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0.5
天亮时,尉迟正阳与宫女私-通被抓,被齐王赤-条-条押到大乾宫皇帝跟前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了。
齐王秦高是个什么货色,宫中老人都知道,那可是当年先帝都拿他没辙的荒唐儿子,人不坏脾气却又冲又固执,做起事,说风就是雨。
尉迟正阳犯他手里也是倒霉了。
“娘娘,奴婢安插在大乾宫的侍女传来消息,说今晨皇上龙颜大怒,已经削去了尉迟正阳西卫尉的职位,押送延尉监等候处置。”
昭珮殿锦月的寝殿中,侍女正给锦月梳发、上素白的花簪,秋棠在一旁禀告。
望了眼铜镜中,锦月拿了篦子轻轻篦好耳际那丝碎发:“尉迟太尉可去大乾宫了?”
“这还不得知,估摸这会儿太尉才得知这消息,未来得及赶进宫。”
锦月勾了个笑,拂袖扭身站起。“好,最好尉迟正德也一同赶进宫来求情,让尉迟云山和天下人看看,上官氏都生的、教的什么好儿子。”
周绿影上前一步:“小姐,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您不是说让飞羽公子一展头角吗,这回的风头都让齐王出了,飞羽公子也没掺合得进来啊。”
锦月拿了只装燕窝的锦盒,勾唇:“虽然尉迟正阳可恶,但到底和兄长是兄弟,此事让他来做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才利用齐王做这回事。尉迟正阳只是道开胃小菜罢了,兄长自然有真正的大事要做……”
因是丧期,锦月穿的是雪白缎子底,以银、灰二色丝线绣的宝雀衔珠纹的深衣丧服,袖口、领口是黑缎滚的细边,黑发上又是银钗珠花压鬓,素净的黑白越发衬托的她干净、灵秀,容貌秀美无双。
屋中青娥青桐二婢女都有些看痴,越发仔细的伺候。
锦月出门,侍女急声道——
“娘娘欲去往何处?皇后娘娘传话来说今日宁泰殿那儿暂歇,吴楚的诸侯们到了要祭拜,皇子妃们不必去。”
锦月背影笔直,微微侧脸:“谁说我要去宁泰殿。”
她身侧一步的周绿影也有些不解:“那小姐打算……”
锦月落在大门处的目光渐渐阴下去,嘴角却有了笑意。“宣徽殿的六皇子妃昨日未出席,说是伤心过度,卧在病中了,本宫与她妯娌一场,当然要去看看她,聊表聊表关心……”
周绿影一思,明白过来恐怕是要开始动宣徽殿的人了,于是按锦月吩咐拿了锦盒,跟随锦月的轿子前往宣徽殿。
?
今晨的皇宫明显和昨日不同,四处有搜索冲撞丧期行为宫人的侍卫(自是齐王吩咐的),宫人一片心中惶惶,走路都越发躬身低脸,生怕引起半点儿不好的动静。
转过几条纵横的内宫长街,路过几座深秋的花园假山,在这紧绷之中,锦月终于了太极宫的宣徽殿——六皇子弘实的住处。
这里长屋高阁,虽弘实被废,但给他这处殿宇皇帝可着实没亏待他!
这是个偏心的皇帝,锦月向来知道的。儿子众多,要一碗水端平,本来就很难,何况这些儿子上头还有个娘在争宠、谋划。
得宠的皇子风光无限,失宠的皇子落魄凄凉,就如当年的弘允和弘凌。
周绿影刚扶了锦月下轿,便听宣徽殿的大门处有喧哗——
一群衣着光鲜亮丽、坦-胸-露背的舞姬慌慌张张往外跑,忽而门内又有个内监小声呵斥她们:“脑子驴踢了吗走后门啊!快点儿……”
于是舞姬们又哼哼唧唧赶紧跑进去。
内监赶鸭子似的紧赶紧的赶,余光一斜,瞥见外头来人,吓得差点摔了一跤,赶紧溜进去,约莫是去禀告的。
砰。
大门还给关上了!
这不仅不是迎客之道,更不是皇宫中的规矩——宫规不许各殿主子关闭大门,以便皇帝突然造访。
“小姐,看来里头有鬼。咱们要不要赶紧进去,捉他个现行?”周绿影道。
锦月并不着急进去。“不慌,我今日确实是来‘看望’,再者我一介后宫内妇,也不适宜与皇子起纷争,还是等等‘能人’来捉吧。”
锦月刚说罢,不远处就传来了侍卫搜索的铿锵脚步声……
“你是谁?”来人粗声问。
锦月低眸福了福身,一旁周绿影代答:“齐王殿下,我们娘娘是尚阳宫五皇子妃。”
齐王抓了抓太阳穴哦了一声。“本王刚才接到密报,说这儿有人藐视宫规礼法,在丧期寻欢作乐,你们,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锦月说未曾,而后朝宣徽殿紧闭的大门看了眼。
侍卫:“王上,宣徽殿大门紧闭,这其中肯定有鬼啊!”
齐王摸摸下巴,深觉有理点点头,“给本王冲进去搜!”
“齐王殿下且慢!”锦月忽然出声。
“怎么?你想阻挠本王,来人,先给我抓起来!极有可能是同伙。”齐王挥手道。
锦月心中啐了口:果然是个荒唐无脑的诸侯,这抓人还抓上瘾了。也或许正因他荒唐无脑,才安然活到现在而未被皇帝除去。
“我并非想阻挠齐王殿下,而是觉得殿下或许该去另一个门,这儿毕竟是大门……”
锦月低眸委婉道。
齐王嘶了声一拍脑门儿暗说:“是呀,现在宫里动静儿那么大,这处大门紧闭,我们若硬闯,那人肯定从后门走了还不扑场空!”
他走了两步,回头嘿嘿对锦月笑了两声:“你这小女子真聪明,难怪弘允侄儿这么喜欢你,空着后宫就给你一人儿住。”
他挥手带侍卫“走,跟本王抓人去!嘿,这探案捉迷藏,竟比玩儿女人还有趣……”
嘴里振振有词。
锦月身旁的侍女内监都内心呵呵,待人走远,周绿影才嗤了声道:“小姐,这齐王怎是个这样不堪的人!皇上竟有个这样的兄弟,想来也是头疼。”
锦月微微抿唇一笑。“齐王虽好色-荒-淫,但比起皇宫中玩弄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的人,已算是好人了。”
例如姜瑶兰、弘实 、映玉等等……
?
方才赶鸭子的内监让舞姬们自己从后门跑,自己抱着帽子慌慌张张跑进内殿。
此时弘实、杨曼云正手忙脚乱地命人收拾满殿的狼藉杯盘、山珍佳肴。
弘凌失去太子之位,弘实只觉大仇得报、翻身在即,高兴不已。皇上因将他错判成凶手,又给了他不少抚慰,已经解除了禁足。是以这几日他夜夜笙歌、好酒好菜,昨夜喝到三更宿醉在殿中,今早便听闻齐王得了皇帝命令抓丧期行乐的人,这不,赶紧收拾着呢。
“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啊!”
“什么不好了本殿下好着呢!”弘实斥了,又催宫人,“快点儿快点儿都收好!还有这儿,酒杯酒杯!”
“殿下,酒也要收拾走?”
弘实:“废话,丧期不能饮酒吃肉,收走都收走!地上洒的也要擦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儿气味儿!”
他见杨曼云还穿着繁花似锦的华缎长裙、满头珠钗灿灿,呵斥她:“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换成丧服。等你男人我翻身得宠,你还怕穿不了这华缎么?快快快!”
弘实翻身有望,杨曼云也不再如之前那样对他恶声恶气,纵然被呵斥也喜滋滋去换。
抱帽子的内监围着弘实转了半晌,他却不听,弘实着急上火收拾杯盘,哪有工夫,让他滚开。
内监一屁股坐在地上,急了,大声道——“殿下!冤大头找上门来了!”
弘实才一顿:“什么冤大头,哪个冤大头?”
“尚阳宫,五皇子妃尉迟锦月找上门来了,正在外头呢。”
弘实吃惊。“大清早,她怎么来了!”
“不过小的把门关了,她暂时进不来。”
“关门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咱们这儿有鬼吗!”弘实着急怒道。
……
门外,锦月没等多会儿,大门就开了。可见弘实二人动作还是十分的快。
锦月进了宣徽殿大门,再过中庭,几曲几折来到内殿中,弘实正端着样子在淡然喝茶。
简单地寒暄了两句,锦月递上锦盒拜礼,弘实的奴才收了下去。
锦月打了量他面色道:
“怎么六皇子面容憔悴、眼下青黑?”
弘实心中一虚,赶紧摸了摸脸。昨夜寻欢作乐,熬了半夜,气色能好才是怪了。
“这……”
“想来是追思太皇太后过度。六皇弟要保重贵体才是啊。” 锦月道,“昨日我见六皇子妃也是满面憔悴,所以来看看,聊表聊表关心。”
关心,你会关心?!弘实心中说,从前那些冤仇他就不信尉迟锦月会不在意。虽然如此,可是碍着弘允的面子,弘实自是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冲撞。太子弘凌一倒,弘允就一支独大,他现在也惹不起。
“曼云因为太皇祖母过世而伤心过度,卧病不起呢,五皇嫂来的可真是不巧啊,呵呵……”
他皮笑肉不笑还没完毕,便听杨曼云惊声说着“不好了”,跑出来。
锦月身侧的周绿影和侍女见杨曼云华服加身,都吃了惊,杨曼云看见锦月更是吃了一惊。
方才杨曼云进屋换装,刚拨下满头珠玉金钗,便听侍女急忙来报说后门被羽林卫堵住了,舞姬们被抓了个现形!
她满脸脂粉、一身华裳不敢去后门应付,便急急来找弘实,却不想后门有虎,前门还有锦月这条狼!
弘实见杨曼石榴红的拖地裙,低声斥。 “你怎么出来了!”
杨曼云进退两难。
一袭黑白丧服的锦月站了起来,笑着上前几步:“六弟妹这一身华裳可真美,自太皇太后薨逝,满宫都是暗淡黑白,素净得我眼睛都快不能分辨颜色了。六弟妹真令我眼前一亮。”
这分明是话中有话,指自己不受丧期礼制!杨曼云强做镇静道:“五皇子妃大清早怎么来了我们宣徽殿,你可向来不来我们这‘陋室’串门的。”她说着忽然想起后门的侍卫,“难道是你……你叫来的人?”
“什么人?”锦月反问,柔柔而笑,“我是见六弟妹你这两日精神憔悴,昨日宁泰殿又缺席,想着六弟妹定时追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而伤心过度了,就带了两只雪参来看看你。另外,我许久不见青澄,我想来看看孩子。”
锦月提起见青澄,弘实与杨曼云脸上有些古怪的神色。上次侍从来禀告皇孙小黎未死,还在宫外,二人商量着传信给尉迟府让他们去处理掉人,再伺机握住证据相要挟,却不行被孩子青澄无意撞见了。
是以这月余都关在小屋子里。
锦月见二人神色,心中咯噔一声,许久不见那小姑娘的踪迹,她便一直心有怀疑,无奈宣徽殿守卫颇多,行魏、浅荇不熟悉地形也进不来。
锦月犹记从前那可怜的小姑娘身上满是被人凌虐的伤疤,难道……难道遭了毒手?
“虎毒还不食子,六皇子你难不成……”
弘实脸上一虚,眼神略有闪躲。
“五皇子妃就别胡猜了,今日我们还有要事要处理,你我交情不深,看望就不必了,请回吧!”
杨曼云一口急急打断,而后让弘实赶紧去后殿门应付,怕再晚些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却是已晚,说话间,齐王的侍卫已经从后门灌入宣徽殿,很快来到大殿中。
“齐、齐王叔,您怎么来了!”才听闻齐王在抓丧期寻欢的人,不想这么快鸟屎就砸在了自己身上,弘实吃惊得有点儿发飘!
齐王背着手四处看,假模假式一副执法严密的样子,并不理会弘实,在齐地他就百无聊赖,这一夜他过得倒十分有趣刺激。
“王叔,我这大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您就不必找了。”弘实道。
“屁!”
齐王一个字丢出来,锦月都吓了一跳——能张口说这个字的诸侯王,应当可以留名历史了。
齐王:“弘实侄儿,本王叔在吃喝玩乐干这些事儿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嘿嘿。这满大殿都是酒味儿!”
他又闭目吸了吸:“还有女人的脂粉,看来你昨夜很是快活啊弘实侄儿。”
他笑容立刻一收:“搜!”
齐王将宣徽殿搜了一遍,找到了一堆没来得及吃完、销毁的酒肉美食,抓了一窝舞姬、歌姬,堪比“大丰收”,他笑嘻嘻,去往大乾宫邀功。
看看看,他就睡两个自己的姬妾,跟这宣徽殿比起来,算什么?
锦月趁着宣徽殿混乱,终于在个偏僻湿冷的小黑屋子里找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姑娘青澄。
她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了,桌上放着半碗硬邦邦的冷饭,和两碟不新鲜的剩菜,都已变馊,显然不是今早的早膳而是昨日甚至前日忘了收走的。
“青澄,青澄……”
锦月喊了几声,孩子都没醒过来。
周绿影摸摸孩子的额头:“天啊,这高烧烧得。六皇子山珍海味,却让自己的女儿在这儿吃糠受罪,怎么狠得下心。”
“影姑,将我披风拿来,带她回尚阳宫。”
齐王风风火火将弘实押去大乾宫给皇帝,还带上了舞姬、歌姬、吃剩的山珍海味等等,继在天蒙蒙亮是将西卫尉“□□”之后,又搞出了大动静。
锦月忙着找侍医诊治小姑娘青澄,没有功夫去探皇帝反应如何,等到下午青澄醒来时,秋棠才来说:“娘娘,听说皇上直接给气病了,现在还躺着没下床。”
锦月轻声一笑。“是得给气病,摊上这么个儿子,又摊上个这么缺脑子、捅娄子的兄弟,怎么不气病。若是换个人,还干不出齐王这样鸡飞狗跳。”
静树道:“齐王从前还在宫中做皇子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烂事王,还以为他去封地长进了,没想到是变本加厉。”
床上的小姑娘一直不肯醒,瘦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去了,可又仿佛憋着什么,让她在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顽强的活到现在。
又过了一枕儿,青澄终于在几声咳嗽后醒过来。她看见陌生的屋子和锦月主仆几人,一时没认出来害怕地往后缩,引得姑姑侍女直流泪。
“别担心,你已经安全了。”
锦月安慰,握住她枯瘦的小手儿,青澄一抖认出锦月,呜呜哭出来,扑在锦月怀中,委屈,可怜。 “娘……”
小可怜冲锦月喊娘,周绿影几人都吓了一跳直看锦月。
直到第二个“娘”出来,几人才放了心,哦,原来是“娘娘”。
锦月不禁想起了少时的映玉,也是这样抱着她委屈的哭。
她在锦月怀里哭了一会儿,抬起脸来一抹了眼泪急道:“娘娘,小、小黎……小黎没有死,他还活着,小黎他还活着……”
小姑娘心口一直憋着、让她顽强活下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锦月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听青澄反复低哑地说,才能够确定她确实没有听错!
“你,你说小黎还活着,他在哪儿?”锦月一阵狂喜。
青澄将那日无疑听见的话告诉了锦月,说小黎还活着,在长安城中,并且弘实吩咐让人去灭口。
狂喜之后,锦月又心惊肉跳!
“小黎,我的小黎……”那个团团的小脸儿印在脑海,锦月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锦月问青澄弘实让谁去追杀时,她说不太清楚,朦胧听见“尉迟”两个字。
尉迟二字,还用得着说是谁吗?锦月紧攥了拳头,又是极度欣喜,又是极度担心,担心孩子已经受到伤害。
“秋棠、静树,赶紧调动你们所有眼线、人脉,务必尽快找到小黎!”
“诺!”
“诺!”
锦月又叫住二人:“等等!”她略做沉思,“千万小心,不要弄出动静让人知道,要秘密地找!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小黎不仅是皇帝下暗谕除名的皇孙,更要紧的,是他是弘凌的血脉,现在弘凌叛变,若是小黎落到官府、落到朝廷的手中,就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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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树、秋棠与行魏浅荇分头行动后,锦月从昭珮殿急匆匆来时,弘允正在承云殿与南军的三位将领议事。
承云殿外,锦月徘徊不前,扯着手绢凝眉焦急,心中思量万千——
若找了弘允派人帮着找,必定事半功倍。可是,弘允正在里头与人商议对付北方弘凌叛军的事,小黎可是叛军头子的儿子,身份敏感。
弘凌自小缺失亲情,对血脉看得极重。万一弘允将小黎作为人质,必定能够让弘凌顾忌,甚至于俯首称臣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江山的魅力太大,在这面前,锦月真的不敢完全相信弘允。这仿佛是一道,江山与感情之间的考量,孰轻孰重的考题。弘允给出的答案,真能令自己满意吗……
锦月越想,越有些忐忑。
就在锦月反复权衡、举棋不定之间,弘允与人商谈完毕,送三将领出门,却见锦月在殿外不远处凝眉徘徊,微微一顿。
“五殿下智谋无双,臣等佩服。对抗北军若用这计谋,应当万无一失了。”
“臣等就告辞了。”
“三位将军慢走,小北,送赵将军、李将军、杨将军出门上轿。”
送走三人,弘允举步朝锦月走去。
锦月忽见不知何时弘允朝自己走来,心中跳了一跳。
“天这么冷怎么在这儿站着等,也不叫人通禀我一声?”
锦月袖下双拳紧握,在看见弘允温润、亲切面容的时候蓦地一松,动动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弘允才看出今天的锦月不太一样,清俊的眉眼是一种宁和的味道,让锦月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弘允哥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弘允一愣。“怎么这样问,你相信不相信我,全然取决于你,我,一直是我,锦儿。”
“我……” 锦月抿了抿唇:“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非常重要的忙。想请你,帮忙我找找小黎。”
“小黎?孩子不是已经——”
“不!他还活着,就在长安城里,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他,不过……”锦月一顿,郑重道,“不过我想请你答应我,一定保密,不要让朝廷知道,更不要,不要利用他,作为人质……”
弘允眼睛眯了眯,眸中闪过些许的阴沉。“你怕我用孩子威胁弘凌么?”
锦月知道自己该说点儿好听的话,可是弘允这么聪明的人,她大概说什么都是枉然,再者她不想让两人之间有任何不真诚的虚假说辞,破坏了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所以,她低下了眼睛,只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让他再牵扯入纷争之中。”
“弘凌看重血脉,若用孩子做人质他必定束手束脚吃败仗,朝廷或许可以不战而胜,我也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锦月心中一沉,而后又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锦儿,你将这大个难题抛给了我来做选择,实在有些狠心。”
又听他轻声一笑,而后锦月便觉被一双长臂膀环住了身子,幽幽芳香的气息就铺面而来,充斥满她整个鼻间——
“弘允——”
“不过我弘允向来不喜欢卑劣的下三滥手段,也从不觉得会败给任何人。放心,我帮你,也会保密。你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怎会舍得让你难过,你就是即刻要我性命来救你的孩子,我也会答应你……”
锦月声音有些哽咽:“弘允哥哥,你爱江山吗?”
“爱,皇家男儿,几人不想要江山。”弘允声音低下去,“可我,更爱你……江山可以有许多方式去夺,可你却这样脆弱、惹人心疼,我若不疼你,谁疼你。”
锦月已是泪流满面,弘允的选择,和这番吐露,她确实感动了。那颗因为爱弘凌而遍体鳞伤、死过去的心,仿佛有感受到了些许的微温。
爱是什么,是轰轰烈烈,还是相濡以沫。曾经,她以为是轰轰烈烈,可是后来……
“弘允,你说的‘爱’,到底是什么……你为我做这么多的牺牲,我心中对你的亏欠,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两人零距离相对,弘允不觉收紧了怀抱,声音从所未有的低哑、动容。“虽然从前我也振振有词与你说感情理论。可我其实,也说不清吧。我只知道,从很多很多年前起我便舍不得你难过,舍不得你流泪,舍不得你过得不好……太多,太多的‘舍不得’。”
锦月已泪流满面,手颤颤抬起,落在弘允笔挺的腰间。
这一份温暖,是否才是真正的爱?
这是锦月第一次主动抱他。
弘允在那双素手落在背后的时候,浑身一颤,身上的血脉仿佛要逆流了,多少年来的等待,仿佛在这一刻开出美丽的花朵。
过去再多的孤清苦等,在这一刻,都成了幸福的增味料。
“锦儿,我终于……终于等到了你的拥抱。我秦弘允对天发誓,此生,绝不相负。”
“你从未负我,是我,一直有负于你。” 太多,需要偿还。不管是不是爱,这个男人,她若再伤害他,就真的太没有良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弘实和尉迟兄弟的灾难这才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大苦头等着他们捏,锦月发功ing。
大家想念小团子吗?嗷呜,还差几个作者收藏,作者君就要脱离巨型真空,买入小透明了.嗷呜~~~喜极而泣.感谢收藏作者君专栏的小读酱,么么哒!
☆、第77章 1.0.5
锦月话中的亏欠,令弘允双臂一僵,仿若心中的暖暖阳光骤然遭遇了一丝冬风而颤然一凉。
“原来你是觉得亏欠于我,倒是我会错了意。”
弘允放开双臂。
锦月只觉弘允退开后冷风吹来有些刮耳朵的冷。
弘允拢了拢她披风,压下心中的渴盼而眉目淡然如安宁的春日,谦逊之下又是十分的自负:“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我可以慢慢等你对我动心。若真是不能动心,我也不会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我弘允,还不需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得到女人的身心。”
锦月越发不能借口。思及刚才为了偿还他的恩情而想着真正成为他妻子的想法,越发觉得是亵渎了、耽误了这个美好的男人。
自己,真的配不上他,还是一日为他找个真正美好的女子,或许更好吧。
“谢谢你的不强求,若……若我有帮的上忙的地方,请你尽管告诉我。”锦月心中暗思量,就守住皇后的秘密,算是对他们母子的报恩吧。
瞧着锦月眼中的真诚,弘允莞尔一笑,说“好”。这一莞尔,锦月心中的紧绷和亏欠渐渐被抚平。
这个男子,仿佛有一种魔力,再大的事、再多的麻烦,仿佛在他眼中都如蝼蚁,可以让你不必焦心、不必忧心。在他身边生活,也会被他的从容优雅所感染,积极向上起来。
*
长安城在巡查东宫余孽的骚动之下,尚阳宫的人也在长安城中暗暗寻找小黎的踪迹。
而朝中宫内,因为齐王大肆抓捕丧期不规矩行为,而人人紧绷小心。
尉迟正阳在狱中关了三日,被革职查办,永不得入朝。
尉迟正阳成了个闲人,在府里带着日日愁闷,见着人就说“是有人害我!”,却又不知道是谁,在府中对着母亲上官氏,各自都是气闷。
而刚被解除禁足、有望重新被重用的弘实,又被收回多项权力,禁足半年。
这次事情因为齐王张扬高调,而搞得人尽皆知,弘实和尉迟正阳的名声抹上难以洗脱的污点,往后想翻身,是难了。不过,没有危及性命也算是他们幸运,皇帝还有所顾念。
提起这两个字“齐王”,皇帝秦建璋就头疼,偏偏又是自己胞弟血浓于水,只希望一月的停尸丧期赶紧过,出了殡,他赶紧回自己的封地去,别再眼前闹腾,心烦。
各种期盼中,诸侯王或使者都终于集齐,吊唁完毕——太皇太后明日午时,出殡。
薄暮朦胧,天空阴沉沉似要下雪的前兆。昭珮殿中锦月看了眼乌蒙蒙的天空问周绿影:“几时了?”
“酉时一刻,小姐。”周绿影说,“您都问了几回了,既然五皇子说今晚会有结果,您就安心等吧,别焦心怀了身子,到时候小黎公子回来看见娘亲有恙,也会心疼的。”
“我如何不心焦、心急,只要小黎一刻没有回到我身边,我这心就一刻放不下。”锦月又第数不清次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中徘徊了一圈,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你说得也对,明日还有大事要做,不将上官氏母女的爪牙拔了,难免她再使坏。”
“小姐说得是,明日大事,就看飞羽公子了。”
锦月略一思量,虽然昨日就已经与尉迟飞羽沟通好了,但事关重大,她还是不放心,便让周绿影拿了一张薄薄的白绢,笔墨伺候。
锦月快速地在白绢上写了几行小字,轻轻一吹晾干,交给周绿影叠好,塞在新做好的男靴底子里。
“影姑,劳你跑一趟大乾宫,务必让哥哥按照我吩咐的步骤去做,万不能有半丝疏忽,否则不但不能手刃仇人,恐怕还要惹得一身腥臊,有性命之危。快去快回。”
“诺。”
锦月等到三更,才等来了随扈,禀告孩子的消息——
“娘娘,奴才二人在城西的贫民区捡到了小公子的鞋子,乞儿说有几个汉子一直在追索小公子,但小公子机敏,几次都逃脱了。”
“小公子应该还在贫民区附近,我们的人正马不停蹄的找,应当很快会有结果!”
“那就好,那就好……”锦月捂着心口又是狂喜又是担心,“必须在歹人找到他之前寻到孩子!你们可能做到?”
“奴才二人与众兄弟必定肝脑涂地,竭尽所能!”
小黎没死,小黎快找到了!锦月在床上翻来覆去,深秋的寒夜也不再觉得冷了,好像溺水濒死者,突然踩到水底,看见了光亮。
锦月轻轻摩挲着孕育了生命小腹,掌心一阵暖,涌入身体中。
弘凌,应该还不知道孩子还在世吧。
不知道好,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只怕他一定会抢回去……
锦月睡不着,起身去看小姑娘青澄。青澄睡在昭珮殿偏殿的屋舍里,锦月拨了个婢女照顾着。
小姑娘难得在睡梦中酣睡,烛光丛丛,映着她瘦小的小脸儿,明明是个清秀的小女孩儿,却生生被眼窝周围那片青黑给破坏了美感。
锦月轻叹惋惜,抚摸她的脸颊。“你有一颗美丽的心,是真正的小美人儿,更是小黎和我的贵人。”
小姑娘熟睡中,蹭了蹭锦月的手,十分可爱。
?
太皇太后出殡这天凌晨下了一场大雪,风狂雪急,晨起已经有三四寸厚。
狂风呼啸,如此时暗流涌动的皇宫,来来回回匆匆奔跑的奴才、宫官、侍卫硬生生跑出一阵阵疾风!
大乾宫宣室殿外,粗麻布丧服的杨公公忽而得了个跑得衣袍凌乱的侍卫通禀,当即吓得腿一软,险些跌坐地上。
杨公公提着拂尘匆匆跑入内殿——“皇,皇上——”
皇帝秦建璋正准备出发宁泰殿领着出殡奔丧,由内监伺候着穿内三重、外三重的衣裳,明黄织锦缎子外罩着银灰丧衣,毕竟太皇太后是高祖皇帝的正妻,天子也不能例外。
皇帝横了一眼杨桂安,训斥一句问是否是齐王又惹事,杨桂安急得舌头打颤,道:“不,不不是,皇上,这回不是齐王,是太皇太后的后陵出了事。刚才后陵的守陵人来禀,说是入后陵的通道垮塌了!”
皇帝怔愣,而后震怒。
“这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后陵怎可能通道垮塌,这可是修了数十年的后陵,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皇帝大怒,杨公公等奴才哪儿敢擅自接话,屋中除了服侍左右的内监,还有两个侍中。
侍中一职相当于随扈。
皇帝暴躁徘徊,紧急诏令三公九卿,在宣室殿询问此事。
“陛下,帝、后陵墓是登位之初便开始修建,在位多少年便修多少年。陵墓的意义不仅是龙凤长眠的地宫,更是显示当朝能力、财力的标志,留给后世评判,意义非凡。粗略算来,太皇太后陵已经过近七十年的修缮,光负责负责修建陵墓的将作大匠和奚官局令丞都不知换了几代,恐怕此时不好查办。”大臣道。
皇帝烦闷重叹一声:“朕如何不知不好查办,按理说修了几十年应当是牢不可破、精美绝伦的,可它竟然连通道都垮塌了!朕,简直无颜面对高祖皇帝和太皇太后!”
皇帝沉凝一阵,扫了眼下头的官员,道:“后陵通道崩塌,亟待修缮,才能尽早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贵体入土为安,你们当中谁若能挑起这个责任,朕便封侯千户。你们谁愿意,就主动站出来!”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大臣,一听皇帝这话全都装死状。
这修缮后陵的事儿先是由皇后的人负责,而后五年前交由信任太子弘实负责,现在后陵出事,恐怕跟这些人有关。眼下旧太子弘凌刚刚叛变,长安、宫中动荡不安人人自危,这些高官多么圆滑,这个节骨眼儿上哪儿敢吭气,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万一是皇后,可怎么办……
皇帝哪能看不出这些老东西的圆滑,低声斥道:“朕是让你们来挑起大梁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来当木偶的!大司农,你主管钱财,你来修缮如何?”
那老臣吓得满头大汗:“陛下,这……不是臣不愿,而是短时间内要找到这么多合适的木材修缮后陵,难如登天啊,老臣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陛下另择良才……”
“那你们的意思是就让这后陵坍塌着不管么!”
皇帝怒拍龙椅,众臣子跪倒一片大喊恕罪,却没人主动来挑这件事儿。皇帝气恼,见一旁跟着侍中四人,气急之下便问:“你们四人跟随朕左右也有数年,可愿效力,若谁能将后陵在三日内修复,并查处事故原因,朕……朕封侯三千户,世袭罔替!”
三公九卿官位高也不在乎少个侯爵,侍中级别低,又觉那太远难以企及,是以都低下了头混当听不见。
皇帝秦建璋气得发郁,脸色铁青,却不能将这么多人奈何:“平时说话油嘴滑舌巧舌如簧,正到用你们的时候个个为求自保往后缩!朕,朕究竟养你们何用……”
“陛下,臣愿一试。”
忽而一个晴朗的声音,坚定、沉稳,让殿中所有人都一个激灵,循声看去——
只见站在最末那个,身穿青缎黑色暗纹袍子的侍中躬身站了出来。
皇帝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个不怎么常在眼前晃悠的侍中来。“尉迟飞羽?”
尉迟飞羽眉目清朗如星,低眸微微含恭顺笑意:“正是下臣……”
有个叫“尉迟飞羽”的年轻侍中,接了三公九卿都不敢接的大难题,三日之内修缮太皇太后陵,并追查事故原因。
这个消息、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一日之内传遍后宫和朝野,令人震惊。
可在震惊之余,也有不少好事者在猜测,这名不见经传的尉迟飞羽何时死,死于童贵妃端亲王之手,还是皇后尚阳宫之手,抑或活不到被这两方收拾的时候。
三日之内找到大量木材修缮后陵就是桩不可能的事,市面上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么多木材。
修不好,皇帝就能要他命!
尉迟飞羽从宣室殿出来,来了尚阳宫外求见,锦月在承云殿光明正大的见了他。
“锦月妹妹,拿着这封书信我便能找到合适木材吗?要知道这可只有三日的时间,我虽答应了陛下,可是其实心中还是没有多少把握。”尉迟飞羽道,虽然他相信这个妹妹的聪慧,可毕竟只有三天而已啊!
锦月莞尔:“哥哥莫怕,从前我在萧府,外祖父是洛阳的大富商,与京师的富贾之家交情颇深。这贾府控制着京师所有木材行,你拿着真金白银和他买,他定然卖给你。”
“可是修缮后陵可不是需要一点点木材,只怕市面上的木材不够啊!”
“哥哥有所不知,除了明面儿上的白市,这暗里还有黑市,不知多少货堆集在仓库之中不被人知晓。”
锦月勾唇轻轻讽笑,“京师木材黑市的货十之八九都从贾家过手,若是流通慢,恐怕弘实偷了卖出去的木材,还在贾府手中。我曾与贾府的千金贾珍交情颇深,贾府应当不会拒绝。”
“难怪六皇子被扣了例银还能山珍海味纵情声色,没想到是偷梁换柱,谋得的钱财。这次,他定是栽了!”
“哥哥若能将此事办好,三千户侯,便稳得到手,另外加官进爵也是必然,皇帝经此一事定对你刮目相看,打好这开头日后要做事就好办了。”
听锦月这样一说,尉迟飞羽才稍稍放心,马不停蹄,赶紧出宫去贾府商谈。
☆、第78章 1.0.5
细雪飘洒,整个长安在细雪中朦胧,安静,满城屋舍青瓦都盖上一层雪白。
昭珮殿的屋檐零星挂了几条冰棱子,秋棠和静树二人匆匆从昭珮殿大门进来,一路掠过正有几个侍女扫雪的庭院,朝锦月的寝殿走。
侍女进屋通禀后,片刻门开、又有人打了帘子,二人赶紧钻进去。
锦月正在看一卷古藏竹简,她一边看,一边听二人将尉迟飞羽修缮后陵进度通禀了一遍。
距离尉迟飞羽自请皇帝任命,挑起修缮后陵通道重任已过去两日,这是第三日,今夜子时一刻便有人检验,若完成自是加官进爵,完不成恐怕人头难保。
“这个计划虽已在我脑中演练了千百次,但计划总是难赶上变化,天气恶劣、劳工行动迟缓,又有尉迟正德缩减劳工口粮、造成工人抵触罢工。”锦月放下书卷起身,来到窗前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微微莞尔,“幸好飞羽兄长人才出众,智谋周全,都一一化解,否则真是我害了他,娘在天之灵定将我怪死了。”
周绿影是锦月生母当年的贴身侍女,尉迟飞羽崭露头角她十分高兴,笑道:“小姐多虑了,白夫人宽宏豁达,善解人意,知道小姐是为了给她和小黎公子报仇,为大公子前途,才铤而走险有此一招,不会怪罪小姐的。”
“我娘,应该是个聪慧过人的千金吧?”每每抚摸着腹中的小生命,锦月便在想二十多年前她的娘亲是否也是如此每日为她而遭罪孕吐,受着苦,却又笑着期盼她的出世。
提起旧主,周绿影眼睛泛红,笑中带酸:“夫人出嫁前在几个千金中最受交州王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真是心尖尖上宠的女儿。”
锦月一叹:“这样尊宠、聪明的女子,却嫁了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尉迟云山妻妾成群,娘千里迢迢嫁来京师所为哪般啊……”
“小姐有所不知,彼时太尉还不是现在这模样。当年太尉还是个三品将军,英姿飒飒,对夫人千依百顺,为了见夫人一面,从京师只乘一匹单骑千里追来交州,一北一南奔波千里,夫人被他所感动才同意下嫁。”
锦月吃了一惊。千里追寻,必然是真的有感情,才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和毅力直追南下吧。可后来,才不过两三年,就蹉跎得所剩无几,所以这感情,当真容易啊。
交州在大周之极南,是开国皇帝封的异姓王白氏一族,由于太远,并不好管理,十多年前,也就任其独立成了小国。
也就是说,现在大周与交州已是两个国家了,国主正是锦月素未谋面的外祖父,白覆。
上官氏品貌、才情都不低,却只是作为陪嫁媵妾同她娘一起嫁往京师,当时锦月便赶紧生母的身份不一般。
“一个女人再美好,嫁错一个男人就足以毁了她。”周绿影有感而发道,而后一擦眼泪对锦月笑道,“幸好小姐嫁对了人,五皇子是心中有坚持的人,不会像尉迟大人那样随着时间、环境、官位的改变,就变了心。”
锦月微微沉吟后道:“是,五皇子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所以,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他白头偕老。不是我这样已经满心疮痍的女人。”
主仆几人正说着陈年往事,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侍女便来说,尉迟云山在承云殿,向弘允求见皇子妃一面。
不管私下关系如何,尉迟云山名义上是尚阳宫的老丈人,这是事实,所以来见锦月是可以的。
先是东宫叛变而未带走尉迟家,而后,尉迟正阳刚被革职丢家里听后进一步发落,尉迟府中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这不用锦月深想也知道。
锦月在承云殿见了尉迟云山。
才一个多月不见,他头发竟白了许多,眼下是彻夜难眠留下的青黑,凶煞的气息也弱了下去有些强撑,看来的目光亦显疲惫。
“锦月,正阳已经毁了,正德也牵扯在后陵的案子里正被调查,婉容都病了七日下不了床了,你,你何时才肯收手啊!”
锦月心中那丝血脉相连的触动、心软,在尉迟云山这句话脱口的时候,全数冷了下去。“一个多月没见,太尉第一句话不是聊表思念,而是为恶人求情而质问于我,太尉可真是位好父亲!”
尉迟云山连日来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听锦月的讽刺立刻忍不住凌冽的脾气,家里上官氏等人对他无不是讨好,唯有这个女儿对他次次顶撞。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他有些恶声道,眼睛熊熊烈火燃烧,“你可知你现在做的一切是在毁了我们的父女亲情,在毁尉迟家?”
“什么父女亲情,尉迟太尉与本宫之间除了仇恨还有什么亲情!”锦月温柔的脸陡然一怒,直视尉迟云山,眼神的凌冽不亚于他的。
“在你包庇上官氏母女母子,纵容他们害小黎的时候,我们的父女亲情就已被你亲手烧成灰。你不配做我父亲!我的父亲,至始至终只有萧恭萧大人一人,也就是那个帮你养大女儿,却被你恩将仇报害了满门的萧大人。”
尉迟云山有些被震住,这张年轻的脸眉目间与自己有相似,尤其生气愤怒的时候的眼神,和自己仿佛如出一辙。这,确实是他的女儿。
尉迟云山语气不禁软了下去。“不论你承认不承认,秀秋是我的妻子,你身体里流着的都是我尉迟云山的血液——”
锦月忽然哈哈笑着打断,笑容具是讽刺:“妻子?你有什么资格提娘的名字?若不是你的纵容,你的昏聩,你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怎会被上官氏陷害,被你一封休书赶出府去,害得我们母女颠沛流离,害得我活成今日的样子!”
尉迟云山语塞,看着锦月双眼充满愤怒的眼泪盯着他,有些心虚,更是背心发寒,仿佛什么反驳的话,都在这双明亮到能够洞悉所有的眼睛面前无力了。
锦月横袖一擦愤恨的泪水,别过脸冷道:“上官氏害了母亲,将母亲与尚未出世的我赶出尉迟府,而你,又亲手陷害萧家,再次毁了我的第二个家!你们狼狈为奸,当真是般配,现在你有求于我才来向我示弱……”
锦月口中缓缓吐出二字——“晚,了!”
尉迟云山腿颤了颤,不觉被锦月冷漠的眼神看得后退了一步,许久才回缓了血色:“你娘是我负了她,但我并非有意。”
“我不信你二十年都没有怀疑过娘是被人陷害的,是你,睁只眼闭只眼,不愿多事为娘讨回清白!或者,呵,你根本是舍不得上官婉蓉母女吧。你的良心,当真是黑的!”
尉迟云山闭目,深深叹了口气,是,他是不想多事去翻那桩陈年旧案,更是,不敢去面对,自己负了秀秋这个事实,所以一直选择忽略。
“当真,不能和解吗?”
锦月冷脸道:“可以。除非娘白骨生肉、重新活过来,活着,上官氏血债血偿,我可以考虑。”
尉迟云山盯着锦月惊诧得倒吸了口凉气。
“好,好,好!”尉迟云山到底是数十年的大将,气势非同等闲,“这条路,这条路是你自己所选!今后,也非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冷血无情!”
他说罢便大步走,锦月听出他话中有断绝父女亲情的意思,不过,也无所谓,本无亲情,说开了也好。
尉迟云山背影顿住没有回身:“正阳、正德几乎是被你给毁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场行动?”
“从我决定复仇开始。”
“出嫁前?”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
尉迟云山只觉后背一阵战栗,两个月的谋划,便将他两个得意的儿子,和一个皇子拉下了水。这个女儿,当真不可小觑,不,是可怕,和百年前把持朝政的陈太后一样可怕。
尉迟正德在升任太仓令之前便在将作大匠手下做事(将作大匠是负责修缮陵墓的官员),他虽不好色,却是好贪。
弘实偷卖木材也给了将作大匠一干人好处,尉迟正德虽不是主犯,却是从犯,哪怕不会有性命之忧,前途是毁定了。
夜晚,锦月直等到子时,得到消息说尉迟飞羽在三日之内修缮好了后陵通道,明日太皇太后可以出殡,才安心。
正要睡,周绿影喜滋滋捧着一封字迹工整的报喜信进来:“小姐,飞羽公子送信来给您报喜了。”
锦月一喜:“快,给我看看。”
尉迟飞羽三日来都没送信儿来,应当是一直绷着神经做事,这才松口气,第一时间来向她报好消息。
“兄长字迹略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奚官局检查的结果应当十分合意,这回高升应当没有问题。”
“呀,这真是太好啦小姐,飞羽公子这下封了三千户侯,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小姐聪慧无双,当真是公子的军师伯乐啊!往后小姐在朝中有飞羽公子接应,也不至于做事束手束脚。”
“嗯。”
锦月这才安心去睡,修缮后陵这事初步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看飞羽兄长如何查出揪出宣徽殿与尉迟正德一干人,继修缮后陵一大功劳后,再立一大功。
这一大功劳,才是最要紧的!
接下来尉迟飞羽进展顺利,按照锦月所说的,从贾府黑市仓库的木料入手来查,果然一查一个准。
太皇太后下葬后的两日,便将弘实为首的涉案人等名单送到圣前,尉迟正德之名字也在其中。
一众或为求自保、或有头无脑而推诿的官员当中,只有尉迟飞羽请缨,并完成得极好,皇帝大为赞赏尉迟飞羽的办事速度和能力。
“你能力出众,铁面无私,朕竟然才发现身边有这样的人才,当真是朕疏忽了。你且回去听候旨意,朕此番必定要好好地重赏于你!”姑姑秋棠将从大乾宫打听到的皇帝的原话,一字一句说给锦月听。
锦月大喜,从圈椅上站起来:“太好了!这事办妥,哥哥才是真的崭露头角,往后朝中任谁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瞧把你高兴得。”门口忽然传来弘允的声音,锦月循声望去,果然是弘允来了。
他站在门口微微含笑,身上的藏青色袍服换成了更加尊贵的玄黑金色纹袍,高冠玉带,英姿飒飒。黑狐毛披风和头发上落着几片薄雪,平添几分霜气,不过很快被室内的温暖融化,也或许,是被他冲锦月暖然的笑意而融化。
侍女姑姑们见他来,都知趣出去了。
锦月收敛了些刚才张牙舞爪,面对这样一个优雅的男人,任哪个女子也会不由自主娴静下来。
“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我这满脸阴谋的模样,只怕都落入你眼底了。”
弘允并不在意,自顾自宽披风,却怎么也解不开领口的束带,几扭几扯,竟拉成了死结……
他微微尴尬,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解释:“天气好冷,手僵得有点儿不灵活了。”
锦月忍着笑,顾着他面子并不点破。弘允会诗书会箜篌会兵法,但老天是公平的,所以惯被人伺候大的嫡皇子弘允,生活自理能力真是相当低。
“是很冷,下次就让奴才帮你解了再放他们下去。”锦月说着上前几步。
弘允忽然心口一痒,低眸见领口一双素手灵活地将死结三两下就露出松开之势。这双素手干净雪白,指尖透着淡淡粉色亮光,灵巧地活动着,而他的心此刻仿佛化身为这个死结,被这双纤纤素手翻来覆去、任她摆布。
结打开了,锦月却见弘允在看着自己发呆,有些不解。
弘允忙回神,暗暗发恼,赶忙收敛好发痴的模样、恢复一惯的高贵自持,捉住锦月的素手,将她往门口拉: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可爱的小东西来。”
“什么……什么小东西?”
锦月刚脱口,便见外头雪白的庭院中,一个拿着纸伞的侍女正牵着个穿着带帽斗篷的小娃娃蹒跚走来。
至于为何小娃娃是“蹒跚”,看他身上裹成球儿的保暖厚棉衣,就知道了。那穿得鼓囊囊地小家伙像个球儿,慢慢滚近。
噗通,噗通!锦月心头猛地一阵跳,呼吸几乎凝结在心口。
小娃娃戴着斗篷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见他的小黑靴子在他屁股后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好像一串小馒头。
“小……小黎?”锦月声音止不住在颤。
☆、第79章 1.0.5
弘允抬抬手,牵孩子的侍女立刻福了福身下去了。
小娃娃一双小胖手一揭斗篷帽子,立刻露出锦月日思夜想的那张小团子脸,他眼睛红红、哭出了鼻涕泡儿,嘴儿一瘪——“娘亲……”
举着一双小手就朝锦月扑来,求抱。
“小黎,真是我的小黎……”锦月泪流满面,将孩子死死抱紧怀中。
“让娘亲好好看看。瘦了,黑了,吃了好多苦头吧……”
小家伙呜呜点头如捣蒜,好像流浪的小猫儿小狗儿突然找到了家,窝在锦月怀里就不出来。“娘亲,儿子不光吃了苦头,连草皮草根都吃了……呜呜……我以为娘亲不要我了……”
“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娘亲一直都想你……”
弘允静静看着喜极而泣的母子俩,微微含了一丝恬淡的笑意。
落叶树丛之后,有个扫落叶的侍女躲在后头,鬼鬼祟祟露出半张脸来看了一会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匆匆遁走。
她先去角落的房间换下了扫洒侍女的布衣,换了可行走的二等侍女的浅绿撒花丝缎裙,小心翼翼地摸出尚阳宫,径直去药藏局和个老御医说了什么。
那老御医若有所思,遣了药童出宫,直奔长安城外的清居寺。
初冬的凤凰山枯木丛丛,只有些许的四季常青树在枯黄中装点几片暗沉沉的苍翠。清居寺隐匿山顶,一匹单骑沿着管道径直上了半山,而后弃了大道,拴马悄悄从小路上山。
晨钟暮鼓,安宁的清居寺中几声钟声响彻山林间,渐渐起了僧人诵读经文的嗡嗡声。
禅院旁还有一座小观,观外有羽林卫重重严密把手。
姜雉推开窗户看通往山下可有人来,那疏林白雪间隐约可见小路,恰巧看见宫里老御医偷偷遣来的人。
她一喜,忙回身对梳妆镜前清瘦孱弱的白裙姑娘道:“二小姐,有人带消息来了。咱们也不必乱猜到底宫中发生何事了!”
映玉欣喜,忙到窗前一看,果然。
药童轻车熟路,和羽林卫的头子暗暗交接过,就被放了进来,向映玉和姜雉二人禀告了尉迟正阳丧期与宫女私通,以及后陵之事弘实与尉迟正德被查处之事。
主仆二人听得都心惊肉跳的。
最后药童说:“我师傅说,昭训夫人和姜姑姑若想安然,还是想想办法的好。”
“多谢你跋山涉水来告诉我们这些,有劳了。”映玉扬了扬脸,姜雉送了几贯钱给药童。
映玉眉目之色谦恭和蔼,来清居寺几月,倒是把她性子磨出来了。
药童一走,主仆俩就心慌地商量起来。
“二小姐,尉迟锦月当真可怕,这才不到三个月,就将弘实和尉迟兄弟俩铲除了!”
映玉白瘦的手指紧紧绞着手帕我在心口,面色比之在东宫时更加憔悴,寺庙中软禁为东宫人质的日子并不好过。
“姐姐向来智慧,过于我,她定然知道孩子是我出的主意让尉迟和宣徽殿联合害的。下一步,恐怕就是我了……”
“所以,张御医说得对,若我们想要自保必须想个法子了二小姐……”
“是,是该想想法子了。这情况看来,姐姐她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了。”
说起锦月,映玉有些难过,却也不仅仅是难过,还有羡慕、嫉恨、悔恨,可事到而今不容她后悔了。
她想活下去,凄惨苦了半辈子,要她下半辈子也凄凄惨惨她不甘心!
映玉望着窗外千山,又落向千山之外的更北方,目光渐收紧……
“姜姑姑,我想见见青枫。”
“这不难,我立刻去让药童去送信。”
姜雉曾为女医,与御医局颇有些交情。
自锦月离开东宫之后,萧青枫便跟着映玉,同映玉一道被遣送来清居寺,也被一道软禁在不同院子。
姐弟虽有隔阂,可到底血浓于水。
“青枫,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个二姐,恨我害了小黎,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当时我的处境你也看见了,若我不作为只能凄惨老死冷宫中。”映玉含泪弱声说。
倔强的少年却只是哼了一声,不想看她。
“二姐知道你喜欢小黎,喜欢大姐更胜于我,但,看在我们好歹亲姐弟一场,二姐求求你,入宫去帮我向姐姐求求情,让她原谅我一回,饶了我一条命可好?”映玉轻轻拉青枫的袖子,“救救二姐,好吗?”
映玉盈盈落泪,青枫心中渐渐不忍。“好,我帮你这一次,但你以后决不能再做坏事,否则我就再不认你了!”
锦月不想软禁在清居寺的萧家弟弟青枫,突然混进宫来出现自己面前,并且是替映玉求情。
而今他们姓氏一个萧、一个尉迟,到底生了些隔阂。不过锦月看得出青枫对自己有亲情,只是碍于家仇而忍着不敢亲近。
是以锦月也不急于强求和他解开心结和好,免得适得其反。
“大姐,二姐已经知错了,既然小黎得老天眷顾无恙,你不若留二姐一条性命吧。”
锦月脸色看着殿外青澄与小黎坐在一处玩耍,那小姑娘怯怯的可怜样子,仿佛少时的映玉,沉声说:
“如今小黎回到了我身边,要我放过她也可以,只要她安安分分在清居寺吃斋念佛,不再惹是生非,我便饶了她。”
青枫一听大喜,久违的纯真笑容让锦月十分亲切,恍惚想起萧府的快乐日子。
锦月留了青枫一道吃午膳,却不想这时,秋棠姑姑一道消息传到锦月跟前——
“娘娘,清居寺来消息,说一日前入夜时东侧小观失火,秋冬山林干燥,直烧了半片山。僧人和东宫姬妾被烧死烧伤难以统计,恐怕是事情有变!”
锦月从椅子上腾起来,凝眉一思,心中一思已有眉目。
青枫焦急道:“一日前,一日前岂不正是我离开之后。我二姐呢,她,她可受伤了!”
“这个奴婢不敢确定,现在送入宫中的已确定的死者名单中倒还没有发现萧昭训的名字。”
锦月轻轻笑了声,眼中一片失望、冰凉。“自己放的火,怎会烧到自己。”
见萧青枫脸色白下去,锦月叹声安慰:“她到底还有些良心,将你送出来,免于丧命。”
青枫悲怒交加,红着眼打了桌子一拳狠狠道:“二姐!你当真……当真无可救药了!”
失望与冰冷只是一闪而过,锦月脸上已无波澜。这份姐妹亲情,终究走到了尽头再无可挽回。
*
清居寺的消息一道接一道传入宫中,东宫七八个姬妾的尸身找到了大半,却烧得难以辨认了,不知谁是谁,也不知是否都丧生,是否还有生还。
不过这些姬妾都非旧太子宠爱的妃嫔,活着用处不大,死了也就罢了,宫中没引起什么大动静。
秋棠告诉锦月说唯有太后宫的侍女说太后叹了一句“可惜了那个巧手弄汤药的昭训,哀家往后又得遭受咳嗽折磨了。”
现在皇宫和朝廷的注意力,还是在新秀尉迟飞羽身上,从前知道尉迟太尉有一双得意的宝贝公子,不知有个如此有胆识的嫡长子。是以都侧目、侧耳注意着皇帝除了封三千户侯,还会封什么。
又过了两日,锦月一早遣了秋棠去大乾宫外等候消息,看皇帝如何封的尉迟飞羽,这会儿还等着。
“娘亲,大舅舅今天要封侯吗?”小黎正在帮锦月和香璇理丝线,给他做小衣裳。
小家伙经过这一场历练,成熟了不少。
锦月捧着他小脸儿搓了搓,心中涌起满满的暖意。“是啊,等大舅舅封了侯,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大舅舅好不好?”
小黎重重点头,弘允将尚阳宫消息封锁得好,是以让小团子暂时先住在这儿,贸然送出宫一是锦月舍不得,二来也不安全。
“和妹妹一起?”
“妹妹?”
小黎一指锦月的肚子,“妹妹。”
“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万一是个弟弟呢?”香璇插嘴问。
小黎脑袋朝一旁安静怯怯坐着的青澄看了看:“我想要个和青澄一样安安静静的妹妹,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锦月忍俊不禁,孩子找到了,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活了过来,揉揉小黎毛茸茸的头发,心头也软下去。
这时秋棠去急匆匆进来惶急道:“娘娘,大事不好!”
香璇和锦月看了一眼,拉了两个孩子出去,秋棠才道:
“娘娘,您的娘家尉迟府生了变!今早皇上派了大太监杨桂安奉着封侯圣旨、印绶、钱银赏赐去太尉府宣旨封赏,却不想整个府邸人去楼空,举家消失了!”
“消失?那么大的府邸怎会凭空消失!”锦月震住了。
“确是消失。杨公公赶回来复命说府里只有大公子飞羽在屋中熟睡,别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值钱的东西也全没了,马厩里的马匹一匹不剩,有风声说是连夜举家北上了。”
“北,上!”几乎咬碎了牙齿,锦月死死握住手中的丝线。
数日前尉迟云山来找她放过尉迟兄弟未果,临走时说既然不能和解,就休怪他这个父亲心狠无情。
锦月当时只道这个生父是与她断绝父女恩情罢了,不想竟狠绝至此。“这个父亲,是要将我们兄妹二人逼入死路啊!”
“娘娘此话何解,飞羽公子才立下大功,怎会呢。”
“他作为三公之一,大周军师的最高名誉首领,怎会凭空消失,必是尉迟兄弟和上官母女吹耳边风,眼看儿子朝中当官无望,劝说北上投奔弘凌,既能免于我的报复,又说不定还能一展宏图。”
秋棠吸了口气:“娘娘的这继母可真是老谋深算,太尉大人他也当真听她的,对娘娘和飞羽公子如此狠心。”
锦月冷冷一笑。“我知道这个父亲心极狠,只是没想到,能狠到这个地步。”
整个长安城细雪飘飞,一队铁骑自长安城延平门出,一路北上直追。
“陛下有令,追到叛臣者加官进爵,赏钱万贯!不能捉活的,便就地斩杀!”
“追!”
铿锵马蹄,溅飞冰雪。
洋洋洒洒的细雪到城外山野间,变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山林、官道一片雪白,淹没了路上马车轮子留下的辙痕。
此时尉迟府的三辆大马车已行到了长安与司渧城的交接地段,这里道路两旁是雪白的险峻山岭,风狂雪急,视野一片白蒙。
第一辆马车里是尉迟云山以及尉迟正阳、尉迟正德以及另外两个庶子,第二辆马车是上官氏母女和庶女三人,个个冷得瑟瑟发抖,颠簸得只剩半条命。第三辆装着用度物品。
入夜时分背后远处传来追赶士兵的马匹躁动声,你追我赶。
上官氏急道:“老爷,咱们必须兵分二路,不然恐怕都得死在这儿。最好让全福带着碧儿他们走,我们另外取道,这样才能有所保全啊!”
尉迟云山一想,是这个道理,狠了狠心,红着眼、忍着心中亏欠不舍,将庶子庶女们交给忠仆继续前行,自己带着上官氏母子母女四人从小路走。
走官道容易被发现,庶子庶女能否生还全看他们造化了。
寒风萧萧吹着茫茫大雪漂往北方,越往北,越寒冷。
长安之北紧挨着两座城池,司渧和原安,再往北就是弘凌盘踞的并州。
并州之北建兴郡,广袤的荒漠暴雪之下一片白茫,一座半草原匈奴风格的城池坐落其中。
一眼望去,城中唯一一处高阁府邸是中原建筑的风格,它琉璃青瓦在白雪下隐没,飞禽走兽纹的瓦当挂着小臂粗的冰棱,使得高阁仿若冰宫。
在这冰雪高阁中,雕花门开着溢出袅袅香烟。
“戚里跨啦”一阵铠甲片相撞声,一魁梧武将风风火火进屋去,屋中光线略幽暗。
“主子,尉迟太尉协同家眷来投诚了!”
光影明灭中,一身着玄黑、赤金纹的拖地长袍的高大男人坐在九尺长几后。门口透进来的光只照亮他胸口以下,面容看不清晰,只有玄黑的缎子和赤金的云纹被雪光照得十分分明。
“家眷?”弘凌声音沙哑,极低缓,有些变化了和之前不同,仿若深暗幽谷中传来的回响。
单膝跪地的冯廉捧着拳头眼睛一转,心想主子反问“家眷”二字,恐怕是在问锦月夫人。
“回禀主子,只有部分家眷,上官夫人母女母子四人,锦月夫人并不在投诚之列!”
长几侧的褐衣带刀侍卫听见锦月二字,抖了抖,正是李生路,他小心地看自家主子,却看不清他容颜,只见端到口边的三角酒樽只有轻微一顿,便无其它。
冯廉想了想,道:“对了,尉迟太尉还带了一对主仆,正是映玉夫人和姜女医,说是路上碰见的。映玉夫人一路风雪奔波,已经快去了半条命了……”
这样的场景仿佛六年前的重现。不过彼时,是锦月带着映玉来漠北,而这一回却不是。
弘凌站起身,他身形高大,又披着黑狐裘,立刻屋子仿佛更加逼仄。他走到门外,俯瞰风雪半城,一语不发许久。
直到兆秀、冯廉、李生路三人退都被北风吹硬了,弘凌才冷声无波澜地说:“修书一封与皇帝,正月初一,北军攻长安!”
“诺!”
弘凌挥挥手,所有人都退下了。他手捏着冻若冰霜的雕栏也察觉不到寒冷,最近他才发现自己冷热触觉有些失灵。
弘凌远眺南方,城池叠影更远出唯有白茫。
白茫天地间仿佛有一张女子的笑脸冲他笑,弘凌浮了浮额头,脑子有些不清晰,最近时常出现幻觉,他只能闭目甩甩头,才能摒除。
果然是幻觉,虚空哪会有人脸呢?
弘凌眼波终于浮了浮,竟比冰天雪地还寒三分,毫无温存感了。
*
尉迟府举家消失,锦月跪在大乾宫立誓与尉迟割断关系,才得已保全自己和尉迟飞羽。弘允从中帷幄,尉迟飞羽的三千户侯,是终于安然受封。
十二月初,弘允被册封太子,并任南军大司马之职,与数位老将军共同商讨北伐旧太子之战。
他变得特别忙,已有半个月没来昭珮殿陪锦月吃早膳,事实上他应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想而知弘凌那封以鲜血写的战书对朝廷的压力有多大!
整个皇宫少了宣徽殿的惹事,更加宁静,可这宁静之下却是一种深深的焦灼和惶恐。
十二月中旬,弘允穿上铠甲和锦月告别,要领军北上与叛军在原安迎战。
清晨的昭珮殿在雪中格外安静,屋门开着,锦月和弘允正一起吃早膳。一旁放着银头盔,弘允穿着铁甲衣,一举一动夹片都摩擦出声。
锦月知是临行前最后的片刻了,迟疑之后还是亲手舀了一碗热笋汤,递到弘允跟前:“战场刀剑无眼,你一切多加小心,别伤了自己。”
弘允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锦月的,锦月自小和他熟悉倒没有觉得什么,弘允却有些脸热,忙轻呷了一口汤掩饰过去,虽然外头冰天雪地,可心却如碗中的热汤一样滚烫发热。
“你亲手熬的?”
“嗯。你养尊处优的玉口如此金贵,只能亲自熬给你喝。”
弘允不觉轻笑。
“你说得对,我自小养尊处优,虽看了不少兵法,但战场确实不是我所擅长,此去能不能安然回来我也不能保证。”
弘允放下白瓷碗如实道,见锦月有忧心的神色,他心中一暖,莞尔,“不过只要想着你和孩子在这儿,我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凯旋啪回来的,只是到时候我真怕你已经不在宫中。”
弘允:“锦月,答应我,哪怕你要走,也请等我回来之后亲自送你走。宫中我嘱咐了李汤,他主事延尉惩处,有他和母后照拂你,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锦月点头。“我要走,但不会偷偷逃走,再说上官氏还未伏法,我还未为我娘洗雪冤屈,还不到走的时候。”
这一日,弘允翻身上马,领兵北上。
*
十二月,大周天地云动,原安城外数十里,两军相接,烽火连天、硝烟弥漫,难民一路南下,涌入司渧,走得快的已经涌入长安城边缘。
大漠之师常在苦寒之地操兵打仗,现在又是严冬,正是他们所擅长的作战环境,南军再勇猛机智,到了冰天雪拼耐力、体力的时候,个个都蔫儿了。
诸将再了得、弘允计谋再好,士兵体弱,一切都是徒劳。
是以,首战告捷之后,接下来连送三道战败消息入长安。
长安一片惶惶,朝廷亦然,有胆小的官员甚至因为害怕旧太子攻城而借机告老还乡。
宫中,也时而能在角落听到太子的传闻。弘凌明明在千里之外,可是,他的名字、他的故事,却总是围绕在锦月耳边,令她不听也不行。
下午雪刚停了,锦月带了些糕点意欲去栖凤台看皇后,路上便听到角落里侍女小声说话——
“要是旧太子攻破长安,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还能怎么办,咱们当奴才的命不值钱,你还能跑么?”
“我好怕……”
“怕什么,你长得这么俊,指不定旧太子还能将你看上,当个妃嫔伺候呢呵呵……”
两侍女正在小声打趣,不想回头就见新任太子妃的华撵队伍停在一旁,吓得忙跪在雪地里求饶。
锦月冷冷瞟了眼二人在雪中冻得通红的手。“秋棠,你留下告诉她们什么是宫规,影姑,我们继续走。”
“诺。”
“诺。”
背后传来秋棠教训二侍婢的“不得妄言提旧太子”的话,锦月望着雪下的红墙绿瓦,手不禁落在的隆起的小腹上。
弘凌,你要到何等地步,才能罢休?是否真要覆灭城池,不顾千秋万世的骂名,弑父杀君,踩着众多尸骨登上皇位。
纵然登上九五之尊,背个篡权夺位的骂名,被天下人唾骂,就能快乐吗。
☆、第80章 1.0.5
锦月的华撵从大乾宫侧门大兴门转入,行了片刻便到了皇后的栖凤台。
宽敞的殿里光影明暗,左右各点着一盏黑漆金丝楠熏笼,熏烟朦胧绕殿,姜瑶兰正斜倚在榻上半眯眼沉思这什么。
自太皇太后薨逝她便开始精神不济,弘允领兵北上后,她思子孤寂,更是憔悴了,锦月走到殿中行礼问安她恍然发现有人来。
“锦月拜见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起来吧,崔景怎么不通报本宫一声。”
“娘娘,刚才奴婢通禀过……”
姜瑶兰哦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崔景从周绿影手里接过食盒道:“还是嫡亲的儿媳妇好,比那些尽会做样子的庶出的贴心得多。”
她是指庶出皇子的妃子们。
“挂个名头的当然不能与亲的相比。”姜瑶兰稍显憔悴蜡黄的略弯了弯嘴角,对锦月说:“你有心了,怀着身孕还大冷天给我送热糕点,不枉我疼你一场。”
锦月微微颔首:“皇后娘娘视我如亲女,锦月不过送些饼饵来罢了,比起皇后娘娘的无微不至的关心还差太远。”
姜瑶兰面上薄薄的一层笑意,轻呷了口普洱,戴了长甲的手轻轻一抬,崔景便让侍女们都出去了。
锦月微微抬眼,只见水汽氤氲在姜瑶兰脸上,她面容略略模糊。
“听闻你在萧府的妹妹萧昭训,也一同北上投奔四皇子了?”她问。
“虽然她曾是我妹妹,但后来各处两宫不便亲密,锦月并不知她北上了。”映玉属于东宫,而今自己身份明暗,处理东宫的一切都应十分小心。
姜瑶兰绵长地嗯了声。
锦月感觉到皇后犀利的探究眼神,小心收敛好自己情绪。
今日的皇后仿佛冷厉了些。她知道皇后的致命秘密,若放在常人身上定然早没命站在这儿了。皇后留着她只是碍着婆媳关系,和弘允,这脆弱的和谐友好若是一不小心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姜瑶兰打量了一顿,道:“你父亲姐妹都背叛朝廷北上,投靠旧太子,帮着打弘允和朝廷南军,若是倒时你死我活,你希望谁赢?”
锦月一凛,半点不敢说错:“自是五殿下,和朝廷,锦月嫁入了皇家就是皇家的人,只知尚阳宫,不知尉迟府。”
许久没听见姜瑶兰说话,锦月浑身开始冒冷汗,想起小黎被藏在昭珮殿中,若被发现后果不敢想象,心头七上八下。
姜瑶兰终于收回目光,放下茶杯。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极好。尉迟云山丢下你与你兄长祁阳侯北上,也当真是狠绝无情,全然不顾你们性命,你们便也无需为他们心软难过。”
她换了口气,语气凉凉。“虽然你曾在东宫与旧太子有过段感情,甚至育过一子,但你要记清楚而今是什么身份,到底是谁的妻子,可知道?”
锦月把头又低了低,大气不敢出。“是,儿媳谨记。”
皇后精神奄奄,挥了挥手:“弘允离宫时特别嘱咐过本宫好好照拂你,我就看在儿子面儿上也会对你好的,你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不出错,本宫都会好好待你。”
只要不出错,这意味可就深长了,锦月思量,出去时,崔尚宫一路相送。
到栖凤台大门口,崔景解释了皇后的反常冷漠:“皇上昨天来了,和娘娘有些不快,所以心情不太好,皇子妃别往心里去。”
“不快?”锦月故作惊讶,“皇后娘娘和皇上鹣鲽情深,怎会发生不快。”
崔尚宫叹了口气:“战争不顺,前线又传来不太好的消息,皇上昨夜喝了些闷酒,眼一花将娘娘认成了故去的瑶华皇后,娘娘所以才心情不悦。”
“竟是如此……”锦月不动声色,说了两句套话应对,并让周绿影送上一对手镯给崔景:“方才母后面前我不好送与你,多谢崔尚宫多番照拂提点,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周全自己了。”
崔景虽对皇后忠心,却也因着锦月不是外人而少防备,见翡翠手镯碧莹莹若春水泛波,高兴不已,格外小声嘱咐锦月道:
“皇子妃若真想得皇后娘娘忠心,就将手下的那静树奴婢送来栖凤台吧,这样娘娘就能对皇子妃就能更加亲厚了。”
锦月浅浅一笑,不答,径直回了尚阳宫。
回宫后,锦月立刻令秋棠取来尚阳宫内的侍女内监官籍,全部过了一遍,剔除了经历复杂。
“把这些人找个理由全数送出尚阳宫,一个不能留。”
秋棠不解:“娘娘这是为何?入冬了,宫人少了恐怕伺候不周全。”
“尚阳宫只有我一个女主人,其他也无姬妾,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人多口杂,难免不会泄密小黎之事。”
皇后突然的戒备让锦月警醒,必须好好将尚阳宫管理起来!卧榻之侧,必须是一座牢固不可破的坚固屋舍,才能安睡,否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屋中静树侍立在侧,锦月看着她打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放弃了心中所想,而对秋棠道:“你想个法子将姚尚宫撤职,我立你为尚阳宫的尚宫,往后全权掌管尚阳宫中之事。”
秋棠很是意外,不觉瞄了一眼静树。“娘娘真要立奴婢?静树姑姑或许更合适。”
静树却淡淡一笑对秋棠说:“你更合适,我毕竟是伺候过瑶华皇后的人,出过风头,现在这个坎儿不适宜引人注意,会给娘娘带来麻烦。”
锦月不由赞赏静树的机敏。
待交代完事情之后,锦月单独留下静树说话。
“当年皇上和瑶华皇后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娘娘,奴婢所知的都告诉您了。皇后和瑶华皇后起初感情还过得去,后来她们各自怀孕后便渐渐疏远,其他奴婢还未发现什么。”
“各自怀孕……”
“嗯,瑶华皇后先数月怀孕,皇后则晚几个月,另外同时怀孕的还有四皇子的生母莲才人。本以为是三喜临门,却不想中途发生了四皇子生母为抢先生下孩子而加害皇后之事。”静树说着往事眼睛泛红,提起莲才人还暗暗生恨。
屋中静寂,锦月思忖了一会儿,回想起在栖凤台皇后因为心情不好而问出的心中的郁结,字字句句犀利,实在令她不得不防。
可静树只是提及瑶华皇后便眼睛发红,她如此在乎瑶华皇后,若是知道瑶华皇后是姜瑶兰所害,再联系当年她所发现的端倪,指不定会冲动坏事。
几经犹豫,锦月还是决定暂且忍下,只告诉她好好帮助秋棠管理尚阳宫,一切消息的进出必须经过她这里的同意才能放出去。
“娘娘放心,奴婢定竭尽全力保护娘娘和小黎公子。”
“嗯,尽心最好。”
静树退下,锦月思量着她的话不由一叹。三个女人一前一后的怀孕,最后怀孕的那个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便坐收了渔利。
这深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弘凌的生母,应当是最冤屈的那个吧。锦月抚摸着小腹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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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隔一城的原安正烽火连天,但长安城除了偶尔涌来的些许难民,基本还算平静。
年节的红灯笼、鞭炮渣褪了色,又几场大雪、几阵北风一前一后盖过长安,稀薄苍白的太阳恢复了些血色和温暖,渐融去冰川霜雪。
百里长安城池楼台露出本色,春意,已在路边、枝头悄然藏匿。
一场春雨从夜幕时分淅淅沥沥浇下来,直下了一天一夜,昭珮殿锦月寝殿外光秃秃的花园,两日间便披上了一层斑驳浅绿。
细雨霏霏中,侍女、内监、御医匆忙奔跑,气氛既紧张又浮着着难得的一层喜悦。
周绿影推开门出来对青桐青娥二侍女道:“快去栖凤台禀告皇后娘娘,说咱们娘娘要生了。”
片刻皇后就匆匆赶来,连皇帝也遣了御医局的人来。
一声嘹亮的“哇”的哭声从槅扇内传出。
“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姜瑶兰欣喜不已,连皇后的母仪都顾不得端,忙去抱:“让本宫看看、让本宫看看!”
孩子粉粉的、皱巴巴的一团,实在称不上俊,可是看在姜瑶兰眼里,却柔波连连直红了眼睛:“是个小俊公子。噢噢不哭不哭,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你顺利来到这世上了。你是嫡系的长子,是上好的命数,该笑呢……”
崔景喜奉承道:“小皇孙虽早了两个月出世,但看模样没有亏着,娘娘不必担心了。”
姜瑶兰擦了眼泪,点头,将孩子交给崔景抱着,她去床前看锦月。
锦月精疲力竭,扯出丝勉强的笑要起身行礼,被她制止住。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多礼做什么。躺好。”
“谢皇后娘娘。”
锦月说罢双手便被姜瑶兰握住,姜瑶兰手心正冰凉转暖,仿佛刚才抱了孩子,而让她遍体生温,憔悴也消散了不少。
“是本宫要谢谢你,我的好儿媳。”她拿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屋中闲杂人等都下去,姜瑶兰格外动容,说了几句掏心窝话:“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应当也看出来,本宫空有皇后之头衔却并不得宠。深宫寂寂,我一直觉得孤寂无依,总算你为本宫添了个孙儿,往后宫中冷清时本宫也多个念想。”
姜瑶兰从崔景怀中抱过孩子,锦月只望着孩子隐约可辨的眉眼,一语不发,心中思量百转千回——
仿佛,像某个人……
*
皇帝大喜,当晚昭珮殿就来了一道册封孩子为嫡皇长孙的圣旨,赐名“桓”,小字等弘允回来再起。
夜深人静,锦月卧在榻上,周绿影在一旁照顾孩子,因为今日人多事杂怕被发现,锦月便托香璇带着小黎去另一处殿中暂住躲避。
“小姐何事惆怅?小桓公子已经安然出世,也没被人瞧出端倪,您可以安心了。”
轻轻一叹,锦月示意她把孩子抱过来。小小的一团小东西,在襁褓里呼呼睡着。“我总觉得孩子有些像她,不知是我心中有鬼心虚,还是真是如此。”
周绿影知锦月所指的“他”,是说现在正攻长安的旧太子弘凌,心中一跳赶忙来仔细看孩子的眉眼。“小姐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有些像。”
周绿影着急一叹。“这可如何是好!虽说咱们殿下和旧太子是兄弟,模样却全不相似。”
“我惆怅倒不是担心孩子被认出来,至少现在是认不出来的。我只是……”锦月想起姜瑶兰动容、感激的样子,很难相信是这个可怜又温柔女人谋划了一出出血腥杀戮。“我只是觉得有些愧对他们母子。”
“小姐当初是与弘允殿下说好的,他也是知道的,到时候小姐要走,也不耽误殿下娶妻生子,小姐就不要多愁善感了。”
“当你发现你的恩人是个恶人,‘是非’与‘良知’互相博弈,当真难受。我明知弘凌母子是被冤枉,却不能说出来,明知皇后是恶人,却不能狠心伤害她。”
周绿影深感这种纠结,道:“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小姐没有做错。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法不容情’,国法、大义、是非遇上了个人的恩情还报,任谁也会犹豫。”
周绿影掖了掖孩子的小棉袄:“不过小姐使尽浑身的解数,在宫中暗暗为弘凌殿下抚育了两个儿子,让他孤凄一世有了两个血脉至亲,亦算是对他补偿了。”
锦月凝眉摇了摇头。弘凌,这个二字仿佛就是毒,一旦沾染上就会浸入骨髓,管你是爱也好恨也罢,让你逃不开忘不了。
“罢了,是我多愁善感了。我不是皇天,以我自己的准则去将别人‘惩恶扬善’未免太自大。我与他过去的爱恨已各自扯平。你说得对,我欠他的‘公平’和‘真相’,便用这两条血脉偿还吧。”
怀中小家伙忽然伸了伸小手儿挠了挠锦月的手背,锦月才发现襁褓中的小东西竟然睁开了眼睛,黑溜溜地——是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眼睛,那么美丽。
他动了动小嘴儿打了个泡泡,软若无骨的小手儿又碰了碰锦月,缓慢得些许笨拙地眨了眨眼睛。
惹得锦月扑哧一笑,心中阴霾乍散,轻轻亲吻他小手。
“娘亲!我来看妹妹了!”门吱嘎一声开,传来小黎糯声糯气的叫唤。
他将裹着小身子的黑斗篷一剥、一丢,扑过来就看要看小桓。
“不是妹妹,是弟弟。”锦月笑着说,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
“啊,怎么是个弟弟呢……”小黎脸儿一垮,很是失望,嘀嘀咕咕。
锦月听不清他嘀咕什么,便问他,结果团子道:“他要是个弟弟岂不是就可以取代小黎了,我就不是娘亲唯一的儿子了。要是他个妹妹该多好啊……”
锦月:“……”
以至于很多年后锦月回想起这段话,都还想打这大儿子团子的屁股。
指不定就是小桓听懂了这段话,才越长越歪,长成个雪肤皓齿的娇羞“小姑娘”。
……
新太子长孙出世带来的吉祥喜悦,并没能驱散盖在皇宫上空的惊惶乌云。
北方传来的隐约硝烟气味,如恶魔的血手扼着所有人喉咙。
“报!原安失守、原安失守,北军开攻司渧……”
“新太子受伤病重,战争局势不容乐观……”
这消息一经传入京师,皇宫内外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急地商量起来如何应对。
眼看旧太子已是不在乎任何舆论,只轮拳头说话,这打仗是打不过了,朝廷若不智取只能死路一条。
锦月收到弘允送来的家书,说是伤势无碍,可是仅凭他颤抖的字迹就可看出,伤得不轻,连写字都困难,
“秋棠,你暗暗去打探打探,朝廷预备如何处理。若是再如此僵持下去,只怕两败俱伤,真要你死我活了!”锦月忧心道。
“诺。”
入夜时分,秋棠才带回消息来。“奴婢的人不敢走近听,只说朦胧听见朝臣说,是打算‘招安’旧太子,以谋而杀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