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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90

作者:又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6章


    清早,天刚蒙蒙亮锦月便起身来,略略作了收拾,吃了早膳,便让秋棠去准备车马,在卯时之前出宫去。


    昨夜上安宫求和不成,锦月打算去找尉迟飞羽商议商议。


    尉迟飞羽虽还是兼任“侍中”,但到底是三千户的祁阳侯,不可能每日侍奉在皇帝之侧,便向皇帝请示了单日入宫,双日另行处理事务。


    今日是四月二十四,是双日,尉迟飞羽在府中。


    还是平时出行所用的黑铁木四方马车,锦月带了周绿影、香璇和静树,秋棠现在任尚阳宫的尚宫,要周全宫中,不被别宫所监视,还要保证小桓的安全,走不开。


    至于浅荇和行魏两个武功高手,一人随马车出宫,充当车夫正在前驾车,一人留在宫里守着孩子。


    马车沿着狭长的永巷飞驰,再转入长街,红墙青瓦飞快朝身后退,不多会儿就可见厚重的大宫门在宫墙尽头森严矗立,高阔得仿佛天庭入口,有神明依附在上。


    锦月捂住心口略略压抑,外头的女人们都羡慕宫中生活,拼命想进来飞上枝头,而她,却恨不能立刻带着一双孩子离开这里。


    待解决了弘允母子的危机,将母亲的仇报了,她就离开深宫,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生活。


    “姐姐在想什么这样出神?”香璇拉了拉锦月的袖子,“不要太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姐姐机敏,加上祁阳侯思虑缜密,一定能想出对策救新太子的。”


    锦月见香璇脸颊红润,显然是坠入情网的女人,朦胧间,仿佛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


    感慨:“看来我们家香璇是真想出嫁了。张口闭口都离不开祁阳侯三个字。”


    香璇脸羞得通红,不敢说话了。


    锦月握她手:“你和哥哥般配,会幸福的。”


    香璇想了一秒:“姐姐,你说‘般配’是什么意思,如何才叫般配。”


    “般配。” 锦月不禁暗暗叹息,“所谓般配,我想应是在一起过日子没有太多摩擦,能够顺顺利利白头到老吧。有些情人相爱,在一起之后却矛盾重重,这就是不‘般配’。”


    就如她和弘凌,在一起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总有分歧。相爱容易,相守却难。


    “如此说来,姐姐其实和如今的太子是最般配的,姐姐来尚阳宫也大半年了,我还从未见你和太子红过脸。”


    “我和弘允哥哥自小相识,有什么脾气小时候就已经磨合好了,彼此再了解不过,哪儿还有什么好争执的。”


    锦月淡笑说。


    她和弘允,看对方就像看自己一样熟悉,有什么值得吵的。也或许因为太过熟悉,太过了解,所以她当年才对他难以心动,哪怕弘允再高贵优秀帅气,她也都看习惯了。


    姐妹俩说着话,赶马车的随扈行魏忽然小声禀告:“夫人请看。”


    马车慢下来,锦月撩开马车窗帘。


    而下已经行驶到西市。清晨的市区人潮熙攘,石板铺平的街道上南来北往的客商、百姓络绎不绝,小贩叫卖着早点,饭食的香味一阵阵飘入锦月的鼻腔。


    锦月目光落在一旁大宅门口,上挂着“尉迟府”三个大字,门第不比从前太尉府那么气派,却也算大户府苑。


    周绿影愤愤道:“小姐别看了,老爷对你和大少爷如此绝情绝义,不值得小姐半分思念。”


    这是尉迟云山、上官氏一家子的新府邸,而今他虽不受朝廷所用,却在弘凌手下谋着举足轻重的官职。


    “我没有思念,只是想看看这个父亲的眼睛,要瞎到何年何月才能看明了。”


    说曹操曹操到,锦月话音刚落,那大门内尉迟云山穿着一身将领打扮就出来,身后三五个带刀随扈簇拥着,气派魁梧依旧,只是几许花白的头发从耳侧盔甲陋处,略显迟暮苍凉。


    尉迟云山也看见了锦月,吃惊地停在门口,他以为锦月是来看望他,冷声:“为求自保便与生父断绝血缘关系,娘娘做得如此决绝,还来我府外徘徊做什么?”


    他正说里头上官氏就拿了披风喊着“老爷”追出来,很是殷勤,她看见锦月也是大诧。


    锦月冷笑回敬尉迟云山:“比起尉迟大人为求自保逃跑,让庶女庶子行驶官道而被追兵逼迫坠崖以拖延时间,我和兄长断绝个关系又算个什么呢?”她目光朝上官氏幽幽一荡,“你说是不是,尉迟夫人。”


    尉迟云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主意是上官氏出的,他一直万分后悔,却也自认是没办法的事,若不然都得死在一起。


    他被锦月堵得说不出话来。


    “尉迟大人当真好权衡,比起统统赴死选择些感情淡的儿女当箭靶子,也是不错。我和兄长作为大人丢掉的感情淡的儿女,还能好好活着,也真是上天眷念了。虎毒不食子,大人比虎还了得呢。”


    锦月丢下一串能气死人的话,扬长而去,尉迟云山捂着胸口顺不过起来。上官氏扶他却被重重丢开手。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老爷你就听她胡说吗?白氏不贞不洁,她和尉迟飞羽指不定并不是老爷的骨肉,若不然怎能对老爷对尉迟家这样无情……”


    锦月马车跑远,将那宅子抛诸脑后,很快,就到了祁阳侯府。


    祁阳侯府在西市中间,锦月刚进去堂屋,就有一团圆滚滚的小东西从内间扑腾出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娘亲娘亲,小黎想死你了。小黎要抱抱……”


    尉迟飞羽笑吟吟紧随其后:“妹妹,你可不知道我被这小东西念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整天说‘娘亲娘亲’,哥哥我都快变女人了。”


    他说罢才见香璇也在,忙住口正色。要儒雅,不要痞气!而后端着架子,想看又不敢看香璇。


    香璇更是不敢看飞羽。两人别扭着,看得人都辛苦。


    锦月不觉想当年她追求弘凌的时候,炽热又狂妄,真是没什么娇羞之色的。也亏得弘凌竟然能对个如此野蛮的女人动心。


    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念头一闪过,今夜心中又有些烦乱,赶紧压下去,又让周绿影和香璇将小团子待下去,她好与尉迟飞羽商量。


    “妹妹,现在朝廷颇为头疼,上安宫如个铁疙瘩,一丝风都吹不进去,杨丞相进谏选了三位大臣假意投诚,献上细作为美人伺候四皇子,却不想不过三四日,连大臣都一并被四皇子亲手所杀了。”


    提起弘凌,尉迟飞羽语气中敬畏颇有些钦佩。


    锦月吃了一惊。“他,他竟已敢在宫中斩杀三位大臣?那皇上如何反应?”


    “皇上从六皇子被车裂开始就身体愈弱,这两日更是连饭量都减半,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四皇子应当是破釜沉舟不想再等了,我估摸着他很快就会有动作。”


    尉迟飞羽声音小了些,四顾明纸窗外是否有人偷听,才说,“恐怕过不久,龙椅上的人就要换了。”


    皇帝身体一直不好,这些本在锦月意料之中,只是在这个皇帝身体状况日下的节骨眼,却酝酿着弘允哥哥身世的危机,实在让人焦灼。


    “哥哥,我今日来时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对策,还请你帮帮我。”


    锦月打算将姜瑶兰毒杀先皇后的秘密摊牌。


    “妹妹请说,只要是你的事情,哥哥义不容辞。”


    ……


    锦月一字不漏的细说,尉迟飞羽越听越心惊,听到姜瑶兰为守住秘密计杀太皇太后嫁祸弘凌之时,惊吓得连连倒抽凉气站起来。


    “如此说来……如此说来四皇子根本是被冤枉的!”


    锦月心中有歉疚,点头。“是,太皇太后之案他确实是被冤枉。当年瑶华皇后之死,他们母子也非凶手。”


    “可妹妹你将金簪交给皇后,他若知道了定会将你恨死的。”


    “都已恩断义绝,又何须在乎那‘恨’是多是少呢。我若不守住秘密,弘允和皇后母子就会万劫不复。在我危难狼狈之时是他们救了我,这忘恩负义之事……哥哥,我真做不出来。”


    锦月望着非羽道,眼睛微微泛红,她如何会不知道隐藏真相是昧着良心、是对弘凌的不公平,可是她没有第二条选择。


    “当时在东宫时,小黎失踪之时,我听闻他竟是与尉迟心儿花前月下,气急攻心,与他决裂,他来求我原谅我也无情拒绝,而后想来也是有些冲动。到我入尚阳宫前夕,我才发现,我竟然怀了身孕…… ”


    尉迟飞羽起初还没听出问题,听到末尾才回味出不对。“妹妹你是说,小桓他……”


    他跌坐在椅子上:“你说的秘密实在太庞大,容我缓缓,缓缓……”


    “而今我身边除了几个心腹随扈和香璇,也就只有哥哥能够完全信任了。还望哥哥帮我出出主意……”


    尉迟飞羽道:“妹妹的纠结我能懂。一边是亦兄亦知己的恩人母子,一边是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妹妹重情重义,才会两难。”他长长叹了一息,“你默默为四皇子抚育两个儿子,留得血脉,也算是对得住他了。”


    他略作思量:“我们,便帮衬皇后母子暂度难关吧!待过了这个坎儿,妹妹大仇得报出宫远去,到时候他们兄弟要如何你死我活的拼杀,因果要如何报应,也不是我们能够掌控了。”


    锦月忧中含喜:“飞羽哥哥懂我。”


    “血脉相连的亲兄妹,当然能懂。”


    尉迟飞羽接手锦月交付的事立刻着手开查。秋棠认识的人大都是下层一些的、同为高级奴才的,而尉迟飞羽就不同了,他是个雅痞,从前又好吃喝玩乐,在京师的官宦间子弟间很有些兄弟、人脉。


    不过三日,他就有了些眉目,送信儿入昭珮殿。


    锦月打开密信,凝眉粗略读了一遍。


    尉迟飞羽信中说,他从贾府的公子那儿得知,弘凌的随扈与贾府的夫人商定,要买卖一个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是个从宫廷流落出去的御用品,不知作何用。


    “贾府。”锦月微微抿唇一笑。不管那药罐子什么用处,应当是个要紧物件……


    **


    李生路入宫后,匆匆奔赴上安宫正殿,弘凌正在里头静养调息。


    大夫一出来,他就急急奔进去抱拳跪下——


    “奴才该死,殿下请降罪!”


    弘凌遍身施针后留下的小血点子,口唇干白,冷冽的俊美容颜略略虚弱,可保护自己、隔绝旁人的那层隐形气势却一点没减少。


    “说,搞砸了什么。”


    李生路重重唉了一声:“奴才去贾府与贾夫人买卖那药罐子,怎知贾夫人临时变卦,说是她女儿要了去送人了。奴才问是谁,她并不说,出府奴才便发现是锦月夫,哦不,是太子妃,她和贾府的千金要走了药罐子。奴才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李生路抱着死的决心说。


    弘凌无力半眯的眸子渐有焦距,凝拢眉头。


    他却没发怒,也没责罚李生路,他穿着一层雪白的中衣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一旁侍立的宫人都小心翼翼,最近他们主子的思想越发难以捉摸……


    ……


    锦月将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藏在昭珮殿的暗阁中,拿到手里她才认出这分明是瑶华皇后所用之物,底座上刻着栖凤台的印章和年岁。


    罐子到手,她也可以稍稍放心,便带着小桓去中宫大花园走走。


    今日薄薄有暖阳,气温不冷不热正正好。锦月抱着裹得厚厚实实的小桓,在凉亭边儿看牡丹花。


    团团簇簇的牡丹映着阳光绚烂瑰丽。


    小婴儿本睡着,却不想靠近牡丹花就立刻醒来,挥舞着短短的小胳膊要摘花。


    锦月忍俊不禁:“你是男子汉,不能痴恋花花草草,知道吗?”


    巴掌大的孩子当然不知道,哪儿管儿,非要摸摸,锦月只得让他抓残了几朵牡丹花,小爪子掐着肥沃的花瓣一个一个的小指甲印儿,小桓咯咯地笑个不停。


    锦月心情也轻松起来:“幸好那冷冰冰的脾性没有遗传给咱们小桓,不然娘亲可有得受了,呵呵。咱们小桓是随娘亲,喜欢花儿是不是?”


    锦月兀自沉醉在美景与儿子的可爱模样中,竟未发现身侧的侍女宫人都默然退远。


    头顶阳光一翳,锦月头也不抬道:“影姑,你挡住太阳了。”


    而后她才发现落在花草间的影子高高大大,是个身修体长的男人!蓦地回首——


    “什么冷冰冰?”来人吐字如冰,站在她背后。


    “啊……”锦月忙站起退后却忘记了脚边是鹅卵石立着圈出的花园栅栏,一绊,眼看就要和孩子一同摔倒。


    弘凌手臂一抬,毫不费力地接住母子二人。


    锦月忙退开,才见周围侍女宫人都被遣退了,向来是弘凌所为。她完全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是以暗暗有些惊惶失措。


    “你刚才说谁冷冰冰。”


    弘凌又重复了一回。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忙将孩子往怀中紧了紧,背过身。


    “随口说说罢了。”


    说罢锦月就走,擦身而过至极却忽然被只大手握住手臂,紧紧地,她走不掉。


    “四皇子这是做什么!”


    “谈谈。”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


    他笃定吐出一个字,像一颗石子落在锦月心头的湖泊中,平静了许久的湖心不住激起了涟漪。


    弘凌一身玄色缎子长袍,站在万紫千红的牡丹花间,锦月站在他身侧静静等待他开口。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可他不说话,她也不想先开口。


    已经分手的恋人,自是谁也不想先拉下面子来示弱的,锦月想大抵是这个原因吧,所以两人都久久没说话。


    起了一丝风,锦月怕吹着熟睡的孩子,就将襁褓的小袄子拢了拢,遮住婴儿的小脸蛋儿,却哪知道这小祖宗自有主意。


    小桓不乐意了,拼命地活动着裹得胖胖的小手臂推开小袄子。


    孩子穿得厚实,手儿又软,硬是推不开,就哇哇委屈地哭起来。


    锦月又紧张又尴尬,小声哄。“小桓乖,听话,别闹,乖……”


    弘凌负手立在一侧,袖下的手指不禁动了动,虽然还是如方才一样站着,可是心却跟随那声声委屈的叫唤有了反应,和他的手指一样动来动去了。


    他侧目看来,锦月正着急地哄着孩子。


    “他怎么哭了?”


    锦月浑身戒备。“可能有些饿了吧。”


    俯视着襁褓中的小家伙因为费力的哭着,脸儿红扑扑,弘凌不觉走近把手指递过去。


    “这样就不哭了。”


    小桓咬住弘凌的小指头,满足的吸起来。


    弘凌眸子暗了暗。小时候他在冷宫,没有娘,也时常没有乳母,他饿了,伺候他的奴才们就把指头给他吸。这些都是老奴才们后来告诉他的……


    锦月心头一阵紧张,能听见心跳声,快速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既然你我已发誓不再有任何联系,还是少站在一起的好。”


    “你拿走了药罐子。”弘凌笃定。


    “你既然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不是来问你。”弘凌语气沉下去,“我是想告诉你,你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皇后的秘密,你不保不住。”


    锦月呼吸也重起来,却不想说话,弘凌看她如此,感觉得到锦月的怒气,或许是他不想破坏这个阳光的下午,也或许是近来他思维越发失常,喜怒难控而生出些超出逻辑的眷恋。


    “孩子很可爱。”


    弘凌轻轻掖了掖襁褓,动作间不小心就露出了手背上丑陋的伤痕,从前那道伤痕上又添了一道浅浅的新伤,应该是今年的战争冲突中受的。


    锦月和孩子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处上,手的主人才意识到,忙缩回了手,袖子落下,将丑陋挡了去。


    “小黎小时候和他应该很像吧。”弘凌道,“我错过了他的成长,一直很遗憾,对你们母子很愧疚。”


    锦月并不理睬。


    弘凌退后一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肃:“今日我主要是来看孩子的。他很可爱,往后将他作为养子我应当也可以接受。”


    弘凌说罢,嘴边一笑,锦月闻出些许嗜血的味道。


    锦月上前几步追问:“你什么意思!”


    弘凌顿了顿步子,微微侧脸,柔美而几分刚毅的侧脸明明俊美如铸,锦月却看得浑身生寒。


    “等他一死,你们母子就没了依靠,你当记得我说过这辈子会当你的‘依靠’,恩断义绝没关系,没有情谊一样可以做夫妻。”


    锦月吸了口气,四肢发麻。“你!你是不甘心我嫁给了他,所以报复我么?”


    弘凌没回头,可他的声音和神态,都令锦月无比的陌生。


    “你说对了。”


    锦月怒从中来:“弘凌,你是疯子吗!非要折磨我你才甘心?”


    那男人一顿,“是,我就是疯子。你当年招惹我的时候,就该做好心理准备。”


    而后他大步离开。


    他说是来看孩子,他说她没办法阻挡他的行动,他说,等弘允死了,要把她掳过去。


    锦月头皮发麻,抱着孩子已是浑身冷汗。


    ☆、第87章


    弘凌走后,锦月再无心欣赏曼妙春-色,匆匆抱了孩子回到尚阳宫。


    却不想皇后上午来了,此时正在承云殿中与弘允叙话,并让崔景派人来昭珮殿请她过去,特意嘱咐她把小桓也带上。


    “皇后娘娘特别想念小皇孙,昨儿个半夜就梦见了小皇孙给思念醒了,所以清早就吩咐奴婢准备几匹保暖又透气不闷热的华缎,拿过来给小皇孙做几身好穿实用的夏衣。”崔景说。


    “皇后娘娘体贴入微,我和小桓真是受宠若惊。”


    “太子妃客气了,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你和小皇孙呢。有什么好的都赶着送来,自己都顾不上用。”


    弘凌所说的要在弘允母子死后将她夺过去为姬妾的话,让锦月心头如刮着狂风的海面,骇浪难平,就与崔景勉强应付了几句,便抱着孩子去承云殿。


    锦月走到殿外,朦胧听见里头弘允正对姜瑶兰说话——


    “近来朝中倒还安静,四皇子除了斩杀了三个官职不高的大臣,在民间越发激起民愤之外,倒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让我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弘允说着顿了顿,仿似在作略微思量后,而后语气含了分冷:“不知真安静了,还是在酝酿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儿子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便听皇后:“六皇子车裂之后,眼看你父皇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不能不准备着,总之……总之你小心为上,这个节骨眼万不能出一点岔子。一定防着上安宫。母亲的娘家那边你的舅舅们我都嘱咐过,会一心为你效劳的……”


    “儿子知晓。”


    又听皇后默了一阵儿,晦涩说道:“你再坚持坚持,等到你父皇……就好了。等你登了基,谁也不能将你奈何。”


    弘允不明就里皇后的语气,正要询问,锦月适时走入殿中,为皇后解了一围。“锦月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皇后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明日移宫之事,本宫记得这事是我交予你办的。”


    弘允不会在锦月跟前主动提弘凌的消息,自然也缄了口,俊朗的容颜立刻笑吟吟,如暖阳照来,顾盼举止间优雅尊贵之气浑然天成。


    才貌双全的嫡皇子,当真是上天的宠儿。


    锦月低眸向皇后告罪:“锦月疏漏了,该一早去栖凤台向您通禀的,还劳皇后娘娘亲自跑一趟。”


    这几日一直焦心守住秘密的事,锦月确实将这事疏忽了。其实本来皇后也该派人来问,但显然,皇后心中的压力更不比锦月少,同样也疏忽了。


    两个女人对视略略勉强一笑,都心知肚明,勉强的笑容下,都掩藏着一颗焦灼的心,同样默契地,没有在弘允面前表现出来。


    “锦儿你莫自责,母后其实是来看咱们小桓的。”弘允亲自迎上前来,从锦月怀中抱过孩子,“小桓乖,可想念爹爹了?爹爹这几日忙于朝政,都没来得及陪你好好玩耍,可不许冷落爹爹,嗯?”


    望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弘允浓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暖暖星辉,越发温柔下来。小家伙手儿挥舞着,抓了抓弘允英俊的下巴、脸颊、眉毛,咯咯笑起来。


    皇后亦上前来:“太子说得对,本宫只是来看看孩子,不是来兴师问罪,锦月啊你别紧张。”她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别有深意,意思让锦月别显露紧张之色让弘允察觉。


    锦月唯唯答应。


    皇后抱了小桓,如心肝宝贝一样宠爱。


    她还带来了松香糕,用松树花粉、麦芽糖和御供的小麦粉为主料制成面皮,加以甘蔗糖和春日新摘的花瓣炒成酱为馅料,芬芳阵阵,很是可口。


    锦月和弘允口味相似,都爱吃这个。


    “母后,儿子给你娶回来的媳妇让你省了不少事。瞧这礼物都只需备一份就可。”弘允打趣道。


    皇后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笑拉过锦月的手:“如何不是。锦月与你青梅竹马,喜好相投,连喜欢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倒让我偷得了懒。”


    崔景适时接话道:“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太子和太子妃是天生一对,天定的缘分。”


    皇后拍拍锦月的手背,动容的微笑令她眼角纹路浅浅爬上几条,依稀可见往昔的娇美容颜。“确实是天定的缘分,让本宫有这么个好儿媳、好女儿。”


    锦月低头微笑,回应了几句。


    弘允看着二人融洽,心中一直的顾虑才得以疏解。他几月来就怕母亲因为锦月与弘凌的旧事,而不喜她,暗地里刁难。他出发上战场之前,更是担忧不已,只怕自己不再尚阳宫,让心爱的女子被人欺负了、暗吞苦水他还不知道。不过几次看母亲真心待她,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弘允心中舒缓,见母慈子孝,虽不是自己亲生却一直视为亲生的儿子,渐渐有些自己人生更加成熟感慨,也深感肩上的责任,要让在乎的人快乐幸福。


    姜瑶兰抱着孩子去殿外晒太阳,也正好留弘允和锦月说说话。


    锦月担心孩子一直看着殿外,弘允上前来轻轻拢了拢她的衣襟:“锦儿,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们八|九岁相识,情谊深厚,说话做事从不见外,弘允哥哥怎么这样客气了。”锦月道。


    弘允微微含笑,他的微笑和旁人不同,多一分少了尊贵,少一分显得高冷,配上他俊朗整齐的容貌就是刚刚好的气度。


    “我想问你,嫁给我之后,你是否比从前幸福快乐些?”


    他怎么无头无尾得突然问这个,锦月略有不解,但看弘允不像看玩笑,平心而论地想了想,“虽然我大仇还未完全得报,心中有思虑,但比起从前在暴室、在东宫朝不保夕,时常以泪洗面的日子,我快乐幸福许多。”


    弘允展颜露齿莞尔。“那就好。”他握住锦月双肩,笑容渐渐化作认真,清俊的眸子望着锦月的眼睛:“若我娶个女人回来,不能给她安定快乐的日子,那还不如让她自由一个人,无拘无束。听到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锦月心中感动。这样好的男人,怎么让她给遇上了,可荒唐的是,她自小就遇上了,却好几次都选择抛弃了……硬是踏上了一条坎坷崎岖的情路。这样好的人,她是哪根筋不正常,不能深深爱上他,将他当做男人,当做丈夫,而不是知己和兄长……


    “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总觉得在你身边多呆一天,就欠你更多了。”


    情到深处,弘允不觉满心口都是柔软,男儿刚硬的内心,竟然如如同温柔荡漾的波心,恨不能将心爱的人全部包容进去,事事都为她办妥帖。


    “我从小要什么,得什么,哪怕储君太子之位,也是唾手可得。唯有你,是我亲手呵护,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守到你终于出现在我生命中。或许你嫁我,只是为了做成你想做的事,但我娶你,是为了让你更幸福更快乐。”他握住锦月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继续亏欠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锦月微微湿了眼眶,越发坚定了要帮助弘允母子渡过难关的决心。


    皇后走时,特意让锦月送她出去,宫人远远随在后头,她正好借此与锦月说话。


    姜瑶兰道:“我挑选来的缎子都是上好面料,楚国送来的,统共就只有两匹,给小桓做了衣裳应当还有多余,你自己也做一身穿。”


    锦月:“皇后娘娘厚爱,锦月替小桓谢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我不对你们好对谁好。你是我的儿媳,小桓又是我的孙儿。你们都是本宫值得用性命守护的人。”


    锦月心下动容,皇后虽性格内向有时显得有些冰冷,计谋也阴狠,可是对自己她从未半点苛待。


    皇后:“你知道为什么你曾和四皇子有个孩子,我还允许弘允娶你么?因为本宫知道,这世上没有女子是完美的,这宫中女人生活尤其不易。就比如我……”


    她顿了顿,掩去话中苍凉,竭力轻松道:“我也身有缺憾,哪怕凤袍加身也难掩内里不堪,所以格外能懂你的处境和心情,才准许了弘允将你娶过尚阳宫来。我是想给你第二次机会……”


    锦月并不知道皇后竟会对自己感同身受,惊诧,又感动。“皇后娘娘是锦月的贵人,也是恩人,在我身处泥沼中时,是你们拉我一把……”


    皇后苦笑一声,双眼含泪:“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是你的幸运,却也是你的不幸。因为……恐怕皇上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上安宫一片静寂,按兵不动,四皇子已经掌握了我的罪证,只怕不日就要发难。到时我身败名裂,废入冷宫,只怕牵连你与弘允一家子,从富贵荣华跌入尘埃……”


    锦月想起上午同弘凌相遇说的那几句话,更觉如魔咒,在脑海、耳畔挥之不去,心中焦灼。


    “锦月,本宫不求其他,但求若一朝事发,恳求你千万不要离开弘允。他从小身份尊贵,只怕受不了那样的打击,如果你再离开他,自怕他会一蹶不振……”


    这是皇后第二次请求了,锦月上次因着自己打算报完仇就离宫而去,而没有答应,可是这次事态又有变化……


    “皇后放心,锦月断然不是那样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人。”


    “你可发誓吗?”


    皇后尤自不松口。


    “可以。”


    锦月对天起誓不会在弘允困苦时离开,皇后悬着的心才骤然落地,含泪点头,说好孩子。


    姜瑶兰被宫人簇拥着离开。锦月看皇后走远,姜瑶兰依然是凤冠华服,尊贵不已,可是这一次锦月却留意到她鬓发间的白丝,如蛛网缠在她头上将她束缚住,好似一只飞虫落入了网中成了困兽,挣扎得精疲力竭,逃不了,只能眼看死亡步步逼近。


    弘凌就是那只逼近她的夺命修罗……


    “小姐,皇后已经走远了,咱们要不要回?”周绿影小声问。


    锦月轻轻叹了口气。“影姑,虽然皇后做了那么多坏事,可我却觉得她人心并不坏。可她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是为什么呢?”


    “可能这就是常说的身不由己吧。”


    锦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这座宫城,催人心狠吧。”


    锦月刚说罢,便见远远的姜瑶兰竟然回头来,朝她温和慈祥的一笑,像极了当年暴室中,萧家母亲临终前那个凄苦的笑容,满是对人世的依依不舍。


    锦月心中一紧,似有不好预感。


    回到昭珮殿,秋棠来禀告说,皇后这两日见,好似和母族联系亲密,不知在筹划什么……


    **


    姜瑶兰回到栖凤台,精心梳洗打扮了,又命人照着皇帝的口味做了可口的菜肴和点心,派人去宣室殿邀请皇帝夜晚过来用膳。


    这一晚显得格外不同,平时接待皇帝就很精心了,这次是精心中的精心。每一处姜瑶兰都亲自检查过问。


    刚到酉时,一切就准备妥当,姜瑶兰兀自坐在妆镜台前从铜镜里细看自己爬了浅浅皱纹的容颜。


    一旁站着的,是伺候了她二十多年的心腹侍女、而今的栖凤台尚宫崔景。


    主仆二人相伴,一坐一立。


    崔景笑赞:“太子都成家立业了,娘娘还风华依旧,瞧,真是和二十年前相差无几,一样风华绝代。”


    皇后苦笑。“你能看见风华绝代,可皇上却看不见。”


    她从首饰盒中拿出锦月交给她的金簪,就是那支皇帝刻字送给瑶华皇后表情的簪子。


    “我和妹妹瑶华双生,自小她外向活泼,讨人喜欢,而我,虽为长姐却仿佛怎么做也不如她那么讨喜。爹娘长辈总是厚爱她多一些,我便如空气、木疙瘩一般立在一旁,可有可无。经过几十年岁月锤炼,我才稍微能改些,至少能够周全了。但相处久些的人,都知道我性格没那么圆滑讨喜,大概这也是皇上一直对我喜欢不起来的原因。”


    姜瑶兰说着叹气。


    崔景心疼,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安慰道:“娘娘耐心等待,总有一天皇上会发现娘娘的好的。瑶华皇后早就去了,一个死人怎么也争不过娘娘的。”


    姜瑶兰厌弃地将金簪往盒子里一丢,苍凉笑道:“我是活人,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今晚,便是最后一晚……”


    崔景不明所以,直到姜瑶兰将早前准备好的砒-霜瓷瓶拿出来,她才骇了一跳。


    姜瑶兰已起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我已经将母族的人托付好,若皇上突然驾崩,竭力维持秩序,一力扶持弘允登基为帝。虽然铤而走险,可事到而今我也别无他法了……”


    “如果等到东窗事发,只怕不光弘允会失去皇族恩宠,连我母族也会将我们母子摒弃,到时候,真是众叛亲离了……”


    崔景一听腿一软跪下:“娘、娘娘,您真要走这一步吗?这一步一但踏出,便再回不了头了啊!弑君,弑君啊……”


    姜瑶兰紧紧攥着□□,眼睛充着血丝,含着泪滴。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男人,她终是决定要亲手了解他了。


    得不了他的爱,就得到他的命,一同入地狱吧。姜瑶兰红着眼,含满泪,悲痛怨恨凄苦五味陈杂,她不能看着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毁了。


    ☆、第88章 栖凤台之变


    傍晚飘了几粒儿毛毛雨,又很快放晴,天上一轮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锦月吃了晚膳后坐在明纸窗前对灯看了卷书。弘允专门让人在民间搜罗来的《山海经》手抄本,还请画师按照文字描述配了图画,生动有趣得多。


    锦月眼睛发酸,从纸窗看了眼毛月亮更觉得有些困乏,可要说睡觉,却又满脑子思绪睡不着。


    “娘娘要不休息休息吧,您生了皇孙后就有些畏寒,四月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明日一早又要移宫,还有得忙呢。”秋棠说着,拿了张羊绒毯过来。


    秋棠是尚宫,周绿影见状忙替她拿过给锦月盖在腿上,笑道:“小姐再忍耐一晚,秋尚宫说殿下在东宫新建暖阁,入秋就建好,到时候地龙烧起来不但暖和而且四壁生香。”


    “暖阁?”锦月倒是头一次听说。


    周绿影才警觉自己说漏了嘴,咬住舌头,秋棠看了眼周绿影微微惊讶失措,她为人机敏反应迅速,如实禀告道:“殿下本让我们对娘娘保密的,说是到入秋后给娘娘一个惊喜,影姑姑不小心说漏了嘴,娘娘还是装作不知道吧,圆了殿下一番心意。”


    锦月点点头了然,弘允整日和朝臣和上安宫就周旋不过来了,竟还想着这些玩意。


    放下书卷,锦月想起皇后送来的几匹华缎,下午皇后离去时那个回首微笑让她心中略略不安。


    “崔尚宫说那几匹缎子是楚王进贡,连皇后自己都舍不得用,影姑,你拿来我看看,到底有多好。”锦月道。


    “诺。”


    周绿影叫了青桐青娥二侍女一同去取来了那五匹华缎,又将屋中细白纱绷的宫灯多点了几盏,明若白昼。


    五匹华缎花色各异,却都一样的油光水滑,光泽熠熠,是上好的布料。


    周绿影与秋棠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料子,都看痴了,锦月倒是曾见过,不过也有些讶异,女人哪个不爱美的,这应当是皇后珍藏的宝贝,可她竟然全数送来了给自己。


    锦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一打开来看,最后两匹布包裹得最好最紧实,她使了劲儿也打不开,心中隐隐有怀疑,便让青桐青娥二人出去了,屋中只留下秋棠和周绿影。


    “娘娘,打开了。里头包着只锦盒。”秋棠道。


    锦月一凛,急忙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封黄油纸信封以糯米浆封好的信,以及……


    秋棠骇然:“是十二只金树花钗!这……皇后怎么连这个也送给娘娘。”


    锦月将整齐放置的十二只金累丝镶宝珠的花钗取出来。“花钗是后宫女子的地位象征,只有正宫皇后才能戴十二树。”


    锦月一怔之后,赶忙拆开信,里头薄薄一张纸,只有一句话——记住誓言,望自珍重!


    锦月跌坐在椅子上,手心具是绵密的冷汗。皇后怎会无端端将自己的位分花钗送来给自己?而且那“望自珍重”四字……


    锦月指甲拨弄着金树花钗,发生轻碎的声音,思量不透这时而温和慈爱,时而阴狠毒辣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秋棠亦然不解,拿过信仔细翻看正面和背面是否还有玄机:“皇后无端端多此一举做什么呢,有话直接可以告诉娘娘,并不是见不着啊。”


    锦月一凛,呢喃:“‘见不着’?”


    秋棠道:“是啊娘娘,‘珍重’二字只有故友离别时才用得多,皇后怎么说这样一句话。”


    锦月忽而想起姜瑶兰下午离去时在承云殿门口回望过来的神情,她不仅看了自己,还仔仔细细将尚阳宫看了一回……


    离别。


    那是离别时才有的眷恋神情。


    所以她究竟想干什么?


    “小姐你去哪儿?”


    锦月头也不回:“影姑照顾好小桓,秋棠随我走!”


    ……


    还是这弯朦胧而寂静的毛月亮,二更的天,四下静寂,栖凤台檐下的灯火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灯纱换成了浅红色。


    凤榻宽大,罗帐、床被今日下午才换的,华美精致。皇帝秦建璋侧躺着闭目养神,龙凤合鸣纹的缎被只盖到他腰上,姜瑶兰穿着一袭正红的睡衣正为他温柔捏肩。


    “皇上,这个力道可以吗?”姜瑶兰温柔笑问。


    秦建璋人到中年,却是一副殚精竭虑后的迟暮容颜,疲惫地哼哼了一声,看也没看姜瑶兰一眼。“今日你仿佛活泼许多,和你姐姐瑶华,越发相似了。”他顿了顿,“朕还是喜欢你活泼些的样子。”


    姜瑶兰的手蓦地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笑,违背了内心,不笑,讨人嫌弃。但思及今晚是最后一晚活于世间,她决定遵从内心,任笑容冷下去。


    “皇上当真挚爱瑶华,只是皇上记错了她的排行,她是妹妹,臣妾,才是姐姐。”


    秦建璋眼睛倏尔一睁,几丝不悦:“你还在为当年朕弃你而娶她责怪朕?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你还耿耿于怀。”


    当年旨意,赐婚给长女。


    “臣妾不敢耿耿于怀,臣妾只叹上天不垂怜,偏爱瑶华。”


    “朕后来不是也娶你入宫了么。”秦建璋隐隐不悦。


    入宫。姜瑶兰心中一阵冷笑,娶这么一个美好字,在她身上,却变成了一种敷衍,对姜家,和他自己的良心。


    “陛下是娶了臣妾,不过却不是因为宠爱臣妾,而是因为臣妾的母族,和您的良心……”


    “放肆!”秦建璋喘着气坐起来含着愠怒看来。


    姜瑶兰立刻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卑微地曲着双膝低着头,用小心翼翼和温顺回应皇帝的愤怒。


    这反应几乎是本能、习惯,姜瑶兰低下头才不觉苦笑。自己这一辈子当真失败透了。


    许是所谓的良心起了歉疚,也许是他自感日薄西山、命不长矣为积福而温和了态度,总之,秦建璋幽幽一叹,挥挥手表示算了,又侧躺下去。


    “瑶华已经去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只剩我们俩还活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性格没瑶华活泼讨喜,但做事缜密细心,比她更聪慧,你也有你自己的长处,也不必老是过不去当年那个坎儿。”


    他在软枕上摩了摩脸,露出脖子。“继续吧,虽然宫中奴才众多,却只有你最懂朕那些地方酸痛。”


    姜瑶兰听了夸赞却也并不开心,甚至隐隐冷笑。他将自己和奴才比。


    他把瑶华当做星星、当做月亮,从不让她给他揉按肩膀,怕她累、怕她手粗了,而自己,而自己……顶多算是个伺候他吃饭□□生子的高等奴才吧。


    姜瑶兰一阵自嘲,麻木而熟练地替皇帝按摩肩颈,不多会儿,皇帝就舒服地打起了轻微的鼾声,睡着了,临睡着前嘴里还朦胧的嘀咕了一句话什么,旁人是决然听不懂的,但姜瑶兰跟在皇帝身边二十几年,她听得懂。


    他说“别按了,朕想睡了,你也睡吧。”


    又是这一句枯燥寡淡的话。听了多少回、多少年,姜瑶兰忽然无比的厌烦。


    “若是你说出一句情话来哄我展颜,我的心,恐怕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冷硬。” 姜瑶兰低声冷道,从自己枕头的床单下翻出那瓶早就准备好的□□。


    崔尚宫轻声进来,以木托盘端了一壶酒两只玉杯。


    姜瑶兰轻轻摇了摇皇帝:“陛下,您睡前最爱臣妾泡的枸杞酒,说能暖身,还是喝了这一杯再睡吧。”


    皇帝困意正浓,听见这话朦朦胧胧还是醒来,他是爱喝这酒,迷瞪着眼睛也没有细看,就喝了下去。


    姜瑶兰亲自看着秦建璋将毒酒一饮而尽,心中狠狠一悸,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畅快,还是解脱或是害怕,五味陈杂,让她浑身都止不住的颤,咬紧牙冠眼珠胀红。


    秦建璋如同往常,放下酒杯也不理睬姜瑶兰,这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他早已习惯随意处之。


    他刚要躺下却发现姜瑶兰端着酒杯满面苍白——


    “你脸这样苍白,手,也凉冰冰的,也赶紧喝一杯暖和暖和身子吧。”


    姜瑶兰嗯了一声,紧咬了牙冠之后,决然地一饮而尽,却呛着了。


    皇帝扶住她手,才发现皇后的手不知何时瘦得吓人,而她的脸也满是憔悴。“朕平时对你关注不多。瑶华去得早,你为朕打理后宫二十多年,劳苦功高,辛苦了你……”


    姜瑶兰麻木道:“都是臣妾该做的。”


    “你喜欢素净,从不爱穿红色,今晚怎么穿得这样娇艳。”


    姜瑶兰凄然冷笑:“是啊,臣妾不爱穿娇艳的颜色。可是臣妾少女时听说,人若死时穿着红衣裳,就能解去生前犯下的罪孽,死后可免去地狱受罪……”


    皇帝没有听完她的解释,捧住腹部,头上冒出几滴冷汗:“瑶兰,朕……朕忽觉腹中有些不适,快传御医来,瞧瞧……”


    “恐怕是刚才起来腹部受凉,陛下盖上被子捂一捂,暖和了,就好了……”姜瑶兰忍住腹中越来越明显的难受,哄道。


    皇帝嗯声,乖顺躺下,任姜瑶兰盖上被子。一切仿佛只是家常老夫妻间经常发生的事,这样事过去二十几年也发生过不少。


    过了片刻。


    “朕实在难受,瑶兰,快、快传御医……”


    “御医在路上了,皇上再等等吧。”


    姜瑶兰说罢,痛得满眼晕眩,只死死揪住被子睡在皇帝身侧,皇帝体弱,已经昏厥嘴角冒白沫,姜瑶兰也不住痛吟出声。


    她快死了,可是想起一旦明日太阳升起,她与皇帝双双死在栖凤台,然后太子背负上弑君杀母之罪,朝廷震怒、姜家竭力辅佐弘允即位为皇帝。


    弘允当了皇帝,任谁也将他奈何不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弑君杀母的孽子任何污蔑,那秘密就可以埋藏……


    思及此处,姜瑶兰身上的剧痛仿佛也轻快了起来。


    “既然如此痛苦,皇后娘娘何必还喝下毒-药自讨苦吃呢?”


    忽如其来的冷冽男声击碎了姜瑶兰脑海里弘允登基的幻影,她浑身随着这话寒了个彻骨!


    一阵刀与鞘摩擦地窸窣声,一支羽林卫簇拥着为首的玄黑缎袍男子进来。


    满殿空气凝滞如凝胶,姜瑶兰看见来人的一刹那,如临深渊。


    “你……”


    ……


    锦月出来得匆忙,只在家常的薄长衫裙外罩了披风,急急赶到栖凤台,远远便见栖凤台亮若白昼,除了点满的所有宫灯,还有一支支手举火把、带长刀的羽林卫。


    “不许进!”接替尉迟正阳的羽林卫尉拦住锦月。


    秋棠怒斥:“放肆!这是太子妃千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儿媳,你几颗脑袋不想要了敢阻拦?”


    那人眯了眯眼打量冷目看他的锦月,转过思量后哼了一声:“皇后毒害皇上被抓了现形,奴才拦住娘娘可是为娘娘好,指不定进去后连你们主仆也一并抓了!”


    闻言锦月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你……你说什么?”锦月呼吸都在颤。


    卫尉轻蔑道:“皇后以砒-霜毒害皇上,弑君图谋令太子及早即位,被刑部和四皇子抓了现行。幸好皇天保佑,四皇子赶来及时、陛下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陛下性命才得周全,现御医正在里头为皇上诊治,只待醒来后发落栖凤台!”


    “娘娘,娘娘……”秋棠忙扶住锦月,锦月张口说不出话,凝眉心中一阵阵焦灼、绞痛。


    那人又讽刺道:“太子妃还敢主动送上门来,莫不是太子也牵连其中,令你来看陛下是否归去吧……”


    他忽心生一念,挥手让属下上前,“太子妃深夜到访行踪可疑,说不定与陛下中毒之案有关,来人,把太子妃拿下送到四皇子跟前!”


    锦月满胸口气息横冲直撞,颤声斥道:“大胆奴才!本宫乃太子正妃,位比三公,你是什么走狗敢对本宫呼来喝去!”


    那人不料看着温柔清秀的一个妃子竟有如此慑人气势,略略一骇,为了在属下面前维护面子又回了一句:


    “太子妃当真好架势,这后宫里有您这不怒自威气势的妃嫔当真不多。奴才忠心祝愿您明日还能这样威风,奴才告退……”


    他言不由衷,暗含威胁讽刺,退下。


    栖凤台被羽林卫重重封锁,锦月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绕到姜瑶兰寝殿外,却被重兵阻拦进去不得。细细一看,这些人竟都从属弘凌,卫尉等人都听从兆秀和李生路。


    “让开!本宫要进去!” 锦月斥李生路道。


    “殿下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进,太子妃请回吧!”


    锦月想起姜瑶兰或许已死在殿中,心中焦灼而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李生路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什么狗东西!就是你们殿下没有权利管本宫!”


    “站住……”李生路还想拦住。


    “让她进来。”冷冽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平静悠远,整个人潮嘈杂、刀光剑影的宫殿,仿佛应声冷肃、静寂下来。


    锦月循声抬眸,就对上弘凌负手俯视而来的目光。他像石头雕刻的,从眼睛到嘴角,无一处不是冷漠与凌冽,仿佛谁也无法将他阻挡,谁不再入他眼中,仔细打量,才能看见他瞳孔中燃烧的烈烈火焰,仿佛能吞噬所有。


    推开拦在跟前的利剑,锦月不顾手背不小心划伤的口子,冲进殿中……


    栖凤台的封锁随着分分秒秒过去而越加严密,弘允在尚阳宫得到消息时,已经接近四更天。


    他顾不上乘轿撵,马不停蹄,从尚阳宫奔赴来栖凤台,可这时候栖凤台的封锁已经比锦月来时严密更多。不知哪里调来的重重弓箭手围着,又是一排排银枪雪亮的士兵,连丝风都吹不进去!


    烈马一声长啸,弘允勒了马缰下马。一路策马奔腾,让他一向整洁高雅的衣冠有了丝凌乱。


    他急问随扈小北:“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妃怎会在里头?”


    “殿下,奴才也不十分清楚,刚才线人受了重伤逃来告诉奴才的,说皇后娘娘毒害皇上,被、被刑部和四皇子捉了现行,然后就失血过多断气了。至于太子妃为何早于我们得到消息前来,奴才不知。”


    弘允心脏一顿乱跳,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从未如此不安过。


    “进去看看!”


    ☆、第89章 自尊的裂痕


    锦月入了皇后寝殿后,未能到榻前。只见屋中御医分作两拨人,一拨是在救皇帝,一拨是在诊治皇后。


    角落里,带刀随扈恭敬侍立在弘凌身后,他对上锦月冷冷质问的目光,只平静地晃了晃睫毛,丝毫不为所动,根本未放心上自己在做一件能够对江山天下产生多么大改变的事。


    “娘娘……”秋棠扶住锦月略有些颤抖的身子,锦月却抽-开身、目光直盯着弘凌不动,模样好似一只被瞄准的猎物全身戒备地盯着要吃自己的野兽。


    自去年初秋离开东宫后,她便与弘凌鲜少有交集,可弘凌却阴云罩在头上从未三去过。这一刻,屋中人多繁杂,可弘凌身上那种特别的冷冽气息,却似有意识般,直往她身上缠、鼻腔里钻。


    许久,弘凌轻轻扬高了些下巴、敛眉头睨了锦月一眼,便不再看她,仿佛失去了兴趣。


    锦月也不想再理他,只顾在姜瑶兰所躺的榻前静候,等她苏醒。


    她才坐下片刻,弘允就来了。


    锦月见他鬓发间有一缕乌丝垂落,向来英俊从容的脸庞略带些焦灼,又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掩藏去。


    “锦儿,你怎会在这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弘允眼中有怀疑,余光瞥见角落里稳操胜券般自顾自喝茶的弘凌。


    锦月读懂了他的怀疑,这阵子她与姜瑶兰心照不宣,他定然有些警觉。


    “我并不知是这样的状况,只是夜晚见皇后娘娘送来给小桓的缎子那样好,想过来表示谢意,不想遇到这样的事,也并不清楚原委。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殿下是太子,权力高于任何皇子,请赶紧查清楚稳住局势。”


    锦月话音刚落,弘凌目光如利箭飞射过来。他的犀利和怒气,锦月感觉的一清二楚,只将他视若无睹。


    弘允扫一眼屋中混乱的情况,乱作一团的御医、药童、侍女、内监,和林立的带刀羽林卫,聪明如他怎会想不透。


    “锦儿,你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弘允面上严肃,从容不迫道。


    他的冷静让锦月稍稍安心,身上弘凌的目光越发灼人,锦月便点了点头。“好,一切小心,我在尚阳宫等你回来。”


    “别担心,好好睡一觉,照顾好小桓。”


    “嗯。”


    弘凌亲眼看着锦月出去,手中握的茶杯生生捏出一道裂痕。好一个夫妻情深的场面,显得他这个恶人多坏呀,呵!


    弘允目送锦月出门,才朝弘凌走来,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依旧,纵然现在包围栖凤台的羽林卫都是弘凌的人,他也没有半分胆怯害怕。


    “你以为用这些卑鄙伎俩陷害母后,能将我打倒么?”


    弘允盯着弘凌,从齿缝里蹦出字来。


    弘凌轻勾一边薄唇冷笑了声:“你就这样确定是陷害,而不是你母亲确实弑君?”


    “天下谁人不知帝后鹣鲽情深,母后绝不会做出半点不利父皇的事,你这圈套未免太过拙劣。你以为能将我弘允抹黑?不,这只会令你更加声名狼藉,天下唾弃。”


    “唾弃”二字让不动声色的弘凌有了怒意,弘弘允从弘凌脸上看见熟悉的愤怒不甘,只不屑冷笑,如看蝼蚁:


    “还记得小时候一入冬,你便捡我穿剩下的衣裳,如同乞儿。有一回冬日,我见你身着单衣冻得脸通红,便可怜你,令奴才将我刚做的狐裘服扔在泥地里,伪装做没人要的,故意让你捡了去穿,只为顾全你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弘凌,你自始至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可怜虫,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我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这些卑鄙的陷害伎俩,我不会怕!”


    弘允说罢大步朝姜瑶兰榻边去,将母亲抱着就走。


    羽林卫和内监想阻拦,可弘允平日虽极少动怒,却是不怒自威的人,高贵气度不容侵犯。


    他低说了个“滚”字,奴才们都颤抖匍匐在地上不敢宰拦。


    毕竟他是嫡皇子,又是太子。


    弘允大步走到门口,弘凌冷不丁开口道:“太子是聪慧高贵,才貌品德样样不差。但你可知道你致命的弱点是何处?”


    弘凌道,“你太过自信。”


    弘允俯瞰殿外黑暗天幕下丛丛燃烧着紧绷躁动的火把光亮。“那我也告诉你,你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他讽刺而笑,“那便是自卑。自卑到不敢相信别人对自己的好,明明上天施舍了个好女人给你,你却亲手将她赶走。”


    弘凌气息乱了乱,怒气在面满薄霜下几欲喷薄而出,嗜血而笑道:“好,请你记住这种看不起我感觉。因为明日,天下人都会用这种眼光来看你。我但愿你永远这样自信,不要如我自卑。”


    弘允将姜瑶兰带去了偏殿诊治,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心。


    黑夜间,消息已经通过各个明暗的小道悄悄传入皇宫,落入朝廷大臣们耳朵里。


    姜瑶兰母族姜家的家长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姜寅,弘允已派人传信儿过去。


    天明时分,姜瑶兰在儿子的守护下苏醒过来,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准备的砒-霜,竟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吃了让人腹痛的草药粉末!


    “皇上,有没有驾崩?”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弘允闻言一怔,万分没有想到。“母后,你为何这样问……”他心中越凉,不禁吸了口凉气,“难道您……”


    看弘允的神情姜瑶兰便知道皇帝没死,她昏过去之前弘凌进来了,她当时便该知道自己失败了,她立刻面如土色。


    “母后对不住你,弘允,是母后连累了你……”


    弘允如挨了晴天霹雳,太阳穴突突的绞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母后你胡说什么,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是你所为。你清醒些,快告诉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子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污蔑您!”他想起弘凌最后的那句话,“是不是四皇子偷偷在枸杞酒中下药,栽赃陷害?”


    姜瑶兰满面灰败,只垂泪不语……


    **


    这一夜的□□仿似闹剧,发生得毫无征兆,可细想来又仿佛应该如此。


    四皇子回宫后便一直没有大动作,这一场□□,来得十分及时,解了众人的期盼。


    朝野轰动,连皇帝醒后都不敢相信是皇后下毒谋害他,是以只是暂且将皇后收押冷宫软禁,令刑部、宗正府、延尉监三司会审,严查到底。


    至此时,皇帝还在怀疑,是上安宫弘凌所为。


    是以傍晚,皇帝刚能下床走路,便去冷宫看了皇后。姜瑶兰凤袍凤冠已被除去,独坐在殿中静寂如雕塑。


    “瑶兰,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朕,朕断然不会让那孽子陷害你和弘允。”皇帝颤巍巍说着,咳嗽了两声。


    姜瑶兰心知弘凌已经掌握了她的铁证,她让弘凌母子凄惨一世那凶狠的皇子怎会放过自己,她心如死灰麻木道:“是他陷害我,请皇上一定立即将他处斩,以保护弘允声誉,还臣妾清白。”


    皇帝气得发抖。“好,好!”他被内监扶着上前,“你在这儿等等,朕已派你父亲协办此案。明面儿上他是协办,实际上是主办,断然不会冤枉了你们母子。”


    姜瑶兰渐渐眼睛蓄积了愤恨泪水,皇帝却以为她是愤怒被冤枉。


    “皇上,你就半点儿没有怀疑臣妾吗?”


    “是怀疑过……但,朕虽然不宠爱你,但你对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就是朕再冷待你,你都不会伤朕半分。”皇帝笃定道。


    姜瑶兰忽然很厌烦,这个让自己这一生沦为残次、替代品的男人,就这样笃定地认为她会一直围着他转一辈子、心甘情愿做牛做马?他怎么就没死呢!


    “瑶兰,你……怎么了?”皇帝觉察到姜瑶兰眼中的锐利。


    姜瑶兰别开眼,冷冰冰道:“没什么。”


    皇帝凝眉。


    姜瑶兰想起儿子,刚生出的骨气又软了下去,朝皇帝匍匐跪下去:“太子德才兼备,心地善良,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要迁怒于他。他是您从小宠大的嫡子,往后还要继承大周的江山,发扬祖宗基业。”


    皇帝打量着面前卑微匍匐的姜瑶兰,她这样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冷声道:“这是当然,弘允从小聪慧缜密,深得朕心,朕怎会轻易就不相信他,冷待他。再说,你与瑶华是孪生姐妹、血脉相连,朕不光将弘允视作与你的孩子,更视同与瑶华的孩子,就凭这一点,朕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姜瑶兰闻言紧紧咬着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恭顺谢恩的,眼看那条高而颀长的背影在殿门口的光亮中模糊瘦长,越来越远,她怒恨充斥眼球胀得通红。


    “你怎么不去死……”


    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盼望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立刻消失,她恨他,恨死他了。


    ……


    锦月在昭珮殿左等右等,等不回来弘允,派了行魏和浅荇去找,传回消息说太子在与姜御使大夫商讨。


    直到临近傍晚,锦月才在尚阳宫门口等回了弘允。


    他还穿着昨夜的九章纹太子袍,金冠玉带,依旧是个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皇族贵胄,只是眼下两弯青黑,稍显疲惫。


    天上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锦月撑着伞赶紧上前。


    “弘允哥哥!”


    锦月有千言万语想问,譬如事态发展如何,皇后如何,皇帝什么态度,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危及到他,等等。可是这些话到嘴边,她又一句都问不出来,更“不敢”问出来,只怕不留神就说漏了皇后千辛万苦隐瞒他的秘密,给弘允沉重的打击。


    弘允或许是有些累了也或许是在想心事,反应略迟一拍。“锦儿,这么大雨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他脱下杏黄的外袍,披在锦月身上。“要是淋坏了身子,我又诸事缠身照顾不到你,怎么办。”他斥责身边的侍女,“怎么照顾太子妃的,下次再让我看见懈怠定不轻饶。”


    锦月眼睛有些湿润,她在担心他,可弘允却还百忙中担心自己。如此一想,锦月更加不忍,沉默了,只低眸摇了摇头。


    “我没事,没有这么脆弱,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坚持在这儿等你。”


    “嗯……下回,下回别这么任性了。你知道我心疼你的。”


    弘允默了默,率先迈开步子。


    “进去吧。你应当有许多话要告诉我。”


    “……”


    锦月吸了口气,跟上去。终是,瞒不住他了。


    锦月和弘允在承云殿坐下谈话,小北清了奴才们出殿去,他们出去后都各自间传递惶恐、不安眼色,被小北呵斥了一顿,才垂头当木偶。


    皇后弑君的消息早朝时分便已传得朝野尽知,更别提皇宫里,连暴室的旮旯角落都传去了。平日尚阳宫的奴才走路都不看脚尖儿的,现在个个都蔫儿当当,忐忑和惶恐像魔鬼的爪子扼着尚阳宫每个人的喉咙。


    殿中静寂,弘允不说话沉思着,锦月也不好率先开口,两人都看着那熏烟从黑漆玲珑的熏笼里丝丝缭绕、升腾,漫入鼻腔,静默不语。


    最后弘允先开口:“我早该注意到母后这些日子的反常的,只怪我太粗心大意,没有深想。你早知道的,对不对?”


    “不,我并不知道皇后娘娘会出此下策。”


    弘允及时捕捉到锦月话中漏洞:“所以母后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锦月才知道自己是被他给套了话,最后的那丝想瞒住秘密的挣扎,也被弘允剥去了。


    心中叹了口气,锦月沉沉缓声道:


    “弘允哥哥,不是我想瞒住你,只是……这些事情对你极不利,所以皇后娘娘才会铤而走险,先计害太皇太后再以毒弑君,她都是为了你好。请你听完之后,不要责怪她,她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母亲。”


    弘允是猜到锦月有事瞒着他,可亲耳听见他还是彻底震惊了,张口结舌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计害太皇太后,弑君?!


    锦月见弘允如此,心疼的眼泪漫上眼眶,却也知道不应该再隐瞒下去了。


    锦月从怀□□拿出昨夜皇后的信,以及从贾府拿回的那只掐金丝琳琅药罐。


    “说来复杂,要从二十多年前皇后娘娘入宫说起。”


    弘允拿过药罐:“我认得这罐子,是皇后和贵妃屋中的东西。”他翻转过来,就看见了底部的栖凤台印章,和年月。“是,瑶华皇后的物品?”


    “嗯。”锦月点头,头似有千斤重让脖子都僵了。“其实当年皇上要娶的人是你母后,可皇上却嫌弃皇后性子沉闷,娶了瑶华皇后,为了给姜家和你母亲个交代,便顺手将皇后娘娘纳入宫中为妃。”


    “这些我知道,可这些往事……这些往事与太皇太后和昨夜的事有什么关联?”


    弘允看着锦月的眼睛,他的从容优雅让锦月愈加不忍。老天啊,为什么要她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真相,剥去这样一个高贵完美的男子的自尊。


    锦月只觉心中绞痛,道:“弘允哥哥,你既然知道那些往事,应当知道瑶华皇后、四皇子的生母莲才人,和皇后娘娘是同时怀孕的吧……”


    弘允一个警觉,结合刚才锦月的话心中有所猜想,被这猜想惊得浑身一凉。


    “弘允哥哥……当年的凶手,不是莲才人。”锦月艰难吐出这句话。


    弘允清俊的容颜刹那雪白,后退了一步,跌坐椅子上。“不要告诉我,杀害瑶华皇后母子的凶手……是我母后。”


    锦月蠕了蠕唇,闭眼,点头。


    弘允极艰难似的吸了口气,便再无声息。


    良久。


    他掩面,不再让锦月看见他的容颜,低声缓缓说:“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我……想静一静。”


    锦月听出他话音有着从未出现过的颤抖。


    “好。”


    锦月带上门,望着那从小便是天上星辰、不容任何人玷污的天之骄子,第一次有些狼狈,心疼叹惋。


    “弘允哥哥,不论事情如何转变你都要记得,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弘允闻言略略睁开了条眼缝,这句话若是往常他听到一定会兴奋不已,感动得睡不着觉,可是现在……这是怜悯,还是同情,弘允心中苦味,想扯一个笑容,却发现无比艰难。


    只是低“嗯”一声。


    锦月没有收到他平日从容的目光,心中更没底,不知告知这些是对是错,只得关上门离去。


    周绿影在殿外等候,见锦月红着眼出来赶紧迎上去。


    “娘娘,太子殿下如何了。”


    锦月叹了声,摇摇头不想说话,回望紧闭的殿门心中的决定越发坚定:


    曾经我身处泥沼,是你用全部将我守护拉住来,而今,我也不会离你而去,哪怕前头是悬崖、是烈火地狱,我也陪你一同走到底!


    上安宫里,奴才们眉目间皆是喜色。他们的主子带羽林卫救了皇帝,那可是一等一的功劳!


    弘凌刚在前朝忙完回来,在正殿中休息,兆秀、李生路等人就立刻钻进殿中,汇报后宫消息。


    李生路:“殿下,线人来说太子回到尚阳宫了,和锦月夫人,不,是和太子妃关门说了会儿话,太子妃失魂落魄地从里头出来,太子没有跟出来。恐怕是太子妃将皇后干过的歹毒事都一一告诉他了。这会儿,太子定正生不如死呢,呵。”


    李生路快意笑道。


    弘凌拿着只小瓷杯轻呷了口茶,可仔细看却发现他的唇并没有沾到水,看似平静,实则在走神沉思。他侧脸轮廓干净利落,和精致的瓷杯一样,坚硬与柔美结合一体,又是天然的冷冽无温度,需要借助心中盛满别人给予的温热,才能够将他身子温暖。


    兆秀是军师,心眼儿极多,将弘凌走神看在眼中,笑吟吟道:“太子被最心爱的女人亲手剥去自尊,应当是万分痛苦。殿下这一招当真高明,如此一来,太子心绪大乱,一旦乱了阵脚,就不堪一击了。”


    弘凌喝着才发现杯中的没有水,凝眉不耐放下杯子,冷冷说:“你说得不错,我是故意让他从锦月口中听到那些真相。”


    李生路:“殿下过去二十五年所受之辱,下半辈子都会如影随形在太子身上。现在不过是他自己知道罢了,再过两日天下尽知,还有得他难受呢,嘿嘿,总算是老天开眼,让皇帝和天下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兆秀见弘凌心不在焉,小心问道:“太子若身败名裂,迟早败在殿下手中。待他一死,殿下预备如何处置太子妃母子?”


    弘凌刚张口没来得及说话,李生路兴起脱口道:“当然是大的夺过来,小的杀了!对于仇人,当然是要睡他女人打他儿子才解恨!”


    ☆、第90章


    大的夺过来,小的杀了。李生路脱口说出来,立刻兆秀就暗翻了个白眼给他,李生路倒是毫未察觉,也没察觉弘凌目光的一凛,继续道:


    “主子您想啊,他太子两次趁火打劫趁机抢走了锦月夫人——六年前一次,今年一次,且不管主子还对锦月夫人有没有感情,只要是男子,都应当除了这口恶气,雪了这耻辱。”


    兆秀听不下去:“你话倒是多,主子还没发话你就安排开了。”


    弘允这个几近完美无缺的敌人头一回被重创,上安宫的属众无人不高兴,李生路虽平日还算稳妥,但到底和江广这样脑子直来直去的糙汉相处太久,也有些大漠汉子的躁动了。他只顾畅快的笑,直到感觉屋中空气骤然冷下来他才警觉不对劲——


    他口中的“主子”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杯子,单手放在茶桌上只看着自己黑眸冷光幽幽……


    李生路骇得屈膝一跪:“奴才失言了,主子、主子请责罚。”他傻了,以为现在后宫纳了美人、弘凌不再总抱着一双孩子鞋子追思,就不再上心那女人了。


    兆秀求情:“主子就饶了他这张臭嘴吧,小李应不是故意为之……”


    李生路赶忙点头求饶:“是啊是啊,奴才只是一时昏头说错了话,不该妄自论断太子妃母子,请主子饶恕……”


    弘凌一直不发话,李生路拿捏不准他是否生气、到底要干什么,自从他家主子与尉迟锦月决裂后,性格更内敛,病情也加重,脾气愈发喜怒难测了,责罚下人属众毫不手软,连一些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人,也都处死了!


    从前是敌人害怕弘凌,现在不光敌人,连内部上自投诚的朝廷大臣、下至扫洒伺候的下人,都害怕弘凌。


    弘凌只是气息冷冷不言,连兆秀都心中一咯噔,心说难道真要处置,便听弘凌突兀地鼻中一声笑,好看的唇竟划出个几分妖冶的笑容——


    “你说得极好,我有什么好责罚你的,起来吧。”


    弘凌又望着门口的虚空,笑容又含了分厉色,矛盾的两种表情在他脸上纠缠在一起,显然森森骇人,兆秀、李生路不觉都背心发寒,正要告退,忽听门外有侍从禀告——


    “殿下,尉迟大人和甘大人来求见了。”


    “嗯,让他们进来。”弘凌宽阔的袖子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迤逦落地,男子的英俊中又略含柔美之气。


    李兆二人应他手退到一边,四扇木门中间里片刻一前一后进来了尉迟云山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干瘦男子,此人是新崭露头角的光禄郎,甘鑫。


    因为卫尉一职总是出岔子,先是尉迟正阳,又是冯廉,朝廷便改革了卫尉的职责范围,只令卫尉掌管宫门门卫宵禁,宫廷禁军羽林卫交给光禄勋(九卿之一的部门)来掌管。


    光禄勋的主事官员是光禄大夫,是位两朝忠臣,光禄郎虽只是光禄大夫手下的一员八百石小官,但甘鑫此人“不甘心”,脑子机灵手段狠,这次使了手段直接将上级光禄大夫给撇下了,应是带领了羽林卫包围栖凤台。


    朝廷改革卫尉一职是为了防范弘凌,却不想出了这么个内贼。


    弘凌并不看二人一眼,冷冷道:“事情进展如何,说吧。”


    尉迟云山为长辈,甘鑫给了个“请”的眼色,尉迟云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之从前他对弘凌态度恭敬不少,一是被弘凌的手腕折服,二是现在朝廷将他革职查办,他手中权力动摇。


    “殿下,刑部、宗正府与延尉已全力在查栖凤台弑君一案,皇上又任命了御使大夫姜寅为协办,延尉的李汤又是太子的人,宗正府有端亲王等人、是皇族贵戚,他们仇恨殿下,恐怕也偏向皇后与太子,这次皇上任命查案的人,于我们是大大的不利。”


    弘凌瞥了眼甘鑫:“你说。”


    甘鑫道:“下臣不以为然,尉迟大人,您忽略了一点,姜家的人得知真相后并不一定偏向皇后呢,毕竟皇后害死的也是姜家人,只待咱们将证据放明,真相大白天下,姜家人越多,太子母子处境越惨……”


    弘凌低“嗯”了一声。


    尉迟云山不甘,暗骂了甘鑫声呸,道:“瑶华皇后早已薨逝,为姜家挣得荣耀的是太子母子,或许姜家偏袒他们也未可知,甘大人未免太天真了……”


    他话音未落,便觉被一道冷冽的目光笼罩,浑身一凉——弘凌冷冷睨着他一笑,虽俊美,却冷冽得毛骨悚然:


    “对尉迟大人来说父母对子女的爱确实是分轻重的,偏袒谁,抛弃谁……尉迟大人当真态度分明。”


    弘凌盯着尉迟云山无声勾唇,尉迟云山越发不敢直视这个年纪轻轻却让人敬畏的主子。


    他思量:四皇子是在指责自己对心儿和锦月的态度不同吗?可是心儿,不是已经入后宫得宠了,锦月是敌人,弘凌不应该为她说话才对……


    如此一想,尉迟云山的心才稍稍落地。


    禀告终于完毕,弘凌略作了安排,甘鑫就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尉迟云山先出门以示尊重,但他笑容虚情假意,尉迟云山很是不屑,出来后训斥道:


    “你以为依附了个小小昭训就能登天了?竟敢在殿下跟前说我不是!”


    甘鑫还是一副小模样,道:“尉迟大人误会了,下臣怎敢说大人的不是。谁人不知,殿下最宠爱的还是心儿夫人,其余的姬妾都不过摆设罢了。萧昭训更是片儿孤女出身的浮萍,哪儿能跟心儿夫人相提并论,下臣不过见她可怜,敷衍她罢了。”


    尉迟云山威胁地挑了挑眉盯甘鑫,低声警告:“老夫不管你认萧昭训为义妹是打的什么主意,你都给我收好!别在老夫面前耍鬼主意,若是老夫发现你有半点儿帮助萧昭训危害心儿的踪迹,定不饶你!”


    甘鑫连说不敢,低垂的眸子却满掩着不屑,直到尉迟云山走远他才抬脸哼了声道:“老匹夫,殿下当真没说错你,都是亲女儿,一个当做隔夜饭丢弃,一个当做心肝儿宠着,心都偏到狗肚子里去了,呵……”


    他哼着民间小调子走远。


    **


    下午锦月将秘密对弘允和盘托出和盘托出后,弘允便一直关在屋中未开门。


    锦月起先还在昭珮殿等消息,侍女青桐来说宫人晚膳也没能送进去、太子一直没开门,她才坐不住了,戴上披风先往小厨房吩咐做一道雪参汤作夜宵,才去承云殿。


    她轻声叩门,却听里头弘允说“你不必管我,好好休息,别熬夜累身,我想静一会儿。”


    说出这样秘密对弘允是何等打击,她哪儿有心情睡觉,但锦月也不敢再敲门打扰,只在殿外等候。


    周绿影留守昭珮殿照顾孩子,身边锦月只带了秋棠。秋棠心疼锦月,让人烫了一袋暖石来,给她捧在手心暖手。


    “娘娘你先捧着,不热了,奴婢再让内监去换一袋。”


    值夜的侍卫打了三更的梆子,锦月瞧了眼夜色蒙蒙、乌月沉沉,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和焦灼。


    弘允现在在干什么、想什么呢?


    应当,极为难过、难以接受吧。锦月心道。


    “三更了,弘允哥哥恐怕还未顾及喝上一口水吧,他昨晚便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宫人说他为了早点回来看我,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我该晚些等他吃了晚膳再告诉他的。”


    锦月叹气懊悔。


    秋棠道:“奴婢知道娘娘担心太子,更自责亲口告诉他那些重伤人的话。可是这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身世,若投得不好,那不幸谁也替自己承受不去。娘娘宽心,你没有做错,这份痛苦太子殿下早晚要受的,咱们只能在外头守着他,尽可能给他温暖和鼓励度过难关。”


    锦月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今我也只能守在这里,让他不至于独自愁闷无人可诉说。”


    锦月捧着暖石锦袋,朝着乌沉沉的缺月走了两步,看那月亮仿佛在后退,半点不容得人靠近。


    锦月回忆起与弘允少时在寺庙相识,她还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那时小年刚过,皇帝皇后引领皇族老小前往清居寺祈福,清居寺有一棵神树,供众皇子公主跪拜,以求学业有成、福禄双全。


    她一时顽皮爬上去想看那树神在哪里,不想技术太差失足落下来,刚好砸到在树下祈福的弘允。


    她本以为这金镶玉的皇子会狠狠骂她,没想到弘允第一句话却是:“幸好你砸在我身上,不然你小命就不保了。”


    然后就一把将她往身边一拽,对赶来拿人的延尉侍从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婢,是本殿令他上去取物的,都下去吧。”


    弘允是得宠的嫡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谁敢冒犯,是以轻易将锦月的杀头大罪给解了。


    后来锦月问他为何匆匆第一面他就决定救她时,弘允抿唇轻笑说:“太久远记不得了,我想应当是见色起意,第一次有个那么柔软玲珑的身子砸在身上,嗯……感觉很好。”


    弘允替她解了围,她也阴差阳错救了弘允一命。


    她兴起拉弘允去大雄宝殿玩耍,不想他们刚溜走片刻,那儿就有人纵火,刺客冲进去刺杀嫡皇子,将七皇子当做弘允给误伤了。


    那场刺杀,是当时后宫无子的宠妃所为,只为争权夺利。


    少时她并不解,觉得世上怎会有人为了权力利益变得那样不折手段伤害别人,现在长大了,不想自己也卷入那样的旋涡,成为一样满腹阴沉心思的人……


    锦月回忆往昔,记忆里的弘允仿佛有魔力的天之骄子,总有各种办法给她想要的东西,满足她的愿望,若是,若是他失去天之骄子的光环,又会如何……


    秋棠替锦月拢了拢披风:“娘娘在想什么呢?御医说你身子畏寒是体虚的症状,不宜思虑过重。”


    锦月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其实人不怕卑贱,若出生就低在尘埃,那也不算痛苦。最苦的,是从高处跌落尘泥,那才是深入骨髓的痛。秋棠,在我入暴室之前曾是萧府的嫡女千金,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朝夕之间就成了人人得了诛之的叛臣逆女,暴室卑贱的私通女犯,那种落差其实比死更难受千万倍。若不是小黎……我定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秋棠彼时是掌膳御侍,后来两年才入的暴室。“娘娘别担心太子了,太子非寻常男儿,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夜宵煮好送来了,锦月却改变了主意没有端去敲门。这个时候弘允应该最想安静,她还是不要打扰了。


    三更过了,四更梆子又响,接着是五更,五更末时漆黑的天幕开始泛起浅灰,渐渐转亮。


    黎明前夜晚的尾声最寒,承云殿外的露台、花草都结了冰凉的露珠,水汽渗进衣裳更觉寒得骨子里都是游走的露气。


    秋棠给锦月搬了把椅子,尽管铺着绒毯锦月还是冷得打了个寒颤。她在门外守了弘允一夜。


    她精神恍惚间朦胧听见一丝门开的声音,也不敢十分确定,忍着疲乏困倦一瞧殿门——终于开了!


    一夜沉思过,弘允容颜略显憔悴,他开门第一眼便看见锦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露出惊喜。


    他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弘允是能抗住事的男人,但一夜不见人出来锦月心里总是担心的,而下见他安好,才骤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


    “弘允哥哥,啊……”锦月双腿冻僵,一绊。


    电光火石间,弘允几乎本能,三两步窜过去将她稳稳接住。


    锦月也吓了一跳,她本就疲乏精神恍惚,这一转更是满目眩晕,只将弘允的衣襟紧紧抓住才稳住身形。


    弘允缠满红血丝的眼睛忙检查她上下,着急地问:“有没有摔到?”


    锦月闭目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弘允目光落在胸口紧紧抓着自己的雪白素手上,那么清瘦、惹人怜爱,仿佛抓着他的衣裳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全部支撑。


    弘允心中蓦地一震,渐渐心中越发明了、坚定。


    他握住锦月的双手,轻轻带入怀中:“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嗯。”


    弘允歉疚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收紧手臂,“别怕,我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锦月道。


    弘允深深埋在锦月颈窝,嗯了一声,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是尚阳宫这个家的主人,肩上挑着这个家的责任,挑起他的女人和孩子……


    弘允领锦月进屋,一翻梳洗,而后一同吃了早膳。他神态振作如常,锦月提一边欣喜,一边隐隐担忧心疼。


    弘允仿佛又精神抖擞,今天还有更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临走时他交代锦月:


    “锦儿,你在尚阳宫安心呆着,这里我布置了暗卫保护,谁也伤不了你和小桓。我今日恐怕也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和小桓用膳,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弘允哥哥!”锦月叫住他,拉住他袖子,竭力扯出个笑容,“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深黑的眼眸涌动暗波,弘允心中略有动容,也更坚定了决心。“嗯。”


    然而,接下来的时局仿佛一匹脱缰地野马,一切朝着极不利尚阳宫的方向发展!


    当晚弘允没有回来,接下来三天,锦月都没有见着他,弘允没有回尚阳宫,只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在忙事,让她安心。


    锦月在昭珮殿里,等啊等,第一天等来了皇后下毒的确凿证据被揭发,宗正府本来拥戴皇后太子的皇族叛变。第二天,等来了太皇太后之案被翻出线索,与皇后有关。第三天,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的罪证被刑部发现,上交皇帝跟前。


    朝野再次大震,无人不吃惊,只觉仿佛在做梦!


    “母仪天下、仁慈良善的皇后,怎会毒杀长辈、又计杀太皇太后,太子已经是储君,又是嫡子,她这么做为何?”


    皇帝也是如此疑问,若不解决这个疑问,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些事是皇后所为。


    所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皇后的动机,不断深挖。


    接着是今日,这是第四日。


    下午,锦月的二随扈行魏、浅荇从前朝带消息回来——


    “娘娘,清晨上安宫四皇子供上了两个二十多年被瑶华皇后罚出宫的老宫娥,供诉皇后毒杀瑶华皇后之事。”


    “现在朝野、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态严峻极不利我们尚阳宫,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


    锦月手中紧握的佛像啪啦在地上摔得粉碎,从椅子上弹起来:“老宫娥?”


    锦月回忆起那日在花园,弘凌说她截走药罐子是徒劳,原来他早已找到了别的更有力的证据。


    “去,把那只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拿来,必须赶紧毁了。”锦月道。


    秋棠立刻取来,待打碎之后,锦月目瞪口呆。碎裂口露出质地粗糙。


    秋棠吃惊:“娘娘,这,是假的!”


    锦月紧咬牙冠,狠狠说了一个“弘,凌!”他竟然早已偷梁换柱,她拿回来的,是假的!


    锦月竭力冷静心思,她不能再在昭珮殿坐等消息了,她不能旁观着弘允陷入危难。


    “皇帝现在什么反应?”


    行魏道:“皇帝直到昨日晚,都不信皇后做了这些事,认为是四皇子所为,直到今日见了二宫娥,他震怒不已,当即去了冷宫命人将皇后下毒之手斩去。”


    锦月骇得倒抽凉气,不禁为姜瑶兰心凉:“那确实是下毒之手,可何尝不是关切爱护皇帝之手!自古君王,真薄情啊……”


    锦月匆匆收拾,前往冷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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