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0.5
夜色孤清,锦月吱呀一声推开凌霄殿的门,立时一股浓重的、古怪的汤药味,混着一股血腥,铺面而来。
令她胸口不觉一窒。
里头的侍女、内监早已被遣下去,烛光映着寝殿越发空荡、沉寂,仿佛一座空城,又似一座坟墓。
轻轻撩动的床帏若隐若现地露出内里一角,可见一只松松放置在身侧的手,有一条剑伤从那手腕延伸到手背上。
锦月走近,纱帘后的弘凌已经可以看清容颜轮廓和模糊的眉眼。
弘凌的容颜让锦月蓦地心头一悸,呼吸也不稳了,莫名的烦乱让她握紧了拳头转身欲走,可又顿住——
兆秀等人在外头等着,若自己现在就走了,难免兆秀会干出什么事来……
风将小窗的一扇吹开了些,窗外天上正乌月蒙蒙。
锦月闭目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回身,撩开了床帏。
弘凌安静地沉睡在罗衾下,被子只盖到胸口。他穿着的黑缎绣金云纹滚边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松散地铺在枕上。
他裹在象征尊贵的黑色里,仿佛穿着一层与人隔绝的盔甲,阻挡别人也护住自己。渴望温暖,却又总将自己包裹在冰冷中。
锦月坐了一会儿,屋中的药味越发让她窒闷得难以呼吸,胃里的干呕顿大作。
她还未来得及退开远离弘凌,便扶着床边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解。
锦月抚着肚子,腹中仿佛有一阵浅浅的生命的温暖,汇入四肢。
孩儿,难道你也有眼睛,看见了他,所以激动吗……锦月心绪难平,眼前的男人就像个魔咒,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斩断一切后,却早已暗暗在腹中埋下了生命。
应当是两月前在含英斋中那回。
不过,孩子是孩子,弘凌是不是弘凌,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勉强在一起的父母,也并不会带给孩子美好的童年。
锦月终于止住了干呕平复下来。
弘凌还在昏睡,并不能察觉锦月方才在他身边的不适干呕。
锦月顺了顺气,屋中的古怪药味就越发清晰起来——清苦、腥臭而呛鼻。
‘弘凌究竟得了什么病,要用这样古怪的东西?’
锦月不解,好奇心让她不觉目光落在了弘凌衣襟口,那里隐隐有红痕。
罗衾被推开,弘凌在睡梦中浑然不觉自己衣裳,被一双素手褪了下来。
锦月手指不小心触及弘凌肌肤,一烫缩了手,许久才颤颤地继续拨开弘凌的衣裳。
而后她便惊吸了口气——
弘凌身上各处穴位留着施针后的针孔,密密麻麻,仿似中毒般地伤口微微发乌。他手指尖的针孔略大,还有丝丝乌血往外渗。
他本身上就交缠着伤痕,而下更显得触目惊心!仿佛除了他脸和手背还干干净净、清秀俊美,其他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
“……”天啊!锦月胸口一阵窒息,呼吸也困难起来,坚持地颤着手,翻开了弘凌的眼皮——瞳孔涣散无神,仿佛将死。
他竟病得,这样重!
锦月不住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被床前放的梨花木踏床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幸好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袖子,才让她不至于跌倒。
站稳身形锦月才发现,不是袖子被什么勾住了,而是弘凌突然攥住了她的袖子。
“……不……不要走……”
蓦地弘凌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锦月以为他醒了,吓得慌忙抽回袖子,别开脸冷道:“本宫只是应你属下要求过来看看,并不是我想来,你不要想多……”
“……”床上无应答,锦月垂下的眸子之间那只手在朝自己的袖子吃力蠕动。
锦月狠狠收回袖子、拿好:“本宫是五皇子妃,太子请自重!”
锦月冷言说罢,才发现弘凌竟是胡言乱语,根本没苏醒。拉她袖子,也仿佛是本能反应。
锦月连连大舒了两口气,又觉自己方才的惊慌,滑稽可笑。不过是两句梦呓,竟将自己吓成这样。
事到而今,她怕他什么呢……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锦月正猜测着弘凌的病从何起,为何这样古怪,门外便响起了兆秀的敲门声:
“娘娘,时辰到了,您可以回尚阳宫了。殿下应当度过危险期了。”
锦月一个警醒,见弘凌脸上确实回暖了些许血色,半睁着的眸子也紧紧闭上。
而方才他睡梦中显露的些许纯真、脆弱,都消失无踪,柔美的容颜有着些许男女莫辨的美,却被眉宇间那一股冰冷、煞气冲撞得让人生畏,和着他脖颈上的伤痕的图腾如何也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
他,又变成了平日所见的,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东宫太子,
或许和弘允那样爽朗、宽厚的人呆在一起久一些,她竟觉得弘凌这样的冰冷气息,有些陌生了……
兆秀进屋来,锦月才猛地回神,赶紧离弘凌床榻远了一步。
“娘娘,您可以回宫了。”兆秀躬身提醒。
“本宫知道时辰,不必你再来提醒。”锦月冷声,一挑眼皮看这狡猾的军师,“太子究竟得了什么病?这样诡异。”
兆秀又是一副温温儒儒却油盐不进的样子。“兆某说了,是旧伤复发,再说娘娘是东宫的敌人,尚阳宫的嫔妃,恕兆某不能禀告。”“今夜多谢娘娘善心,不过今夜之后,还请娘娘不要再来东宫打搅太子殿下。娘娘,请回吧。”
锦月朝他眯了眯眼睛,冷说:“答应过我的事你记好,若泄露半个字,本宫饶不了你!哪怕你在东宫,我也能将你拖出来剥皮抽筋。”
兆秀不觉一凌,这样的尉迟锦月他从未见过,身经百战、见过天下王侯不少,但也被这个柔美女子的警告眼神一慑。
“这是自然,娘娘腹中骨肉的秘密绝不会从我兆秀的口中泄露出去,尤其是对太子殿下。毕竟……”他一顿坦然道,“毕竟我们也都不希望娘娘再回东宫来。”
冷盯了兆秀一眼。“你们对小黎见死不救,本宫是记得的!总有一天,我要找你们算这笔账!”
锦月轻哼声,迈步欲走,却发觉袖子被拉扯住——昏睡中的弘凌竟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兆秀抬了抬眼皮微有些吃惊。这证明,他找锦月来陪同是对的。
就像太子哪怕昏睡也不忘放下戒备敌人,太子今夜哪怕没有意识,也不会认不出尉迟锦月。
这女人味道,恐怕太子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锦月使了些力气,才将自己袖子从弘凌紧攥的手掌心抽-出来。
兆秀在锦月不善地擦身而过出门后,望了眼床帏叹了叹,低声自言自语:
“太子殿下,莫怪属下擅作主张,您既然回了长安要复仇登基,便不能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锦月夫人生性孤高,不愿为姬妾共侍一夫,您终究,留她不住……”
*
从东宫出来回到尚阳宫,锦月与香璇和影姑回到昭珮殿外,却见殿中亮着灯火。
香璇惊道:“这……该不会是五殿下来了吧?”
周绿影哎呀一声,忧心道:“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娘娘,要不要奴婢进去先看看情况?”
微微沉吟,锦月望着殿中阑珊的灯火,是弘允无疑。他不爱点太多灯,只会在靠近槅扇的店门处点上两盏。
“不必了,直接进去吧。”
她不想在弘允面前那么鬼祟。
锦月觉香璇扶着她的手,冰凉凉的,顿了顿:“香璇你回去歇息,你身子弱,大晚上走来走去容易受风寒,早些睡。”
“姐姐我还是……”香璇本想说陪锦月进去,可是想想或许去了反而碍着锦月与弘允说话,便哎地答应了一声,回自己屋里休息了。
虽说香璇跟着自己,但锦月不想让她当婢女,宫中婢女多,不缺一个人伺候。能在深宫中一直跟着自己、不离不弃的人,真的不多。
里头,果然是弘允来了。
昭珮殿静谧的烛光里,弘允穿着一袭家常的浅色缎长袍,胸前和两臂上用银丝线刺绣着团云飞禽走兽纹,白天束了玉冠的长发,现在只用了一根大气简约的翡翠长玉簪,挽了一半,另一半松散披垂下来,直到腰间。
他正在桌案上作画,见锦月来微一莞尔:“你去了何处现在才回来了,我等了你许久,险些出门寻你了。”
“我……”锦月抿了抿唇,略一思量之后还是没有说实话。
若是说去东宫看病中的弘凌,弘允很可能会知道弘凌重病。而下尚阳宫与东宫关系敌对,如紧绷琴弦,若是弘允趁此机会……东宫恐怕抵挡不住。
“我心头闷得慌,就去花园走了走。”锦月改口道,说着摘下黑兽羽大氅。
周绿影忙伺候接过,叠好,放在柜子里。
弘允眸光微微一深。
“花园……”
而后他牵了牵唇角似有些无奈的笑容,目光略过锦月看向殿外的夜色。
“月如钩,花园月色想必很好?”
“嗯,今夜月色是不错,只是秋深夜风稍冷,是以我让影姑带了件大氅遮风。”其实大氅是遮脸和身形,方便走动的。
说罢锦月想起既然是“月如钩”,那点儿微光又能有什么“月色”,这样听来自己这话,真是漏洞百出。
幸好弘允并没有继续问下去,锦月才松了口气。
“我想着也有两日没来昭珮殿,不能让你太‘受冷落’惹人非议,今晚我也正好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是否睡了。”弘允顿了顿,拿起画轴递给锦月,“方才等着无事,便为你作一幅画,来看看。”
锦月不由吃惊,拿起画儿一瞧果然是在画她。“平时不见弘允哥哥耽于画作,这一展本领竟比从前还画得好。”锦月为掩饰方才的不自然,微笑赞道。
她不在他跟前,弘允竟还能将她一眉一眼都画得一模一样。
然而再看两眼,锦月却发现画儿有些不对劲——
画中的她,衣裳和太后穿的款式相似,发髻宽大厚重,缀着气派的十二枝花树金钗。
花树金钗象征着身份,是正式场合佩戴的饰物,数量多少代表地位尊卑,皇后、太皇太后是被册封过皇后的,可佩戴十二只。
而锦月是皇子妃,头上只能戴九树。
“我的衣裳首饰不对呢我的弘允殿下,这是太后的装束!而且……我怎的两颊都有皱纹了……” 锦月道。
弘允微微一笑:“我在画四十年后的你。”
锦月吃了一惊。“四十年后?”
弘允望着画,笑容淡下去,目光越来越深,哑声说:“只怕,你不会陪我到老。所以我想趁你在身边,将你老了的模样画下来,到时我也好带入墓中,以解思念……”
“弘允……”刚才为了掩饰自己去东宫的笑容一僵,锦月再笑不出来。
弘允的话,仿佛意有所指,说她要离开。
弘允抬起锦月手,锦月的袖子落入他掌心,锦月才发现自己袖口上被弘凌抓握后留下了带血的指痕,锦月立时心头一跳。
“我……”
弘允却适时松开她袖子,温声打断:“我从小看着你,现在朝夕都能看见你,若有一日我看不见,一定会很寂寞、很不习惯。”
在锦月说话之前,弘允又缓声道:“夜深了,歇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一起去看看太皇祖母。”
他容色如常,刚才的深沉目光仿佛只是灯火映出的阴影罢了。
周绿影上来扶住锦月,朝黑洞洞的大门看了眼,朦胧可见弘允与内监在夜色里越走越远,内监提着的灯笼如流走的一簇淡淡火光。
周绿影:“娘娘,五皇子殿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摇摇头,锦月叹了叹:“弘允哥哥虽然大度宽和,却一点也不迟钝,哪怕没有撞见,大约也有些猜想吧……”
弘允主仆那簇光芒渐渐转入昏暗,不见,锦月才从殿门口收回目光,看画。
这才注意到华中自己,所穿的太后服饰所代表的意义——她若是太后,那弘允必然是太皇。作为皇帝逝去,才是太皇。
“看来,弘允哥哥已决心争储……”
“小姐是说,五皇子殿下也和六皇子一样,有心争夺储君之位?”周绿影越想越惊骇,“那,那岂不是和太子成了对头?”
锦月手中攥着沾了弘凌血指印的袖子,只觉得弘凌留下的那点点血红,如火炭一样烫人……
弘凌是一团烈火,烧毁别人,也烧伤自己。这一片皇宫,又会被他烧成如何的模样?
守卫皇宫之北太极宫的禁军,是西卫尉尉迟正阳所管理。他上官氏的第二个儿子。东西卫尉轮换值夜管理羽林卫,今夜轮到他在宫中值夜,此时,他却窝在房中。
风将窗户吹开了些正看见他抱着个宫女啃脖子。
他值夜的手下不敢打扰,二守卫看了刻漏,开始在太极宫敲四更的梆子——
夜,已至最深。
连昭珮殿锦月寝殿里灯火也熄灭下去,各宫主子都睡着了,却有一处的灯火,在四更的梆子中亮了起来。
重重帷帐中,轻响了几声老人的咳嗽。
“月筜……把灯再挑亮些,哀家……眼神不济,看不清了。”
月筜姑姑忙答了声“诺”,窸窸窣窣撩开两重纱帘来吩咐侍女再挑亮点。
深色罗帐里,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立刻伺候床前的侍女拿了迎枕塞在老人背后,靠着。
太皇太后满头白发披散着,发丝干枯,如同她现在的模样,好似被时光吸干了所有养分,枯黄地萎缩在罗衾下。若是不动,只怕会被错认成已经薨逝。
“在殿里躺了两个月,哀家都觉着……好像已经躺在坟墓里了。大概过不了两日,哀家就要去找瑶华皇后母子四人,团聚了……”
月筜姑姑看太皇太后枯瘦如黄叶的手,仿佛几乎承受不住手腕碧莹莹的翡翠镯子,不觉悄悄擦了眼泪:
“太皇太后言重了,您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耳清目明,您要活上千岁呢……”
太皇太后气弱地摇摇头。“人固有一死,哪怕被人跪着喊了一辈子千岁,那也活不了那么长。哀家,不怕死,哀家怕的,是到死,还稀里糊涂……”
她说着有些激动,费力地咳嗽了几声,月筜和侍女忙替她顺气。
“哀家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月筜姑姑捏着宽袖擦去哀伤的泪珠,正色对侍女道:“将书信拿进来。”
侍女忙答“诺”去取来,月筜拆开后双手呈递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入夜时分月筜收到谭詹事大人送来的信儿,说已经有眉目了,当年牵扯在瑶华皇后案子里的人,都记录在信中。”
“哀家眼睛,不济了,你念……”
太皇太后说话比之数月前康健的时候,十分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耗损着她仅剩不多的精力。
“诺。”
月筜姑姑吸了口气,只觉轻飘飘的一张纸捧在掌心却似千斤万斤的沉重。
这里头记录的东西,关系着一朝宠后和腹中嫡皇子的陨落,关系着勤劳执政半生却因受丧妻丧子之痛打击而病弱的皇帝;也是这里头的东西,造成了而今冷血残酷的东宫太子,和满朝、满皇都的惶恐动荡。
也或许,她的沉重感,是因为预感到这张轻飘飘的纸上记载着什么不得了的,还未被发觉的秘密……
……
灯焰摇曳,月筜姑姑念着,太皇太后渐渐气息越来越急促,虚弱无力的双眸胀满不可思议和愤怒,激涌的情绪似乎要冲破她瘦弱枯槁的身子,喷薄而出。
“竟然……竟然……是……”太皇太后浑身颤抖起来,险些滚下床。
月筜姑姑大骇,不敢再念下去,忙扶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现在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啊……”
太皇太后止不住的发颤,苍老混着的眼睛缠满极度愤怒而悲恸的红血丝:“瑶华皇后……哀家的瑶华皇后啊,这二十多年来……她是何其冤屈而不得伸啊……”
九十老人呜呜泣泪,声声锥心。太皇太后捏住薄薄的信纸直发颤:“若非皇后的信鸽染病,又恰好,落在了园子里被你截获……恐怕哀家到死,还蒙在鼓里……”
月筜姑姑思及瑶华皇后也泪若泉涌,当初还是瑶华皇后将她选入康寿殿伺候太皇太后的。“谁能想到,凶手竟是……当真,可怜了太子和莲才人母子。一个被杖毙,一个被皇上冷落丢弃冷宫,成了今日的模样。”
太皇太后心痛欲死,老泪纵横:“太子当年恭顺温和,如何是而今冷血残酷的模样……是哀家,和皇帝,将他生生逼成这样的……”
太皇太后泪水如注,“是哀家对不住他们母子,让他们为这狠毒的女人生生背负了一辈子的孽债……”
思及自己次次为皇后和尚阳宫,对付东宫,太皇太后悔恨、心痛难当,“哀家还有什么颜面入地下,见瑶华皇后和莲才人……”
“太皇太后娘娘……”
莲才人是弘凌生母,本是大姜后姜瑶华的贴身侍女,皇帝酒醉将她错认成了皇后而宠幸,得了弘凌,受封的七品才人。
太皇太后主仆一阵伤心拭泪后。
月筜姑姑问:“太皇太后,那现在咱们将这信拿给陛下看吗?”
太皇太后虽孱弱,却还老辣。
案子久远,证据不充分,当年的涉案人都死的死、离宫的离宫,寻不到了。而下皇帝病弱,只怕将皇后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若伤及皇帝让弘允登了基,就谁也奈何不得她了。
“信中记录的宫人,还有多少在世?”太皇太后道。
“二十多年过去,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都去得差不多了。皇后也不会让知情人活着留在宫中的。”月筜姑姑说罢,忽无意看见个名字——“傅怀青”时。
她顿了顿,仿佛最近才在哪儿听过。
想了一会儿月筜才想起:“太皇太后,好像还有一个叫女官活着。她当年自请去后陵守陵数年,而后才回宫,年初犯了事入了暴室。日前、日才才被五皇子妃从暴室领走。”
“五皇子,妃……”太皇太后思索着,眯了眯眼睛。
“尚阳宫,尉迟……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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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长安街道,十分热闹。
摊贩叫卖着包子、饺子糖葫芦,早膳饭菜的香气飘在街上,穿着布衣短褐、长衫裘帽的百姓来来往往,一股浓浓的民间生活气息充斥着大街小巷。
秋棠和静树被锦月领来尚阳宫已有两日,昨日在尚阳宫的姚尚宫处登记了关籍,领了腰牌,因为没有赐女官的职位,所以都称“姑姑”,作为锦月办事的随侍,而周绿影则专门贴身照拂锦月衣食。
今日一早,静树便领了锦月的命令出了宫。
她曾在皇后身边做尚宫,掌管栖凤台并总管各宫的尚宫,人脉广,遍及长安城中官邸,此次出宫便是奉锦月命令来查小皇孙之案遗留证据的。
她做布衣打扮,出宫门没入这百姓来往的大街中。一旁包子铺传来阵阵肉香,静树久在深宫,已有数年没有出宫来,一时闻到这肉香味儿便有些口馋。
“多少钱一个?”
头裹布巾的包子小二忙着擀面,头也不抬地比划了两根手指。
静树从钱袋子里掏出两个铜钱,递过去。“来一个肉的。”
包子小二在围裙上擦手一看,“哟!”了一声,看鬼似的看静树。“大姐,您这是多少年没上过街了?现在四铢钱已经不用了。”
他丢回来。
静树接过,不解:“四铢钱被禁了?那、那现在用什么买东西,小二,小二……”
包子小二忙着招呼别的客人,没搭理他,静树看着面前蒸笼屉里的包子吃不成,低“唉”了一声。
这时,却有一只小胖手捏着一枚稍大些的铜钱,从她和笼屉之间举起来。
而后是糯糯的声音——
“用这个钱买。”
静树再将视线下移,才见是个团脸的小娃娃,衣裳虽破了却穿得衣袖是衣袖腿儿是腿儿,头发毛茸茸、乱糟糟的却还固执的扎着个小包子头,应该是他自己梳的头发穿得衣裳。就是脸蛋儿有点儿脏。
是个小乞丐。静树下结论。
“哦?让我看看……”
静树想拿小黎手里的钱看看,不想小家伙火速收了回去,放进兜儿里、放好——
防着她咧!
小黎: “这个是五铢钱,你那个不对,买不了包子。”
静树这才想起,仿佛自己在深宫时有听闻过,朝廷改革了货币,换四铢为五铢,她多年不曾出宫,出来仿佛恍若隔世。
她目光落在小家伙身上。
小黎忙后退了一步,将钱捂好,戒备她:“不是我抠门,我要是给你买了,我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静树:“……”
她咳了咳,自己难道看起来真那么馋么。
“我不是要你给我买,小……”她本想说乞丐,但看娃娃亮晶晶的眼睛,又改作尊称,“小公子。”
小黎还是捂着胸口的钱,不打算给。万一她抢,他可打不过。
静树忍俊不禁蹲下身。“你在爹娘在哪儿,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小团子眼睛渐渐发了红,垂下了脸。
他在这包子铺帮着人洗碗,洗一天得两个钱,这里是宫门,进不去,只能等着锦月出来。可是她听街上的人说,娘亲好像嫁给别人了,好像,不要他了……
看小团子满脸沮丧,静树不由心疼:“怎么,爹娘不在了么,还是不要你了?”
横袖子一擦眼泪,小黎坚定一指人流:“他们去买糖葫芦了,马上就回来找我!”
静树点头明了,而后想起锦月的命令,不敢耽搁赶紧启程赶往故人处。
静树刚走远,包子小二忍不住笑道:“小东西真聪敏咧,对,往后有陌生人问你你就要这样说,爹娘马上就来,坏人就不敢乱来了。”
小黎垂头丧气坐在铺子边的小石头上,望着不远处高高、仿佛耸入云霄的宫墙,眼泪打转转,而后又憋了回去。
他要相信娘亲!娘亲不会不要他的。娘亲也一定在找他……
“娘亲……” 小黎瘪嘴轻喊了声。
包子小二见小家伙沉默抹泪儿,揭开笼屉挑了最大个儿的那肉包子,送过去:“小东西,要是你娘亲一直不来,干脆给我当干儿子吧!你喊我声爹,我教你做包子,以后继承我这包子摊,怎么样?”
小黎眨眨眼瞅他半晌,把包子小二和脑海里英俊高大的弘凌一对比,又将包子小二和锦月放在一处一假想,一个寒颤,使劲地摇头。
小二不解。“咋地,小家伙儿还嫌弃我不好看?”
小黎眼睛转了转,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说:“我,我不能在这儿一直吃叔叔的包子,叔叔会被我吃垮的。”
包子小二被惹得哈哈大笑,越发喜欢小黎,带着面粉捏他脸。
然而小团子心里却在说:叔叔你真聪明,你确实不好看啦……
小黎在包子铺旁啃包子,对着宫墙叹气。
这时,人流中,渐渐钻出几个身穿短打布衣的男人来,他们眉间有冠宇杀戮而养成的杀气,眼睛如利剑四处搜寻,专挑孩子,袖中藏藏掖掖拿着幅孩子的小像。
“不对,不是这个!”
“咱们的‘货’脸要圆一些,好看一点。”
“……”
这边小黎包子正啃了一半,脸上粘着粒儿葱花儿,暂时将对锦月、弘凌的思念、沮丧抛诸肉包子后,也浑然不觉那边人在靠近。
☆、第67章 1.0.5
这是家老包子铺,生意好,包子馅儿大皮薄有劲道。
小黎吃完了一大个儿包子,两只小胖手流满了亮晶晶的油,还意犹未尽,又翘着小指头儿、伸着小舌头,把油舔了干净。
打了个饱嗝,小家伙才心满意足抬起脸蛋儿来回铺子帮忙,浑然不觉那边正有几道视线看着他。
穿短打布衣的几个男人,拔了几个孩子都不对,拿着小画像正愁找不着人,这一下正对上吃完包子舔手的小黎。
“老大,我怎么看那小孩儿……和咱们要找的‘货’有点儿像?”
“走,过去看看……”
因为是早晨,包子小二忙得不可开交,街上的商铺有老熟客,他在竹篮子里铺了一层干净白布,放上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盖上。
“小东西叔叔给你派个好差事,卖糖人儿的老李叔要四个包子,喏你拿着送过去,顺便找他讨个糖人儿吃,怎么样这差事?”
一听可以吃糖,小黎眼睛立刻亮起来,吞了吞口水忙不迭点头。
“嗯嗯嗯!”
小团子接过大竹篮走了两步又回头来,恭恭敬敬鞠躬道谢:“谢谢叔叔!嘻嘻……”
想着糖人儿,小黎抱着篮子使劲儿走,融入人流,从几个短打衣裳的男人身边擦身而过。
几人眼睛如鹰,盯着孩子过去,而后和小画像上的长相比对了比对——
“是这娃吗?”
“走近了好似又不太像了……”那人看了下画得歪歪扭扭的小像,“这娃娃好像比咱们这画像上的,好看太多了……”
“我看看……”另一凶煞煞的男人拿过去,“嘶,你说就凭四小姐给咱们这画像,真能找到人吗?”
几个凶煞煞的大糙汉围着巴掌大的一张小人儿图——纸上毛笔勾勒着个小娃娃,笔画生涩,时粗时细,直的不直、弯的不弯,脸一边大一边小,眼睛一个高一个低……
几人,一看,二看,一而再再而三地看,最后抓耳挠腮——
“心儿小姐长得貌美如花,怎么画个画儿这么丑……”
“呵,那你是没见过四小姐的字。”
“怎么,还能更还丑?”
那人想了想,形容道:“扎眼睛那种难看。”
几个凶巴汉子头痛于画像难以辨认间,这边小黎已经抱着包子篮子去了卖糖人儿的老李叔那儿,递了包子,那大爷笑呵呵揉了揉他脸蛋儿,现做了只小公鸡给他。
小黎边走边舔,又从那几个糙汉身边走过。
在长安城地毯式搜索好些天了,还是无果,几汉子商量后一致认为——传说太子英俊无比,不可能生出这种夜叉儿子,必是这画像不对,不是他们找人的功夫不好。
是以,几人悄悄从尉迟府的后门摸回去,复命。
上官氏听罢,怒放茶盏,啪地一声。
“没用的东西!找个孩子都找不到,我养你们作甚!”
四人噗通跪地,哆哆嗦嗦道——“夫人,不是我们不尽心找,是……是是……”
“是什么,快说!”尉迟心儿厉声呵斥。
四人中的老大颤颤抖抖递上皱巴巴的孩子画像——“夫人,这画像……”
上官氏拿过来一看,吸了口气,“这、这鬼画符怎么回事……”
说罢她忽然想起自己宝贝女儿画技拙劣,该不会是,她看了眼尉迟心儿,果然见她有些不自然地蠕了蠕嘴、尴尬又气愤。
“本小姐亲自画的你们还不满意?就按这个找!”尉迟心儿觉下不来台。
几糙汉苦哈哈,几乎哭出来。
“心儿,别任性。”上官氏呵斥,叹气。
“都怪老爷和我将你惯坏了,琴棋字画你样样不爱,你看这……这样子你也好意思画了拿给他们找!”
尉迟心儿人机灵、诡计多,唯独文化拿不出手。
被踩到痛处,尉迟心儿努努嘴不敢顶撞,气瞥了几汉子一眼,那几人都是一抖。
“孩子若是被宫里接回去,难免这娃娃不会说出个什么来,对我们不利。”上官氏想了想,“心儿,你说那孩子和太子长得相似?”
“我听东宫的人说,几乎和太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尉迟心儿道。
上官氏勾起一边深色红唇,绵绵笑了声:“那便让人画一张太子的画像,去找!”
见过太子的人便不少了,几汉子很快拿到弘凌的画像,一看,都是愣了愣。
一人馋道:“太子长得竟如此貌美,若是女子,必然倾国倾城……”
“嘶,我咋觉得有点儿眼熟……”
几人一想,齐齐睁大眼,从后门飞跑出府——
包子铺!
那个吃包子舔手的小娃娃!
几人刚从后门遁走,前头尉迟云山的铁木大马车就停在了朱漆大门外,两门童赶紧上前。
一人跪趴在马车旁当“踏凳”,尉迟云山动作粗犷地撩开马车帘子、踏门童的背而下马车。另一门童赶紧将马匹从牵去后门给马厩,喂粮。
“夫人和四小姐呢?”尉迟云山脸色不好,出气都带摩擦。
“禀老爷,都在琼华园里头呢烤火呢,今儿降霜,夫人……”
他怒声:“烤火!我看她们是又在说什么——”
尉迟云山及时顿住,免得祸从口出,而令身后的带刀随侍都下去,自己大步去了琼华园。
果如他所料,琼华园上官氏的卧房门窗紧闭,本该在屋中侍立的奴才都站在外头守着。
想起今晨早朝,太子将他手下三个将军升做有名无权的空头官,让东宫亲信接任,他一边不安、一边对这对宠爱了一二十年的妻女,喜爱又愤怒!
是他把她们给惯坏了!
“啪啦”推开门,尉迟云山进来将上官氏和尉迟心儿都吓了一跳,一旁还有上官氏的两儿子尉迟正德和尉迟正阳。
“我与太子之间的嫌隙,便是你们这些不长进的东西弄出来的!”
尉迟云山低声怒喝,踹翻了一旁的凳子,将四人都吓了一大跳。
“呀老爷……”
“爹爹……”
四人都吓得嚯地站起来。
尉迟云山见四人又在“密谋”,气不打一处来:“太子已经开始架空我的权力,你们还在这儿作什么作?非要将我、将尉迟府作死不成吗?”
他话说得重,上官氏立刻拿了手绢嘤嘤哭泣起来。
尉迟心儿也跺脚擦了泪珠儿:“爹爹,娘为了我终身大事、为让我嫁给心爱的郎君才做这些的,您怎么能这么说娘和心儿呢。”
她嘤嘤啜泣:“难道爹爹多了尉迟锦月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儿,就不疼心儿了吗?您不想让心儿当太子妃了吗……”
尉迟云山这一辈子,在沙场在朝中所向披靡,从不手软,唯独这个心肝女儿他是他软肋。
“太子妃,呵。皇孙之死到现在已一月余,太子他一直按兵不动,隐忍不发,老夫当他黄毛幼儿没调查出真相,竟不想他是为了等大漠武将调回京师,将我属下顶替,想架空我的权力。太子,恐怕知道了这事儿是尉迟府所为……”
上官氏母子、母女四人都是一惊。
“太子……太子要架空老爷的权力?难道他想将老爷如同金高卓一样舍弃吗……”
上官氏母子、母女几人,都是惊骇……
**
深秋了,昨夜降了霜,皇宫的重重宫阙斑驳着白霜,在苍白的晨光里愈显得冷肃沉凝。
尚阳宫占地广袤,和东宫的巍峨不同,尚阳宫的楼台宽广、低阔,显得大气内敛。
昭珮殿半片屋顶上了白霜,寝殿的窗户突然被推开,锦月立在窗边阵阵干呕。
侍女用掐金丝的喜鹊瓷碗,盛了一碗浅绿的酸橘汁来:“娘娘您用一些,看能否缓解一二。”
锦月嗅了嗅,稍稍缓解,却也不想喝,将瓷碗推开。望着窗外霜色斑驳的庭院,锦月抚着小腹沉沉叹息,渐渐红了眼眶——
过去数年,小黎日夜盼望着爹爹。难道,她现在腹中的这一个,也和小黎一样依恋父亲吗……只是那晚去了东宫一回,在弘凌身边呆了一个时辰,这回来后的每日都孕吐十分厉害。
锦月抚摸着肚子,无声呢喃。 “唉……你才这样小,难不成也想表达自己想法么?”
锦月挥去脑海里,弘凌满身伤昏迷不醒的模样和脑子里的疑问,腾空了脑海,安静地呼吸清晨的空气。
窗外干净清凉的空气渐渐透进来包围自己,锦月站了一会儿,才稍缓解。
周绿影便来轻声说:“娘娘,静树、秋棠,和行魏、浅荇四个来向您复命了。”
前几日四人奉锦月之命,兵分四路将宫内外的线索都摸了一遍。
锦月想呼吸新鲜空气,便披着白狐毛大氅出来,一边听四人禀告,一边在落了几许霜色的庭院散步。
锦月听得时而凝眉,时而冷冷含笑。
“娘娘,尉迟府和宣徽殿的人果然有些手段,虽然可以查到是他们却很难捉到切实的证据,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静树问。
“他们都不是等闲之辈,自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扳倒,”光滑的缎面绣鞋落在一张霜叶上,几不可闻的碎响,锦月停下步子。“不过,要让他们死仍然有的是办法,并不只有一条路。”
几人不解。
锦月对秋棠道:“秋棠,你说你打听到宣徽殿这些日子夜夜笙歌、骄奢淫逸,是吗?”
秋棠曾是掌膳御侍,掌管御膳房分发各宫膳食的,自然各宫都有认识的人,打听消息十分容易。
“正是,娘娘。六皇子与童贵妃因为陷害皇孙和东宫之事失宠,郁郁不得志,每日饮酒作乐以排解心中忧愁,另外还呼朋唤友送金银,拉拢关系。六皇子妃也拉动娘家丞相府,四处奔走想要争取些官员重新拥护六皇子。奴婢估摸,他们是想东山再起而结党。”
“六皇子失宠禁足宣徽殿,并被罚了一年的奉银,哪里有钱日日饮酒作乐,并别提送人钱财。”锦月笑了一声,眸中荡漾起令人胆寒的柔波。“咱们从这钱财如手,只怕不必废多大力气,就能揪住他死穴!”
锦月将此事吩咐给了行魏、浅荇去查,二人抱拳答了“诺”,火速去办。
锦月思及往昔,哪怕没有隔着小黎的事,弘实也可没少折腾她。童贵妃母子为了陷害东宫,她被丢入狱中,被弘实殴打、企图屈打成招。现在,又是小黎的血债。这一笔笔,她都记着!
锦月冷声:“哪怕有端亲王帮他,他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便拿他先磨磨刀!”
锦月一语说中金钱要害,静树跟在锦月身后,既是佩服锦月敏锐的洞察力,却又有些忧心,思量之后拿捏语气道:
“娘娘聪慧机敏,比之大姜后有过之无不及,能跟着娘娘是奴婢之幸,娘娘日后在后宫,必能有番大作为,不亚于大姜后!”
“静树姑姑有话请直说吧。”锦月回身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将你和秋棠从暴室领出来,便不会防着你们。你也不必铺垫这些奉承,有话直说。”
静树微微脸红:“娘娘真心相待,奴婢受宠若惊。”
她顿了顿,“奴婢是担心娘娘在宫中势单力孤,就算查到一些有用线索,恐怕要真正与宣徽殿博弈时,缺少在皇上面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到时,咱们是否要五皇子殿下……”
锦月打断:“弘允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做,再说这仇若我还要他替我报,就太过得寸进尺了。”
小黎毕竟是她和弘凌的孩子,让弘允来帮自己报仇,又将弘允放在什么境地?虽然他必定愿意帮忙,但也必受人闲话,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再者……
锦月目光越过宫阙,望向皇帝所居的,大乾宫的方向。“静树姑姑忘了,本宫还有个同胞哥哥叫尉迟飞羽,在天子殿中为侍中。我这哥哥虽然只是侍中,却天资聪颖,并不是无能的主。”
他只是被上官氏所害,过了这么多年玩物丧志的日子,至今还只是个皇帝身边的侍中。
而今他已幡然悔悟,也急需有件事给他做,让他崭露头角。
静树跟在锦月身侧散步,思索了锦月的话后渐渐明白,吸了吸气惊叹道:“娘娘难道是想借宣徽殿,让尉迟公子崭露头角么?”
锦月点头:“自我在尉迟府中遇见兄长,便想着怎么让他尽快建功立业。思来想去,宣徽殿这个踏脚石,不伦大小、高矮,都最合适。”
静树惊喜而笑:“是啊,奴婢怎么没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虽然娘娘的这位兄长只是侍中,但却是皇上身边人,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若让他出手搬到这个昏庸的蛀虫皇子,名声必能震响朝廷内外!一举两得。”
秋棠亦欣喜赞同,觉得主意甚好。“侍中虽没有实权,但不仅张罗皇上的衣食住行,还能提议朝中大事,日后娘娘有这位兄长在宫中帮衬,必定如虎添翼了。”
锦月捏着身上的白狐毛披风,手心一阵温暖。尉迟飞羽昨日让人送来给她的。
尉迟飞羽是大乾宫的散官,不便来尚阳宫与她私见,便命人送了来给她,还递了书信说天冷了,让她注意保暖别冻着。
“我曾在尉迟府上见过兄长的高超箭术,昨日他送来的信也写得极工整有力,看得出,他是个有才干的能人。”
周绿影作为锦月的贴身伺候姑姑,本不该插话,但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道:“飞羽公子从小聪颖过人,是以上官氏才这般忌惮他、让四小姐送他玩意,想将他培养成纨绔。若能借这回帮助飞羽公子一展宏图,将上官氏那两个儿子狠狠踩在脚下。白夫人在天之灵也可以慰藉了。”
想到上官氏,锦月不由呼吸重了重,双拳在袖子下攥得紧紧的。“母亲在天上看着,我和兄长,定不会令她失望!”
她要一点一点,拔掉上官氏母女的翅膀、四肢,令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秋棠忽然想起件事来:“娘娘,奴婢这几日查宣徽殿时,无意得知了太皇太后和东宫的消息。”
锦月闻言一顿。
她本不想栽听关于弘凌的任何事情,但思及昨日,她与弘允又去康寿殿见太后,却被太后冷冷挡了回来,很是怪异。
她总觉得,太皇太后好像有些变了,她和弘允成婚也有近十日了,太皇太后明明那么宠爱弘允,却都不见他们二人。
“太皇太后和东宫一向不和,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关联。秋棠,你都探听到了什么?”
秋棠小声了些,道:“奴婢听闻,前夜太皇太后悄悄去了趟东宫,还亲自送了些东西去,仿佛……很是关心太子。”
锦月凝眉,心中满是疑惑。
这时,承云殿的侍女来了昭珮殿传话,说是皇后来了,弘允让她略略收拾收拾过去,待午时一道用午膳。
锦月让秋棠、静树都下去休息,和周绿影回了屋,收拾了发髻和衣裳,又喝了小几口酸橘汁——可不能让皇后发现她现在就孕吐了。
锦月正要出门去承云殿,不想皇后的内侍将她软轿抬了来——
“皇后娘娘说怕皇子妃娘娘被霜风吹着,所以让奴才等人将轿子抬过来接娘娘过去。”
锦月受宠若惊,宫中座驾是有严格规定的,什么身份用什么轿子,这样锦缎流苏、暖和防风的软轿,只有皇后和贵妃能坐。
皇后盛情难却,锦月只能却之不恭。
“如此,当真多谢皇后娘娘了。”
去承云殿的路上,周绿影不禁小声对锦月道:
“小姐嫁给五皇子当真是嫁对了,女子嫁人不光是嫁那夫君,也是嫁他的家庭。皇后娘娘这十来日对小姐嘘寒问暖、送来的东西都够咱们过一个冬天了。”
“小姐往后有皇后照拂,宫中谁人还敢惹小姐不快呢?”
锦月宠辱不惊,轻叹道:“她关心我是因为弘允哥哥对我好。说到底,皇后娘娘是太疼爱儿子,我只是沾了弘允哥哥的光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成婚前她几次与皇后姜瑶兰的接触,都是敌对的,所以这十来日皇后的温暖关怀,令锦月十分意外。
虽然皇后有母仪天下之风、温和大气,但锦月觉着那是作为皇后这个身份的气度,并不是皇后的真性情。
皇后眉宇间流露出的距离感,说明她本是个内向之人。
*
姜瑶兰亲自与儿子弘允在殿门口等着锦月。母子二人都是长相端正、好看的人物儿,站在天家的华贵高阁之下,仿若天上之人。
姜瑶兰见软轿靠近,缓缓笑出来对弘允道:“你宠得入心入肝的女子来了。有了她,你母后以后恐怕也得靠边站了。”
弘允玉冠华服,立在高阔厚重的承云殿中,举手投足高贵大气,他望着锦月的轿子,锦月恰好撩开轿帘望来似打探情况,与他对个正着后忙放了下帘子,惹得弘允轻轻哂笑。
“母后这话好酸。有了媳妇,儿子也不会忘了娘。”
姜瑶兰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上前替儿子紧了紧领口,满面慈爱:
“唉,我本是极不赞成你娶尉迟锦月,这女子太过离奇、不简单,但既然你喜欢她我也只能由着你,毕竟这日子是你自己的,母后也只能给你建议。”
弘允感动,俊眸闪动微光。“从小到大,母后总支持尊重我的决定,儿子感激不尽。您对锦月的关心儿子看在眼中,铭记心中……”
姜瑶兰笑瞥他一眼,人前的皇后,现在完全变成了个纯粹的慈母:
“她既然成了你媳妇,我也当善待她。”
姜瑶兰看向越来越近的软轿,叹息,“尉迟锦月是个坎坷的女子,却也是个好命的女子,能得你这样一心一意的疼爱。你母后我虽贵为皇后,却只有个虚衔,你父皇从未真正宠爱过我……”
弘允心疼地喊了声“母亲”,姜瑶兰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将惆怅咽下,笑出来。
“锦月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锦月恭恭敬敬行礼。
姜瑶兰亲自将她扶起,虽然不如对弘允那样慈爱,却也是什么温和:“天儿这么冷,还跪什么,都不是外人。”
午时摆膳,弘允离开了一会儿。
姜瑶兰过来拉住锦月的手,替锦月顺了顺头发道:“真是个清丽佳人,难怪允儿这么疼你。”
“皇后娘娘谬赞了。锦月容貌平平,比之皇后娘娘差之甚远呢。”锦月言谈把握着分寸,宫中不敢出错,出错可能他日就是性命的代价。
“瞧你这嘴儿可真甜。”姜瑶兰微笑说,丝毫没有从前的皇后架子,“本宫在深宫内苑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什么血雨腥风都见过了。也更知道,这血雨腥风中一份真情多么可贵。”
“你嫁给了允儿,便是本宫的唯一的儿媳妇,往后不必与我这样见外。”
锦月本是应付,然而皇后言辞意切,她心中微微感动,抬起眼来。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深宫中,一份真情比什么都难得。”
姜瑶兰知道锦月先前的防备,也知道现在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真诚。“你没有母亲,往后就将我当做自己的母亲。尉迟府的人不将你当家人,这尚阳宫就是你家。知道吗?”
锦月温顺点头。今日的皇后仿佛很不一样,温和了,话也多了,仿佛卸去了人前皇后的重担、面具,精神面貌都轻松了不少。
姜瑶兰拍拍锦月的手背:“之前你来请安,是我说重了话,你别往心里去。往后都是一家人,好好跟着允儿过日子,本宫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就交给你了……”
这样温和慈爱的皇后让锦月一时有些陌生,渐渐眼睛有些发红。“能入尚阳宫,当真是锦月之幸。多谢母后关怀……”
如何不感动?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在这样无情的皇宫,被这样一份纯粹、温暖真情所包围,如何不是大幸、不叫人感动。
锦月想着待她离去之日,这份情谊她应该也会铭记于心,一世。
?
母子、婆媳三人一道吃了午膳,姜瑶兰便乘着软轿从尚阳宫出来。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不能长时间不在栖凤台。
同行伺候的崔尚宫见皇后高兴,道:“娘娘可是真喜欢皇子妃了?”
姜瑶兰无奈一笑:“日子是他们两个过,本宫这做母亲的也只能成全。再说,我看尉迟锦月聪慧过人,数次遇险都能化险为夷,说不定能成为允儿贤内助。她性子和顺、容貌秀美,除了和东宫那段往事,本宫也没有什么可挑剔。”
崔尚宫:“娘娘说得是,皇子妃当真是个神奇的女子,也极是幸运,能得咱们皇子殿下如此宠爱……”
她说到此处便见姜瑶兰脸上失笑,才忽然想起皇后一生并未受过什么宠爱,忙噤声。
“你跟了我也不少年头,说话怎还如此冒冒失失!”姜瑶兰不善盯了崔尚宫一眼,将她盯得垂头告罪才算了。
来尚阳宫的好心情都消失殆尽,姜瑶兰想起要回到栖凤台那座清冷的凤凰殿,心中一阵空落落。
当年先皇赐婚姜家,本来是赐在她头上,连通婚书都送了,日子也定了。
可是谁知,造化弄人。老天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秦建璋出宫玩耍来了姜府,遇见了妹妹姜瑶华。
瑶华性格开朗活泼,笑声如铃;而她呢,从小性格就内向少言,皇帝一眼爱上了活泼的瑶华,而嫌弃她安静少言,不愿娶她了。
圣旨赐婚是赐给长女,父母为了不得罪太子、又不违抗圣旨,便说,瑶华是姐姐,而她是妹妹,姐妹顺序颠倒,将瑶华嫁入宫中。她们姐妹是双生,差别极小,也没人分得清。
彼时她对皇帝早已芳心暗许,气闷之下病倒,险些没命。姜父就入宫请求了太子,也一并将她收入宫中,封了良娣,做了妾。
而后,她便一直学着瑶华的性格,让自己开朗,让自己不要那么内向、讨人嫌。
可是那讨人嫌的内向性子就像影子一样随着她,要改掉,仿佛如剜肉一般痛苦。
在宫中磋磨这么些年,她也总算能够在人前“开朗”起来,只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而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随着当年瑶华的逝去,而死了。
瑶华死后,皇帝再也看不见她姜瑶兰,只会透过她这张脸,追思瑶华……
“唉……”
长长的叹了一息,姜瑶兰觉得心头沉重,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
栖凤台的宫人队伍,簇拥着姜瑶兰的软轿正在尚阳宫与东宫之间的长街行进。
前头不远,就要路过东宫的侧门——博信门。
此时一双内侍捧着一对锦盒,转入博信门,这边,崔尚宫耳聪目明,远远就看了清楚,忙令轿子停了停。
“怎么停下了?”姜瑶兰不耐问。
崔尚宫小声道:“娘娘,奴婢看见一双内监捧着两个古古怪怪的锦盒入了东宫。”
“宫里赏赐多了去了,走。本宫有些乏累,回栖凤台。”想着往事,姜瑶兰有些无力。
崔尚宫贴近轿帘小声急道:“娘娘,奴婢看那一双内侍仿佛是康寿殿的大太监,方明亮公公的手下,恐怕是太皇太后吩咐来的人。”
轿帘霍然被掀开,姜瑶兰炯炯盯着博信门,只捕捉到那双内侍进门时的半个身影。
“太皇太后!”
姜瑶兰呼吸急促、发沉,先前在尚阳宫温柔的眼睛此刻变得阴冷如黑夜。“这老婆子,棺材都已备在奚官局了,她还想翻什么大浪?!”
忆及方才尚阳宫母子、婆媳几人的温暖和谐,姜瑶兰紧咬红唇、眉间刻出皱痕。
她决不许任何人,危及她的儿子!
“回,宫!”
姜瑶兰重重放下轿帘,方才想起往事的无力、悲伤都消散无踪,仿佛被这一幕的威胁,而激出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能够让她哪怕不吃不喝也能风雨无阻走下去。
就如当年她为了儿子的前程,为了不让儿子如她这个娘一样被皇帝所忽略无视、重蹈她的命运,而命人将姜瑶华的安胎药和落胎药,掉包一样。
?
那双内侍转入东宫后,便被东宫的内监领着去见了东宫的大太监曹全。
曹全又迈着小步,先去凌霄殿禀告弘凌,此时弘凌正在与兆秀、冯廉等人说撤换尉迟云山手下将军之事。
听闻是太皇太后的人,弘凌既是便令兆、冯等人先退下,见了二内侍。
“太子殿下,这是太皇太后娘娘命奴才们送来的莲才人的遗物。”
莲才人三字,令弘凌皱了皱眉。
莲才人,是他生母,在他出世之时,便被人拖下了床,残忍杖毙……
弘凌不由磨了磨牙紧握双拳,鼓起勇气才将锦盒打开——
里头放着些女子用得篦子、发簪。款式都很素净,并不是张扬。
近来太皇太后似有意亲近他,却又未完全表明态度,弘凌也有些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如何。
或者她只是老糊涂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目的……
“太皇祖母她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弘凌道。
内侍躬身答:“太皇太后娘娘说,莲才人是个好母亲,请太子将这些东西收好,不要责怪生母。待过两日,时机到来,她老人家会亲口告诉太子殿下一些事情。”
☆、 第68章 1.0.5
姜瑶兰回到栖凤台才是下午,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倚在榻上小憩。
光线从半开的殿门和窗户透进来,因为是白天没有掌灯,寝殿里显得略有些昏暗。熏笼升腾着袅袅白烟如河流在空中流淌。
这种淡梅香本是她最爱闻的熏香,现在吸进鼻子里姜瑶兰却只觉窒闷得快难以呼吸。
“去,把熏笼撤了……”姜瑶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胸口,只觉气短心闷。
念安、念彤二侍女忙去将熏笼撤下去,崔尚宫看自家主子心浮气躁,忍不住出声:“娘娘可是在愁闷如何对付康寿殿?”
姜瑶兰沉重脸鼻子沉了一息,闭目“嗯”了一声。
崔尚宫眼珠转了转:“太皇太后虽老,耳不聪目不明,但她盘踞后宫数十年,宫中的人脉势力必然积蓄了不少,确实不好对付。”
“老太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止于‘不好对付’,连皇室宗亲,都要喊她一声‘老祖宗’。”
崔景略焦急道:“若太皇太后与东宫太子结盟,简直就是祸患无穷啊……”
姜瑶兰缓缓睁开了条眼缝。 “她窝在巢穴里装病不见人,不声不响,倒令本宫也看不透她。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知道多少,想做什么……”
崔尚宫点点头,思量之后道:“要不,娘娘将此事告知五皇子殿下,五皇子足智多谋,若与娘娘母子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咱们胜算也就大了。”
姜瑶兰一个厉眼打断:“不可!你可跟了我二十多年了,这样的馊主意你也想得出来,弘允决不能知道。”
崔尚宫忙噤声垂首。“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叹了口气,姜瑶兰平息了些怒气:“罢了,也不能怪你。你没有子女,不会懂得那样的爱护心情。”
“弘允性子刚正,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这些龌龊的是本宫来做就是了,决不许将他玷污。”
姜瑶兰起身下榻,推开窗户只见天上薄云之间一片苍白的日光,白蒙蒙。
“本宫要奉他为天下至尊,德行宽仁、永垂后世,成为我大周最了不起的皇帝,流芳百世。”
姜瑶兰望着那片稀薄的太阳,仿佛是她所有的信仰和希望。
她看了一会儿,灿烈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才侧脸吩咐道:“准备些上好的药材,本宫要去一趟康寿殿。”
仿佛那片稀薄的太阳给了她力量,姜瑶兰精神饱满地重重一拂袖子,让侍女整装。
……
康寿殿里很是安静,太皇太后倚坐在小榻上,寝殿里伺候的人虽多,却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一人般。
那双内侍去东宫送东西回来,进殿中复了命。
太皇太后听罢,心下才稍微安稳。她只想在死前向东宫多恕些罪过,日后下了阴曹地府也能够减轻些罪孽。
“太皇太后娘娘别焦心,太子能得今日的造化说明老天是开着眼的,恶人必回受到惩罚,好人也会有好报。”月筜安慰道。
太皇太后却轻飘飘笑了笑。“恶人,好人……哀家以为自己是好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助纣为虐最大的那个‘恶人’。”
她只盼在死前能够补偿了太子,让他顺利登基,就是最大赎罪了。
月筜才觉自己这话不妥当:“太皇太后这是被人欺骗了,怪不得太皇太后……”
月筜正说着,太皇太后费力的咳嗽起来,侍女端茶倒水、抚背揉肩乱成一团。
太皇太后稍微缓解,便听内监来禀告:“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带了几只雪山莲和人参,来孝敬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月筜都是一凛。
皇后突然造访令康寿殿安静、平和之下,所有人都暗暗绷紧了弦。
片刻,那一抹尊贵、婀娜的影子,就款款走了来。
姜瑶兰微笑进来行礼:“瑶兰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隔着一重纱帘,在床上卧着,她孱弱绵软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皇后起来吧。月筜,赐座……”
月筜姑姑答诺,令人搬来软椅伺候皇后坐下。
姜瑶兰鼻尖轻吸了一息,高深莫测道:“太皇太后身子一直未愈,瑶兰深感担忧,今日便说带了只雪莲和人参过来瞧瞧太皇太后。东西都是进贡的上品,极好的。”
“你有心了。月筜,替哀家收好交给御医调药膳吧。”太皇太后说着几声又长又深的咳嗽,仿若病入膏肓。
姜瑶兰眼眸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端起担忧的语气道:“太皇太后身子需好好静养才是。”又问侍女,“可按时给太皇太后服药了?”
二伺候汤药的侍女受到姜瑶兰的质问眼光,眼睛心虚地浮了浮、余光互看了一眼,齐声说:“回皇后,服了。”
姜瑶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鼻子轻轻呼吸了殿中的空气,便不再问这个话题。
说了一会子话,太皇太后便支持不住要小憩,姜瑶兰告退。
从康寿殿出来,姜瑶兰一语不发,坐在华帐辇车里面色沉沉。尚宫崔景瞟了瞟她脸色,也不敢乱问,只在岔路口处时忽听姜瑶兰道:
“去尚阳宫。”
又去?崔景暗自狐疑,但不敢问,于是一行前往尚阳宫。
到了尚阳宫,正是晚膳的时分。
姜瑶兰让宫人不要通报,随行的侍女内监也都留在了尚阳宫外,只带了崔景和一个侍女,徒步到承云殿外看。
承云殿的宫人正在掌灯,模糊的暮色里宫灯一盏一盏地被挂上屋檐,新婚头一个月宫灯都用的喜庆的红色,是以一盏盏灯渐渐将承云殿分作光与影、黑与红的渐变,美轮美奂。
檐下摆膳的宫人穿梭殿门口,整个承云殿笼罩着浓浓的宁静、和谐的生活气息。
这时,姜瑶兰远远看见锦月从屋里来到殿门口往外看,她抬了抬手似示意宫人们不要再上菜了,足够了。
锦月刚说罢,肩上便被披上一双男人的大手披上一件滚毛边的男式披风。弘允站在她背后,因为比锦月高整整一头,站在后头也不会挡住脸。
他说了什么,侍女们又端着菜肴折返回来。
弘允微微含笑,暮色将他眉目被勾勒得越发浓烈,大气、宽厚,那种属于男人的厚重,和自小作为嫡皇子身份被教养大的高贵气度,交织在他身上。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他更尊贵、完美的男儿。
姜瑶兰痴痴看着,渐渐湿了眼眶,哽咽道:“看,这是我养大的儿子,是我姜瑶兰……养大的儿子。”“多么的完美,高贵,多么讨人喜欢啊……”
崔景跟了姜瑶兰几十年,知道她所想,亦红眼点头。“天底下,没有比咱们五皇子更好的男儿了。是娘娘教导有方,才有五皇子这样出众的皇嗣。”
姜瑶兰渐渐攥紧拳头,重重、一字一句道: “本宫……要让他永远做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儿!”
泪珠充斥着她怒下决心的血红眼睛。姜瑶兰说罢决然转身,拖着凤袍长长的裙摆,背对尚阳宫的阑珊灯火温暖喜庆,义无反顾,踏入无尽黑暗。
殿门处,锦月嗔了弘允一眼:“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大补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补成大胖子了?”
弘允负手而立,轻仰着下巴俯视她,微微翘着嘴角:“我问侍医说,怀孕的女子就需要这样。越胖越好。”
锦月低声斜眼嘀咕:“胡说……”
她余光却瞥见承云殿大门处仿佛有几个人影远去,当中有金钗折射暗金色光芒,仿佛……
“弘允哥哥,我怎么看那几个人影像是皇后娘娘。”
“是吗……”
待弘允看去,已经看不见母亲姜瑶兰的身影。
姜瑶兰回栖凤台的路上,前后两双内侍提着灯笼,软轿里姜瑶兰坐着阴脸沉思,一旁崔景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娘娘,您看太皇太后,她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下午在康寿殿奴婢看她仿佛也没有什么异常,会不会她真是病糊涂老糊涂了,所以才看着有些反常……”
“哼嗯。”她说道此处姜瑶兰突然鼻子笑了一声,“没有异常?本宫看,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我鱼死网破了。”
崔景不解。
姜瑶兰却只说:“殿中没有药味,可太皇太后的侍女却对本宫撒谎说服药了。显然是月筜授意,防着本宫!”
太皇太后的婢女心虚欺瞒,放在从前太皇太后因她与瑶华相似,是从未欺瞒过她。所以,这欺瞒便说明,太皇太后已经对她生了敌对之心!
崔景低声道:“那,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堵住太皇太后的口可不容易啊。”
姜瑶兰平静的脸上缓缓破出一丝冷意的笑容。
“让一个人不能说出秘密,只有一种办法,最保险,最有效……”
崔景思索了一秒,明白过来,不由暗暗吸了口深秋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发凉。
渐渐栖凤台的软轿转入长街拐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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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云殿,锦月正与弘允一道用晚膳。
周绿影本欲帮锦月布菜,却被弘允看了一眼示意她退下。
弘允挑了一道枸杞红枣清炖老鸭,用碧玉柄的白瓷勺别开那层薄薄的、金灿灿的油,立刻下头清透的汤汁露出来,舀了一勺,又挑了几丝鸭腿上最嫩的肉入碗,递过去。
锦月刚好不容易才将大半碗鸡肉、鱼肉干掉,抬头就对上面前一只大手推来碗肉汤。
“噎着了吧,喝一碗润润。”
锦月打了个饱嗝,就这间隙,那大手灵活地又夹了冬瓜炖乌鱼,入碗。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锦月见弘允的手又开始移动向菜桌子,忙盖住碗:“不了,我饱了!吃不下了。”
弘允干脆一个眼神让侍女另拿了只碗,放进去,推到锦月跟前——“这个对你现在的身子最合适,至少把这个吃了。”
锦月欲哭无泪,若不是考虑到现在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儿了,她一定会跺脚哭给他看。
“每道菜你都能说出个让我吃的理由,这样下去,一桌子菜都得装我肚子里烂了,我会撑成头母猪的。”
弘允莞尔。“倒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照顾你,忘记了你的食量。”
锦月眨眨眼,悄悄把两只装满佳肴的碗往旁边拨了拨,周绿影有眼色地赶紧收下去,锦月如释重负、转移话题:
“你就这么喜欢照顾我?”
弘允目光沉稳的目光骤然热了热:“是。因为照顾你,是一种享受。”
锦月顿了顿筷子:“为什么?”
弘允放下筷子,专注看过来:“那你为何喜欢照顾猫儿、狗儿?”
锦月略略一想,道:“因为它们毛茸茸又柔弱娇小,很是可爱,也很粘人。抱着怀中暖暖一团,招人喜欢。”
弘允收回视线,开始吃菜,随口道:“我也是。”
锦月点点头,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和猫猫狗狗相比,不,是猫狗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哪儿那么小只。锦月暗说,瞥了眼一旁的弘允优雅吃饭的侧脸,却发现自己是在仰视。
仰……仰视……
“……”
?
吃过晚膳,锦月便说回昭珮殿。
弘允最近政事繁忙,临别时她还见有几个门客谋士来找他议事。
那几门客装束有些南方小国的打扮,不像是大周的人。
在皇宫里异国谋士并不算稀奇,他们在本国那小地方无法施展抱负,就会选择来大周这样的大国,努力成为皇子的入幕之宾,推行自己主张的律法、政策,一旦这位皇子成为天子,那么他们就可以一展宏图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
所以,谋士的多少、质量,也可以说明这个皇子夺得天下的希望。
锦月不觉暗暗打量这几个谋士,个个衣着干净整洁、气度不凡,举手投足显示着一股子的精明睿智,不由暗暗赞叹。
几人对弘允十分客气,知锦月是尚阳宫之正妃、弘允的心尖宠,更是客客气气不敢半点冲撞。
“锦儿,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别胡思乱想熬夜,就算不怕累着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
弘允低声叮嘱,替锦月紧了紧领口的披风带子。
“宝宝需要个快乐、健康的娘亲,迎接他出世。”
他动作无比自然,锦月不觉退了一步,自己整理。“弘允哥哥不必担心,我知道的。”
锦月知道,弘允是怕她因为小黎的离开而伤心过度,所以每次才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关心她,要她重新热爱生活。
弘允目送着锦月走远,才和谋士去了殿中议事。
“说吧,东宫那边情势如何……” 弘允道,他一收温柔,面色略有些严肃,谋士们不由互相张望了一眼,心说那个娘娘可真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往后看来得更加客气才是!
“殿下,东宫不足为据,太子在大漠的将领虽然个个勇猛,但这是朝堂之争,不是莽夫所长……”
“林兄说得正是……”
几谋士躬身恭敬地跟在弘允身后进殿。
而锦月这边——
二侍女在前打着灯笼,周绿影搀着锦月走在小路上,前头昭珮殿被长长一排红灯笼照亮的宽阔宫殿,已能看见。
香璇见天黑不放心,打了灯笼来接,和周绿影一道一左一右的扶着锦月。
路旁偶有一声虫鸣,秋深了,虫鸣已十分稀疏。大部分虫儿都在夜半降霜的时候冻死了,没冻死的,也都饥寒交迫、懒得费那功夫唱曲儿。
在这稀疏的虫鸣中,香璇与锦月小声交谈:“自从姐姐嫁给五皇子殿下,日子仿佛顺遂了。从前那些从未绝过的流言蜚语、污言秽语,我也都没再听人提过,真是令人舒爽不少。”
过去几年,锦月从未被那些长舌放过过,荡-妇、不知廉耻、丢人,等等各种字眼。
从前在东宫,弘凌是东宫太子、谁不怕他,弘凌勒令不许闲言碎语,可那些闲话也从未决断过。
反而来了尚阳宫,大家仿佛都打心眼里,因为弘允,而渐渐接受了她。
“弘允哥哥在皇宫深得人心,我是沾她光了。再者这尚阳宫也没有别的妃嫔姬妾,没有人牵头,底下的奴才谁敢挑事。”锦月一语道破关键。
宫中的流言蜚语大都是主子开头,就算没有主子亲口说,也是有主子授意或纵容下人说的。尚阳宫就她一个妃嫔,弘凌本有两个负责铺床整理被子的通房侍女,也在她入宫前都遣走了。
所以,现在的尚阳宫,或许是后宫中唯一一块没有姬妾争宠戏码上演的净土。
“总之,我觉得五皇子殿下就是个吉星,每当姐姐危难,他就来为姐姐力挽狂澜。”香璇说着替锦月高兴的笑出来。
锦月轻轻笑:“他确实是个旺妻的男子,我自小便知道。”
“姐姐虽坎坷,却有这样一个为自己舍生忘死的知己,香璇真心替姐姐高兴。”香璇笑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眼睛里渐渐蓄积了泪水。若是,那个人也能这样对她,她也死而无憾了。
周绿影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锦月觉察:“影姑有什么话,说吧,你是娘心腹,又是我的心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周绿影道:“小姐,影姑想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她顿了顿,“假如太子和五皇子殿下一争高下,你,会支持谁?”
锦月步子一停。在方才看见那些智勇双全的谋士时,她便仿佛
预见,弘允与东宫之间的血腥斗争。并且,近在咫尺。
沙场拼的是武器和胆识,这长安京师,拼的便是谋略和计谋。
这是一场全新的较量,并不是弘凌过去蓄积的势力所擅长的。
“小姐?”
“姐姐……”
被一唤,锦月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天上遥远夜空的月亮,轻轻长长一叹:
“一个王朝的走向,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决断……”
看着看着,那稀薄清冷的月光,仿佛像足了某个男子霜冷的目光。
是,他一直是这样遥远、清冷的人。
五年前,她便该只将弘凌当做天上这弯白粼粼的钩月,只欣赏便是了,不该强求地与他相爱、纠葛。
弘凌就像一场又诱-人、又可怕的噩梦。
不想再看与那男人目光相似的月色,锦月低下眸子,却不小心看见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
这个落在她腹中的生命,是否,又是上天的天意。
“幸好入冬了,衣服穿厚些肚子也看不出来了姐姐。”
“是啊小姐,待再过二十几日,咱们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的养胎也不怕了……”
**
太皇太后的“康复”很突然,三日后,在太极宫的万寿殿,太皇太后邀了皇宫里众皇子皇嗣,以及太后、皇帝、皇后,宫外的亲王也都在列。
锦月作为尚阳宫的女主人、天家的嫡儿媳妇,当然在出席之列。
对于这次突然的、没有由头的聚会,皇族子弟各说纷纭——
有的说是太皇太后回光返照,想在临死前再看看牵挂的亲人。
也有人说,是太皇太后想将众皇子聚齐了,再比较比较,在临终前给皇帝个传位人选的建议。
究竟目的如何,现在宴还未开始,各宫各殿的人正得得得地撑着辇在赶来的路上,还不得而知。不过,众人都隐隐有预感,这一场宴席必然是有极为特殊而且重大的意义。
冤家路窄,锦月在与弘允一道出尚阳宫时,恰好正碰到弘凌的太子蛟龙华辇被一队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
弘凌只身一人在大辇车里,显得有些孤清。
东宫的姬妾全被送去了清居寺,说来也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宫人对太子的凶煞、传奇、俊美的流言上,又多加了一个“薄情”和“莫测”。
也不知是不是弘凌感受到了锦月的目光,他突然回头来,锦月吓了一跳忙别开眼睛,却正对上弘允暖暖的眼神,仿佛朝阳温暖洒在她身上。
“今日霜风寒,披上。”弘允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罩在锦月身上。
“我不冷,还是你披着吧,你穿得单薄。”
“我身强力壮,不怕冷。”
锦月推诿不过,只得说“谢谢”,任弘允给她披上。前头那道看来的目光仿佛一只大手扼着她咽喉,让锦月透不过气。
这时,锦月的手却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抬眸,弘允朝她微微莞尔:
“今晚人多眼杂,我毕竟是你‘夫君’,所以,我希望今晚你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追随在我身上,可以吗?”
锦月心中一动,忽略了身上那道冷泉般的目光,缓缓点头。
“放心,你不说我也知道应该如此。”
弘允才展颜,眸中那丝因为锦月看见前头华辇的阴云,也都散去,眼睛越发神采奕奕而倍加清俊。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大家晚安,么么哒。
☆、 第69章 1.0.5
曼云夫妻的辇车也到了,一同来的还有雪宁公主——这三位曾经住在东宫的娇贵主子。
三人身上都蒙着一层惨淡阴云,可在看见尚阳宫车马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将腰杆挺了直,绷着那层脆弱的面子优雅下马、走过来—
“才半月不见五皇兄,五皇兄愈发满面春风了,看来五皇嫂将五皇兄照顾得极好啊,呵呵……”
弘实是庶子,排行又小一位,应行礼,是以弘实拱手对弘允行了问候。
他青黑的眼圈、泛黄的面皮,太阳穴隐隐现出条青筋,整个人有种熬夜、纵欲后的病态。
锦月看他如此,想起秋棠说他骄奢淫逸、纵-欲解愁,应当不假,尉迟飞羽的“一鸣惊人”可就全靠这个酒囊饭袋的废太子了。
“六弟多礼了。”弘允轻轻一扶弘实,“倒是六皇弟,眼下青黑、气色泛黄,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两个男人都穿着皇子华缎,都“宽和”“从容”而笑,然而锦月却觉着在弘允面前,这装模作样的废太子弘实不堪一击,从言谈举止笑容都一股浓浓地模仿弘允的痕迹,东施效颦,只觉滑稽。
弘实微微低脸呵呵含笑:“六弟资质平庸,不如五皇兄天资聪颖,只能多头悬梁锥刺股,学习学习,方才不落后啊呵呵……”
而后锦月便见弘允笑从唇角淡去,声音隐隐透着一股冷——
“学习是好事,但不该操劳的事六弟就莫操劳了,如此,方能长寿!”弘允侧脸轻唤了声“小北”,随扈小北捧着一只装药参的盒子捧给弘实。
“我给六弟准备了一点治病良药,六弟可要记得服用,莫辜负了兄长我一片关心。”
弘实打开长条条的锦盒,一条雪亮银光折射在他脸上,弘实立刻一惊,险些没站稳。
锦月瞟了一眼那盒子中是一柄伤痕累累的断刀,刀柄上刻着“尚阳”二字,刀刃上隐约有血迹。
丢下宣徽殿几人进殿时,锦月不住好奇小声问弘允:“弘允哥哥,你方才给他断刀什么意思?那刀刻着尚阳二字,并且还有干涸的血迹……”
弘允顿了顿,殿中分列两边的两行皇子长几已稀稀拉拉坐了人,他的目光落在首位上席位看去——
“那断刀是大半月前太子给我的。”
锦月顺他目光看去,弘凌正一个人独坐在厚重的黑漆长几后,饮酒。
弘凌穿着一身玄黑赤金纹的袍服,长相秀美、斯文可是眉宇间却煞气凛凛。他没有和别的皇子那般拿小玉杯喝酒,而是拿着拳头大的三足铜酒樽,仰头一饮而尽很是豪气、霸气,已经吸引了一旁的侍女甚至别宫的姬妾侧目痴看。
那些女人热烈的视线如狼,锦月略有些烦躁,别开视线。
“他给你断刀做什么,又和六皇子有什么关……”锦月说到此处猛地一顿,心中有个猜想让她后背一寒。“难道是……六皇子刺杀太子,嫁祸给你而被识破……”
弘允却一点她鼻尖儿,莞尔道:“是我的锦儿聪明,还是我们心灵相通?”
锦月有些头皮发麻,手足之间,谈笑间竟是血腥残杀!
弘实母子从前向来对弘允和皇后唯命是从,现在弘允回来了、压在他头上,且弘实母子已经失宠,恐怕是破罐子破摔。
若是刺杀弘凌,那么上头的血迹……
锦月想到这儿,情不自禁朝众皇子首尾的长几看去,却不想弘凌突然抬眸看来,一下子就看进了他霜冷的目光里。
锦月触电般赶紧别开眼睛。
冰凉的目光在她身上冷下去,但过了一会儿就移开了,锦月才松了口气。
弘凌排行第四,弘允第五,所以她无可避免地坐在了弘凌旁边的长几,总有些好奇抑或看好戏的目光在弘凌与她身上逡巡,仿佛巴不得看出点儿什么来,挑唆起风波。
锦月将眼珠控制得紧紧的,绝不往弘凌那儿看!可是,肚子里那个明明还不应该有任何动静的小东西,却仿佛如火炭烫得锦月心脏发慌,可手心又发凉,冒了一层细密的冷。
锦月虽然没有看,但也能感受到弘凌时不时瞟来的目光,虽然短暂,却每一次都令她背心一个激灵。
锦月连喝了两杯热茶,只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锦儿,可是身子不适?”弘允关切。
锦月摇头。“没、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渴……”
锦月正说着,门口传来两声击掌声,以及太监高声宣道——
“皇后娘娘驾到!”
开宴时间还没到,皇后竟然到了!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起身行礼迎,立刻一片“千岁千千岁”的叩拜声。
恭敬的声音震响,没人敢出一点儿错,锦月不觉轻轻抬了抬眸子看皇后身着富贵非凡的凤袍走来,尊贵、气派不可逼视,所有女人都跪着,唯有皇后姜瑶兰仰着下巴高贵、美丽俯瞰众人。
难怪后宫妃嫔头破血流也要争这个位置,锦月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清晰体会。
“今天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姜瑶兰的笑容严厉中含温柔,能教出弘允这样的儿子,她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母仪天下她当之无愧。
众人齐声——“谢皇后娘娘。”、“谢母后。”
姜瑶兰微笑将众皇子、公主看了一圈,而后重新回到尚阳宫这边的位置,看见弘允和锦月的瞬间眼睛立刻亮了亮,款款走来。
锦月也不觉笑容自然了些,经过这几次接触她才发现皇后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卸下人前的母仪风范,姜瑶兰是冷的,可是再接触接触她身上有一种真和热,比圆滑开朗的女人来得真实。
“三日不见你们小夫妻俩,本宫这心头就想得慌。今早得知太皇太后要设宴,我这心里头别提多高兴。”姜瑶兰过来,笑握住锦月的手。
“母后若想我和锦儿随时可以来尚阳宫,光嘴里说想未免缺少诚意。”弘允笑道。
本是个玩笑,锦月却仿佛看见姜瑶兰目光浮了浮,眼珠隐藏在了眼皮后,只有笑容还挂着。
“你这孩子,越大越长脾气了,连母后也不放在眼里。幸好老天赐了个锦月来治你……”
殿中人多,皇后虽然只生了弘允,但名义上却是殿中所有皇子公主的的母亲,所以也不好过于在这儿停留,去了皇帝一旁的上座坐下,应付着上前请安说话的皇子、公主。
锦月打量这姜瑶兰,陷入深思,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对……
直到察觉左侧余光里映来的那个玄黑男人的影子目光凉凉看来,锦月才猛地警醒收回视线。
弘凌目光似有似无扫过她腹部,看得她发麻。
“怎么了锦儿?”弘允递过来个暖手袋,放在锦月手心。
锦月一颤,手心握着鸳鸯戏水纹的夹棉暖袋,里头是烤烫的鹅卵石,立刻手心流入一股暖流,去了不少寒凉。
“看你手冷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让侍女备个暖袋暖暖身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虐待宝宝啊……”弘允道。
现在还没降雪,宫里还没有备这些东西。
“我从前几年在暴室也没有用这些东西,粗枝大叶惯了,无碍的。”
“那时候我不在,可现在你身边有我,你便是金枝玉叶、是这世上最精贵的女人。”弘允不依将锦月拿暖袋的双手捧在掌心,认真道:“我要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锦月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好,背后那道凉凉的目光,仿佛更冷了几分。
“还是拿去给你母后吧。她的手比我的还冷,恐怕身上也正冻得慌。”
皇后姜瑶兰正与九皇子弘皙说话,弘允看了眼母亲,略有不解。“母后的凤袍是细密的蚕丝织锦,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向我说又沉又热,怎的还冷了。”
而后他笑了声:“难道是年纪大了……”
这样的玩笑,越发显得母子间关系亲密。
经他一说,锦月才心中咯噔一下,明白刚才心中的狐疑是什么——
心虚紧张的手脚发凉,会冒冷汗,而受冻的发凉不会有冷汗!
自己是因为怀着弘凌的孩子而心中紧张、心虚,手脚冰凉冒冷汗。
那皇后,她又在紧张什么、心虚什么?姜瑶兰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了,这种场合应当是司空见惯,有什么,让她如此紧张害怕?
锦月望向姜瑶兰,打量起来。
☆、 第70章 1.0.5
万寿殿外内监连绵击掌声响起,立刻殿中众皇子公主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皇帝到了!
果然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出现在万寿殿门口,一扫拂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起,跪迎。”
锦月跟在弘允身侧跪下去,一同万岁万岁的请安。
上次见皇帝,还是十余日前和弘允成婚时,锦月隔着眼睛前叮铃碰撞的金步摇打量过他——这个四十余岁的病弱皇帝,秦建璋。
皇帝如同往常,坐在长几后的羊绒毯席上,气息奄奄、诸事不理。
锦月觉着,他仿佛除了铲除东宫太子,其他事情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致。
他欲置弘凌于死地时招数有多狠,锦月在东宫时是深刻体会过的!所以锦月可不敢认为这是个无能、无害的皇帝,他那眯瞪的眼睛一旦惊醒睁大,恐怕就要见血的!
帝后共坐在长几后。姜瑶兰时时给皇帝添茶倒水,伺候瓜果、汤羹。“皇上,臣妾听杨桂安说您晚膳用得就不多,这参汤补气,您多少用一些吧。”
姜瑶兰语气温柔到有些低声下气了,可皇帝并不承情,不耐地推开:“朕说了,不用!”
殿中人众,有人注意到动静,姜瑶兰端着汤碗颇为尴尬,眸光闪了闪。皇帝看见她有些委屈的脸,仿佛想起了大姜后,还是勉为其难接过喝下了。
姜瑶兰到底挽回了些颜面,松了口气,却正见锦月看着她,绷着面子温和一笑。锦月亦回她一笑,心中却有些了然:原来皇后并没有人前那样的风光无限。
唉,她不想为帝王妻,是对的。锦月正在感叹,便听殿外——
“太皇太后驾到!”
康寿殿的大太监方明亮一声高宣。
在场不少人已有两个月没见着太皇太后,都关切地望向宫人团簇中的老人——除了姜瑶兰,她低了低眼皮,让人看不见眸光。
太皇太后面容苍老、枯槁,数月前还精神抖擞地拄着拐杖走,现在,却只能依靠左右侍女搀扶拖动双腿,这样的孱弱,却反而衬着她眼睛亮堂堂得如鹰。
她将儿孙们的阿谀问候置若罔闻,直盯向姜瑶兰。
“皇后,你怎不看哀家?”
太皇太后锐利视去,将崔景盯得不觉吸了吸气低首,斜眼看皇后。
姜瑶兰却并未有丝毫慌张,从长几后侧身出来,含笑向太皇太后略略行了个问候礼。
“恭迎太皇太后,臣妾方才一时想着皇上的龙体走了神,还望太皇太后恕罪。”
殿中皇子公主们眼耳口鼻何等的灵敏,都预感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闻言,太皇太后颤巍着身子往前急切地连走了好几步,侍女反应不及,险些没扶住。
“你是真在乎皇帝,在乎到、可以不顾一切做出任何事了!”
一侧崔尚宫额头上已冒出几滴冷汗,姜瑶兰却软声笑语如常,将太皇太后这话当做寻常寒暄来应答:“臣妾是陛下的妻子、皇子公主们的母后,只要是为天家好的,臣妾自都愿意去做。”
见姜瑶兰还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气哼了一声,心说一会儿来算总账,算个清清楚楚,跑步了你!
弘允喊了声“太皇祖母”,可太皇太后却置若罔闻,略过弘允而慈爱地拉起弘凌的手,动容地嚅了嚅嘴唇却没能说出话,眼睛渐渐发红泛泪。“今晚,太子你可要好好看着……”
所有人都不解太皇太后向来讨厌太子满身煞气、出身卑贱,现在怎么慈爱的握住太子的手了。
包括弘凌,也是一头雾水瞧着太皇太后。
说不出为什么,弘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和失落,他和太皇太后向来关系不错的,不住出声道:“太皇祖母,我和锦儿还说明日就来看你呢,我们成婚也小半月了,都没当面向您问安。锦儿,我们一同……”
“不必了。”太皇太后突然冷声打断,只用冷冰冰、无情的余光睨了弘允一眼,老辣的眼睛里一片冷漠。
弘允、锦月,以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弘允是嫡皇子,二十多年来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从未被这样当众拂面子过。
是以在太皇太后对弘允冷冰冰转身,上自己席位落座时,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也头一回有了动静,睁开了眼皮如懒懒睡着的老虎。
满场死寂凝重,无人敢大声出气。
太皇太后的声音孱弱、中气已不足,却在死寂中字字清晰——
“哀家从七十三年前入栖凤台为后到现在,这宫中的大事小事,自认为看得比谁都明白,却没想到棺材板儿都压在身上了才真活了明白。月筜。”
“奴婢在。”
太皇太后吃力地挥了挥手。
“诺。”月筜姑姑转身朝殿外 :“都拿上来吧。”
然后几个侍女、内监就搬了些妃嫔用得物品,梳洗的、服汤药的,杂七杂八,都有些陈旧了。看那些东西的款式和金银分量,至少是贵妃以上才能用的。
“今日哀家将你们叫来,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太皇太后脸色白惨失血,似竭尽最后的精力在强撑。
“太皇祖母,您要想告诉晚辈们什么事呢?”九皇子弘皙一副玩世不恭笑模样,他少忌惮,问出众人所疑,接着来了几个皇子公主附和而问。
太皇太后却哼了声,对姜瑶兰道:“皇后,不如你来告诉他们哀家想说什么,如何?”
姜瑶兰轻轻福了福身:“臣妾愚钝,猜不透太皇太后的心思。”
太皇太后正要说,姜瑶兰含笑看向弘实继续道:“不过六皇子聪颖、最能体谅太皇太后的心思,方才六皇子告诉本宫,说有个极好的东西要献给太皇太后,解闷呢。”
现在她哪有功夫管那些,太皇太后当即眉头一竖。“哀家……”
“太皇祖母且慢!”
弘实猴急地出列接话,他失宠被禁足数月都要关疯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能够献殷勤,再者听闻太皇太后有意今晚比较各路皇子推选作储君,他真是半刻都等不及、定要在太皇太后说出那人选之前,先表现一回挽回一些——
“实儿想着太皇祖母久卧在寝宫定烦闷得慌,便想了个好玩的玩意儿,请太皇祖母先看了实儿的礼、轻松轻松,再讨论接下来的话。太皇祖母请看殿外——”
众人都循着弘实所指望出去,竟然见万寿殿外宽阔的云石广场,腾起一片金灿灿、红粉粉的莲花,美丽得仿若仙境。
“哇那什么东西?”
“好漂亮呀!”
“呀要飞走了,殿下我们赶紧出去看看吧……”
弘实见满殿人都惊喜不已、纷纷出殿外去看,不由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救了场、缓解了沉重的气氛:
“这孔明灯太皇祖母您可喜欢?每一盏灯都是实儿上的火烛,希望上天保佑太皇祖母,身体安康、长命千岁。”
殿中的人都纷纷出去看,太皇太后简直气得不轻,她忙着要说事儿哪里有功夫看这些玩意儿,可她身子本就极不好了,气急之下便有些撑不住、哆哆嗦嗦说不连贯话:
“快回来,月筜,快、让他们回殿中来……月筜……”
“喏。奴婢就去。”
“站住。”一直不动不响的皇帝却突然出声,看着殿外的腾起的孔明灯渐渐眼中爬上红丝,望着盏盏摇晃升起的莲灯渐渐站起来。“让他们看吧太皇太后,朕……也想看看。”
皇后轻轻起身扶住皇帝,淡怀感伤怀念:“陛下是想起了姐姐吧,犹记得当年陛下来姜府初见瑶华姐姐,瑶华姐姐正是这样在放莲灯。”
皇帝眼中渐起泪光,从姜瑶兰手中抽出袖子,让杨桂安扶他出去看。
弘实见讨了皇帝欢心,简直觉着自己翻身已经有望,赶紧上前扶住皇帝出去看。
太皇太后见皇帝都出去看了,自己到嘴边的话、要说当年瑶华皇后真凶之事也就只能稍稍搁置,等他们看完了回来,再说。
殿中人差不多已空,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只有太子弘凌,和弘允、锦月还在殿中。弘允见锦月不住往外看,体贴道:“想看我们也出去看看。”
锦月点头,跟弘允出去。
姜瑶兰见弘允和锦月出殿,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出去了……总算,出去了……’
太皇太后人虽孱弱,眼神儿却还不钝,她看见姜瑶兰松口气的表情:“姜瑶兰,你未免放心得太早!”
她重声说罢,气喘了喘。“是你,是你毒杀了瑶华皇后,哀家已经知道了!”
姜瑶兰一闪而逝的惊恐,而后勾了勾唇角:“是,是我毒杀了我妹妹,可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只怪你的孙子将我视若空气,我总不能让我的弘允也过这样的日子。”
“你,你这女人竟如此狠毒,你还有半点儿良心吗!她可是你姐姐,你……”太皇太后气得直咳嗽,月筜姑姑忙给她顺气、斥看皇后。
月筜:“皇后娘娘,你犯下如此打错还不快跪下向老祖宗磕头求饶恕,否则一会儿皇上进殿来听到真相,看见那些证据,只怕老祖宗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姜瑶兰哈哈大笑了两声,柔声阴冷道:“是,皇上深爱姐姐,一定将我们母子碎尸万段。所以……”
姜瑶兰冷笑看着太皇太后主仆,朝门口抬抬手,不知何时那门边竟然站了六个会武的内监,将殿门关了上。
太皇太后、月筜、方明亮主仆几人这才发现不对劲,“皇、皇后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啊,来唔嗯——唔——”
六个会武的内监上前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全部制住。只剩孱弱的太皇太后孤身一个,少了搀扶,她连站都站立不住!
“太皇太后问臣妾要干什么?”
姜瑶兰带着华美长指甲的手,从砌在一旁的美酒摊子中拿了一罐子,啪啦丢在太皇太后跟前摔得粉碎,液-体溅了太皇太后半-身。
立刻,一股火油味腾起。
“臣妾,当然是阻止太皇太后您永远说不出,这个不该的秘密……”
太皇太后精明了一辈子,也是掐死过几个妃嫔的狠角儿,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后宫中竟有这等胆大包天、敢在众人眼皮底下杀人的女人!
“你、你竟敢谋害哀家!来、来人啊,救命,皇、皇帝……皇帝……”
姜瑶兰手心油灯轻轻一松,克拉一声砸在碎管子上,一股火焰轰隆腾起,刹那将太皇太后的下半-身衣袍点燃……
“啊——”一声惨叫刚开了个头,太皇太后便被便迎贴来的一张水打湿的牛皮纸,贴住了口鼻,令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叫喊出声……
……
万寿殿外下几层台阶,距离二三十丈远之地,是宽阔的云石广场,莲灯还在不断升腾。
众皇子、公主、皇子妃正专注的抬头看漫天美轮美奂的莲花灯,不时兴高采烈的交谈。
弘实贴在皇帝身侧,大谈自己如何准备这些、如何体恤父皇和太皇祖母心情,不光他自己,连别的皇子都觉得弘实翻身有望了。
锦月望着漫天火莲,不觉露出些笑意,京师的官家小姐都爱这些玩意儿。小时候在萧府她也爱放这些东西。
就是秋风吹来她双臂有些冷。
打了个寒颤,锦月不觉抱着胳膊缩了缩。
弘凌是跟着锦月、弘允之后出来的。见锦月如此,他大掌一扯身上的玄黑披风,迟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无比缓慢地走到锦月身后。“这个……”
“冷了?”突然弘允靠近锦月,拉开罩衣将锦月揽在臂弯。“这样可暖和了?”
“嗯,好多了。”锦月笑点头。
“你若喜欢,咱们今夜回去也放,昭珮殿外的是云石广场宽阔,足够咱们放的了。”
“可是……”锦月顿了顿,“可是没有灯,今晚现做来不及了。”
弘允一点她玲珑的小鼻尖儿:“傻姑娘,宫里什么都可能缺,就不缺奴才,多令几个人做,不一会儿工夫就能做好。”“怎么,不信我?”
锦月忙点头,小说“信,我信。”
提着披风的手僵硬落在空中,弘凌渐渐缩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冠。多么亲密,多么恩爱,他起先还以为这女人多少是因为一气之下,因为不小心怀了弘允的孩子,才嫁入尚阳宫。
而今看来,她必是真心爱弘允的。
而他弘凌,只是个不合格的过客,陪她尝鲜男女之情的过客。弘允没有姬妾,能给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而自己不能,清居寺里的那一堆女人只要还活着,就贴着东宫太子姬妾的名头。
他赖不掉。闭上眼,漫天的红莲消失在黑暗里,弘凌脑海里不禁想起一个月前那封恩断义绝的学书,和那束断发。
她大抵恨自己入骨了,他还腆着脸递个什么披风。
锦月刚与弘允说罢,忽然身后有熟悉的凉凉气息撞来,那种目光,落在她背脊上,连带灵魂都跟着一颤。
锦月忙的回身,却见弘凌自自己身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怎么站在背后?锦月想起自己浑然不知,抚摸着小腹,有些后怕。幸好,她方才和弘允没有说孩子的事。
“怎么了锦儿?”弘允问。
锦月摇摇头,却也提不起兴致看莲灯了,抚着肚子,看着灯火脑海里却是弘凌孑然一身背离人群离开的样子。
人群熙攘热闹,弘凌却完全失了兴致。
随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太子殿下不多看会儿吗?大家都在这儿看,要不趁机与皇子们拉近拉近感情?”
“不必了,回去吧。”弘凌冷冷道,大步回殿。这一处,他一刻也不想多呆。既已恩断义绝,自己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弘凌走到殿外,却见大殿门闭着,里头隐隐有火光!
“不好,着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