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0.5
“招安。”锦月思量着缓缓走了几步,“有没有打听到怎么招,令谁去招?”
秋棠歉疚道:“奴婢无能,只能打听到大概,至于详细内容还不确定,眼线告诉奴婢说,仿佛听见有人提了娘娘,然而皇上龙颜大怒直接驳斥了。”
锦月心中一颤。“我身份敏感,若令我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弘允么。皇帝心疼儿子,当然不可能这样做,我也不会这样做。”锦月抿唇拂袖,“出这下策的人,也真是被弘凌吓疯了。”
“除了娘娘,仿佛还提了个人,是从前东宫的太子太傅,夏元清夏大人。”
“他?”
锦月想起这个老儒生,他迂腐冥顽,却也当真是不怕死的主儿,向来特立独行是个怪僻。
弘凌少时在冷宫受辱,他兴起不怕死地当过弘凌一段日子的老师。弘凌归来,请他再为师,夏老儿却又不知为何,十分冷淡了。
六年前她与弘凌好的时候,见过夏元清两回。
“他曾是弘凌的老师,不怕死,脾气又硬,恐怕现在朝中,也只有他敢去司渧找弘凌了。”
锦月正与秋棠说这话,侍女便来门外通禀说,“娘娘,太傅夏元清来承云殿拜见娘娘了。”
他怎么来了?
眼下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宫门过不久便要落锁了。
锦月没有耽搁,略略收拾了仪容,去承云殿正殿中见了夏元清。
这老儿没有穿官服,一身泛旧的褐麻布衣裹着干瘦皱巴的身子,头发花白略蓬,横插着一根竹簪,光看一身打扮便是个举世混浊唯我独醒那类老头。
“臣,叩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他公式化的说,公式化的行礼。
“夏大人免礼。这么晚了,夏大人怎想着来见本宫?”
老儿起身却不抬头、不露脸,佝偻着脊背显得有些老谋深算:“臣被皇上委以重任,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原安劝说旧太子放弃抵抗,归师长安。”
锦月敛了敛眉,拿捏不准怪老头子要做什么,不动声色道:“陛下慧眼识才,夏大人履历丰富、博学多才,当着和平使节绰绰有余。”
老儿硬声接过话:“老臣是能担当此重任,却不是因为老臣有才,而是因为四皇子他不忍心杀我。”
他一顿,缓缓抬起脸来,苍老的眼睛直望进锦月的眼中,公式化的声容被柔软、动容所取代,语重心长说:“四皇子是善良的孩子,太子妃应当最了解他的性子。”
锦月心中一悸,退步别开眼。“本宫不了解。夏大人说话请注意自己身份。”
夏元清老眼中略略失望,环顾了左右宫人。
锦月虽不想再听,可这老儿思想难猜,不知要说什么,就看了眼周绿影示意她们都下去。
殿中无旁人,夏元清也不再绕弯子,看着锦月倔强、强硬的背影,忍不住一叹:“太皇太后殒命四皇子之手,四皇子又领军率先挑起战争,现在天下人都在诅咒唾骂他。他现在就像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可却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朝着一条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路狂奔着。杀业这么重,他日如何能得救赎……”
锦月穿着宽大袖子的锦袍,袖口滚了黑金的飞鸟穿云纹,衬得一双紧握成拳的手,白皙若玉。
夏元清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太子妃不觉紧握的手上,失望中又突然腾起一丝希望:“皇上此番令我去原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招安太子,然而实际上是为何娘娘聪慧想必不会猜不到。这皇宫就是精心准备好要杀他命的刑场,若他归来,只怕难以逃生;可若他不归坚持征战,太子弘允与朝廷必定与他同归于尽,到时候生灵涂炭国力衰弱,正好给别国可趁之机。”
锦月一语不发地听着,夏元清见状再接再厉:“再者哪怕四皇子战争胜了,可作为他个人,他也输了,背负着暴力杀戮、弑亲叛君的千古骂名。他从一出生就受尽唾骂,若至死,以及至死后百年、千年还受后世唾骂,那就真是太令人心痛……”
“所以夏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你这些话若被本宫上禀陛下,恐怕九族的脑袋都要为你而掉下。”袖下双手握拳,锦月不耐道。
“老臣方才便说过,四皇子现在正在一条不归路上走着,那是一条死胡同看不见希望的。可是谁也叫不醒他,不,是他不愿意醒。”
他说着捏着麻布袖子擦了擦红眼睛,“皇上要百官想折子将他制服,却无人想出办法,殊不知要拯救一颗冷透的心,只有用温暖和爱,就能让他回头。娘娘——”
他突然双膝一屈,朝锦月行大礼。“老臣恳求太子妃娘娘一同北上,劝说旧太子。旧太子不会杀我,却也不会听我,唯有娘娘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锦月已面有愠怒,眯了眯眼。“听了半晌夏大人倒把我绕糊涂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你将太子弄回宫中等于让他跳进圈套,就不怕他死在这里吗?”
夏元清抬头来:“只要太子肯及时停止战争,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待他归来后你我再合力将他开导,令他放弃仇恨,回归从前谦恭温儒的四皇子弘凌,太子弘允心怀宽大,到时娘娘再劝说弘允殿下一二,他一定不会对四皇子赶尽杀绝。”
老狐狸铺陈了这么长段话,总算说出了心中的计谋,这计谋他显然是不敢说给皇帝听的,因为皇帝一早就想杀弘凌了,不会放过。
锦月笑了声:“所以,说了半天夏大人是想让时局回到六年前,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弘允为太子,弘凌当他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夏元清目光闪烁,坦诚:“对!老臣希望一切回归当年,现在的四皇子弘凌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他是善良可爱的孩子,不该变成这样。”
锦月呵呵笑了几声,戛然而止,“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陪你玩这个可笑荒唐的游戏?”
夏元清: “当年皇族宗室的人都忌惮、唾弃四皇子,但你是真心对他好,老儿看得真真切切,也相信那样的不为物质权力所左右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临行前才来拜托娘娘……”
“可惜我不会去!”锦月喘着粗气拂袖打断。“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窗外的叶子不是的当年的那片叶子,现在活在这世上的人,也不是当时的人们。哪怕弘凌愿意,这周遭的一切都会迫使他接受变化,夏大人博学多才怎么还如此天真!”
夏元清却不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道:“我知道太子妃因为弘凌殿下有了姬妾了不愿原谅跟随他,以至于误会摩擦越来越大,走到而今的地步。”
锦月背脊站得笔直,心中却略有一虚。没错,确实是如此。“彼此想要的人生已经不同,分开是必然。少年的情爱不过浮羽飘尘,风过飘散不值得再提。”
“娘娘,你可曾想过。真正爱一个人,是该守着他成长。只要他心中还有你,愿意为你而改变,你应当给予他时间,去改,去变,变得更好,而不是消磨他来满足自己的要求。”
“四皇子是曾有个姬妾,可也非他所爱,娘娘就若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就当给他机会等着他成长。”夏元清吸了口气道,“恕老儿直言,娘娘对四皇子的爱其实从未成熟过,你只是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模式,而从未真正单纯地爱四皇子这个‘人’。”
“够了!”锦月怒声斥道,“你这老儿好生不识时务,我见你、听你说,是给你面子,你却尽说些荒唐话污浊本宫视听。本宫是太子妃,是尚阳宫的女主人,你再说一句本宫便上禀宣室殿将你处死!”
夏元清从未见过锦月如此盛怒的样子,锦月身着太子妃袍服,几分威严,他一时被这样的气势所骇了骇语塞。心中一边惊叹此女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一边叹息,弘凌与锦月生死相许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
默默然,他终于退下,殿中安静下来。
夏元清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锦月如挽满的大弓骤然一松,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四肢发凉,心口发慌,她想要喝口热茶水暖一暖,却发现自己双手颤得竟端不住茶盏。
茶盏应声抖落在黑漆桌上洒了一片水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锦月从水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略有仓惶。夏元清最后说得或许是对的。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假若是在一年前,她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爱情,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弘凌重来。可事到而今,一切都太迟。迟到不容多想是否自己当真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
锦月捧着被烫红的指尖阵阵出神。
门口鬼鬼祟祟摸来了个小团子,他左右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才悄悄摘下帽子,扑腾进殿来:“娘亲,那个怪爷爷来找你说爹爹的事吗?”
锦月正出神想着弘凌的事,蓦地这张缩小版弘凌的脸就撞入眼帘。
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小黎任锦月捧着自己团团、滑滑的脸蛋儿,任锦月瞧。
锦月看着看着渐渐盈上眸中水光:“若是爹爹……也像小黎这样可爱好说话,就好了。”
小团子小手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娘亲不是说小黎和爹爹长得很像很像吗,那,那爹爹小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可爱,一样好说话呀。”
锦月蓦地一愣,透过儿子,仿佛看见了许多前独自生活在冷宫的弘凌。
见锦月久久不说话,小黎拉拉锦月的大手:“娘亲,他们是不是都要杀爹爹,我不要爹爹死……”
小黎泪流满面,锦月耐心地拿手绢一颗一颗替他擦去。
“傻孩子。你要长大了,要学着接受不完美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尽随你意,知道吗。”锦月红着眼睛道。
“娘亲,你是说……”小团子呜呜抽噎,“是说爹爹会死吗?不,我不要他死……呜呜呜……”
孩子呜呜哭得伤心,锦月拍着他小小的背,却不想再说假话来安慰他。
她那句话是对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当年自己是年少轻狂的贵女,要什么样的便能得到什么样的,包括感情也吹毛求疵,希望心中的男人是完美无瑕,感情能够绝对的纯洁美好,不要任何人插足破坏。
彼时的弘凌雪肤乌发,有接近完美的容貌,孤身一人片花不沾身。她便一眼折服,而后,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淡淡忧郁和聪慧睿智,深深将她吸引了,以为这就是自己追求的此生不渝的完美爱情。
然而时过经年,才懂得完满如圆月,也有阴晴圆缺。幻想的爱,总会遇到现实的钉子。
弘凌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不可能回得去了。
锦月想着,周绿影抱了小桓来。那袖珍的小婴儿平时安安静静,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咔咔哭起来,伤心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
奶娘染了风寒,锦月自己喂孩子吃奶。
“慢慢吃,少不了你的。”
锦月满心的阴霾被这小东西驱散,一旁团子眨巴着眼睛瞧着,认真地问:“娘亲,我小时候难道也这样丑巴巴的吗?”
锦月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满满的,渐渐湿了眼眶。
弘凌啊,弘凌。
**
夏元清领了十数人的护卫队单枪匹马去了原安,不过一月内,旧太子弘凌竟答应解兵回宫,接受朝廷安抚,这消息让整个皇宫、朝廷都为之大喜!
而大喜还未过夜,这些天子朝臣就又多疑地忐忑起来!
旧太子未免答应得太容易了,难道,他有更深的阴谋吗?
招安,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一干猜测让之前紧绷、忐忑气氛,短暂一松之后愈加紧张起来。
不过,招安令已下,已不容后悔。
昭珮殿,锦月正在拍着小桓的背,哄孩子睡觉,小黎端了小板凳坐在一旁,捧着下巴酸酸地望着自己娘亲。
团子看了许久,扁嘴道:“娘亲,你好久没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了……”
锦月笑嗔了他一眼:“你都六岁了,青澄看了会笑话你的。”
小黎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姑娘,青澄。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小黎立时坐直了些,维护好自己男子汉的形象。
宣徽殿被封抄家,弘凌一干遭永禁冷宫,唯有青澄,锦月将她要了过来照顾。
殿外淅淅沥沥下着一场细雨。锦月望去,心中等得略有些迫切。弘允的家书说大约今日回宫,外头雨这样大,他又受了重伤,不知会不会影响身体。
锦月想着便有些坐立不安。
“娘娘,娘娘——”
朦胧雨霏中传来侍女青桐的声音,大门口一侍女顶着细雨跑来。
“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宫了,在承云殿。”
锦月忙将孩子交给周绿影和奶娘,跑出去后才发现身后跟着个小萝卜头儿——
小黎见锦月停下,他也停下,睫毛沾着细雨珠儿瞧她。“娘亲……”
“听娘亲的话,在这儿等着,你要是被人看见了,娘亲会有大麻烦,知道吗?”
小黎扭扯着衣服角角,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却还是点了头答应。
锦月这才露出个诱哄安慰的笑容。“这才是娘亲的小男子汉,乖。”
和青桐和后赶来的秋棠一道奔赴承云殿。
周绿影出来将领小团子进屋:“小公子这么想见太子殿下吗?”
现在的太子是弘允。
小家伙嘟了嘟嘴:“我才不想见他呢。我是想去和他打听爹爹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娘亲去看这个新太子叔叔了,看爹爹回来了谁去看他呢,他好孤单,我想去陪他……”
周绿影一怔,瞧着小团子一片孝心,不由有些心发酸。只怪生在皇家,诸多事情便不能如民间百姓之家那样自由,简单。
对于孩子来说,那位只是父亲,可是对于别人来说,旧太子却是杀人夺命、能搅得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的魔头。
锦月一边朝承云殿走,一边问秋棠:“情况如何?弘凌回宫了吗?”
“未曾回宫,娘娘。四皇子驻扎在城郊,并不进城。眼线打探到消息,说好像是皇上有一个条件没答应四皇子,所以他还没有答应回来……”
锦月一顿步子。“条件,他开的什么条件?”
……
大漠之师驻扎在原安与司渧相交之初,若弘凌在长安有任何事情,兆秀、韩硕二将便能迅速挥兵直攻京师长安。
长安的城郊,驻扎着一队千人轻骑,铠甲沉沉,大刀生锋,个个威风凛凛,十分不好惹。附近农户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营地里,所有营帐如众星捧月,围绕着当中的华帐。
内里锦绣绒毯铺满地,长几、熏笼一应俱全,奢华若天家府邸。
“主子,皇帝真会答应将六皇子当做杀太皇太后的凶手而斩杀吗?六皇子贪污后陵缮款他都没有斩杀,可见心中对六皇子亲情深厚,不舍得杀。” 李生路问。
长几上除了一壶酒、一把酒樽,再无别物。
长几后,弘凌穿着宽大的拖地黑缎赤金云纹长袍,硬朗的质地衬得人更加高大,冷若冰霜的俊颜棱角分明,柔美之象淡了些,令人更望而生畏。
“他没有别的选择。”弘凌冷声说。
“主子,生路不是很明白。为何咱们要多此一举,不若直接攻入京师,成王败寇,自古历史都是胜者书写,到时候咱们直接让史官修改修改,不就完了?”
刀疤脸书生兆秀哗摇开纸扇,戏瞥了眼李生路:“斩皇帝的军队,只能令皇帝肉痛,是为‘诛身’;主子让他亲手杀了在乎的儿子,是为‘诛心’,诛身为下,诛心才是最痛。主子,不知属下可说对了?”
“不错。”弘凌动作缓而有力,几分优雅,饮尽杯中酒,酒樽放在长几上。“这个心狠的父亲,他既能冤杀我,如何不能冤杀别人。我便是要他,一个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一一诛杀,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
他轻飘飘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冰珠子渗人发凉。
这个男人,在平静地,用最狠烈的方式,报复这些仇人!
☆、第82章 1.0.5
一口气冲破雨雾跑到承云殿门口,锦月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殿中侍女宫人恭敬垂首侍立两边,一行穿武将服佩刀的随扈跟在背对她的高大男人身侧。
这男人穿着玄色锦缎太子袍,以杏黄丝线刺绣着华丽的日月蛟龙九章纹,长发束作高冠,显得贵气、霸气逼人。
半年不见了,锦月看着弘允背影有一瞬的陌生和距离感,不知是否是他的太子装束使然。
弘允正将脱下的披风递给随扈小北,蓦地动作便一顿,感受到背后的目光立时浑身血液都燃了起来一般,猛地回首。
他黑了些,脸颊多了道浅浅的细长剑痕,在看来的瞬间清朗的眉目立时笑开。
“锦月!”
锦月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死死抱进怀中。
“你瘦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弘允声音低低的,压抑着动容以防过于喜怒形于色而人前失了“自持”。天知道他心中澎湃的思念和恋慕如大浪欲将他吞没了。
“你的伤可要紧?”
锦月着紧问。
“我曾想过很多次你第一句话会问我什么,战场,旧太子,或者其他,没想到是担心我。我很高兴,锦儿。”
“传言说你腹部中了利箭,伤很重,有性命之危……”
弘允环看了随扈宫人,他们下去之后,才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
她是想问那些事,可是哪些当问哪些不当问,她心里还是有数的。锦月看弘允坐卧自如,并不像伤重的样子,才略略放心。
两人坐聊了一会儿,去看了小桓,而后弘允才宣室殿。
锦月想问弘允,弘凌开出的条件是否与太皇太后之死的凶手有关,但几番犹豫,还是未敢直接问出,以免被认为是在关切他。
下午,锦月送信儿给尉迟飞羽,让他来后花园的凉亭一见。
尉迟飞羽虽封了祁阳侯,但并不影响他在宫中行走。侍中一职是散官,任何官员都可以兼任,所以现在他仍然随侍在皇帝左右。
锦月在亭子里等了没多会儿,便听尉迟飞羽一声“妹妹”,而后便见侯爵官服的尉迟飞羽大步走来,面带笑意。
“妹妹,好些日子不见,可还好?”
锦月起身,看见亲哥哥心中一暖。“我很好。倒是哥哥你,府邸被朝廷收回了,在新侯府住得可还习惯?”
尉迟云山叛变,府邸也被收回了,尉迟飞羽凑合了些银子另外购置了一座府邸,也是对天下人示意,祁阳侯与尉迟府不再有关系。
“习惯倒还说得过去,房子大点小点罢了,我不好奢侈也无所谓,只是……”尉迟飞羽语气沉了沉,“只是府邸中只有我一个人,略微冷清。”
尉迟飞羽不觉眼睛忘锦月身侧的两个侍女身上瞟,见不是想见的人,略有些失望。锦月微微含笑:“我将孩子托给香璇照管了,她没随我来。”
尉迟飞羽脸一红。“我,我不是在看她来没来。”
而后他看锦月笑容越发明显,自己这蹩脚的一掩饰简直欲盖弥彰,不由摇头呵呵而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机灵丫头!我是喜欢香璇那姑娘,柔柔弱弱,甚合我意。”
“这不难,待我晚上回去探探她意愿。她虽不是我亲妹妹,却和亲姐妹没有分别,我断然不会强迫她,还得她点头才成。”
尉迟飞羽闻言一喜,连连点头说好。
锦月朝周绿影扬了扬下巴,周绿影忙将石凳铺了个绒垫子请尉迟飞羽坐下。
锦月亦落座,给了眼色给周绿影人,让她领二侍女去亭子外远处守着把风。
“兄长的事说妥了,锦月还有事请教兄长。”
“妹妹只管说,你我血脉至亲,别说请教这么见外,就是哪怕赴汤蹈火哥哥我也在所不辞。”
锦月低了低声音:“我想知道,弘凌究竟和皇帝开了什么条件,是不是关于太皇太后之死?”
尉迟飞羽脸色凝重下来,微微点头。“旧太子同意回宫,但是必须让皇上给他个‘清白’,也就是说除去他谋害太皇太后的罪名,而落在六皇子弘实头上,让他抵命。”
锦月手心紧了紧:“弘实已被永禁冷宫,于皇室于朝廷都是个废弃的棋子了,不再有任何价值,也不会对弘凌造成任何威胁。他这么做……”
“妹妹所思我也想过,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旧太子不像是皇上和大臣所说的杀人解恨,而是旨在诛心。”
“诛心?”
“妹妹,我有种直觉,旧太子回宫绝不简单,他定然有自己的计划,恐怕朝廷很快会有大动荡。北军还在司渧边缘虎视眈眈,皇上冤杀六皇子是势在必行!”尉迟飞羽道。
锦月点点头,她也有这种直觉。“弘允为保长安和朝廷战场上负伤,在朝廷和民间呼声比从前更高了,此次‘招安’避免战火燃及长安,百姓纷纷赞颂新太子的宽仁,民心所向。弘凌若要夺回太子之位几乎不可能了。”
锦月说着,隐藏了后面版段话——所以,这次弘凌回来恐怕不是晶晶是夺位,而是带着烈火回来烧尽这一切。
姜瑶兰又和二十多年前瑶华皇后被害之案一样,成了藏在暗中的最大赢家。锦月想起姜瑶兰温和端庄的样子,便隐隐后背发寒。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怕权-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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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在冷宫关着的六皇子弘实被再次打入刑部重犯死牢,皇帝亲下一道圣旨,称纵火谋害太皇太后之案有疑,令刑部彻查。
刑部查了半月,便找出证据——弘实才是真正谋害太皇太后的凶手,是嫁祸旧太子,并设计逼迫旧太子反的。
午时的法场,阳光炽热。这处法场是刑部内的私场,四处高墙围着,有高楼可供人观看。
“快走,快点儿!”
守卫凶煞煞推搡着蓬头垢面、囚衣破烂的弘实入围场中央,手脚铁链窸窸窣窣在地上摩挲,他脚踝手腕磨破渗着血 。
那儿,除了几匹马,还有一双主仆等着。主子是个头束着半尺长黑玉高冠的高大男人,虽然日头暖热,他却还披着北方贵族常穿的极地黑狐裘。可虽是如此,他浑身却依然透着一股阴戾、冷寒,看向弘实,眼神冷而平静,如视蝼蚁。
“快走,别啰嗦!”侍卫催促,推搡了把弘实的后背。
弘实一个踉跄,狼狈地恶狠狠道:“我是六皇子,你敢再对我不敬我要狗命!”
侍卫满面蔑视:“省着点儿力气,留到阎王殿为自己说几句好吧!快走!”
他又是一推,弘实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栽倒在个高大的阴影下。
他知自己要死了,失了理智,也不管眼前的黑狐裘男人是谁,就是一顿狠狠的抓,却不想手刚碰到黑靴尖儿,便被一柄长剑穿过手背钉在地上。
他杀猪一样的惨叫。“啊——你,是你!”
他费力仰头,弘凌高高地俯视着他,刺目璀璨的日头在弘凌的头顶,明明那么明亮,却令弘实看不清这位兄长的脸,光影朦胧中只可见他阴冷冷的面容,慑人如鬼魅。
扎剑的,是弘凌之侧的随扈李生路。
“听闻六弟要上黄泉,我亲自来送你一程。”
弘凌浅浅说。
弘实目眦欲裂,又伸左手去抓弘凌,可同样,又一柄剑穿手而过,他双手都被钉在了地上。
“啊——啊!”“你,你这个魔鬼!是你逼父皇冤枉我,是你逼死我!”
弘实声嘶力竭,弘凌却淡然轻弯口唇,如冰雪山间划过了一丝风。
“圣旨是皇上亲拟,玉玺是他亲手所盖,杀你的人是你的父皇,可不是我这个兄长。”
“啊!!我跟你拼了,我——我——”弘实不知道痛一般,拼命撕扯剑钉住的手,似恨不能立刻将弘凌撕碎,立时双手血流如注,挣扎片刻他竟生生将手掌从剑刃里撕扯出来,手掌列作两半。
“我掐死你,掐死……掐死你……我没有杀太皇太后,你逼父皇冤杀我,是你……”
弘凌淡声:“你说得对,可那又如何。”
弘凌只是轻轻退开一步,虽然只是一步,弘实费进力气血如泉涌却也无可奈何。
午时已至,弘实被拖走,留下一地血迹,四肢锁链解开,和头一起,分别以绳索套在五匹马身上……
弘实大骇,咒骂、哭喊混杂——“我不要死,我不要……”
他喊着喊着,才发现围城楼上佝偻的皇帝竟然在,他如见救星:“父皇,父皇救我!父皇,我是被冤枉的,实儿冤枉、冤枉……”
城楼之上,病中的皇帝秦建璋眼泪纵横,被大太监杨桂安扶着依着栏杆看被自己下旨冤杀的六儿子,张了张口,可目光触及那抹颀长的玄黑背影,他立时浑身一寒再也说不出口半个字。
皇帝落泪,背过身。
弘实见被皇帝抛弃,愤怒狠骂,天地朝廷皇帝,所有人都被他骂了一遍。
行刑在即,弘实暴突遮眼珠子,盯着弘凌喊出最后一句话——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幸,所求不得,所爱反目,断子绝孙,一辈子当孤魂野鬼……秦弘凌,秦弘……”
弘实的话音戛然而止,几声马啸,鲜血遍洒,渗透土地……
“主子。”李生路担忧地喊了声。
弘凌略略回神。“我无事。”
他转身,直面城楼上泪流满面而怒目视他的皇帝,淡淡说:“收拾收拾,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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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珮殿的寝殿,秋棠打探回来向锦月复命。
“娘娘,六皇子今日午时在法场处了车裂之刑,血流满地,惨不忍睹。”秋棠道。
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锦月心惊肉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灭口嫁祸弘凌,却不想最后弘实成了替死鬼。真是一场血腥残忍的斗争……”
锦月扶住椅子扶手才让自己站稳,惊心于这样的结果,也担心自己的前路。她知道两代皇后恩怨生死,握着旧太子弘凌身世真相,总觉得……脖子发凉。
“这些人,人人都是把夺命的利剑。何时,会轮到我……”
秋棠宽慰:“娘娘莫担忧,您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太子殿下会护着您的。就算退一万步讲,哪怕旧太子胜了,他再凶狠暴戾,您有大小公子,他也不会伤着您的。”
锦月凉凉一笑。“我因为孩子对他摇尾乞怜过一回,又怎会再重蹈覆辙第二回。”她顿了顿,“当年的秘密一定对静树姑姑保密,她对瑶华皇后感情深,恐怕知道要坏事。”
秋棠答诺。
“旧太子何时入宫?”
“午时六皇子被处车裂之刑后不久,皇宫便派了华辇去宫门口迎接了四皇子,恐怕这会儿已经入宫了!”
☆、第83章 1.0.5
一入四月天气就转暖,从池畔看去水中,重重碧绿涟漪之下,隐约可见小荷蜷着细叶在水底轻摇。
锦月丢了一粒鱼食下去,水底立刻有三两条锦鲤冲去抢食,激起一小团淡淡泥浑,晕得荷叶也朦胧了。
“姐姐,我们小桓真喜欢看鱼看花儿,往后定是个文静儒雅的小公子。”香璇抱着孩子给锦月看。
今日天气晴朗,锦月便带孩子来花园走走,看看花鸟虫鱼。
“他这么喜欢花花草草,可不要长成个姑娘性。”锦月抚摸着襁褓中的小桓,孩子软软一团,安静可爱,可不像个姑娘么?
锦月想起小黎一直盼望有个妹妹的事,真想立刻打大儿子个屁股板子。
五日前弘凌入宫当日,他便趁夜将小黎送出了宫,入了尉迟飞羽的府邸,让他先照看着。放在宫中实在危险。
“唉,小黎不在,我这心里总空落落的,也不知他在哥哥侯府中可过得习惯。”
“姐姐别忧心了,祁阳侯睿智,行事缜密,后陵那么大的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定能将团子照顾好的。”
香璇说着发现锦月含笑看她,不由红了脸住了嘴。
锦月拉她手:“哥哥是个能干机敏的男子,但照顾孩子是个仔细的活儿,我还是不能放心。但若你能去祁阳侯府替我照顾好小黎,我便放心了。”
香璇脸红透了,埋得更低,不说话。
“不知香璇妹妹意下如何?”锦月问,“姐姐要听实话。你,可中意祁阳侯?”
香璇红着脸半晌,最后羞涩点了头。“侯爷英勇威武,香璇早在尉迟府遇见时便已芳心暗许,只是……只是怕身份低贱配不上侯爷。”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没有什么配不上的。那这事儿可就这样定,我明日便和太子和哥哥商议商议,定给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春阳绿树,又添了这桩喜事,主仆几人都是欢欣,快到午时了,锦月便令周绿影收拾了石桌上的杯盘瓜果,回尚阳宫。
这处中宫花园是皇宫中最大的花园,地处中央,各宫主子都可以来此赏玩。尤其到春季,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在碧枝绿叶中,如一匹巨大的绿锦缎上刺绣了万千繁花,美不胜收。
锦月抱着小桓,与周绿影一路走一路笑谈香璇的婚事,香璇脸红得赛过园中花儿,含羞带怯低埋着头向锦月求饶。
锦月淡笑说好,却不想抬脸正见曲折□□那头来了浩浩荡荡地一行主仆,为首的一对俊男靓女锦衣华服,相映成双。
桃红装美人十五六的年纪,如初春桃花,娇艳纯美,粉嫩得出水来,她依着一旁的高大黑衣男人。那男人仿若高山,沉稳不迫,高大伟岸,更别提一张容颜,刚毅英俊中带着冷厉的柔美,足以令任何女人生出倾心相依的小女儿姿态。
锦月生生顿住,盯着突然出现在弘凌,脚底似生了胶水站住了,突如其来的对面相遇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直到,怀里的孩子不小心抓到了她的衣襟一扯,锦月猝然回神,忙将襁褓拢了拢,以免风吹着孩子小手儿,小桓却不依,锦月屏住气小声哄:“小桓乖,手儿放进去。”
就在这片刻间,弘凌与身侧的粉嫩美人已近至眼前。这美人灵气盈盈,应是才入宫不久,身上的纯真无邪惹人垂怜,隔着两步远锦月也能感受到那种年华散发的气息,不是她这样已二十出头、看尽风霜的女人能有的。
青葱美人含笑福身行礼:“桃华叩见太子妃娘娘,如意吉祥。”
锦月不敢抬眸看弘凌的容色,只勉强应付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突然起来的偶遇,锦月自觉无话可说,稍回想往昔,与弘凌不是冷脸相对便是恩断义绝的血书,实在无话可说,便抱着孩子默默想走。
那美人起身间看见了孩子,立刻欣喜得灵动的眸子光彩熠熠,少女雪面白里透红,青春年华的女人处处散发着夺目。
“好可爱的孩子!”她赞叹,“太子妃娘娘,桃华想抱抱皇长孙,可好?”
她大胆请求。
锦月手臂不自觉紧了紧,潜意识抗拒。“你身子骨娇弱,恐怕累着你,还是不必了。”
桃华尴尬。
一直面无表情视锦月如空气的男人,终于动了动他仿佛目空一切的眼珠,锦月对上弘凌目光不觉后退一步。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对那美人。声音落在锦月耳中,只觉陌生。
美人小女儿娇嗔:“殿下,臣妾想……”可看弘凌脸色不好,也住了嘴跟在他身侧小鸟依人一般。
□□窄小,弘凌就这样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锦月觉得自己仿若灰尘,已不能入他眼中。
弘凌只是在肩膀相平时短暂一顿,侧眸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
小桓不知是被太阳晒热着了还是什么,伸出穿得胖胖的两只小胳膊,朝弘凌挥舞,嘴里打着泡泡吚吚呜呜了一句。
锦月心中一紧,忙将襁褓捂好。
片刻间,身侧除了弘凌留下的些许寒凉气息,已经没了他影子。锦月心中一松,也潜意识似有些失落,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真是该庆幸这些日子的担忧是多余的吧……
思量间,锦月便听背后传来桃华美人的小声娇嗔。“殿下不许臣妾看,那臣妾让殿下生一个一样可爱的娃娃可好……”“皇长孙真是好可爱……”
“姐姐。”香璇不觉扶住锦月的身子。
锦月扯出个笑容,说“没事”,眼睛却定定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脸上,心中对自己道:她生下这孩子,与弘凌无关,只是她想要这个生命罢了。
秋棠上前一步小声禀告:“娘娘,那个桃华美人仿佛是新上任的大司农的女儿,才跟随四皇子入宫的,除了她,上安宫中还有十来个美人,都是四皇子的属众上献的姊妹、女儿,四皇子一个都未拒绝,全数纳入宫中。”
香璇给了秋棠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下去,秋棠是锦月入了上阳宫才跟过来的,不是特别了解锦月在东宫与弘凌的过往,看眼色才疑惑的住了口。
锦月却淡淡道:“无碍,继续说。而今我与他各自安好,他目中无我,我目中,何尝有他。”
锦月说罢,抱着儿子一步步从□□间走远。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认不出那个遍身裹在黑色里的男人是弘凌,以前他只是冷漠让人觉得不好亲近罢了,现在却仿佛透着股阴冷和暴戾,让人害怕。
香璇和周绿影对视一眼,虽然看不出锦月是否真的不在意,但用常人的思维来想,换做任何人,哪怕再大度的女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秋棠一行跟上锦月,锦月忽然问:“上官氏的女儿可也进宫了?”
“仿佛是进宫了。连同上官氏都时常出入上安宫,仗着宫中忌惮太子,而尉迟心儿又住在上安宫为夫人,很是有脸面的样子。”
锦月冷冷一笑。“回来正好,正好……”
秋棠:“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锦月缓缓眨了眨眼,冷道:“自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
六皇子弘实车裂行刑当日,皇帝派人接了四皇子弘凌入宫,现在太子是弘允,虽然未来得及移居东宫,但弘凌是断然不可能再住在东宫,是以暂住在上安宫。
上安宫本是一座荒了三十年的闲置宫殿,现在收拾了出来给弘凌一行。
宫殿不大,本来弘凌主仆一行宫中属官门客是够住了,但才入宫不到十日,上安宫中的夫人、美人日日渐多,弘凌不再如从前淡看声色,全然来者不拒,但凡要示好、献忠心成为他左膀右臂势力的,都纷纷供上亲属女眷。
尉迟心儿和映玉都在列,不过她们现在却如浩渺烟波中一滴河水,众花朵中的一二罢了,并不得太多恩宠。
皇帝、朝廷却随着弘凌后宫女子人数的增加,恐慌也愈增加。
夜晚,秦建璋卧在病中却也不忘招了弘允和一干忠心臣子说话。
“诸位爱卿都是朕倚重的忠臣,朕相信决然不会出尉迟云山那样背主弃信的叛臣。现在逆子回朝,你们说说,现在如何对付?”皇帝说罢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满脸食无味、夜难寝的憔悴病容。
“皇上,这几日来咱们鸩毒、暗杀都一一失败,上安宫被四皇子带入宫的高手环绕,确实难以攻破啊。”
“是啊,上安宫防护滴水不漏,除非调配弓箭手加上火烧,才可能将四皇子及属众杀之。”
随即几声附和声,对苍蝇都难飞入的上安宫,老匹夫们都颇为头疼。
尉迟飞羽上前一步:“不可!现在四皇子的罪名已被洗去,我们这样无端大张旗鼓将他烧杀,恐怕引天下人非议。”
“祁阳侯政见总与我们不同,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若没有你就一味的否决,真让人怀疑你居心了。”
他是叛臣尉迟之后,哪怕断绝关系也难以撇清,那老臣话中威胁尉迟飞羽听得出,不过……他确实有些私心。
小黎在他府上住着,他很是喜爱这孩子,而上安宫那个又是小黎的生父。自己妹妹的两个孩子,都是上安宫那位的,他如何不能有些不同的居心。
再者,许是他也受尉迟云山的冷落和抛弃,明白那种被父亲抛弃薄待的感受,其实暗暗里,他是完全理解弘凌的,有些同情弘凌,更是钦佩他毅力,与能耐的。
尉迟飞羽自是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只道:“咱们多暗埋些眼线,总能揪住一二个陋处,届时再从那入手即可。”
皇帝本以为尉迟飞羽这颗新秀会说出不同的话来,却不想是这么个中庸的话,不耐叹气,挥手令他退一边。
杨丞相刚失了弘实这个女婿,女儿成了孀妇,对弘凌自是恨不能吃肉饮血。
他上前一步:“上安宫对鸩毒、杀手防得严密,唯独广纳美人夫人,几乎来者不拒,咱们可以假意让人投诚,而送细作入上安宫,潜伏而杀之!”
众君臣都是眼中一亮。
一直一语不发的弘允却道:“这计策虽目前最可行,但却实在卑鄙了些,儿臣不赞成。父皇不必太过担心,而今不在战场,这京师中便是儿臣最擅长的地方。战场上或许儿臣与他难分高下,但在这里,我一定比他更胜一筹。”
杨广坤满腔愤恨,朝端亲王递了个眼色。端亲王从前与童贵妃弘实母子很是亲近,自站在他那边,连声附和。
弘允也懒得与他们争辩了,这群人要发泄愤恨,便由得他们去吧。
“只是送入宫中的细作必须是上等人选,若是从前皇上赐去上安宫的那等,就不必了。”一大臣说。
杨广坤道:“定不是那等。陛下且放心交于臣去办就是。”
众人离去,皇帝单独留下了弘允说话。闲杂人散去,他越加满面伤痛。
“朕夜夜梦见弘实死时的惨状,他虽喜好骄奢淫逸,却没有大的坏心,也未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却落得如此下场,受天下唾骂不说,还冤死不得全尸收场……”
皇帝的悔恨和心痛,全数转成了对弘凌的憎恨,此刻已是恨之入骨入心了。“因为那孽子瑶华母子才被那宫婢害了,现在又是太皇太后和弘实,朕怎就生下了这样个修罗灾星啊!”
弘允抬眸,见皇帝头发白了不少,孝心所动而心疼道:“父皇别太焦心,保重身体要紧。弘允竭尽所能,也不会再让六弟之事重演。”
皇帝眼睛泛泪光,望着弘允,又似透过弘允想象这瑶华皇后和她的儿子:
“若是瑶华的儿子没有被这对灾星母子害死,他也同你一般大了。你母后和瑶华是孪生姐妹,模样相同,你和你那位来未来得及出世的兄长,应当也长得极其相似……”
弘允略略感慨,面对常年淡淡、气息奄奄无心旁人父亲突如其来的悲恸、宠溺目光,他突然有些不适……
从大乾宫出来,弘允正想速速赶回尚阳宫见锦月。他问随扈小北昭珮殿锦月的生活可好,小北一一答话。
“本宫连日繁忙,今日总算在二更之前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现在赶过去也不知她睡下没有。”
“殿下对娘娘真是贴心,只怕六宫皇子都莫能所及。”
弘允想着那张只有他巴掌大的小脸,盈盈含笑又不失倔强的模样,心中如有一淙暖泉,在心坎儿里咕咚咕咚冒着泡儿,方才皇帝对着他的脸追思瑶华母子的阴霾,也都尽数散去。
“我已经忙得三天来不及见她一面,愧疚难当,你如何也学会拍马屁了。”
“殿下冤枉,小北只是实话实说啊殿下。殿下哪怕没去见娘娘,但那心里是时时刻刻都装着娘娘母子的。”
小北道。弘允英俊贵气的容颜一展,笑斜了他一眼,步子越快起来往家里赶。
想起要见着锦月,弘允只觉一路上的芳菲仿佛都馥郁了。他心情好起来。再多阴谋斗争,只要想起心中那弯日月,便心情舒畅;哪怕举世混浊,这这弯月光他也不会被污浊了心房。
累了的时候,一旦想起尚阳宫中还有盏灯、还有个人,他就满心都是欢欣。
弘允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弯了弯嘴角。
锦儿,我会要用这一世最好的东西,将你供着,保护你,爱护你,让你无忧无虑生活下去……
弘允刚走出大乾宫,却不想遇到了栖凤台的内监。“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想见见您,请您移步栖凤台吧。”
天已黑,姜瑶兰向来不会无事来请,弘允狐疑着,虽想即刻就见着锦月,却也只能压下心头迫切,快步随内监去栖凤台。
栖凤台地基稍高,天上月色融融,映在宫阙间仿若宫灯华彩,华美的宫殿化作重重剪影,依然秀美。
姜瑶兰却无心欣赏月色,在殿门口来回徘徊,等着弘允来。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她进殿去,却又坐立不安。
崔景劝道:“娘娘歇歇吧,太子估摸着已经在路上了,相见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是?”
姜瑶兰双手冰凉,攥着手绢:“自那修罗灾星回宫,本宫就没有一日不忐忑。他已经在万寿殿和康寿殿查上了,看他此番回宫后的汹涌架势全然不似从前,指不定就要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发现……发现那是我所为……”
姜瑶兰不敢提“凶手”二字。
崔景也是着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为姜瑶兰分忧,只道:“娘娘不怕,咱们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能耐出众,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哪一样不比那灾星四皇子强,娘娘不若将所有事对太子和盘托出,母子同心一同对付敌人呐。再者,太子妃也是个机敏的人,指不定也能帮上忙。娘娘一家人同心协力还对付不了尚阳宫那个孤家寡人吗?”
姜瑶兰一眼瞪去:“弘允自小高贵自负,告诉他他的娘是这样一个满手血腥、卑鄙歹毒之人,岂不是给他心口狠狠捅一刀子么?如此,本宫还不如即刻就自刎殿中,留他一个清白金贵的出身。”
崔景吓得忙求恕罪。
姜瑶兰扬扬手,示意算了,叹气道:“我这些时日夜夜噩梦连连,梦见弘凌查到当年真相而吐露出来,我与弘允一夜之间恩断宠绝,被打入冷宫,弘允被车裂,本宫自缢,连同本宫的孙儿也不能幸免……那梦境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
“呸呸呸,娘娘不要说丧气话,皇天保佑,娘娘和太子殿下还有千秋万岁要活呢。”崔景道。
姜瑶兰勉强浮了个笑容,图吉利地说了个正是,这时弘允便来了。
姜瑶兰已经好几日不见儿子,她也不能常去尚阳宫走动,让别宫皇子看了不好。
看着儿子高大英俊,举手投足间具是从容睿智的气度,姜瑶兰既是满心安慰,又是歉疚——
这样好的儿子,却有个她这样不堪的娘,若是她能同姜瑶华一样,受人爱戴、受人喜欢,而不是外强中干的、靠着死去的人留下的念想而受宠的妃嫔,该多好。
“今晚在宣室殿皇上都说了些什么,可采纳你的提议了?”
弘允喝了杯热茶,口味是他自小在母亲这儿喝惯了的。“说了些,不过父皇未听我的。丞相说的提议儿臣觉得过于卑鄙,我不想用那样下作的手段来赢,也不需要靠那些伎俩。”
弘允娓娓道,从容优雅依旧,大度道:“便让他们这些人先发泄了怒恨,儿子再来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吧。”
姜瑶兰欣慰:“也好,这样也免得丞相和端亲王一干人恼恨你,到时候他们奈何不得上安宫,只得求助于你。”
虽然姜瑶兰心中万千焦急,恨不能立刻除去上安宫弘凌,却也尊重儿子的选择,若没有她这些龌龊的秘密,这个决策是极好的。
母子俩有闲话了一阵,姜瑶兰看弘允如此优秀从容,也渐渐安了些心。
弘允想起在宣室殿之事,忽然有些沉默。“母后,儿子心中一直有些疑惑补得解。”他顿了顿,“有时候我觉得,父皇或许并不是在宠爱我,而是在宠爱那位胎死腹中的三皇兄。”
姜瑶兰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怎、怎么这样说?皇上宠爱你这是后宫朝廷乃至天下人都知道的。”
弘允凝眉而思,想起皇帝悲恸的神态,缓缓摇头。“我总觉得,他是透过我在对死去的皇兄好,儿子有时会想,假若除去那层恩宠,父皇又会如何待我……”
姜瑶兰听得心头七上八下,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却强装镇定。
“不会!这一层宠爱永远不会失去!弘允,你是高贵的嫡皇子、储君太子,将来的皇帝。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就好,背后,背后永远有母后支持着你。”
弘允何等敏锐的人,发现了姜瑶兰的异常,俊美的眉毛一挑,“母后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第84章 1.0.5
万寿殿的废墟一直落在那里,当时冬日本欲处理,却连连发生后陵和六皇子弘实之事,又是东宫□□,是以一直落在那儿没人动。
今早,却忽有内监十一二双,将灰烬残木一车车运走。搬运队路上碰见的各宫主子都一一回避,只怕沾染上那晦气。
二随扈从角落里看着搬运队运走,眼睛如鹰眼犀利。他们二人是生脸,并不是宫中熟人。
二人看罢,窸窸窣窣回到上安宫。
上安宫宫阙矮矮,并不广袤,亦不气派,却因着正殿中所坐的人而霜气凛凛。朝阳虽落在殿顶的青瓦上,却让人半分不觉温暖。
殿中弦乐阵阵,舞姬袖袂生香、翩翩而舞,殿中酒香、瓜果香和熏笼的沉水香混在一处,弘凌在宴请属众官员吃酒看歌舞。
两侧一字纵向排列的官员饮酒看舞,笑容满面互相攀谈,很是高兴,弘凌独坐在当中的长几后,面无表情地喝酒。
二随扈不敢打扰,悄悄从沉溺歌舞的官员背后绕到弘凌之侧,小声道——
“殿下,奴才二人装模作样地去万寿殿废墟转悠了两日,今日上午皇后向皇上提,令人收拾了残渣出宫。”
“废墟中其实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殿下料事如神,皇后是心虚了。”
弘凌缓缓放下酒。“酒宴罢去我偏殿,将证据一并拿过去,传兆秀、李生路。”
二人答“诺”,退去。
此时殿中歌舞美酒已至最酣处,两列官员大部分不觉笑声都大了不少,唯有少数两三人还未喝红脸。
弘凌站起来,端了内监送上的酒。“各位大人愿意跟随我弘凌,是我弘凌三生有幸。从长安到并州,又从并州再回到长安,你们跟随我千里奔波,本殿十分感动。”
众官员无一人敢不立刻站起来,都端了酒杯恭敬听弘凌说话。他们这主子现在虽然开窍了,对属众都格外亲厚结交,但脾性却比从前还难捉摸,可以说是喜怒无常。
弘凌将酒一饮而尽,众人亦跟随。
“诸位大人都是我弘凌的股肱之臣,今日我便亲自为你们舞一剑,以助兴!”
众人都十分意外,受宠若惊。
弘凌咻声拔-出内侍双手捧上的抱剑,剑柄镶着珠玉,剑刃磨砺得银光闪烁、锋利无比。
弘凌身材高大修长,又是宽袖的黑缎深衣,高冠玉带,他功夫俊,姿态矫健优美,宝剑挽动的银剑花装点着,不是莺莺燕燕的歌舞能比的气魄和瑰丽。
众官员虽赞叹,却无一人敢纯粹欣赏,弘凌袖袂、长剑扫来的凉风并不冷,却让他们都心中无比敬畏。
剑势走高,动作越快,也越美,众人正看得痴醉,忽然那剑刃先后迫近两人,只听啊的两声第二浅的惨叫,立刻鲜血洒落银刃,如红梅花瓣残落雪间,刺目鲜红!
“啊——”“这——”“怎么回事啊这。”满座哗然惊退,抖着袍袖看那一身黑缎包裹的冷峻皇子,他握着血剑却滴血不沾身,目光落在倒地的两具官员尸体上无悲无喜,淡漠得毫不像方取了两条人命。
“我只舞给追随诸臣,细作虚假者,不配赏之!”刚劲地挽了个收尾剑花,弘凌长剑入鞘,咻一声如飞刀噔声没入另一官员跟前,入地三寸!
剑身嗡嗡作响,那官员噗通应声朝弘凌跪下,惊惶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下臣、下臣真的投诚了,这次真投诚了,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至此,诸臣才知这三人竟是假意投诚的细作,但看一地鲜血,四皇子弘凌面不改色心不跳,有勇有谋,思维缜密,是成大事之人,都纷纷跪下,朗声齐道——
“臣等誓死追随四皇子,忠心不二,鞠躬尽瘁,死而方已……”
声音回荡在大殿上,震慑心魂,侍立边侧的宫人也都纷纷跪下,唯有高大的弘凌站着,在鲜血之侧俯视他们:“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殿十分欣赏。今日我弘凌就此立誓,追随我者,我弘凌必不相负。背叛我者,下场如同此二人,必不放过。”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圈殿中诸臣:“不过诸位不少已送了亲眷如本殿后宫为姬妾,想必对本殿都是忠心不二之臣……”
无人不胆寒。只当送儿女入上安宫可攀附,而下想来,却也是个人质,何人还敢轻易背叛。
*
酒宴过,弘凌直接到了偏殿。二随扈跪地禀告,并上呈了几只信物,带来了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妪。
“殿下,这就是当年伺候瑶华皇后跟前的侍女。”随扈道。
弘凌轻轻转动这大手指上的翡翠环,扫了眼二妇人,老妪忙低头发抖,只觉这个皇子十分俊美,却更是冷冽得超出常人。
“都说说吧。”弘凌道。
“奴、奴婢二人当年,当年因为偷偷换了瑶华的用品出宫变卖而被抓,在皇后意外薨逝当日清晨被发现,杖责二十丢出了宫。”
“也正因为如此,奴婢二人才、才免于受皇后所迫害,得以在宫外安然存货。”
二人哆嗦禀告,对着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主子,他们哪儿还敢隐瞒半分。
弘凌缓缓抬眸:“你们如何确定是皇后所为?”
二老妪一前一后道——“因、因为奴婢长期将瑶华皇后的金簪首饰换做赝品,偷偷拿出宫去变卖成钱。瑶华皇后盛安胎药的药罐子是前朝青瓷,掐了金丝琳琅的,真品值钱,所以、所以……”
李生路、兆秀、江广几人都在一侧听着,都不由眼睛越来越亮,江广性子急,道:“快说,所以什么!若半点隐瞒小心你们脑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二人不敢隐瞒,都、都都是实话。”“是啊皇子殿下,这、这些都是实话。”
李生路:“那就快点儿说,别吞吞吐吐,咱们殿下可没那闲工夫听你们废话。”
二老妪忙不迭点头,赶忙接着说道——
“所以奴婢二人一时财迷心窍就将那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偷偷拿出了宫,换成了普通药罐子。当时是奴婢二人负责瑶华皇后娘娘”
“我们是头一晚趁夜偷换,连夜拿出宫变卖的。可是,可是奇怪的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药阁里那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又出现了,里头装着汤药。奴婢二人当即吓傻了,变卖药罐子的钱还在兜儿里装着,药阁的罐子不可能是原来那只,是有人换过。”
“奴婢二人以为是傅尚宫发现了咱们偷东西,令人新换的,胆战心惊,可后来相安无事,奴婢二人一边奇怪,一边肆无忌惮起来。”
兆秀摇着羽扇问道:“那你们是如何被赶出了宫?何时,因为什么。”
“正是变卖了药罐子后的第二日清晨,奴婢二人见变卖掐金丝的物品都没被看出来,以为傅尚宫疏于管理,便胆子越大了,偷了皇后娘娘的金簪,结果被傅尚宫当场抓包了。”
“奴婢二人本是要被杖毙的,可瑶华皇后娘娘彼时怀着皇子,格外开恩,就杖责了二十将我们丢出了皇宫。夜晚,皇后娘娘就薨逝了,奴婢二人才越想越不对劲,傅尚宫并没有提那药罐子之事,说明那药罐子不是傅尚宫所换,而另有其人。”
兆秀:“那你们如何确定是皇后所为?”
二老妪争相道:“大人有所不知,宫中,除了皇后便只有贵妃能领用掐金丝琳琅的瓷器,别宫的主子若用就是僭越。而且,而且瑶华皇后其实是当日早晨喝了药后便略略有些不适,训斥奴婢二人时都有些奄奄。”
兆秀羽扇轻轻扫了扫脸上的刀疤:“那如此说来,那只流落民间的瓷器,便是能够捉住凶手的重要证据。”他一顿,“当时惩戒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在场?”
“瑶华皇后的殿中宫人都在,不过这些年恐怕也都不在了。”
小北小声禀告:“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有一人还在。就是锦月夫人身边的随侍宫娥,静树姑姑,从前叫傅怀青。”
弘凌缓缓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那二老妪却忽然睁大眼——
“正是她,傅尚宫,傅尚宫可以作证,奴婢二人没有说假话。”
李生路小声问弘凌还需不需要继续审问,弘凌微微勾唇。
“真相已近在眼前,何须再问。出宫,找瓷器!”
弘凌唇角冷笑一展,渐渐蔓延开来。
原来天之骄子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难怪太皇太后突然对自己亲近,定是发现了什么。而那一日,太皇太后不是想说皇储之事,而是告诉众人真凶。姜瑶兰必是害怕,才铤而走险待太皇太后拿出所有掌握的罪证时,一举烧毁。
李生路上前小声问:“殿下,锦月夫人将太皇太后当日遗留的先皇后金簪交换给了皇后,看来是早就知道了殿下母子是被冤枉,却选择了包庇他们。”
弘凌唇角的笑意一冷,而后消失不见,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转身离去,只道:
“随她吧。”
留下几个亲随在殿中面面相觑。李生路还有些不平:“锦月夫人怎能这样对咱们殿下呢,如何对得起咱们殿下这一番深情。”
兆秀若有所思,想起锦月抚育的两个孩子,道:“她,是对得起的。”
江广轻蔑呵了声笑:“坏人自有天收,待过两日皇后母子从云端落入地狱,锦月夫人也会荣耀尽失,辛苦度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85章
蚕礼是每年开春农耕的重要祭祀,皇后领众皇室女眷祈求天官赐福,风调雨顺,让土地肥沃,桑叶茂盛,桑蚕吐丝结茧广织丝绸。
春三月时,皇后已经带领诸妃、诸公主事了蚕礼,现在四月本已不必,但南方养蚕城池的官员上报朝廷说桑叶、丝蚕长势都不好,虫害多,什么法子都想了,也不凑效,恐怕是天上诸神有不满。
是以,皇后姜瑶兰带领皇帝的诸位妃子和儿媳、公主们再次去祭天台行蚕礼。
今日天气正好,暖阳当空,巨大青石所筑造的祭天台高大宽阔。
锦月与别的皇子妃、妃嫔一同立在基座之下的广场,仰望一身凤纹鞠衣的皇后步步走上祭天台。
“皇天在上,大周百姓耐丝蚕而衣,蚕依桑而茧,今我周国风雨有郁,南方桑叶长势良莠不齐,子民愁苦,唯恐明年无衣可穿。,天恩浩荡,我周皇族众女眷在此请求诸神赐福,化解桑蚕之危,化解周国子民之危……”
姜瑶兰朗声说,美与威严在她身上完美的结合,加之华服金冠,“皇后”举世无双的地位、尊贵,在这一刻凸显得淋漓尽致。
典仪大人奉着祖宗古籍拉高嗓门宣声——“众人跪,随!”
众女子一同跪下,一同念着祈福词。
锦月微微侧眼看同跪的女人们,她们都望着皇后的背影,没有一个不眼中饱含渴望,嫉妒,歆羡。
曾经,姜瑶兰应该也同她们一样跪在这儿,渴望、嫉妒、羡慕地看着瑶华皇后吧,锦月想着。
又是哪一个瞬间,让姜瑶兰下定了决心将心中可怕的渴望变成了现实,杀了瑶华皇后呢。
祭天罢,姜瑶兰领着后宫诸女人亲自去农耕土地中,看桑叶,看蚕茧,虽不比皇帝指点江山的场面,却也是天下女人之首的无上尊贵。
白日蚕礼结束,晚上,姜瑶兰来了尚阳宫,同弘允和锦月吃饭。
侍女们上菜、布菜,伺候的人虽多却悄然无息,唯有三人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仿似各自都有些心事。
姜瑶兰朝侍女扬了扬下巴,侍女立刻将她所选的那道清蒸鳜鱼给弘允布了一些入碗中。
“弘允啊,陛下说了,你明日便可着手搬入东宫。自你成为储君也有好几月,可你一直不在宫中忙于战场,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别再耽误时间了。”
弘允轻轻放下碗。“母后说得是,明日儿子就令人将尚阳宫好好收拾收拾,搬过去。”
姜瑶兰又忧心道:“此次四皇子再回宫气势汹汹,前日在上安宫杀了三位大臣,陛下为此震怒,朝廷为此震惊,你是嫡皇子,又是太子东宫,这个时候更要好好稳住时局,稳住君民心。”
“那三人都是杨丞相送去假意投诚的,儿子一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是以也有后招,母后不必担心。”
姜瑶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思量一番又该饿了主意:“你忙于政事,这事儿还是……”
她目光就落在了锦月身上:“还是由锦月来做吧。锦月,你是太子妃,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处理,允儿向来疼你,本宫也对你十分爱重,你聪明细心,移宫之事交给你本宫也放心,好好给别宫的皇子妃做个榜样。”
“诺。锦月定竭尽所能将此事做好。”锦月恭敬道。对于皇后,她可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姜瑶兰却轻轻一笑。“此事不需要你竭尽所能,你的能耐可不止这些。”
锦月咯噔一下,姜瑶兰却已经没在看他,亲自给弘允夹菜。弘允朝锦月看来,锦月才对他略略一笑。
饭后,姜瑶兰借口让弘允出去了,与锦月单独说话。
“你知道我来尚阳宫吃饭,所为何事吗?”
姜瑶兰道。
锦月低首:“锦月不知,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看锦月滴水不漏的样子,姜瑶兰暗暗轻轻一叹,崔景收到她的眼色领了侍女去门外侍立守着。
姜瑶兰忽然一改母仪神色,一挑裙裾,朝锦月跪下去。
锦月吓了吓,忙扶住:“皇后娘娘您这是作何,要折煞锦月么,快请起来!”
“你安静听本宫把话说完。”姜瑶兰坚持,锦月推脱不过,只得听她说。
“傅怀青这样的傲骨铮铮的奴才都被你所收服,本宫不信你对四皇子查太皇太后之案的事,毫不知情。”
锦月抿了抿唇。“我,确实知道一些……”
“或许本宫很快就会失去现在的所有荣耀,我这一生并没有做太多恶事,唯有瑶华和太皇太后这两件,但这两件,却是足以令我粉身碎骨的罪恶。”
姜瑶兰想起亲蚕礼事众女子羡慕的眼神,冷笑道,“这些荣华富贵我早已看惯,没有半分不舍得,哪怕要我即刻为瑶华和太皇太后偿命,我也没有话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激动泛起了泪花,紧紧握住锦月的手:“可有一件事我万分不放心,那就是弘允。我什么都可以舍得,唯独这个孩子,若让他受牵连,我哪怕死都不会瞑目。所以请求你,若我一遭获罪,太子被我所牵连,本宫请求你,好好照顾他,好好对他,不要嫌弃他,不要抛弃他,好好陪他过下去,你可以答应我吗,嗯?”
白日祭天台上母仪天下、高贵只可仰视的女人,此刻却卑微地跪在自己跟前,满眼破碎可怜的祈盼望着她,锦月一时触动。
可是她不能答应姜瑶兰,因为她与弘允之间的婚姻,本就是一个约定和交易,并不是建立在真正的爱情之上。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她终究是要还给真正该坐这个位置的女人的。
“你,不愿答应本宫?”姜瑶兰声音含了冷厉。
锦月目光触及她的阴冷,一凛。“并不是锦月不愿答应,而是……而是我另有苦衷。娘娘请起,总之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就是了,我与弘允哥哥从小相识,青梅竹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我……会帮他!”
“当真?”
“当真。”
“你可以对天起誓吗?”
锦月正要指天而誓——
“母后,您要墨宝儿子取来了。”门口传来弘允的声音。
姜瑶兰吓了一跳赶紧起来。
弘允进屋时正看见她起身的动作,狐疑看二女人。
姜瑶兰满面惊惶,锦月忙侧身挡住,笑盈盈道:“皇后娘娘不小心滑了脚,幸好被我扶住。”
“正是,当真多谢锦月。太子长成了,母后越来越老了,腿脚都不好使了。”
“母后您这话说得,您头发乌黑如墨,怎么就老了。”弘允笑道,递过皇后令他去找的字画。“母后怎么想着看儿臣少时的字画了?”
姜瑶兰眼中闪过几分几不可见的不舍和哀伤:
“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看看。”
顿了顿,她上前几步如母亲抚摸幼小的孩子脸颊一般,轻抚弘允的脸颊。
弘允比她高出不少,母子二人对站而视,深厚的亲情感如空气如水萦绕流入锦月心间,不由感触。
“弘允啊,母亲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母亲在栖凤台,是天下的皇后,不能总往你这里跑,那是耽误了你的前途,所以母亲便想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多看看你的字,你的画儿,用不多的时间,多想想你……”
姜瑶兰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弘允俊眉微微蹙了蹙,感动:“母亲将孩子抚育长大不易,而今儿子长大成人,您可以轻松度日了,不要再多操心。”
锦月别过脸不忍看,手绢轻轻擦了泛红的眼睛。如果,如果皇后做的恶事败露,弘允会落到什么地步?锦月不敢想象下去,但一回想弘凌回宫后的模样,她便觉后背生寒。
姜瑶兰取了墨宝又拿了些弘允少时的东西便离去,锦月同弘允一道栖凤台一行送到了大门口。
那一串灯笼如一队萤火渐渐飘远,隐入暮色,夜风吹来有些寒凉,锦月不觉抱了抱胳膊。
而后肩膀上多了件男人的宽大罩衣,将她整个儿罩住了,丝滑如缎,这件衣裳太过宽大,在她小腿后的地上拖了好长一段儿。
“冷了?”弘允问。
“有你的外袍罩着,现在不冷了。” 锦月捉住两边男式衣襟,宽大,且质地比女子的衣裳更坚硬。“你的衣裳好长,罩在我身上衬得我跟个小姑娘似的。
弘允从容莞尔,掌心轻轻落在锦月的脸颊处,替她顺了顺耳边的长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小姑娘。需要我保护、爱护的小姑娘。”
夜晚光线幽暗,雕刻出弘允的轮廓和模糊地五官,明明是这样一片剪影,却仿佛比白日更加的好看了。
他是耐看型的男人,越看,越觉得他笑起来唇齿之间尽是风情,眉目流转、羽睫煽动间的神态,奕奕动人。
锦月被他痴看得略有些脸热,低眸:“你这口吻,怎么像个父亲似的……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你这样说起来,我觉得有些像你父亲。就是想……”
弘允顿了顿,锦月侧眼见他负手看了眼天上,月光落在他眼睛里亮灿灿地似星辰浩瀚,明明那么小的两片眸子,怎能装下这样宽广的夜空。
他忽然侧脸过来,装着两汪月色的眼睛微微一弯,笑。“就是想对你好,什么都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放到你手心里。”
锦月惟有怔愣,缓缓低头没有说话。
“你不用急着愧疚,我付出是我愿意付出,如果我付出‘真心’是为了求得你的‘真心’,那我这便算不得真心了。”弘允道,双手握住锦月瘦削玲珑的双肩,又轻又柔。“爱你,是我的享受,你安然享用即可。”
锦月心中一片温暖,感动。
“从多小开始你对我好,我都快记不清了。谢谢你,弘允哥哥,谢谢……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亦是我之幸。”弘允笑道,而后携着锦月一同往回走。
夜风轻悄,吹拂来几许花香,侵在二人衣衫上,三分微凉、三分芬芳,剩下的都被宁谧恬淡所填满。
一双内监和侍女提着宫灯,隔着一段距离随着锦月和弘允身后,将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成了一双,一同进退。弘允看着,渐渐笑意更浓,闲聊道:
“自小众兄弟姐妹都羡慕我有嫡皇子的出身,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有多让人羡慕的。因为这身份,我不能打,不能跳,因为会受伤,人人对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甚至为了前程、利益而对我假意奉承,我的努力别人看不见,别人只会觉得,这些都是爹娘给我的,是我生来的好命,而不是我的能力。”
“你想多了,没有人这样想过你,弘允哥哥。”
弘允摇摇头。“只是你不这样想罢了,锦儿。就譬如说弘凌吧,他便一直借此看轻我,认为我是靠爹娘母族庇佑才得这些。”
他一顿,忽然笑出来,坦然大度道:“不过他说得对,这些荣耀确实是我生来就得,半点没冤枉我。”
他又说:“记得少时师傅称赞我文章写得好,别人只觉是他因着我的身份要给我面子而夸赞,并不是真的为我文采所折服。”
锦月替他不平:“你贵而不骄,有可以懒惰的资本,却从不自恃怠惰,成和弘实一样骄奢淫逸之人,这已是你超于常人的能力了。何况弘允哥哥你确实是能力出众,这是众所周知的,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出身。”
说话间,弘允已经将锦月送回了昭珮殿门口。“不过,我现在觉得这身份很是好。因为,有了这个身份,我可你给你更好的生活,让更多的人对你毕恭毕敬。锦儿,因为你,我第一次觉得嫡皇子的身份、太子的身份,真是好极了。我现在无比感激上苍,给了我尊贵的血统,比世间男人更有能力爱护你的身份。”
锦月微微一笑。“不要排斥自己的身份,人生来都是一样赤-身-裸-体,走时,也一样干干净净不带走任何一物。所以洒洒脱脱做自己,是最好的。弘允哥哥,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很好!”
他一点锦月的鼻尖儿。“我听了二十几年的马屁,就你这句拍得最和我心意。”
“你早些歇息,我要去书阁一趟。最近……”弘允笑容略收,“我总觉得母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罢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
锦月闻言心中一哽,手心渐渐发凉。“嗯,你也早点休息,弘允哥哥。”
弘允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来,锦月以为他要说什么,却不想他说:“做个好梦,最好……梦见我。”
锦月嗔了他一眼,目送弘允远去,而后心绪却如殿中飘出的沉水香一样缥缈,暗自焦灼。
皇后那么傲骨的女人,都向自己下跪了,可见弘凌真是查到什么要紧证据了,她必定已走投无路!
“小姐,快二更了,还不休息吗?”
锦月进屋后就拿了墨青色的带帽大氅,出门。“准备一盏灯光暗些的灯笼,我要去一趟上安宫。”
*
值夜的侍卫敲了二更。今岁的夏至是五月下旬,这才四月,蛙声还在水塘中酝酿,春虫正在浓黑的夜-色里轻声哨响。
锦月披着黑色大氅盖住身形,与周绿影一同贴着宫墙走。
上安宫与尚阳宫间相隔着三刻钟的路程,那处是宫中禁地,长街曲折,时有巡逻的队伍走过,主仆俩免不得闪闪躲躲,很是惊险。
终于,上安宫的大门近在眼前了。
李生路端了夜宵从上安宫正殿出来,脸色不太好,往汤膳往曹全手中一塞:“殿下什么都不吃,身子怎么受得了,难不成,殿下他现在连饥饿都感受不到了吗?”
兆秀万年不变的摇羽扇动作,若有所思不答话,奴才几人都是着急。这时,今晚值夜守上安宫大门的江广却急急来了,李兆二人问他何事匆忙,他说:“你们猜谁来了?”
“谁?”
“锦月夫人,哦不,是太子妃暗暗来访!”
锦月从上安宫大门而入,跟在一双提灯笼的内监身后往上安宫正殿去。
上安宫窄小,大殿亦不宽阔,在外就能隐约看见烛光印了个男人的影子落在槅扇上。
可内监却迟迟不让锦月进去,锦月和周绿影对视了一眼,周绿影问那人:“还不快打开殿门,让我们娘娘进去。”
内监:“我们殿下刚才突然改主意说不想见太子妃娘娘,娘娘还是请回吧。”
锦月凝眉,目光落在墙上的人影上:“我已经来了何必躲着不见。”
想起皇后和弘允母子情深,又对自己的恩遇,锦月鼓了鼓勇气,语气温和耐心了些:
“弘凌,我有重要的话与你说,请你开门,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
屋中一片沉默。
“请你开开门,我……有事与你商量。只此一回,往后绝不叨扰你。”
内监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明暗之中的兆秀的眼色,又进殿去请示了一回,这次时间用得旧,他还捧出了一方手帕。
“这是什么?”
周绿影接过来,给锦月看。
内监:“这是咱们殿下给娘娘的。”
锦月打开白绢来,里头包裹着一片血渍所写的血书,和一束头发。
双脚一软,锦月险些站立不住,幸好周绿影将她扶住。
血书上是恩断义绝四字,这束头发,更不用说是谁的,锦月如被雷轰在头顶,紧紧攥在手中。
当日她将这两个东西扔给他,恩断义绝,而今,他再给自己……
锦月将手帕完全展开,才发现不只她那一束头发,另外还有一束,是新斩下的,长而丝滑浓密,是男人的。
是弘凌的。
内监:“娘娘请回吧。我们殿下说,不会再见娘娘了。”
锦月盯着墙上的影子,不觉紧紧咬住齿关,只觉这一趟来得大错特错。
周绿影总算看懂了这物品其中的含义,心疼不忿道:“四皇子,四皇子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小姐为他……”
“别说了影姑,我们走吧。”
“小姐。”
“我说走。”
锦月决然转身。事到而今,他对自己已经没有半分情谊,说什么都是枉然。就算她跪下什么尊严都不要的求他,他难道就会放过弘允母子么。
还是另想办法吧。
锦月离去时,正好看见内侍送了尚阳宫的姬妾往弘凌寝殿去,心中更如刺扎。
夏元清那些话是对,真心爱一个人或许是要等待他的成长,包容他的缺点。
可是,若为了爱一个人,爱得毫无坚持,毫无自己的原则,这样的自己,她也会唾弃的,锦月心中道,不管那驾车的内监如何暧昧攀谈,步出上安宫。
“殿下,陈美人和赵美人来了。”内监道。
弘凌正盘腿而坐调息,闻言才睁开眼睛。
弘凌正要下地却不想双足猛地无力一软,险些没站稳。胸口气血一涌,就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曹全忙熟练地拿了手帕替弘凌擦去,看血量道:“幸好,比昨日吐得少了,看来兆军师寻回来的新药方还是有些效果。”
说罢,李兆二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弘凌更是理都没理,曹全略略尴,唉,他这谎是撒得生硬了一点……
“事情进展如何。”弘凌在圆桌边坐下,唇色发白,两颊具是凉凉冷汗。
李生路道:“那药罐子已经有眉目了,被长安的一家大户商贾家收了,哦对了,就是供应后陵木材的木材商,贾府的夫人。”
“嗯。”弘凌低低的嗯了一声,扶着桌子便不觉出了神,仿佛耳朵里还是方才殿外的女子声音……沉凝的心绪,便有些烦乱起来。
“殿下,人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您看……”
弘凌才回神。
“让她们进来。”
“诺。”小太监对门外道,“送进来。”
而后闲杂人等就退出去了,那二“美人”穿着带帽大氅,骨架略有些宽大,摘了帽子,却是两个胡须花白的大夫。
兆秀道:“殿下,这是我新从民间寻来的大夫,在沿海那片都十分有名望。是以才千里迢迢让他们来京师试一试。”
这些日子挂着美人头衔被送进上安宫的大夫已有五六双,都是各地名医,却没一个写出有用方子的,眼看弘凌病情越发恶化,连痛觉感知都弱了。
二人忙跪下行礼,用地方口音结结巴巴请求诊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