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0.5
夜风徐徐,万寿殿的云石广场上空一片莲灯灿灿,弘实一边跟在皇帝跟前讲解原理,一边让内监不断的放莲灯,只怕太快结束而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看着莲灯盏盏升空,迟暮的天子不禁叹息:“看着这莲灯,朕便不由自主想起瑶华皇后。瑶华,最爱看莲灯。”
弘实欣喜:“父皇您若喜欢莲灯儿臣每日为您折一百个升上天空,也算是为皇后祈福。瑶华皇后贤良淑德,只可惜天妒红颜啊……”
“瑶华薨逝的时候你还未出生,何来知她贤良淑德。”皇帝听惯了奉承,但关于此生挚爱的女子他却不想让任何虚假的阿谀玷污了她。
秦建璋看弘实一眼,只觉他这不成大器的模样有些厌烦:“堂堂皇子每日摆弄这些玩意儿,朕将你在宣徽殿闭门思过你就思成这模样!还不如太子……”
伴君如伴虎,天子喜怒难测。弘实僵硬地尴尬低头,孙子似的告错。放从前当太子时他还敢理论两句,现在他是半个屁都不敢放啊。
锦月与弘允离父子二人近,都听了清楚,不由对视一眼都是轻抿唇而笑。
弘实听着人群里兄弟姐妹们的暗暗嗤笑,恼怒不已,抬眸正对上锦月,横了锦月一眼。别人笑我就罢了,你这过往劣迹斑斑、不干不净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笑!
却在弘允看来的时候,弘实赶紧眨了眨眼掩饰了对锦月的怒视。
这个五哥虽然瞧着比东宫太子温和,可若真惹了他,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弘实懊恼万分之时,忽然几处高台之后的万寿殿大门出,内监高呼——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着火?!
众人一同回头去,只见那处暮色朦胧中仿佛有浓烟滚滚,片刻后已隐见火光。
“啊,七皇子殿下臣妾好怕……”
“快跑啊……”
“别丢下我……”
“……”
皇子妃嫔、宫人立刻乱作一团。
弘允反应迅速,立刻将锦月护在怀中,又将皇帝护在身后。
秦建璋愣了愣,见只有弘允在身侧护驾,其余诸皇子、公主胆小怕死逃窜,根本顾不上他,不觉心中有气。
弘允大声对众人道:“不必惊慌,火烧不到此处!小北你火速去通知宫门局和羽林卫……”弘允有条不紊快速安排。“其余所有男丁跟我来救火。父皇安心,儿臣立刻带人将火扑灭!”
他刚要走,顿了顿,对锦月道:“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要去,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弘允思维清晰、行动快速,锦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带了人冲向万寿殿。
“弘允哥哥,小心啊……”
锦月不住担心出声。
其余刚才没“反应过来”还有皇帝、只顾逃命的宫人这下才后知后觉想要补救——
“护驾!快护驾!”
“保护父皇撤离——”
秦建璋推开扶他大太监杨桂安怒道:“护什么驾!救火、都去救火!”
他扫了眼惶恐的儿女、宫人,而后才想起什么,惊吸了口气:“太皇太后和皇后还在里头,务必给朕救出来!”
锦月担心,已经顾不得奴才的劝阻,跑上台阶到万寿殿前,火光已从槅扇映出来,半个正殿都已烧得透亮。
脑海里忽然闪过弘凌独自回殿的背影,锦月抽了口凉气。
弘凌,弘凌定在里头!
“娘娘奴才求您了,别再靠近了,要是您有丝毫闪失五皇子会杀了奴才的!”“娘娘别再靠近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拖住锦月,让锦月一步都走不动。
火光迅速透亮,锦月隔着几丈远都能感受到热浪,情不自禁捂住小腹护住孩子。
皇帝也赶上来,他满面焦急,像是气息奄奄的人被突然打了一剂强力针,怒冲冲呵斥那些畏火退缩的宫人。“谁敢退缩朕要了谁的命!快将太皇太后和皇后救出来!”
?
万寿殿里。
先前众皇子的席位已化成一片火海,热浪火舌似能将一切化为乌有。
万寿殿专门用来摆宴用,十分宽大,要从殿门口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坐席处,也有数丈远。
姜瑶兰与崔尚宫已退到最内靠着墙处,却也快忍受不住了。火海如一道火焰瀑布横在殿中阻绝了出路。
方才内监正在谋害太皇太后时,不想太子冲了进来,他们功夫哪里抵得上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回长安的弘凌,是以现在只能作罢退在暗处盯着。
弘凌抱着太皇太后,挥袖带风将长几立起,阻挡炙热的热浪。
“太皇祖母您醒醒,不能睡!醒醒!”
太皇太后腰带以下的袍子已经烧焦,黏在双腿上,一股强烈的衣裳、血肉烧焦的味道。太皇太后也已出气多、进气少。
或许是弘凌霜冷的气息给她带来的寒凉,太皇太后竟然动了动眼皮和裂开的唇——入她目的是火光,和在火光中抱着自己的曾孙,弘凌。
“太……太子……”老人气息极弱,眼睛看弘凌含着泪水,深深的动容、深深的愧疚。
死到临头,不想是曾经最厌恶的曾孙儿救了我……太皇太后心中模糊想着,指尖烧焦的手才弘凌的抬了抬,拉住他的袍角。“竟……是你……救我……”
她没死?! 姜瑶兰本以为太皇太后已死,见状心中大恐,紧攥住拳头盯着太皇太后的嘴。若是这老婆子说出什么来,她只能立刻让藏在暗处的死士不惜一切将太子杀死在殿中。
左右今日,她已经是豁出了性命要守住这个秘密,守住儿子的所有!
暗中的死士,已经盯着姜瑶兰的手,只待她下命令就伏击弘凌。
“您别说话,保存体力!我立刻背您出去!”弘凌将外袍用茶水浸湿,披在太皇太后身上。
“……不……”太皇太后摇头,沙哑地说不。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五六年前的弘凌,那个性格温顺善良的皇子弘凌,可见弘凌身上太子袍服又深深刺伤了她的眼睛,深深悔恨自己对弘凌母子所犯下的大错。可万千的话堆在嗓子眼,却生命力耗尽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忽见姜瑶兰靠近,激动起来,烧伤的手朝姜瑶兰拼命的指,惊惧盯着她,喉咙沙哑地发出嘶嘶声。“她……她……”
“您想说什么?”弘凌感觉出不对,可太皇太后趴嗓子已嘶哑说不清,他也听不明白了。
“她……瑶华……她……死……”
在这断断续续的几个沙哑字音里,太皇太后在挣扎中耗尽了最后的生命,随后,耷拉下了脑袋。
焦黑的手落在地上,还指着姜瑶兰的方向。
“太皇太后!”弘凌轻轻摇了摇老人,却再得不到回应。
姜瑶兰大松了口气,而后扑过去拿起太皇太后的手哭喊:“皇祖母,皇祖母您醒醒啊……”
殿中火焰眨眼又蹿高数寸,情势危急。弘凌扯了一件布单子,茶水一浇,披在皇后身上。“走!”
皇后颇为意外,她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想弘凌竟救她:“太子不想我死吗?我死了,尚阳宫就少了一大助力,你就可以如愿登基了!”
弘凌冷冷瞥她:“你不死,我也一样登基!”
你掌握不了我的命。
弘凌将皇后一推,穿过了横在殿中的火焰“屏风”,而他要走时,上头却掉落了一根木梁,砸在面前,立时火焰又高了不少、难以穿过……
“母后你在哪儿!母后,回答我啊!”
此时,门口处传来弘允的声音……
万寿殿已烧得火光透亮,在夜幕里如同火焰宫殿,可怕,美丽。
宫人来回奔跑着,端盆提桶来往泼水,却也是杯水车薪。
上空不断的落下烟灰,木头被烧裂的声音和瓦当掉地的啪啦声时时可闻,每个人的鼻腔都充斥着一股物品烧焦的气味。
锦月盯着火焰宫殿,紧张撕扯着绣帕子,嘴唇都咬出了血。“五皇子殿下!弘允……”
锦月急喊,嘴里还有个名字,可是几番到了嘴边,却都吞了回去。
皇帝秦建璋竟也十分担忧,不知为何他竟很害怕再也见不着那张脸。若是皇后葬身火海,他对姜瑶华最后的念想、慰藉也会完全失去了。
那样的日子,他简直不敢想象。
等待的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秦建璋已经陷入疯狂——
“救不出皇后朕将你们统统杀了陪葬!”
奴才们一听这话,越发拼命泼水救火。
而姜瑶兰被儿子弘允背出来时,也正好听见这句话,立时心中一片感动,眼泪盈满眼眶。幸好,她没有在殿中绝了生的念头,或许,或许皇帝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
这个认知,让姜瑶兰一双美目满是欣喜的眼泪,而后昏倒了过去。
“五皇子将皇后和太皇太后救出来了!”内监欣喜高呼。
“五皇子当真是英雄!”
秦建璋万分紧张地过去捧住姜瑶兰的脸,见毫发无损才放了心,又看了太皇太后、摸了脉搏,却僵在了原地。
西卫尉尉迟正阳禀:“禀陛下,殿中人不论生死都已全部救出!”
众人闻言都大松了口气,说总算都救出来了。
“御医何在!”秦建璋斥,袖子挥得啪啦作响,“快治!”
立刻侍医上前查看。
被救出的人躺在地上一排,锦月依次看过去,并没有弘凌!
锦月找到还在虚虚喘气的弘允:“弘允哥哥你看见太子了吗,太子还没出来!”
弘允一愣:“太子?他不是跟我们出来吗,也在里头?”
“他进去,他后来进去了!”锦月急道。
弘允将锦月的焦急看在眼中,眉间略有阴云一闪而逝。
此时弘实却道:“太子明明跟我们出来了,不在殿中!五皇子妃是看错了吧。”
见那火光越发明亮,锦月着急:“我没有看错,太子先随我们出来,而后又进去了!”
“你亲眼见他推开殿门进去的吗?”
弘实咄咄逼人,杨曼云也帮腔道:“就是,五皇子妃,你怎么老帮太子说话?”
立刻人群里有议论声,锦月呼吸一颤,可那爬上万寿殿琉瓦的火舌让她顾不得弘允的眼神和这些议论,冷斥六皇子夫妇:
“我是没看见太子推门进去,但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又敢确定太子不在殿中吗?若是太子死在殿中、你耽误救助,是不是可当谋害储君之罪论处,偿命呢?!”
“你、你强词夺理,父皇,我……”
“住口!”呵斥弘实的不是皇帝,而是弘允。
他拿起地上的湿袍子往身上一披,握住锦月的手:“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救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救他出来。”
弘允说罢便大步朝烧得透亮的大殿去。
所有人都吃惊了,包括锦月也愣了。
东宫和尚阳宫是朝中两大对立派系,若是东宫太子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与尚阳宫争夺大位。
弘允此举无疑是去救一个要自己命的敌人!
“弘允哥哥!”锦月见弘允朝火海去,忐忑叫住他。那样的烈火,只怕有去无回啊……
弘允顿了顿,还是没回头,领着救火的一队人朝大殿去。
“羽林卫拦住五皇子!”皇帝喝令,立刻羽林卫拦住弘允一行。
皇帝怒视了锦月一眼,而后道:“谁也不许去救太子!”
烈焰已随着皇帝的话冲破万寿殿的屋瓦,火舌吻天。
锦月捂着小腹,只觉心中和腹中,都有一股绞痛。是不是孩子在心痛,所以她才会这样着急难过。
“你们不去救,我去……”锦月低声呢喃,谁也没听清,只见她抓起湿毯子朝万寿殿走了几步。
而后突然,万寿殿的两扇火吻的大门就被踢飞,仿佛流火飞出数丈落在不远处,众人大骇——
万寿殿中央一个男人站在,背后是熊熊火光和飘飞的火星子,火色映在他华缎长袍上,让他整个人仿佛在烈焰中燃烧。
“是、是太子!”
“……”
一片哗然。
弘凌刺啦一声撕扯掉冒火星的衣袍,朝天一扔,轻飘飘落入火海化作火焰。
所有眼睛盯着弘凌都露出惊骇表情。
弘凌会武,应是听见了秦建璋那句雷声般的喝令,目光灼灼盯来。秦建璋只觉这七儿子的眼神如鬼魅,竟比火焰热浪还要灼人,不觉后退了一步。
真的是弘凌!锦月瞬间似绷到极致的琴弦猛地一松,虚脱般跌坐在地,捂着小腹。
他还活着,没有死……
弘凌扫过外头这群人的面孔,有的害怕、有的心虚、有的落井下石地含笑,他冷冷勾唇目光落在秦建璋身上,那笑容冷冽至极:“好一个,‘谁也不许去救太子’!”
弘凌嗓音被烤得嘶哑,袍服被烧出了洞、秀美的长发被火吻伤毁了数寸。弘凌整个人仿佛炼狱里走出鬼魅。
“父皇,自回长安,儿臣心中虽有千般不平,但念及父皇生养之恩,儿臣处处忍让,哪怕父皇几次故意陷害,我也从未动过真格。”
弘凌鼻子轻哼声笑。“不过,今日你这句话,生养之恩也该就此了结了!”
弘凌退后,朝皇帝磕了个头,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
“你、你站住!你想动什么真格,说清楚,朕让你站住!”
“干什么……”弘凌呵呵笑了几声,越来越大,“当然是干,我回长安来要干的事!”
秦建璋气得身子有些哆嗦,可任他怎么喊,弘凌根本不理会他了。
“弘凌……”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皇帝都没能喊住的太子弘凌,在这一刻猛地停住身子,缓缓回头来。
锦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前来,或许只是因为对他残留的情愫,还等待时间来消退。
两人在烈火照亮的光线中,眼神相对,锦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哪怕潜意识让她追上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没有什么好说了。
弘凌的视线落在了锦月身后,弘允担忧上前将披风罩在锦月身上,喊了声“锦儿”。
弘凌目光凛了凛,渐若结了浮冰的寒潭,除了冷漠再无一丝波澜,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冷漠,而后再无停留,转入黑暗。
弘允担心锦月怀着身孕出岔子才追上来,拿走了锦月手中滴滴答答落着水滴的湿毯子。“太凉,别抓着了,太子没事。你若还担心,我追上去看看他。”
锦月拉住弘允,低眸摇了摇头。“是我一时脑热了,不该关切的,让你难堪了。”
锦月袖子轻擦了下眼睛,握住弘允的手:“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一定会难过愧疚一辈子。”“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皇后和太皇太后吧。”
弘允眼中的阴霾,在锦月说难过后悔一辈子时渐渐消退。哪怕你现在还没完全放下他也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多过于他……弘允心中说着,护在锦月身后往回走。
弘凌走出万寿殿便晕倒了过去。他确实不是鬼,也不是神仙,只是只是血肉之躯的人。
会痛。
会伤。
也有心。
陪同来的小内监已经葬身火海,得了消息来接应的东宫随扈、侍卫江广和李生路等人,在万寿殿外将他带了走。
幸而皇宫修建之初便考虑到了火灾,各个殿之间离了一定距离,而不至于整个燃烧。是以,只有万寿殿被火覆盖,临近殿阁免受火吻。
*
二更,宗庙丧钟敲响。举宫布上一层哀丧。
康寿殿外,大太监方明亮丧生火海,临时顶替他职位的太监带着哀伤高声宣——
“太皇太后,驾薨!”
随后各宫主子,身披霜色一路哭着朝康寿殿来,如蚂蚁结成了串。
锦月和弘允跪在正殿中,众皇子、亲王都来了,太子,却没有来。不由有人小声窸窣猜测——“极有可能是太子纵火。”、“我看也是,太子和太皇祖母向来不和……”。
正殿在哭丧,偏殿里皇帝悲痛交加,亲自审问起火原因。殿中跪了两个内监,是羽林卫在万寿殿的后方抓到的,彼时看着二人鬼鬼祟祟,手里还提着两桶火油,正当做水,冲屋子泼。
“说,是谁让你们纵火的!”皇帝喝问,“朕定要将这个狂徒揪出来碎尸万段,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和枉死的宫人偿命!”
两内监任怎么被掌嘴,却都咬紧牙不说一字,视死如归。
“不说?”
秦建璋在瑶华皇后死之前一直是极有手腕的明君,现在被大火一刺激,倒似回到了从前精力旺盛、手段铁硬的时候。
“来人,给朕上拶刑!”
夹手的棍子上来,将两内监的手夹得血肉模糊。
两人杀猪似的痛叫,终于忍受不住了——
“陛下、陛下饶命,说,奴才说……”
秦建璋抬手,众人退后,内监二人痛得欲死,一同招了个人出来——
“是六、六皇子,是六皇子让我们做的……”
“六皇子让我们泼火油,烧死皇上和太皇太后,还有五皇子和太子……”
秦建璋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目眦欲裂:“你们说,弘,实?!……”
“六皇子说,只要皇上和太子、五皇子不在,他就可以登基了……”
皇帝秦建璋重拍了桌子,怒骂“混账”。
“提六皇子!”
☆、第72章 1.0.5
报丧的云板声连绵叩响,如深秋的闷雷。
万寿殿内一片哀哭声,不管是否出于真心,每个人都拿着手绢擦眼泪,只怕一个不卖力,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锦月在弘允之侧跪着,也麻木地流着泪,对太皇太后确实没有过多的感情,有过的几次接触也仅仅是觉得这个老人眼睛老辣,看着偶尔慈祥,可一旦翻脸就是要命!
可在宫里,哪个身处高位的主子不是这样?
在这宫墙里,只要有了权力,就能随心所欲得到想得到的,毁灭想毁灭的,那些低于你的众生,都如蝼蚁一样任你处置。死了一个两个,还有更多的前仆后继来讨好巴结。
锦月在闷雷嗡嗡的哀哭声中,继续胡思乱想着。
殿外夜色已深,快三更了,弘凌作为太子还没来,这不正常,难道,是火海里受了伤……
思及此处,锦月忽觉身侧弘允身子有些摇晃,忙扶了扶:“弘允哥哥,你怎么了?”
弘允掌了掌额头,揉了揉眼睛,在火海里抢人十分费神费体力,何况他的眼睛不能受强光刺激,火焰太过明亮。
“没什么,可能是火焰太热,有些灼眼睛。”
“要不……”锦月想说要不去休息休息,可扫了一眼一旁跪了一串的弘实、杨曼云等皇子皇子妃,都哭得十分卖力,若是这时候去休息未免显得诚心不足、不敬太皇太后。
弘允见锦月想到,微微一笑,泛着些苦味与哀伤,他与太皇太后感情不浅,现在定然心中也难过着。
“我撑得住,倒是你,待僧人念完这段经文你便去休息。”
锦月眨眨眼,小声问怎么脱身,弘允凑过来说:“你有孕在身,只管装晕,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锦月低眸看了眼小腹,几不可见地朝弘允点点头。
僧人终于念完超度经文,锦月适时盈盈卧倒,弘允一声惊慌失措的“锦儿”将她抱住,急道“来人!五皇子妃伤心过度昏倒了。”
言辞意切,无比逼真,逼真得简直出乎锦月所料!
弘允可是诸皇子中的,“中正”“宽仁”优秀楷模,不想骗起人来竟有这样的高超演技!
也不知,从前自己是否被他演技所骗过……锦月一边想,一边装死,被手忙脚乱的奴才扶到偏殿榻上。
弘允一路护送,临走时小声说了句“好好歇息,等那边完了我就来接你。”
锦月动了两次睫毛,回应他“好的”。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眨一次表示不好,两次表示好。
弘允离去,屋里只剩下从尉迟府随嫁到宫里的姑姑周绿影,尚阳宫贴身伺候屋内饮食起居的和二侍女——青娥、青桐。这两侍女是弘允特意挑选,说是信得过。
听见吱呀关门声,锦月不再装死,睁眼坐起来揉膝盖,酸得直“嗯”声。
周绿影边用手心给锦月捂膝盖,边吩咐:“青桐、青娥,你们去找点热水来给娘娘暖暖膝盖。”
“诺。”
可二侍女刚出门,便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惊慌。
锦月凝眉:“怎么惊慌成这样,若让人看见还以为在做什么亏心事。”
“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二人告罪后,起身道——
“娘娘,六皇子被延尉监的人提到偏殿来了,拖得披头散发的!”
“童贵妃娘娘追着在后头哭,大喊‘冤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锦月忙起身悄悄去开了条缝的门口看,远远传来喧哗声,弘实大喊冤枉,被一队延尉监的侍卫押到隔壁的隔壁屋子。
那屋子门外立着不少侍卫,当中有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杨桂安。他道:“六皇子别嚷嚷了,陛下在里头,好好把今晚的事说说吧……”
锦月微微吃了一惊。今晚的事,弘实?
锦月正想如何能偷听到审问,便听周绿影惊喜道:“小姐,这屋子和隔壁屋子相通!”
原来那重纱帘后便是另一间屋子。
锦月吩咐二侍女守住门,和周绿影去了纱帘后连通的屋子。
立刻,皇帝和众人的说话声音清晰起来。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弘实被皇帝提过来与二泼火油的内监对质。
“父皇我冤枉啊,我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父皇啊,太子皇兄、五皇兄与我是手足兄弟,儿臣也是绝对绝对不会谋害他们的呀……”弘实哭腔喊冤。
皇帝怒拍桌子,“还敢狡辩!杨桂安,把证物拿上来给他瞧个清楚!”
“诺!”
杨公公很快领人提了几盏莲花灯进来,里头所盛的竟不是小蜡烛,而是大碗大碗的火油。
李汤禀道:“皇上,奴才查证过了,万寿殿之所以短短时间内沦为火海,便是因为火油的缘故。在屋瓦和殿中都发现了火油的踪迹。”
弘实瞠目结舌:“不可能,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变成了火油呢,我明明、明明让人放的蜡烛啊!一定,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啊父皇。”
皇帝怒哼:“先前还说每一盏灯都是你亲手所做,现在又说是吩咐他人所为。朕看你这嘴里是没有一句真话。”
“你想将我们都烧死,再登基称帝,却不想只害死了太皇太后,连皇后也逃脱了出来,你心思当真歹毒至极!朕,真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父、父皇,实儿冤枉,实儿真的没有,我虽然想当储君,可、可火真不是我放的,这火油我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给朕住口!来人,把六皇子押进延尉监死牢!”
死牢二字将弘实骇得懵了,直到被拖出门才反映过来,高声喊冤痛哭,却只让皇帝越发厌烦——“堂堂男儿,贪生怕死成这样!”
……
墙这边,锦月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
烧死皇帝、太子、五皇子,而后登基,这阴谋未免太过大胆!简直是在玩儿命。可怎么看,弘实都不像是有这个胆量,敢在这么多皇室宗亲和天子眼皮底下酝酿大杀招的人啊。
锦月思量着。
周绿影小声:“没想到是六皇子,真看不出来。”
锦月沉思着摇摇头。
“小姐摇头,是为何?”
“我直觉,不是他……” 锦月顿了顿,“若他真安了烧死皇上、太子和弘允哥哥的心思,就不会兴高采烈地在外头和皇上讲解,一定会让大家尽快回到殿中。”
周绿影经锦月一提,才点点头。
“而且,这阴谋未免被戳破得太快,我总觉得,这只是开始……”锦月道。
此时隔壁又传来奴才通禀声,是昏迷的皇后苏醒了,赶了来。
锦月正凝眉思索着晚上殿中发生的每个细节,在脑子里细细的捋了捋,便听皇后姜瑶兰问:“六皇子如何了?”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今晚所有事仿佛都没什么意外,唯有,皇后满手细密的冷汗,这一个细节不太对劲。
锦月有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皇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见过大世面如她,也紧张得满手心冷汗呢?
**
夜半时分,在康寿殿中哭丧的皇子才得以被放走回宫歇息两个时辰,等天明再来。
弘允来接了锦月回去,一路上锦月一言不发地思索着事,几番想要告诉弘允在偏殿中偷听到的事和心中的猜想。
可是锦月想起弘允与皇后母子情深,而皇后对自己也十分不错,她便开不了口,说出这个怀疑。
东宫与尚阳宫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路过东宫大门时,锦月远远看见凌霄殿灯火如昼,宫人侍医进进出出,慌张忙碌。
一小太监匆匆跑出来,也不只是夜太黑还是累着了,径直冲撞进尚阳宫的车马队伍里。
弘允的随扈小北怒道:“大胆!五皇子和五皇子妃的銮驾也敢冲撞,还不快退后跪下!”
内监吓得不轻,磕头求饶、自扇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天太黑奴才瞎了狗眼,没看清路,冲撞了两位主子,奴才该死……”
弘允折腾一夜,很是疲惫:“小北,算了,放他走吧。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内监不想犯此大错竟无罪赦免,对弘允万分感恩:“从前就听闻五皇子德行高雅、宽厚仁德,果然名不虚传,奴才永远会铭记五皇子饶恕之恩,谢五皇子殿下、谢五皇子殿下……”
锦月看他背影不住叫住:“等等。”扫了眼那灯火如昼的凌霄殿,将心中那个问,换了个重点问出来,“你何事如此惊慌?”
内监道:“禀娘娘,我们太子被火烤伤了,御医在诊治,奴才是赶去康寿殿报送陛下的。”
锦月了然。“快去吧,别耽搁了。”
而后,锦月满脑子都是弘凌映着火光极度决绝、冰冷的模样。
“锦儿,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必闷在心里。”
锦月抿了抿唇:“听说纵火的凶手是六皇子,弘允哥哥你怎么看?”
“纵火害死太皇祖母,又险些害死母后,简直罪不可赦!”
锦月微微吃惊,而后一想,自己能够这样冷静大概是因为与太皇太后和皇后感情都不深,皇帝和弘允就不同了。
所为当局者迷啊。
锦月正感叹,便听弘允说:
“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怎么会是弘实,他若有这样的胆识,也不至于被废了。”
弘允悲伤叹息:“太皇祖母为皇族奉献了一辈子,却如此惨死,想要告诫子孙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锦月本是懒懒听着,可听到弘允最后一句时,眼睛倏尔睁大——是啊,她怎么把这个忽略了。太皇太后召集众人要说的话,还没说呢!
太皇太后没有说便死了,到底是不是如众人所以为的,召集所有人来是为储君皇子的人选,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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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虽意外驾薨,但管丧葬的奚官局早有准备,而太皇太后陵墓,是在数十年前高祖皇帝在世时就一□□建的,是以一切有条不紊,唯有缉凶审问一时,弄得宫中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向来诸事不管的皇帝,似一下子被激怒苏醒,大力查办。两日间,不断有新的证物和证词。
事实证明,锦月的预感太正确了。
第三日清晨,数百羽林卫、弓箭手内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东宫,剑拔弩张。
锦月赶紧让她那双能干的随扈行魏、浅荇去探,二青年很快回来复命——
“娘娘,是延尉监和羽林卫联合来缉凶,奴才打听了内部消息,说是昨儿个半夜那一双泼火油的内监经不住严刑拷打,承认是东宫太子让他们纵火,并嫁祸六皇子。”行魏道。
“皇上大怒,已经下令延尉监、宗正府和刑部严厉查办太子!方才大太监杨桂安已在博信门大门处宣读了割去太子储君之位的圣旨!” 浅荇补充。
锦月呼吸乱了乱,不住攥了攥手心:“那太子可被抓走了?太子武功高强又性格刚烈,恐怕不会屈服,只怕会血流成河。”
行魏道:“太子已经被押走了。奴才听延尉监从前交好的侍卫说,太子正重病在床,昏迷不醒,东宫禁军没有主子诏令也不敢大肆动手,是以很快就被拿下了。”
“昏迷不醒?”锦月一震,旋即想起几日前的夜晚,她去东宫所见,弘凌满身针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若是那样情况,别说关押了,就是在狱中将弘凌秘密处死都不难。
锦月捂着小腹,里头的暖意触动着她的心田,或许是这个小生命使然,让她不能明知弘凌可能是被冤枉,而置若罔闻。
“行魏,你密切注意东宫太子的情况。浅荇,你悄悄去万寿殿的废墟里找一找,看看那日太皇太后让人搬上殿来的物什可还有残留。”
“诺!”
这两日,锦月越想,越直觉仿佛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后那双握着她的冰凉的、满是冷汗的手,实在可疑。
可,皇后又为什么理由杀太皇太后呢?而且,若是真要杀,为什么不悄悄的杀,而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
锦月思来想去,想起太皇太后让人搬上来的那些物品,问皇后可认得。
皇后是否是怕那些东西,和太皇太后要说的话,所以酝酿了这个杀招,等着太皇太后把这些证物通通拿上来后,将太皇太后和这些东西,一同付之一炬……
浅荇很快从万寿殿打探回来,带回来一块掩藏在土瓦下的凤凰金簪。
乍一看,锦月以为是皇后所落下的,可细看,簪身还歪歪咧咧刻着几个小字——“瑶池金仙,华胜无数”。
锦月最后在静树那儿得到了答案。
静树姑姑泪眼婆娑,捧着簪子就跪了下去:“娘娘,这是……这是瑶华皇后的故物。这几个字,还是当年奴婢亲眼看着陛下刻上去,戴在瑶华皇后发髻间的。”
锦月惊吸了一口气,联系这两日所思,心中的所有疑惑渐渐浮现成形:“难道,是皇后怕太皇太后说出关于瑶华皇后的什么秘密,所以要铤而走险打出杀招么。”
“静树姑姑,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年皇后和瑶华皇后关系到底如何?你当时是栖凤台的尚宫,瑶华皇后身边的人,应该十分清楚。”
……
锦月正在昭珮殿中询问静树,听她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而另一边,栖凤台,皇后姜瑶兰坐立不安,方才听看守万寿殿废墟的眼线来报,说有人去废墟里找到了什么东西,而后一闪不见了。
“娘娘,您别担心,或许是哪个贪财的宫人去捡漏呢。不一定就是谁在查。”尚宫崔景道,“先让内监指证六皇子,再让皇上‘抽丝剥茧’查到东宫,正常人的思维都不会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那可未必,宫里的人几个不是人精!”姜瑶兰来回踱步,脸色沉沉,虽不慌乱,可手心却满是冷汗。“怎么还不回来复命,这些没用的奴才越发不济了。”
不是随扈不管用,是娘娘您太心急了呀,崔景当然不敢说。“娘娘莫焦急,高泉、高山二人武功是极好的,还从未失手过,娘娘稍安勿躁。”
这时姜瑶兰遣去跟踪万寿殿随扈的高泉高山兄弟,终于回来复命。
“娘娘,查到了,那人是尚阳宫五皇子妃的随扈,名叫浅荇,他仿佛取走的是个簪子。”
“锦月?”姜瑶兰吃了一惊,她想过是东宫的人,或者童贵妃,却万万没想到是新进门的儿媳妇,锦月。“簪子很可能是当时落下的证物。她去查那些东西做什么!”
“娘娘,五皇子妃聪慧非凡,眼神犀利机敏,若是她发现了什么顺藤摸瓜,只怕很难瞒住她。”
姜瑶兰来回踱步,思量了一会儿停下步子:“去尚阳宫!”
姜瑶兰的软轿步步逼近,而锦月这边,也将将听完静树说完姜家姐妹如何颠倒身份、嫁入皇宫,以及刚开始和睦,后来渐渐疏远的事。
外界传闻姜家姐妹双生同心,感情甚笃,却从未有人提起二人后来渐渐疏远。
锦月攥在手心的手帕都被冷汗湿了,在屋里徘徊了两圈,却不知如何决定。
除了周绿影和香璇,秋棠和静树都在屋中一同商议。
锦月道:“你们都说说,这当如何是好?”
“姐姐,若是这事儿真如你所猜测,是皇后害了太皇太后,那关系可就重大了。皇后是咱们殿下的生母,若是被人发现,只怕尚阳宫都要被牵连。”
香璇道。
秋棠:“是啊,香姑娘说得对,这事若被别人发觉可当真不得了,必是杀头大罪,娘娘恐怕也难以幸免。”
香璇重叹了一声:“可若不说,太子必然就成了替罪羔羊,处斩是一定的。”
秋棠道:“娘娘已与东宫决裂,太子生死已经与娘娘没有关系。而五皇子却是娘娘的夫君,舍谁、保谁,已经不必说了。您说是不是,娘娘?
锦月抬抬手:“你们都别说了。容我再想想……”
说罢,锦月低眸抚着小腹,那阵阵的温暖中,仿佛有个小生命睁着眼睛在看着她。
是装聋作哑,还是让真相大白。
是选尚阳宫,还是东宫。
☆、第73章 1.0.5
让秋棠和静树几人都下去了,锦月关着门独自想了一会儿。
香璇不放心,等在门外。
尚阳宫大门口,栖凤台皇后的软轿已经步步逼近,昭珮殿的二侍女青桐、青娥刚去承云殿旁尚阳宫詹事处领了绸缎,正好碰见皇后一行,是以二人赶紧抱了绸缎跑回来告知了香璇。
一听青桐、青娥说皇后来了,香璇着急得直冒冷汗,思来想去,凑到紧闭的门外小声道:“姐姐、姐姐,皇后突然来了。”
她正说着门嚯啦开了,锦月站在门后,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香璇:“姐姐可想好怎么决定了?皇后来了,颇有些行色匆匆,恐怕是咱们的人查的时候引起了她警觉,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起皇后胆大到敢谋害太皇太后,香璇便觉锦月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简直要完。
可锦月目光平静,扫了眼昭珮殿大门处那对泱泱疾行而来的锦衣宫人,淡声启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自乱了阵脚……”
……
姜瑶兰很诧异,不想锦月竟面色不惊地在殿中恭候她,并且命了侍女煮了茶水,看样子是知道她的来意,却也半点看不出慌乱。
“皇后娘娘请用茶。”锦月恭敬道。
“嗯……”
按捺住心中迫切焦急,姜瑶兰绷着勉强的笑意接过锦月双手捧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眼睛却如灵蛇的双眼一直洞察锦月,一瞬转过万千思索。
轻放下茶杯,姜瑶兰接过崔景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唇。
“锦月啊,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想与你说,你心思机敏,不知能否猜到母后所想?”
锦月低着眸子看茶桌上那滴不小心落下的茶水,倒映着姜瑶兰犀利的双眸,她浅浅含笑:
“锦月愚钝,不能猜到皇后娘娘的心思。不过……”
锦月侧身,姑姑周绿影适时递上个一尺长的妃色(比橘红色深一点)锦盒,锦月将锦盒递过去。“锦月那晚捡到个东西,想来是皇后娘娘不小心落下的。”
姜瑶兰见像是个簪盒,有些迫切地拿过来打开,眸光一闪,立刻紧绷的脸颊回暖了血色和笑意。
“这正是我掉落的簪子。不想给你捡到了,当真是巧了,呵呵……”
锦月只淡笑,不语。
姜瑶兰大松了口气,又心中暗暗吃惊,这尉迟锦月,总能一次次让她觉得低看了她。
本以为她只是那样的程度了,然而下一回,她还能干出让你吃一惊。尉迟锦月先于所有人查到真相,又毫不犹豫地将这证物不着痕迹地送还给自己,光说这份敏锐和冷静,就不是宫中一般妃嫔所能有的。
姜瑶兰正暗思着锦月为人,便听门口——
“母后,你来了竟也不知会儿子一声,直接来了昭珮殿,真是有了儿媳妇,就没有我这儿子。”
弘允突然到来,他穿着雪白的丧服,衬得他长发如墨、肌肤胜玉,清俊非常。
姜瑶兰措手不及,她正拿着金簪,弘允一眼便看见了这火吻过的金簪。
“这金簪……”
姜瑶兰心中恐慌忙缩回手去,生怕被儿子知道了自己干过的龌龊事,锦月却轻轻微笑,挡在弘允身前:“母后落了个簪子在我这儿,今儿个来取。”
姜瑶兰闻言,不由感激地看向锦月,而后趁机盖好锦盒交给崔景:“好好收着,莫再弄丢了。”
崔景何等有眼色:“诺。奴婢这就将它放到软轿中,免得一会儿忘记。”
“嗯,去吧。”
崔景“平静”地出门后,疾步往软轿去,捧着簪子仿佛抱着阎王的催命符,却不想在拐角撞上个人!
“哎哟——”
“啊。”
她和姑姑静树撞了个满怀,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道了歉,朝相反方向走。
然而崔景走了几步便顿住了,回头看朝昭珮殿走的女人的背影,凝神思量了好一会儿,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直到她将金簪放进软轿,才猛地想起——
“是她?!”
?
姜瑶兰办完事、心头石头落地,便要走,弘允亲自送他出宫,锦月目送栖凤台的宫人走远,心中沉了沉,问香璇:
“我这样颠倒黑白,助纣为虐,死后应当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形势所迫,姐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皇子殿下对姐姐掏心挖肺,任谁也不忍心伤害他。”
香璇顿了顿,小心着问,“只是不知姐姐是否还割舍不下太子?”
锦月轻轻扯了笑,目光越过密集的灰白云层,看向更高更远的天空,那里隐隐透出一角湛蓝天。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早已互无干系,而今还谈‘割舍’二字,就太荒谬了。”
锦月沉思了一会儿,另涌上来一层忧心:自己知道了皇后害死太皇太后和瑶华皇后的秘密,皇后若不能信任自己,恐怕,自己就会步瑶华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后尘!
姜瑶兰连这两人都敢动,何况她这么个小小的皇子妃。她就算若不动,也是看在弘允的面子上吧。
……
“娘娘,你猜奴婢在昭珮殿看见了谁?”
回栖凤台的路上,崔景附在软轿边姜瑶兰耳边说话。
姜瑶兰这三日来夜不安枕,总梦见姜瑶华和太皇太后的冤魂,疲惫憔悴地托腮靠着轿子懒懒问——“谁。”
崔景睁大眼睛:“傅怀青!二十年前瑶华皇后身边那名震后宫的最年轻尚宫。”
姜瑶兰倏尔睁眼。“她?”
犀利的眼睛眯了眯,姜瑶兰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玄黑长指甲上的粒粒朱红宝石。
“你可看错了?”
“娘娘,奴婢绝无可能看错,当年傅怀青是尚宫,奴婢是典膳局的御侍,每次她训话奴婢都要在下头看着,绝无可能看错。傅怀青心高气傲,当年瑶华皇后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她收为心腹。”
姜瑶兰摸着长指甲陷入阴冷的沉思,许久才道:“瑶华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收复的人,可尉迟锦月入尚阳宫半月就收为己用……若尉迟锦月不能为本宫所用,他日,必成大患!”
“娘娘说得极是!”
……
是夜,值夜的侍卫敲了三更。
延尉监的死牢里,白日零星的喊冤声也都熄灭下去。
死寂。
守卫监牢的狱卒应着闷响声倒地,两条黑影闪入牢中——正是李生路和江广。
二人白日躲过禁军的包围逃走,此番夜探监牢,弘凌正在监狱最深处,死刑犯所在特殊牢房。
这处牢房是三指粗的铁条子凝的牢笼,非鬼神都出不得。
乌蒙蒙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墙洞漏进来,落在盘而坐的弘凌后背长发上。
他闭目调息,俊朗柔美的脸似凝霜,有些病态,唇如月白,没什么血色。
“太子殿下!”江广屈膝跪在铁牢门前,糙汉子眼睛盈满泪水,“殿下您受苦了。”
李生路:“太子殿下!”
弘凌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眼,眼底一片冷凝。“废太子诏令已下,我已不是太子。”
他勾了勾唇,却不是笑,而是一种独有的属于他的妖冶冷漠表情,“也再不屑做‘太子’!”
李、江二人对视一眼,都明了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弘凌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咔咔几声响,秀美的长发被火吻伤了一断,落到一旁露出他的衣领后颈窝,浅浅一道刀疤似兰花的细叶,探出一角。
“说吧,现在宫中情势如何。”弘凌冷道,清瘦修长的双手放在盘坐的双膝上。
李江二人道——
“东宫被西卫尉尉迟正阳带羽林卫包围着,不过好在咱们的重要骨干都撤离了,尉迟太尉因为主子前些日子的疏离,现在作壁上观,似有威胁报复之意!”
“六皇子弘实中午被放了出去了,现在童贵妃认为主子陷害他们,联合端亲王己方势力,均向皇后示好。”
“只怕这会儿童贵妃正在皇后处讨好,商量如何将主子往死里害呢!”
弘凌冷哼笑了一声:“皇后不愧是皇后,既守住了秘密除了太皇太后,又除了我。可笑弘实被她整得在牢中脱了层皮,还巴巴贴上去,心甘情愿做她走狗、被她利用。”
那天在殿中,他将太皇太后拖到门口,便发现殿中还藏着死士,死士来与他缠斗了一番,是以才耽搁了时间险些没逃得出去。
太皇太后离奇而死,皇后神色古怪独在殿中,再是奇怪的死士,他当时便猜测和皇后有关。
只是,他当时并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是要当众宣布那样的秘密。
“是皇后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却将罪名赖在主子和连才人娘娘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犯下杀孽,她哪里是母仪天下,分明是天下之最歹毒!”李生路不忿道。
“现在太皇太后死了,那些仅有的证据也都被付之一炬,短时间要找出证据证明主子清白、证明皇后是凶手,恐怕有些困难。”李光说。
弘凌回想了当日殿中的太皇太后拿上来的物品:“我记得那些物品中有一柄金钗,火烧不坏,你们可去找过?”
江广僵了僵,瞟了瞟李生路的眼色才疙疙瘩瘩道:“主子好、好记性,确实有一件金钗,可是……”
“可是如何。”弘凌道。
江广:“主子,可是锦月夫人不知怎么回事,也发现了真相,先一步令人将金簪取走。但,但她下午就还给了皇后,并对谁都没说。”
李生路:“奴才听说锦月夫人现在和皇后十分要好,见面总是言笑晏晏,俨然……俨然一家亲了。”
江广说罢,和李生路一同小心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见弘凌面色冷凝如旧,平静无波,才放下了心——他们主子可算放下情伤了。
“主子,您明日就要被提审去刑部大牢,皇帝已经命内阁在拟定处决您的旨意,咱们可如何行动?”
“皇帝这回是铁了心要主子的性命了!”
想起那个曾经自己无限崇敬、哪怕后来被丢到战场,他依然时时想起的生身父亲,弘凌嘴角微一勾,眼神一片冰寒,已看不见半分温暖。
“生恩已还,不必再有顾忌!”弘凌眼中碎着寒意,整个人如炼狱中走出来、没有生气没有人味儿的森冷修罗。
而后弘凌迅速吩咐了几条命令,李江二人应诺互看一眼,都是一喜:大漠战场上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四皇子弘凌,终于回来了!自尉迟锦月出现,那个没有弱点、冷静的弘凌便不见了。
铁牢坚固不可破,李江二人救不出弘凌,只能离去。
牢里重新恢复死寂。
之隐约可听见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声,弘凌紧咬着牙一拳打在铁柱上,闷闷震响,血迹从手背蜿蜒仿佛红花绽放。
记忆里,有个明媚的女子,不断的对他说话——“弘凌,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你死,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弘凌,你怎么长得这样美呢,是我最爱的男子。”“弘凌,你什么时候向爹爹提亲,爹爹不许我下嫁,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弘凌……弘凌……弘凌……”
那个娇俏的声音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喊着他名字,能够把他的名字喊成各种好听的调子,仿佛美妙的旋律。
可是事到而今,那记忆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在将他凌迟;那双曾攀在他臂膀上的玲珑小手,正绝情地帮着敌人,要他性命!
弘凌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崭新的小鞋子,是锦月做给小黎的,可小黎还没来得及穿便遇了害。
言笑晏晏,一家亲……
“你最终,还是坚定地选择了他!”
**
太子从延尉监转移关押进刑部死牢,处斩圣旨隔日便下,定在七日后午时东市法场斩首。
锦月是圣旨下来的当天就知道了,香璇一直担心她冲动之下会做什么,然而锦月却出奇的平静,只是每日安心调养身子养胎,一连到弘凌处斩之日的早晨,还是没动静。
锦月推开窗,今晨的霜比前几日都厚,一眼看去半个庭院、宫阙都是雪白。
“今天的霜比前些日子厚了不少,应当是个晴好的日子。”锦月呼吸着新鲜空气说,闭眼脸颊感受着清凉的温度,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已经又微微隆起之势。
香璇见锦月还在欣赏风景、品评,有些着急——她总觉得锦月实在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姐姐,再过两个时辰四皇子弘凌就要被斩首,你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锦月只看外面,置若罔闻,香璇忍不住道又喊了声“姐姐”。
锦月见忽略不过,才淡声说:“你不是站在弘允这边么,怎么劝我去看他。”
“我是怕姐姐有一日会后悔,因为香璇知道,姐姐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不,你错了,我是铁石心肠的人。”锦月顿了顿,“不要再提弘凌了,你若再提,我只能暂时不见你了……”
锦月回身去床边坐下,拿了针线缝衣裳。
香璇不敢再说,看着锦月静谧柔美的侧脸,似有消瘦,忽而明白了:或许姐姐不是不想去见,而是,而是因为昧着良心隐瞒了命案真相,而不敢去面对受害者吧……
☆、第74章 1.0.5
晨阳的光束移上昭珮殿的屋顶的白霜,霜化作水滴,颗颗从瓦当往下坠。
香璇终于放弃出去了,锦月拿着针线绣了一会儿,从窗户和滴滴下落的水珠,看向正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太阳一刻不停往中空移。待日到中空,那男人就会被处斩。
锦月的手不由自主攥紧,竟忘了拿着针线。
“嘶……”
针扎了指尖好大一滴鲜血流出来。
“唉!”锦月吸了吸指头,烦躁地丢开针线起身,却忽觉有些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得厉害……
“娘娘你怎么了?”
“快传侍医!”
锦月昏倒,醒来时屋中侍立着一众侍女,以及弘允正在床边关切守候。
他应当是听闻了消息从康寿殿奔回来的,身上还穿着雪缎银丝线绣的丧服。
“感觉可好些了?”
锦月摇摇头:“我没事,让你大老远跑回来,辛苦你了。”
却听姜瑶兰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本宫还说是什么原因,弘允不让你来给太皇太后上香,竟不想是怀了咱们皇家的子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锦月心中一紧,脸色也起了防备。
姜瑶兰笑意融融、母仪依旧,款款走来与儿子笑了笑之后,亲切地握住锦月的手、看着锦月的眼睛:“往后你便是本宫真真正正的儿媳妇了。”
她不顾锦月身子往后轻缩的抗拒,抚摸锦月的小腹,锦月只觉她玄黑带金丝、红宝石的长指甲像极了夺命的凶器。
“本宫,会好好待你的……”
姜瑶兰眼中笑意下浮动着只有锦月才读得清楚的暗波,锦月却笑不出,只觉仿佛被美丽优雅的毒蛇盯住。“谢皇后娘娘……”
御医看罢,开了些安胎的药,正要退下却被锦月暗暗叫住。此时弘允正与皇后在外间叙话,倒并未察觉。
“娘娘有何吩咐?”
锦月有些低沉,心中说不出的压抑。“劳烦侍医大人给我……给我开一副能够安睡的汤药,我身体乏累,想沉沉睡一觉。”
侍医眼皮吃惊地挑了挑,而后想起今日太子处斩,而五皇子妃又曾经……
于是他立刻领悟,道:“这倒不难,奴才这便开一副,保管娘娘一睡到天黑……”
……
不只昭珮殿的屋顶,皇宫的重楼宫阙亦白霜斑驳。
宫中檐下、廊中、花园……四处是带刀侍卫队,在搜捕处决东宫余孽。
栖凤台外。童贵妃与跛着脚的弘实从大门出来,都是满面快意笑容,仿佛太子一死,他们不但大仇得报,并且翻身有望。
宣室殿中。皇帝难得的亲自精神饱满,亲自听三公九卿上柬商谈如何处理大漠军师,虽然太子还没死,但他们已经在商量太子死后的抚慰工作。
刑部兵力有限,昨日半夜驻守押送的士兵被东宫余孽一举击杀,血流成河之后,兵力薄弱,是以来大乾宫请圣旨让羽林卫协助押送太子去往东市的法场。
皇帝冷说了一个“准!”
而后几员将军随着刑部大人翻身上马,策出宫门,直奔刑部大牢。
一只秋雀展翅飞过从几人头顶掠过,半片熙攘的城区——长安百姓都起早等待在街道旁看处决太子,而后鸟儿落在刑部大牢灰砖堆砌的屋顶。
它耸了耸脖子,灵敏的圆眼从墙洞往里头看了看。
“主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刑部已经进宫请旨调动羽林卫,恐怕片刻之后好不容易攻破的大牢就再次被包围。”江广跪求弘凌赶紧走。
而弘凌却盘坐地上闭目调息,仿佛听不见。
任江广怎么劝说,他也不走。
李生路几番抿唇,终是忍不住急道:“主子,锦月夫人不会来送了。”
弘凌的眉睫才有了些许动静,露出一丝黑眸。
李生路:“清晨锦月夫人孕吐,现在皇后正将喜事禀告皇帝,他们一家子欢天喜地呢,哪里还顾得上主子死活呀!”
弘凌眼眸一闪而过的沉,渐渐收紧了双拳指尖掐破掌心直滴血,几乎一字一字道:
“我将死,她竟一面,也不来见,绝情,至此……”
李江二人都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忿。
因为耽误了时间,弘凌未能在刑部大牢中逃离,被转移到铁笼中,游街前往东市刑场。
夹道官兵使劲往看热闹的百姓往后押,他们都是慕名来看着叱咤风云、大灭匈奴并且凶名赫赫的四皇子的。
百姓中竟没有一个人乱扔东西,众人都只是敬畏地看着铁锈囚笼中岿然不动的男人。他如传闻中一样俊美、冷漠,太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依然不能将他照暖。
他一身玄黑赤金纹长袍,比之嫡皇子的尊贵,竟也毫不逊色——这就是那个,卑贱歹毒的宫女所生的儿子?
“他杀害了太皇太后?”
“看着冷冰冰的,但也不像凶狠的杀人犯啊……”
“我看也是。”
“他击退匈奴解决边疆大患,是英雄吧……”
官兵头子听闻百姓窃窃私语,呵斥“都给我住嘴!谁再乱说一句以同党论处!”
立时四下安静了。
其实安静与不安静,对弘凌来说都没有区别,这个世界的声音都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致。
人群中劫囚的手下已经万分急切地朝弘凌望来,等着他下命令,可是却总是等不到。
李生路急得重唉了一声:“主子不会是还等着锦月夫人吧!”
片刻日到中空,午时已至,监斩官杀令牌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
弘凌笔直地跪在法场中央。街景、人群、苍天、白日,眼中所见的一切渐渐变作只有黑白二色,他扬眸直视那片稀薄日头,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
刽子手大刀极速朝他脖子落下,人群有的闭目有的大睁眼
冷眼扫了台下,弘凌没有看见锦月,失望,深深闭上眼睛。
“太子殿下,洒家对不住了!您是英雄好汉,来生洒家做牛做马再向您赎罪。”刽子手抖着满脸肉说罢,粗膀子握刀砍下。
“嗡”一声,大刀一断为二。刀尖噔地插-在地上,鲜血四溅中一颗圆滚滚地人头咕噜咕噜滚下台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弘凌取下头上束发的长簪,挥手利落斩下了刽子手的头颅。
鲜红的血溅在他的黑缎金纹袍上,转瞬消失。
“天既不仁,我弘凌,无需再仁!”
他冷冷说,人群“啊”地尖叫奔逃,立刻李生路、江广等人的劫囚卫队冲上法场,将士兵、监斩官等人全数斩杀。
东市一片混乱,百姓来来往往逃窜中露出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在冲撞的人群中失去了方向。
跟小黎的身量比起来,这些大人就像横冲直撞的怪物,小家伙左躲右躲才不至于被撞倒。
“叔叔,你知道法场在哪里吗?叔叔……老爷爷,太、太子在哪里呀,哎哎,等等呀……”
听说太子被处斩,小黎才从西市一路问路来了东市。
“哪儿来的小乞丐,快滚开……”
“滚开滚开别挡路……”
那布衣胖子慌着逃窜,将小黎当乞丐推在地上,小黎哎呀一声痛呼,手肘被摔破了,爬起来拍了拍灰,又锲而不舍地问了几个人。
那些人都被吓破了胆,哪儿有功夫管个小孩儿。
“你个小娃娃不怕死吗?太子正在前头杀人,你去他将你也一并杀了!”一赌徒恐吓道。
小黎不服凝眉:“胡说!我爹爹是好人是神仙,他不会杀人的!你胡说!”
“嘿嘿,我道是个小乞丐,没想到是个小疯子!你要是太子的儿子我就是太子的爹了!”
“你……”那无赖说罢就跑,小黎气不过又着急他跑远,捡了一坨稀泥扔过去,却不想砸错了人——
正是那三五个上官氏派来追捕小家伙的凶巴汉子!
“小东西在这儿!”
“快,捉住他!”
“找你小半月了,小东西真能躲!”被稀泥砸了脸的凶汉子一抹脸上污臭,龇牙咧嘴与同伴一路狂追。
小黎胜在身子小,在逃窜的人群中灵活地闪躲。
几汉子既要顾忌躲避冲撞的大人,又要顾着抓孩子,手忙脚乱。
小黎见有个穿着上乘的员外,慈眉善目的,拉住他手“叔叔叔叔,有几个人人贩子要抓我去卖,救救我、救救我吧……”
员外见是个可怜的小乞儿,当即应允将孩子护在身后。
几汉子冲过来抓孩子员外去不给。
“嘿哪儿来的管闲事的,让开让开!咱们拳头可不长眼。”
“我是孩子的爹爹,你们这些人贩子小心我报官将你们都抓了。”
“你是他爹爹,呵,哈哈哈哈……他说他是孩子的爹,哈哈哈……你能是他爹才奇了怪了!给我抓!”
几人缠在一团,小黎赶紧从人流缝里逃走。
等小黎终于到了法场,除了满地尸体、鲜血和断刀断剑。小家伙大吓,却不是因为尸体被吓着,而是担心弘凌死了。
小家伙费力地在尸体中寻找,直到找了一圈没有看见自己爹爹他才松了口气,可不多会儿又哇地哭出来——他又没找到爹娘。
“爹爹你在哪儿啊……爹爹,爹爹!难道你也不要小黎了吗,娘亲,娘亲……呜呜呜……”
“你们在哪儿啊,小黎好想你们啊……”
小家伙打着鼻涕泡儿伤心的哭喊着。
隔着一条街的这边,劫刑场的杀手护卫着马背上的弘凌。
“吁——”弘凌突然心中一动,勒住马缰。
“主子怎么了?”
弘凌仔细倾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主子快走吧,锦月夫人正在皇宫受封赏,是绝对不可能来刑场的!快走吧主子……”
“是啊主子,恐怕很快官府援兵就要到了。”
弘凌回眸深深看了眼皇宫那方的苍天,狠手抽了马屁股一鞭子,策马飞驰出城。
皇宫大门飞奔出一对羽林卫,支援长安城中抓捕太子余孽的官兵,长安城中官兵四布,抓东宫余孽的差兵四处抓人,也不分是与不是,只要疑似,全部抓走,被确定的,当场斩杀。
青天白日,却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满城人心惶惶!
城门“通化门”外不远处的包子摊子,先是被飞奔出城的弘凌一行惊住了,而后不久,官兵拿着刀剑声势浩大地追杀出来,包子铺赶紧收摊,却不想那坐在桌上的老农户就是不走还慢条斯理的说——“嘿嘿,我没哄你吧?我早说了太子的士兵都驻扎城外了,长安城迟早要现血光之灾!”
“你这臭老头乌鸦嘴,赶紧逃命去吧你!”
小二气愤将他赶走,老农户哎哎的不愿却也没法儿待下去,只能不急不缓地牵着他的老黄牛。
他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送进城的小娃娃,自言自语道:“不知那小娃娃的爹娘可听劝,及早搬出城了……”他吧嗒吐了口痰,“要变天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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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侍医果然厉害,锦月上午服了安睡汤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夜幕才醒来。
不过她睡得并不沉,反而似困在梦魇里,处处都是弘凌被砍头、鲜血四溅的影子。
“姐姐,你可算醒了。”香璇在床边,早急红了眼睛,生怕万一锦月是殉情了,可如何是好。
幸好是醒了。
锦月睁眼便见帐顶,愣了一愣才醒神,急急坐起来看香璇,却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话:“太子,可死了?”
劫法场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昭珮殿,香璇并不知道。
“没有消息传来,现在已经天黑了,应该是……”
香璇没继续说下去,其实弘凌为人并不坏,甚至对奴才下人朋友都非常厚道,是以她心中也有些悲伤。
“死了……”锦月低声喃喃,有些恍惚,“死了也好。”
香璇端来一碗汤膳,让锦月喝一口垫一垫肚子。
锦月接过碗沉默了,手有些发颤,哑声问:“他的身子,可有人好好收走妥善处理……”
“没有人来报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五皇子殿下刚回承云殿了,他应该知道情况。姐姐要不要我去问问?”
“不必了!”锦月急忙叫住她。多醒一会儿,脑子也越加清醒,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也清晰起来,也为自己刚才心中多余的关切而有些烦躁。
门外想起秋棠的声音——“娘娘可醒了?奴婢有重大事情禀告。”
门开,秋棠进屋来:“娘娘,太子拔簪斩了监斩官人头,现在已于部属出城,不知去向!”
锦月一个手抖,粥碗落地摔得粉碎。“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子逃了,听当时的人说,太子拔长簪斩了刽子手的头,,领着属下血洗了刑场,逃出了城!”
锦月从椅子上弹起来,惊得找不着北,然而细思仿佛又十分合情合理——弘凌,怎会那么容易死呢。
若是如此容易被杀,那便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了。
“他,还活着……”锦月重新跌坐在椅子上紧紧握住扶手,重重出了口气。
“当时,情况如何?”锦月问。
“太子在行刑前一直看着台下,不知在找什么,而后刽子手刀落下之时他拔长簪斩下了刽子手人头,说了一句‘天既不仁,我亦不必再仁”。”
锦月吸了口气,脑海里完全能想象出弘凌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何等冷漠绝情。
只怕待他再回来之日,必是一番血雨飘摇。
太子人头的事次日一早便在皇宫传开,那些才因太子被废、处斩儿欢呼雀跃的人,心又悬起来!
比如童贵妃母子之流。
三日后的一道消息,又将皇宫中的沉凝气氛推向最紧绷处!
长安不远是凉州和并州,差兵送报,大漠的半数军队不知何时竟已挪至凉州、并州,太子仿佛正往并州而去!
皇帝刚打起精神过了一把杀伐决断的旧瘾,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从龙椅上吓得跌坐下来,红着眼怒斥——“孽子,孽子啊!朕该将他,就地处决……”
☆、 第75章 1.0.5
太皇太后的尸身被移到了祖庙之侧的宁泰殿,满殿缟素,棺中覆满冰。殿中高僧敲木鱼诵经文,又有子孙哀哭声,闷闷如一片雷。
锦月只觉呼吸都带着压抑。因为她是嫡皇子正妻,所以才有资格在宁泰殿中哭丧,妾室是没有资格跪在此处的。
礼制规定,人死,需要浴尸、停尸,待亲友吊唁,而后才能出殡。
停尸时间太短,不能浴天恩,视为薄葬,太皇太后乃高祖明媒正娶的皇后,当朝诸皇室子孙的老祖宗,自然要厚葬。
是以,虽然太皇太后薨逝已经七日,但离出殡下葬还有一段日子,等待各地分封的诸侯王,赶回京师吊唁。
姜瑶兰在首位,领着皇族女眷痛哭流涕,锦月在队伍中也麻木流了半日的眼泪,便有些乏累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哎呀,五皇子妃晕倒了!”
身侧七皇子妃一声惊呼,而后锦月便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扶起来,落在一旁的椅子上。
“月儿追思太皇太后伤心过度,快扶到偏殿中休息。”姜瑶兰关切的声音令锦月一个警醒,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皇后娘娘,我不碍事……”
姜瑶兰眉目焦急,握住锦月的手:“你怀着身孕如何不碍事?想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小玄孙伤心,你赶紧下去休息才是要紧。”
她说着不忘体贴地让崔尚宫取来白羽大氅,披在锦月身上,保暖,而后又亲自将锦月送到殿门口。
殿中众皇子妃悄悄侧目,又歆羡又嫉妒。
锦月虚弱声道谢。
姜瑶兰笑点了头悄声回:
“本宫就你一个儿媳妇,不对你好对谁好?好好做好自己‘本分’,本宫会加倍地对你好……”
姜瑶兰临转身之际那关心而更阴柔的眼神,令锦月不觉一凛,对姜瑶兰言下之“威胁”和“引诱”自是体会得明白。
姜瑶兰言语间总似有似无的警告、提醒,让锦月回尚阳宫的路上一直思量。辇侧周绿影和青桐青娥二侍女共三人跟着。
锦月一路沉思,周绿影只怕她为隐瞒真相而令太子叛变之事忧心,不禁小声问:“小姐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锦月不着痕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口气,道:“在想刚才落在我身上的令人羡慕荣宠,何时会要我命。”
见将周绿影吓着,锦月又微微莞尔、笑不达眼底。
“我是随口说说罢了,影姑别在意。你是娘亲留给我的故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怕我为弘凌之事伤感,放心,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萧锦月,不会再为一段已经不在的感情,冲昏头脑。”
周绿影这才放下心来,她跟随锦月入宫也有两月,因不再如在尉迟府时那般受虐待,现在她精神面貌好不少,慈眉善目而,稳重少言,在宫中行事也十分周到老辣,全然不像是第一次入宫生活的模样。不过锦月也没有多想,只当周绿影是性子机敏,学得快罢了。
“现在皇后对我百般忌惮,只怕终有一日她会对我下手。”锦月道。
“皇后对五皇子极好,爱屋及乌对小姐看着还不错,或许……或许她不会呢,小姐莫心忧,奴婢看或许不至于这么糟糕。”
锦月低声:“影姑忘了,我入尚阳宫究竟是何目的了么?报了仇,我是要走的。而皇后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带着这么大的秘密离宫。”
锦月想得有些头发重,索性不想了,“罢了,到时再说吧。影姑,一会儿劳你去一趟大乾宫找一找兄长飞羽,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诺。”
在辇车行驶入太极宫外的落叶小林的时候,周绿影从小径遁走去了大乾宫的方向。
“停下歇息一会儿,我有些乏。”锦月对随行宫人们道。
“诺。”奴才们齐声,仿佛木偶任锦月差遣。
辇车停在落叶林中,枯叶、枯枝冷冰冰而干燥,秋深,将入冬了。锦月没等多久,林子小径就传来了脚踩枯枝的清脆声,锦月猜想是影姑和尉迟飞羽来了,便让宫人们走远了些。
果然,周绿影跟着个高大清俊的男人走来,来人穿着一袭湖蓝色缎子袍,在深秋的枯黄中格外醒目俊朗。
锦月见尉迟飞羽衣饰大方得体,整个人整齐精神,和一月前在尉迟府所见时全似换了个人。不由欣慰:接下来的事,可以放心的交给他去做了。
尉迟飞羽目光触及锦月便是一喜,快步走来:“妹妹!一个月不见,我在大乾宫无一日不担心你!”
“我在尚阳宫也时时牵挂着你呢,飞羽兄长。”锦月顿了顿,“这些日子府上一切如何,上官氏母子几人可有怂恿太尉加害于你?”
提起上官婉蓉和尉迟心儿等人,尉迟飞羽涌起愤恨:“我现在识破了他们真面目与他们决裂,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是在父亲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污蔑我亏空府中钱财,在外私养妓子。”
锦月冷冷一笑,并不想承认尉迟云山这个爹。“太尉必然信了吧。”
“妹妹聪明,爹何止信了,他根本深信不疑!这不,小半月前已经将我赶出家门。”他烦闷重叹了口气,“也怪我,从前不务正业受人把柄,才这么容易被人栽赃诬陷,现在二十有六,还一事无成……”
尉迟飞羽摊手无奈苦笑:“尉迟正阳为‘西卫尉’,可调令禁军,而尉迟正德上月也在大司农手下任‘太仓令’,管京师粮仓。可我,却还是个区区散官侍中,自诩聪明不凡,却还抵不过这两个草包。娘在天上看着,必然也对我失望之极了……”
锦月:“他们是上官氏央求太尉给谋的官职,烂泥难扶上墙。哥哥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不再蹉跎年华好好努力,必成一番大器,不在他们之下。”
尉迟飞羽机敏,体会到锦月语气中似有所指而动了动眸,锦月环视了左右确定无人,才继续说:“眼下时机已到,锦月有一桩事交给哥哥去做,若事成,不但能为小黎除去仇人,也可令哥哥在朝堂名声大震,一鸣惊人!”
尉迟飞羽十分沉得住气,耐心道:“好,妹妹请细说,我必定竭尽全力为你办好……”
……
说来也是凑巧,锦月作别了尉迟飞羽刚出了林子不远,就遇到了上官氏的大小儿子,尉迟正德和尉迟正阳,他们正在说着闲话——
“这回太皇太后薨逝,东宫肃空,五皇子恐怕要入东宫大展宏图了。难怪尉迟锦月不嫁弘凌,要嫁五皇子,她可真是个精明的女人呐……”尉迟正德说。
“呵,再精明那也不过是双破鞋。五皇子穿久了,看见别的绣花儿鞋也会馋得直流口水,嘿嘿!”
尉迟正阳摸了摸小胡子,面色猥琐,回味着昨夜□□的宫女胴-体。
尉迟正德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淫-邪德性,但他不喜女色,心底也暗暗瞧不起好色之人,凝眉道:“宫中规定,宫官不得与侍女私通,况且现在是太皇太后丧期,宫中不许性-事,你收敛些,别捅出事来让爹娘难做。”
尉迟正阳不耐笑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二哥,我行得隐蔽没人知道。”
见尉迟正德还是不悦,正阳淫-淫而笑,捅捅他胳膊。
“要不今晚三弟给二哥也物色一个两个美人伺候,算是弟弟恭祝二哥升迁太仓令,如何?”
尉迟正阳油嘴滑舌,连连夸赞尉迟正德:“二哥管着咱们大周的总粮仓,今后天下人无论王侯士绅可都得管二哥讨饭吃呢,真是大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啊。往后那尉迟飞羽,呵呵,在爹爹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他看见你还得给你行礼呢二哥。”
尉迟正德虽不好色,却十分爱听人奉承,大抵是半罐水响叮当,能力不大的人都爱听人夸自己,以满足自己心底的那份饥-渴的虚荣心。
他缓和了笑容:“你这小子就嘴厉害。总之你小心些,娘求了爹爹给你谋了六公主这门好亲事,可别搞砸。这些日子尚阳宫那女人千万惹不得,知道吗?”
尉迟正阳并不放心上,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二哥,那破鞋丧了子、又没了旧情人,这儿必定跟个发疯的母狗一样见人就咬,我可没那么傻伸腿给她咬……”
兄弟二人说得投入,又因有三棵一人高的冬青树遮挡,没注意到锦月辇车队伍早已在附近。
冬青树后,宫人也听见了这段大胆的谈话,都吓得吸凉气悄悄侧看辇车华帐,却只见自家女主人竟不动声色、优雅自若,没有半点儿暴怒失态,不由暗暗佩服锦月的气度和城府,难怪五皇子这样眼高于顶的嫡皇子都对她痴迷专宠。
周绿影听得直咬牙,小声对锦月问声“小姐……”
锦月却抬手示意行辇,继续走。
兄弟二人听见响动忙回头来,惊挑了眉梢!
“二位兄弟仪表堂堂,却不想最擅长的是行长舌妇行径,真叫本宫,刮目相看。” 锦月冷睨着二人,讽笑。
正德、正阳二人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忙单膝下跪行礼。
“快起来吧,你们这样对本宫下跪,岂不是显得自己连狗都不如么?”锦月轻声。
宫人都暗暗掩口忍笑。
锦月不急不慢训斥宫人: “走吧,都别笑了。虽然你们是奴才,但也要知廉耻,要笑就光明正大地笑,人后说是非,可落不了好!”
宫人忙收笑答“诺”。
礼制有言,皇子妃是天家媳妇、是主子,宫官、臣子皆为奴才。
任谁都听得出,锦月训斥的“奴才”,是那二人。
尚阳宫车驾走后,兄弟二人立刻站起来,尉迟正阳阴着脸啐了一口——
“一双破鞋还显摆,待咱们心儿入了天家,怎么收拾你!”
“行了,你还是收敛些,幸好咱们刚开始的话说得声音小,差点被她听见……”
**
太皇太后薨逝半个月后,弘凌快马到达了并州的建兴郡的消息就传入了长安。
因为这半月来官兵大肆抓捕旧太子余孽,各处郡邸狱已经人满为患,关不下,京兆伊便下令能够确认是□□羽的就地处决,不必抓进监狱徒增负担。
果如那农户老头儿所说的,长安城中陷入动荡,蒙着一层血腥。
而隔着高高宫墙的皇宫内,重重宫阙如远山叠影,广袤得不能一眼看见尽头。因在太皇太后的丧期,各宫各殿都换下了喜庆的眼色,一片素色。
清晨,锦月晨起后在花园里走了两圈,活动身子。这几日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早气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这样孕吐就会减轻些。
大概腹中的孩子开始长身体,她每日食量都翻了倍。
香璇、周绿影和静树秋棠二办事姑姑跟着锦月,园子中的花朵儿都被霜冻杀了,除了枯黄的枝叶,便是几丛尚还青绿黄白菊花。
锦月抚摸着菊花,不由想起曾经东宫灵犀殿外也是一片各色菊花。“静树姑姑,我曾让你随时注意着清居寺的动静,现在那边如何?萧昭训,可安分着。”
静树颔首道:“太子被罢黜,叛变,清居寺的姬妾已被朝廷扣下当做人质,关在禅院中。萧昭训和姜女医都在其中。不过……”
“不过什么。”锦月平静问。
“不过萧昭训并不安分,数次托人送东西入太后宫中,还对清居寺的僧人私下行贿,很是吃得开,另外七个姬妾吃过她苦头,仿佛现在十分听她话。”
香璇微微吃惊:“没想到离了宫,她现在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映玉向来不笨,吃得了苦肯下功夫,现在又有姜雉的谋略和人脉,她做到这些在我意料之中。”
锦月淡声说,映玉,她当时真是如何也没想到,竟是映玉想得到弘凌宠爱,而送信给弘实和上官氏,人让害死小黎,从而使得自己与东宫决裂,而她便有机会上位得宠。
想想过往那些什么姐妹情深,在荣宠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
香璇轻轻拉拉锦月的袖子让她回神,愤恨问:“姐姐预备怎么处置她?若不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小团子就不会……”
锦月眸子阴了阴,想起小黎那张团团的小脸眼中又蓄积上泪水,咬牙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锦月正散步着,弘允突然来了。
“锦儿,我来陪你了。”
弘允穿着素色缎袍,仿佛一抹霜色从远而近。
干净、飘逸,仿佛仙山公子。
因是嫡皇子身份高贵、服饰典雅复杂,他极少穿素白的颜色。
所以锦月不觉恍惚,想起了遥远记忆里那一身白布长袍、面若霜雪的男人,弘凌。自归长安他性情大变后,弘凌就再没穿过素缎袍子。
“发什么呆呢?”
弘允至眼前,与锦月长身相对,他高出小女子一头,这样宠溺俯视来,显得格外甜蜜。
周绿影等人都极知趣,被弘允一扫之后赶紧下去。
锦月朝她们急声“哎!”,可那几双耳朵都置若罔闻,脚底抹油似的走得更快了,三两步就没了影儿。
弘允身上带着疾走而来的微微凉意,磁性的声音轻笑:“我不知道你喜欢在人前秀恩爱,下回我不让她们走就是了。”
锦月:“……”
因为东宫叛变,弘允挑起皇子中的大梁,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人都清瘦了一圈,眼下有浅浅青黑,衣裳还是锦月昨日看见的那身。
“你这么忙,就不必每日清晨来陪我吃早膳了,耽误你时间。”锦月从弘允眼下浅青收回目光,他必定昨夜都没来得及睡觉。弘凌二字对朝廷的压力有多大,她是知晓的,而现在这压力全部落在了弘允的肩上。
“你这样关心我,我十分感动。”
“……”锦月清了清嗓子,想将弘允话中那丝儿不正常的暧昧所指,扳回正途,“你对我有恩,我关心几句实属应该。”
他煞有介事的点头赞同:“一日夫妻百日恩,确实有恩。”
锦月想哭了。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恩”,好吧?这话题是彻底狂奔了,拽不回来了。
锦月不觉瞟了眼他,嗔道:“我从前倒不知道,你喜欢这样正儿八经地调戏女子。我一直以为你是儒雅端正的‘正人君子’。”
弘允清俊的脸浮现笑意:“天下间只有不举的男人才能永远是正人君子,锦儿希望我是正人君子吗?”
锦月一惊,红了脸,别开。
弘允捂了捂口,也慌张别开视线。“我失言了,抱歉。”
他尴尬笑笑,宽肩细腰长腿被晨阳印在地上,“我昨夜一宿没睡,脑子有些混乱了,请你见谅。”
怎么一不小心就将内心的话不加掩饰的说出来了。
锦月默默点点头。
他们二人虽然关系亲近,青梅竹马,但更似挚友和兄妹的相处模式,从未这样直接地谈论性这个话题。
弘允顿了顿,又不禁失笑。自己堂堂天家嫡皇子,竟如此仓皇,成了婚还每日过单身汉的日子,恐怕真是大周朝以来最窝囊的皇子了。
从锦月身后看着她秀发垂落在腰间,香肩,纤臂,素手,小绣鞋,弘允只觉心中的爱意,如这铺天盖地的阳光,挡不住、遮不住,满满当当地把他心房,都填满了、照亮了。
忍住强烈的想要抱住锦月的冲动,弘允紧紧将双手禁锢在背后。
“我的皇妃,该吃早膳了,走吧。”
“好,我也正好有些饿了。”
“是小家伙饿了吧?”
说起腹中的小生命,锦月不觉含了些笑。“大抵是吧,有了他我日日都觉吃不饱了……”
弘允轻笑,俯下身对孩子道:“不怕,你尽管吃,爹爹有的是粮食你吃不垮。”
晨光落在弘允身上,一片星辉暖暖,锦月闻言见状一愣,眼中阴郁一闪而逝。
而后与弘允一到进殿中用膳,这样的光景,仿佛平淡幸福的小夫妻之间的日常琐事。
锦月不觉心中感触,在门口时顿了顿回身看东边天空,云霞缠绕的金乌。
他此时,是否也在并州的土地上,看着同一轮太阳……
因为在丧期,食不能沾荤,早膳也从简,虽从简却也堪比民间豪绅的用度。
锦月从弘允口中得知,并州此时已有大漠三十万雄兵盘踞。
军队的数量是昨日传入朝廷的,皇帝听了消息后浑身打颤,连夜下调集令,让南军三十万北上来长安城外驻扎,一切弘允来负责指挥。
难怪,弘允这么繁忙。
古传大禹治水,划分九州,并州乃其中之一,北临匈奴,南下隔两城便是京师长安,弘凌若是要攻打长安,长安就危在旦夕了。
尉迟家因为东宫之前疏远,暂时保持中立,只是不敢再如从前高调,都小心做人,对朝廷时时表现赤诚忠心,以求保全。
思及尉迟兄弟,锦月微微含了个冷笑。呵,有你们哭的时候。
**
吃过早膳,锦月便去宁泰殿完成哭丧日常。
昨日,诸侯国“齐”地的王已经赶来了长安吊唁。
齐王秦高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王,行事大胆荒唐。
一片哀戚,唯有他穿着褐色的便服,在一片霜白中格外打眼,他干哭了几声便没了动静,引得殿上人侧目不已。
哭丧可是大事儿,哭不好、哭不到位都是大不敬,杀头大罪。从前先帝驾崩,便有人因为无意失笑而被处斩。
这秦高倒是胆大,或许是仗着和皇帝一母同胞,而肆意妄为。
锦月微微侧目看他,心中有数……
是夜,夜色深沉,诸侯暂住在宁泰殿侧的永和殿。齐王回屋,妻妾已经等了许久,到处是白绸子她们极是害怕,七嘴八舌——
“齐王,您可回来了,吓死妾身了。”
“是啊,妾身几个都要吓死了……”
齐王好-色,丧期不能同房,他却不怕死,左拥右抱就开宽衣解带。“美人儿怕什么,有本王在此,有鬼也吓跑了。春宵苦短,让本王也在皇宫大床上睡睡美人……”
床帐摇晃,人影两双,片刻呻-吟-声不绝于耳。
床顶屋瓦轻悄悄被揭开一片,浅荇单眼看了底下的情况,心说:皇子妃当真所料不假,这齐王真是好色胆大之徒。
床上姬妾伺候完毕,齐王已睡熟,三女起身下床来打算叫侍女打水洗身子,却忽然狂风吹开窗户,一条白发、白衣仿佛老妇的鬼魂飘过去……
“啊……”
“鬼啊……”
姬妾失声尖叫不仅叫醒了齐王,也惊来了皇宫禁军羽林卫。丧期不能行房,齐王被抓了个现行。
齐王立刻被送到皇帝跟前,皇帝秦建璋听了勃然大怒。“王弟你怎如此糊涂!按礼制朕本该将你杖责五十、削减封地,但念在你我一母同胞,便令你掌管丧期的礼制,将功折罪!”
“谢皇兄从宽处置,谢王兄……”齐王悲恸。
齐王哪儿敢不尽心、不尽责,当夜三更就领着羽林卫四处巡逻了。
一羽林卫道:“齐王殿下,陛下让您将功折罪,小的认为得尽快才是,等明日人人都知道了齐王殿下……呃,那些人起了警戒,再要抓几人,就难了。”
齐王一想,是这个道理!“是,你说得极是,这得尽快才行。”
那侍卫又道:“若多抓几个垫背的来,便可证明这并非齐王一人会犯的错,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齐王一拍脑门想:是啊!自己被抓到丧期行房乱礼制,多丢脸,可若多来些人一起丢脸,那就不那么丢脸了。
“快,赶紧给本王搜!但凡听到女人叫唤,甭管是不是,就立刻冲进去。”他不经大脑就开下命令。
齐王当即开始地毯式搜索,挨宫挨殿的找蛛丝马迹。他虽文武不通,但一辈子就是个好色鬼,知道好色鬼们爱在那些角落、哪个时间行那事。
而刚才跟他说话的侍卫,托了尿急的借口,遁入黑暗,他揭了帽子、脱下衣裳,露出张清秀的脸——不是浅荇是谁?
浅荇眯眼看了眼远去的齐王队伍,闪身入黑暗,回尚阳宫向锦月复命。
“娘娘料事如神,那齐王果然是个好色之徒,今晚被抓了现行,皇上确实如娘娘所说不舍惩罚他,令他将功折罪,奴才施计让他连夜去抓人了。现在齐王正在宫中遍地搜索。”
锦月一个又冷又轻的笑,拿剪子咔地轻剪了烛心,立刻光线一暗。“多赖秋棠宫中消息灵通,不然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如此荒-淫。”
姑姑秋棠说,齐王带了几个女人同路,她便猜测这人与尉迟正阳一样,都是色令智昏之徒。
“行魏,你嗓音甜美,劳你去走一趟吧。”锦月吩咐道。
行魏却有些暗暗不乐意,他明明是大老爷们,粗狂着好吗?
“诺~”
虽然有小意见,但他可不敢耽误,当即换了女子的衣裳,三两下闪入夜色。
那边养尊处优的齐王正找得眼皮直打架,还一无所获——毕竟敢在枪口上好色的人还是少的。
眼看五更天了,不旧就要天亮,齐王满心着急。
就在此时,他竟听见了远处传来了女人“嗯嗯啊啊”地呻-吟声,当即大喜,赶紧摸索过去。
行魏捏着嗓子,嗯嗯啊啊叫,引着齐王一行往羽林卫监去。此时屋子里,尉迟正阳正搂着两个侍女赤-身-裸-体睡得正酣。
齐王挥手让侍卫将屋子包围——“好啊,太皇太后丧期你还敢开荤,冲进去给我揪出来!”
尉迟正阳迷迷糊糊听见女人甜美呻-吟,以为在做梦,直到门被人啪啦撞开,几柄大刀将他赤-条-条地床上架起来,他才醒了明白、差点吓尿——
“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他醒明白,见是侍卫不是杀手,又怒起,“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戏弄老子!”
齐王一听“老子”二字,炸了。“是本王要抓你,如何?给本王就地押走!”
齐王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他气炸的结果就是,衣服都没给尉迟正阳一套,任他再后头嚷嚷着说谁的儿子、谁的未婚夫,他也没理会。
尉迟正阳赤-身被押往宣室殿向皇帝复命,一路被人撞见暗笑,简直羞愤欲死、耻辱不可细言。
“齐王殿下,求您给我一身衣裳吧!”
“你丧期浸-淫,命都要没了你要什么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