跳跃了几个呼吸时间,便飞快地湮灭,凸起的褐色泥土除了颜色稍稍浅了一点,再无任何变化。
“我就说你这符咒还不如把腾蛇沾了朱砂放上去滚两圈吧?”时迁笑着嘲讽道。
和畅面上烧得慌,掩饰性地说了句,“失误失误。”
然后坚持不懈地摸出数张符纸,一起丢了下去。
时迁和腾蛇笑得更加大声,寂寥的背阴山回荡着的放肆笑声。
因为这一回,澄黄色的符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嫣红的朱砂符咒只是褪了点颜色,最多……算个皮外伤。
“别笑了!”和畅恼羞成怒,这些鬼画符,堪比高数!
一张空白的澄黄色符纸飘到她眼前,略带清苦气息的木质香气将她整个包围,而后右手被山神大人握住举起来,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修长,透着微微的凉意。
和畅却觉得手心莫名地有些热,还有些痒,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别动,不好好学,日后再碰上个什么猫妖猪妖的,可别指望我救你。”时迁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哦,好……好的。”
和畅这下不是不敢动,而是完全僵住了——母胎单身狗还真是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气息完全交缠在一起。
“火符在众多符咒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种,它不似爆裂符那般将所有法力凝聚在一起一瞬间炸开,也不似水符用柔和变化多端的力。所以它的符咒,要足够烈但不能刚强,足够有韧性却不娇弱,如此方能成。”
山神大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有磁性,就像是一杯醇厚的美酒,令人回味。
“你听到了吗?”
时迁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一弹,为什么手把手地教了,还能走神?
难道还不明白?真是……资质愚笨。
“罢了,我再教你一回,看好了。”时迁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在符纸上游走,最后手腕一转向上一提,一个玄妙的朱砂图腾便完成了。
“这回可明白了?若是还不明白……你还是给我滚回天机派去,我背阴山可丢不起这个人!”
和畅逃也似地挣扎出他的气息范围,“明……明白了。”
“那你还呆着做什么?你要这火符究竟有何用?”
“有酒当然要有下酒菜!不是我说,大人你要不要换个山头住?这背阴山实在是太难打猎了,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一只鸡,还是只未成年的鸡!”
和畅捏了个法诀,火符猛烈地燃烧起来,同之前那点零星的火苗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快烤鸡的香味四溢。
“你把鸡埋在土里?”时迁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片刻后,燃烧的火焰熄灭,泥土变得龟裂干燥。
和畅兴奋地伸手去挖,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两手通红一片。
时迁忍俊不禁:“……要不你还是回天机派?背阴山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他挥挥手,滚烫的泥土自动裂开,一个黄泥土块飘了出来。
“那怎么行呢?”和畅提起酒坛子,席地而坐,还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扬起脸冲他笑起来,“这么大个背阴山,大人怕是千百年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没有我太寂寞了。”
时迁没说话,愣了片刻,才一抚衣袍在她旁边坐下,“……这个要怎么做?”
和畅随手拣了一根树枝,“哐当”一声敲下去,土块裂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便露了出来,焦黄细嫩的表皮还冒着点金灿灿的油珠。
她直接拿手撕了一只鸡腿,递过去,“大人,这个鸡腿嫩,给你吃。”
时迁嫌弃地看着,没伸手。
“山神殿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我都馋了好久了。”和畅说起来比他还嫌弃,“暂时只能做叫花鸡,大人一定没吃过这个,趁热吃。”
半晌,时迁终于接过鸡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唇齿间便充满了鲜甜的鸡肉香。一时没忍住便多咬了几口,回过神来一个鸡腿竟都吃完了。
——就知道你是个没见识的。
和畅毫不客气地放肆大笑,然后适时递上另一只鸡腿。
时迁:“……笑什么,你不是本来就做来给我吃的?”
他劈手夺过剩下的烤鸡,开始自己动手。
“别急,好酒配好菜。”和畅将一坛酒推过去,“大人试试?”
“又是好酒,又是烤鸡。背阴山上这些可不是轻易便能做出来的,你准备这么久,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时迁狐疑地看着她。
闻言,和畅的背脊都绷直了,端起酒坛子灌了两大口酒壮壮胆,“怎么会呢,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馋了。”
时迁哼了一声,却不再怀疑。
这回他从善入流,揭开盖子便喝了一口,果真比醉方休的酒要香醇浓厚,却并不辛辣刺激,反而回味甘冽。
“怎么样?”和畅期待地看着。
“还不错。”时迁喝完了一坛子酒,两颊飞上红晕,眼前有些晕,依旧伸出手,“还有一坛子呢?小孩子不要和这么多酒,给我。”
“好好好。”和畅将剩下未开封的那一坦递给他,然后便听见一声脆响,透明的酒液撒了满地,很快渗进了土壤里,只有不散的酒香挥之不去。
果然醉了!这可是她重新提炼了醉方休的酒,度数直线上升,又加了蜜饯花香,足以让没见识的人贪杯了。
和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您还好么?”
“啪”一声,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那只手骨节分明,紧接着一阵阵诡异的黑雾从他的五指间一点一点飞快地逸散出来。
和畅浑身上下寒毛炸起,又强行冷静下来——不知不觉她对这个完美工具人充满了好奇心,所以这些本就是她计划好的。
对,无需害怕……
她长长呼出口气,运起重瞳看过去。
山神大人,隐在黑雾之后的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28章
面前的人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 狭长的眼眸半阖着,眼尾飞上了点红,仿佛沾上点水汽般润泽透亮。
他坐都坐不住了, 斜斜地半倚在石头上, 漆黑的锦缎长袍半敞着,阴森的黑色雾气从他的胸口不断喷涌而出。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
“大人?大人?”和畅试探着喊了两句。
后者没有半点回应。
又等了片刻,和畅的手脚已经冰凉,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默念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让原著没有太多山神大人的介绍。
自己选的工具人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发挥最完美的用处!
她深吸一口气, 睁着一双重瞳, 伸出手按了上去,诡异的黑雾瞬间将她一同裹了起来。
“啊!!!”和畅飞快地用双手捂住被无数尖叫声刺痛的耳朵,她后悔了,好奇心害死猫啊!
她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诡异的黑雾里, 有两棵树,神奇地共用一个粗壮的根系,冠盖如云般延展。
其中一棵树上挂满了嫣红的圆果子, 焕发出的幽幽红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在那里竟到处都是人。
不!与其说是人, 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它们正在浑浑噩噩地四处爬行, 只是依稀有个人的模样。硕大的头颅被血气胀满,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四肢如同伶仃的枯柴, 向前爬行两步就折断了。
而后笨重的头颅便重重地砸在地上,污黑的血浆爆了一地。肿胀腐烂的身躯直挺挺地在地上趴着, 臃肿成一节一节像是蠕动的虫子,还有肉瘤蠕动着,时不时炸开。
就在和畅以为它彻底死了的时候,它居然又向旁边翻滚了两圈,蜷缩成一团,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和畅被这一幕吓得心肝脾肺肾一起颤抖。她直觉想跑,不想留在这个到处都是怪物,入耳尽是哭号的地方,却寸步难行。
背阴山山神不应该是个无背景无cp无存在感的三无完美工具人吗?你家工具人玩这么大的?
“山……山神大人?”和畅上嘴唇动了动,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只不过她这边刚说完,在众多胡乱爬行的怪物里,和畅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在长安见到过的拖着九条断尾的猫。
九尾猫妖?彼时第一次见到,她还不清楚,但忆起山神大人对婳婳的回护……
莫非这是小空山的猫妖?
同样顶着满是肉瘤的身体,只不过它显然比周围一圈怪物要更加敏捷,似乎还保留了一丝意识。
怪物猫转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她,然后轻巧地跳回了双生树下。
要不要跟过去?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不等她多犹豫一秒,整个人便好像飘了起来,向着两棵树越来越近。
和畅已经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树下一个人影,眼眸半敛,长手长脚地倚靠在树干上。
她瞬间慌得六神无主,“别别别!别过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一定是山神大人隐藏在心里的极深的秘密,现在凑过去岂不是送人头?!
怪物猫在山神大人跟前站定,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仅剩的那只眼睛难得划过琥珀般的色泽。
而后和畅便感觉自己落在了繁茂的冠盖之上,终于松了口气。
九尾怪猫用那个仅剩稀稀拉拉的毛的脑袋拱了拱山神大人的手,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
后者倒像是被吵醒了一样,懒懒地睁开眼,眼尾泛着红,神色依旧迷离,在黑雾里,他宿醉未醒。看来山神大人亲自放出的迷雾,唯有他自己是真实的。
怪猫这回拿断尾蹭了蹭他,跳到了他的腿上,身上蠕动的肉瘤炸开一团,血浆点点落满了衣袍。
洁癖山神大人居然也没有介意,神色未变,慢悠悠地开口,“她活着。”
怪猫还是不肯下去。
“我亲自护着她走的,亲眼看到的,可放心了?”时迁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叹息似的道,“我既应承你们的,定不会食言,本就是……我欠你们的。”
怪猫又呜咽几声,这一次声音更响了。
时迁没有立刻接话,沉默半晌,才道:“我……你还不放心?我哪里动得了她?”
他的声音低沉又极轻,好像被风一吹便会消散。
——这话是什么意思?山神大人曾经于小空山有愧?但是动不了又是什么意思?
信息量太大,和畅的脑子也有点打结了,还没回过味来。
树下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一挥手,怪猫便消失不见了,而后脚下一点飞身而上。
和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神大人越走越近,惊慌失措地开始编理由,“大……大人,你冷静点。我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信吗?”
她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毕竟在这个万鬼同哭的炼狱里,她也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你……”时迁才说了一个字,便俯下身,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原来在这片黑雾里,他是真实的。
和畅退无可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演习一百零八种死法。结果等了半天,那人居然慢悠悠地伸出手,按在她眼前。
他的手心也是冰凉的,和畅的睫毛扫了一下,他的手便按得更加用力。
然后时迁近乎呓语一般凑在她的耳边说道:“别看……很丑。”
话音刚落,和畅便觉得眼皮子重若千钧,陷入了黑甜的梦想。
原来在黑雾里,唯一能刺破所有哭号声的是他的声音。
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呼吸困难,好像被人压着喉咙喘不上气来。
“咳咳咳……”和畅咳嗽几声,睁开眼,一柄细长的剑横在脖颈间,剑上还有个显而易见的缺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山神大人要酒后算账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五颜六色的补丁几乎打成了一张地图。
一张脸生的倒是端正平和,虽不似山神大人俊美妖孽,却自有其浩然正气的神韵。他约莫三十岁上下,语带沉怒,一言不合就要出手。
“你又是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和畅能感觉到脖子上传来长剑锋利的冷意,她往后退了一点,“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剑给我拿下去,否则我家大人来了,有你好看的。”
“居然还有人敢招惹到背阴山头上来的?你们想要对时迁做什么?”那人将剑逼得更近了。
时迁?和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误会什么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
破烂道袍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游离,充满警惕。
这什么情况?
和畅顺着他的目光向下,这才发现,她居然躺在山神大人的怀抱里?
脑袋亲昵地搁在他的半露的胸膛上,两人的长发散在地上,纠缠在一起,就如同两人的气息彼此交缠相融。
况且被躺的那个人还在睡着,酒气深重。
这场面实在很像……犯罪成功的捉女干现场。
“不是你想的那样!”和畅面上烧红,便想起身,却又被脖子上的长剑给逼了回去。
破烂道袍的面容上尽是鄙夷之色,“莫非你还想做什么?”
——这位大哥,你究竟是谁?管这么多呢?
和畅看着他那副捉女干的嘴脸心头火起,她可是女主,而且就凭她这长相,就算昨日夜里真怎么样了,他也不吃亏!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转头把脸贴在了山神大人的胸膛上,“我就是喜欢山神大人,昨天晚上,我们都很……快乐。接下来要如何继续,你确定还要在这里看下去吗?”
“你!你这个!”破烂道袍被气得连嘴唇都发抖,“小小年纪,居然就干出这种事?!”
和畅挑衅地冲他笑了笑,然后靠的更紧了。虽然这人看起来气息浑厚,眼含精光,剑术强悍,但她还真不信山神大人还护不住她。
“原来……”
和畅感觉到胸膛震动,心里一突。
“你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山神大人的带着调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只手将她揽进怀中,而后指节分明的两指一弹,长剑立刻被逼退了。
这人醒来的还真是时候,和畅干笑两声,准备含糊过去,立刻指着人喊道:“大人,他擅闯我们背阴山,还想杀我!”
“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上背阴山?”时迁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拿冷眼对着不速之客。
怕了吧?还不赶紧跑?
出乎和畅意料的是,破烂道袍既不出剑相迎,也没有转身逃跑,反而气急败坏地丢了手里的剑,指着鼻子骂道:“时迁,都五十年了!你大爷的,还认不出我!”
那一刻,背阴山上一片寂静,初秋的山风凛冽呼啸而过,空旷寂寥。
和畅的目光从他气急败坏的脸上,落到身边人那张茫然而不自知的俊脸上,心说,该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山神大人的脸盲症又犯了?
破烂道袍大约已经很熟悉他的作风,赶在他开口之前就堵上他的话,语速又快又急,“我!段落!五十年前,就在这里,我跟你比了一回剑,你忘记了?!”
他又提起那把剑给他看,“就算你不认识人,剑总认识吧?这个缺口还是你打的!”
时迁沉默片刻,终于想起来了,“哦,穷鬼剑修,好久不见。”
第29章
五十年前?面前这人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 眼窝深邃,没想到已经可以叫爷爷了。
修仙果然可以容颜永驻,和畅头一回生出了想要修仙的念头。
不过……和畅抬头看了看山神大人, 都认识五十年了, 他不是脸盲症,是脸盲癌症,还是晚期的那种吧?!
时迁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羞愧的意识,甚至有些不耐烦,“穷鬼不去赚钱,老跑我这里做什么?”
段落大概已经习惯他这态度,不以为意, “你还记得五十年前, 我误入背阴山,就是为了找人对吧?”
时迁嗤笑道:“你连自己究竟在找谁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找人?你难道不是拿我练剑的?”
“主要还是为了找人。”段落神色自如地将缺了口的剑收回剑鞘,“那个熟悉的气息无数次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 虽然我至今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但是那个气息我一定不会弄错。尤其是近日,我逐渐开始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一定比你怀里那个美。”
和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心说他这脸皮怕是和剑道一起修炼的, 比背阴山最坚硬的石头还要厚!
她漆黑的眼眸一转, 八卦的雷达就先启动了,踮起脚跟他咬耳朵, “这是大人的朋友吗?他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练剑练傻了, 忘记自己老婆……不是媳妇了吧?”
“好好说话。不过一个凡人,算什么朋友。”时迁有些不习惯地揉揉耳朵,嗤之以鼻,“你以无情剑证道,不去历雷劫飞升,整日在凡界游荡找什么人,就算真找到什么爱人,可你修的是无情道,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当一个人在你心里扎根数十年的时候,这就是执念。”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好像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剑相当。
“谁不知道……”时迁垂了下眼眸。
“大人说什么?”和畅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一瞬间她觉得山神大人的眼中有着和段落一般的黯然。
但这是错觉吧,怎么可能呢?
“哦,我是说那你不快点滚去找你的执念,又来我这里撒什么泼?”时迁开始赶人了。
段落足尖一点,跳上巨石,捏起法诀神识扫向四方,“昨日夜里,我又感觉到了,那道气息就在这里。”
时迁五指屈伸间,命线开始缠绕,“又想打架?”
“不!每一次都是背阴山,你这里一定有问题。”段落不死心,一遍遍地扫视着。
“那你自己慢慢找吧。”
毕竟三百年来都撵不走,时迁懒得多费功夫,拢了拢衣襟,便打算回山神殿。头一回一身酒气地睡了一晚,他只想回去沐浴更衣。
他顺手揽过小侍女的腰,便要飞身而下。
和畅惊奇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搭的很紧,又很自然,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了?之前稍微碰到点都和躲瘟疫一样?
时迁:“你又怎么了?想留着陪他找执念?”
“没……我不要!”和畅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白尾,“我想带上它,虽然沾了点酒,但是洗洗还能用。它的毛又厚又软,山上入冬早,我怕冷。”
“这可是九尾猫妖的尾巴,你倒是挺识货。”
时迁轻笑一声,然后招招手,白尾顺势飞过来,却在中途被人截了胡。
段落单手紧紧握着白尾,逐渐颤抖起来,最后直接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和畅惊呆了,莫非这破烂道袍是个重度吸猫症患者?
时迁冷了脸,“穷鬼,你现在是开始做强盗了吗?”
“方才它回应你的召唤时,有一丝气息泄露出来,就是它,不会错的!”
段落激动地改用双手捧着白尾,生怕过于用力捏碎了似的,又怕没用上力就掉了,“你说它是九尾猫妖的尾巴,那只猫妖呢?”
时迁蹙起眉,并不想回答,“还给我。”
“告诉我!”段落低喝道。
时迁伸出手,看起来忍耐即将到达极限,“白尾的主人化形不过二十年,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你知道她在哪里,告诉我!”段落拔出长剑,苦寻多年终于有了一丝结果,为了这么点气息,他可以不惜一切。
“你不怕你的破剑再多几道口子?”时迁五指的命线已然蓄势待发。
又是小空山的猫妖?
和畅想起黑雾中的九条断尾,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袍,“大人,他看起来也不像会对婳婳有什么不利,要不……告诉他?”
时迁瞥了她一眼,“别胡闹。”
无情剑修向来不懂人情,这一刻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飞一般地将剑插回剑鞘,然后跪下,信誓旦旦道:“我以无情剑道为誓,绝不会对白尾主人有任何不利,求山神大人成全。”
他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和畅也有些于心不忍,再一次劝道:“大人,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凡人生性多疑,狡诈多变。”时迁俯下身靠近她,“可为何你这样容易相信别人?”
又来了……凡人PTSD?
“大人从前是不是被凡人害得不轻?”和畅忍不住问道。
时迁冷哼一声,这回直接放开了她,自己朝着山神殿走去。
“大人?那这个……?”
“我带他去找婳婳,但是我要先沐浴。”时迁没回头。
“多谢山神大人!”段落欣喜若狂,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忽然问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昨天……快乐?”
和畅:“……”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多余给你求情!
果然被提醒的山神大人回过头,再一次揽过她的腰,“方才忘记问了,昨天夜里……你可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和畅瞬间心跳都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大人有什么不该看的吗?”
“那你说的喜欢……有没有说谎?”时迁又问道。
和畅:“……”
你说你怎么不再多睡一会?
小侍女没有回答,时迁权当他默认了,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足下一点,便带着她回了山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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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远郊清水镇
清水镇并不大,依山傍水家家养蚕,以纺织刺绣为生。只是距离长安实在偏远,人口便极少,平常便少有外人来往,最近却热闹得很。
和畅一行三人好不容易寻了个小酒楼刚坐下,周围全是神色兴奋,穿着火红嫁衣的少女,妆容明艳。
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大型结婚现场。
“猫妖呢?我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段落完全无视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抚着那条白尾——自从他认定了之后,那白尾便没有再到和畅手里过,当真成了他的执念。
时迁没说话,一旦置身人群,他便铁青着一张脸。
和畅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山神大人的人群恐惧症,才开口道:“山神大人谁都可能找错,唯独找那只猫妖不会错。”
“凡人真是无知。”时迁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时迁铁青的脸色在一个姿容清纯淡雅的少女挤进来拼桌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他干脆地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三人,“清水镇实在太小了,就只有这么一家酒楼还能下脚的,我……我就凑合吃点,马上便走。”
和畅赶紧摆摆手,山下虽不比背阴山寒凉,却也是入了秋,其他少女虽然也是一袭正红嫁衣,却也在外面套了毛绒披风夹袄。
只有面前这人,穿着一身单薄嫁衣,头上插着两支筷子似的的黑发簪,实在是……不和谐。
和畅沏了杯茶递过去,随口打探道:“我家大人就这样,姐姐别介意。我看姐姐有些疲惫,不知可是因为清水镇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你叫我吕瑶便好。清水镇的姻缘石显灵了,只要你虔诚地在它面前点燃生辰帖,便会出现一顶红轿子,带你去看一看心上人长什么样。”少女双手合十,看样子竟是已经虔诚上了,“最神奇的就在这里,每一个去看过的人,最后回了家乡都成功地和那个心上人喜结连理了。”
不愧是狗血仙侠文,长安喜欢求姻缘,清水镇居然还是求姻缘……
和畅一下子没了兴致,也不知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亏她还以为真能找到什么怪异之处。
反倒是时迁睁开了眼,“姻缘石在哪里?”
吕瑶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跟和畅小声道:“我单知道天下女子总爱求个姻缘,没想到你家大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居然也有这心思?”
和畅同样意外,“大人你不会是老铁树开花了吧?”
时迁:“……”
段落是个没耐心的,他恨不得立刻动身,“我不管你开不开花,都得先给我把猫妖找到!”
“猫妖的气息被什么东西遮掩了,只能找到这里。我对她做什么不敢兴趣,所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回去。”时迁比他还没有耐心。
段落还有些愤愤不平,但也确实不敢说话了。
自从看过那片诡异的黑雾,和畅对“土地公公”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于是继续开口试探,“我看姐姐穿得这样动人,想来应该是去见心上人的。姐姐能不能带我们去?你看我家大人都已是而立之年,实在是难得春心萌动一回,可否求姐姐帮个忙?”
吕瑶几乎没有犹豫,兴冲冲地答应了,“你家大人这长相,我还真是想看看他的心上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明日正午,还在这里我带你们去。那地方可偏门,要是没有熟人带着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时迁淡定地开口,“午夜子时。”
“你家大人会不会太急了点?”吕瑶悄声道。
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大人只是看到这人挤人的盛景,怕白天人多,所以才挑个午夜罢了。
只是这半夜三更,人家小姑娘怎么会同意……
还没等和畅编个理由出来,吕瑶居然一口应下了,“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还需要做一件事。”
和畅稀奇地多看了她两眼,没想到她长相柔柔弱弱,这胆子倒是和红嫁衣配绿内衬一样放得开呢?
第30章
午夜子时的山原应是树影幢幢, 阴森可怖的。只不过大约是习惯了暗无天日的背阴山,和畅居然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是一些晃动的树影, 聒噪的夜枭罢了。
因为眼下有一件令她更加兴奋的事——母胎单身二十三年, 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了!
清水镇善纺织,尤其是女子嫁衣。
和畅抓着霞帔啧啧称奇,双面以七色丝线捆扎成一股绣着孔雀纹,明亮的月光一照,竟反射出绚丽的光彩。
比起姻缘石,她显然更在意嫁衣,她转了一圈, 然后片头问, “大人,好看么?”
时迁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小侍女年纪尚小又瘦弱,皮肤又白又薄。穿着这样一身大气的正红, 不得不说, 很惊艳。
但他的话一出口又变成了,“怎么?你很期待嫁人?”
和畅:“……”
当她没问,这人自己拒绝穿婚服, 也看不得别人穿。
在姻缘石面前穿着嫁衣点燃生辰帖便可看到心上人, 可惜山神大人眼神如刀。于是这个差事便落到了和畅以及段落的身上。
穷鬼剑修褪下了那身“破烂地图”, 换上华丽的婚服, 就算依旧不够言笑,也是平添三分气度, 莫名勾人。
吕瑶就是被勾的人之一,自从上了山。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段落。
“吕瑶姐, 你的心上人该不会是段大哥吧?”和畅挤眉弄眼。
吕瑶立刻捂住她的嘴,垂下眼睫,耳朵尖返了点红,“不是……不长这样。但是的确是个剑修。今天清晨我就在这里焚了我的生辰帖,他背着剑向我走来。他看起来……不是很有钱,这都没什么。可他是个什么无……无情道!对,无情道剑修。我还愁他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呢。”
“有这么灵吗?”
和畅怀疑的眼神在段落身上转了两圈,她总觉得这个情节似曾相识。
“当然!我都试过了,你还不信吗?难道你对自己的夫君都没有好奇过吗?”吕瑶急了,“不信那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段落绕着传说中“神奇”的石头转了好几圈,抽出石头下未燃尽的符纸。“三更半夜居然还有人在这里试的。好像刚走,还是热的。”
传闻中开过光的石头仅仅孩童高度,就是一块厚厚的石头而已,实在平平无奇。
背阴山随便哪个石头,就算是她平时拿来躲懒睡觉用的,都比这石头要好上一百倍。
“你若是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吕瑶摸出纸笔,“写上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烧了。”
“有没有这么灵?”和畅嘟囔了一句,不过来都来了,她还真有点想知道心上人长什么样,偶尔封建迷信一回也不错?
于是她换算了生日,歪歪扭扭地写了上去,“怎么烧?”
话音刚落,一记响指声响起,生辰帖瞬间窜起火焰。
“大人!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和畅差点烧到手,赶紧撒开手。
“装神弄鬼。”
到了子夜,夜深人静,时迁明显更加自在,面容绮丽浓稠,月光一照,夺人眼球。
生辰帖很快燃烧殆尽,山风一吹,连灰烬也不见了,更加平平无奇,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轿子呢?”和畅奇怪地四处张望。
“你是不是不够虔诚,可能还得再来一次。”吕瑶建议道,“或者让你家大人来试一试就知道真假了。”
和畅心说,单身二十三年,我可虔诚了。
“行吧,那我再试试?这回我自己烧。”
“等一等。”段落忽然阻止了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开过光的石头,“我……我来试试。”
看这位爷抱着白尾不撒手的样子,他不可能突然对别的事情感兴趣,所以歪打正着装神弄鬼的人是婳婳?
段落端端正正地写下生辰,而后放到石头底下点燃。
这一回生辰贴才燃烧殆尽,一阵阵铃铛的脆响便在山中回荡开,由远及近,伴随着人的脚踩在树枝枯叶上发出的“咔擦”断裂声。
和畅听的心里发毛,磨蹭到山神大人的身边寻找安全感。
很快两顶顶刷着厚厚的朱漆的红轿子出现在三人面前,它并不大,最多容纳一人。也不华丽,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在四个角上挂了四只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这两顶红轿子如同那块开了光的石头一样平平无奇。
反倒是那抬轿的八个人更能引人注意,她们竟都是女子,蒙着白纱,身材纤细。
她们将轿子平稳地并排放在地上,而后微微颔首,便一言不发地等着。
吕瑶激动地指着红轿子,“你看!我没错吧?只要你们坐上这顶轿子便可以见到心上人了。”
和畅看着两顶红轿子终于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这分明就是原著中的第二个副本——红嫁衣!
清水镇开了光的石头引来无数春心萌动的少女坐上了那轿子,虽然她们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但是每一个人都丢了魂魄,浑浑噩噩最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于是引来了天机派探查,原女主为了师尊自告奋勇地坐上了红轿子,看见的心上人便是师尊。最后虽然清水镇的事情得以解决,但是女主受伤,又被师尊明确抛弃一回,虐身虐心。
和畅现在看着红轿子的眼神都不对了,那简直就是深渊巨坑!
她原以为离开了天机派,原著情节便可以略过,没想到居然直接拐着男配走上了主线剧情?
结果另一边段落仿佛魔怔了似的,掀开轿帘便要往里面钻。
三根红线突然出现将帘子按了回去,时迁怀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段落头也不回,“那个石头和这顶轿子,都有她的气息,这一次我定要亲眼看见她。”
“……小心些。”时迁深深望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收回了命线。
段落钻了进去,四个女子便抬起了红轿子,看起来很是轻松,只是却没有走。
吕瑶推了和畅一把,“快呀,嫁衣都穿了,你还等着做什么?”
时迁插了句嘴,“你也想找心上人吗?”
“不……不想了!”和畅斩钉截铁地否认,就差指天发誓,“我觉得我适合孤独终老!”
时迁轻笑了一下,“也是,就你这惫懒模样,还想祸害谁?”
和畅:“……”
她怎么觉得这人的嘴越来越毒了?
结果那边山神大人嘲讽完,居然径直朝着剩下的那个轿子而去。
没成想会有这一出,吕瑶提醒道:“这位大人,您没有穿吉服。”
时迁在红轿子前站定,捏了个法诀在身上点了数下,纯黑的锦缎长袍眨眼便成了朱红的吉服,甚至连刺绣的蝙蝠都栩栩如生。
和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艳丽华贵的吉服将他的妖孽气息衬得淋漓尽致,反应过来才立刻大喊道:“大人!你进去做什么?这东西不对劲,你快出来!”
然而红轿子已经起步,时迁无动于衷,“装神弄鬼,你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我帮你去看看。”
和畅:“……”
谁要你看,你一个工具人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强了?
吕瑶目瞪口呆地目送着红轿子离去,“你家大人的心上人……该不会是你吧?”
和畅的表情简直惊恐,“怎么可能?!就算全天下只剩下我一个女的,他老人家也只会选择孤独终生。”
吕瑶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后靠近了她,悄悄压低了声音,“那你不想知道你家大人的心上人什么模样吗?以他的样貌,我是真的很好奇谁会站在他的身边。”
和畅拒绝,“我家大人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事,要是他老人家生气了,那我们俩都得遭殃。”
吕瑶一反从前的柔弱,将纸笔递给她,强势道:“试试吧。”
普普通通的纸笔在和畅眼中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她沉吟片刻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才摸出几张黄纸,“试试就试试,不过你可得给我保密。这上面有大人的生辰八字。”
吕瑶点点头,“好啊。”
和畅走到石头边,作势要点燃。然后另一只手悄悄捏起了法诀,瞬间将手中的黄纸扔向身后之人。
爆裂符混着火符卷起烈焰无数,和畅只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高温,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效果,拔腿就跑。
结果还没等她跑几步远,吕瑶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
和畅吓了一跳,心说爆裂符和火符加一块的威力怎么也能拖一会吧?
回头一看才发现,连地上的枯枝碎叶都没炸毁多少,那威力可能也就和鞭炮炸了差不多——过于自信了,早知道应该拿山神大人画的符咒防身的。
吕瑶眼中积蓄着泪花,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们要寻开过光的石头,我便带你们来了,你为何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和畅本想再编点理由拖延一会,但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住开骂,“你能别装了吗?!柔弱小白莲不适合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