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8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真想把药盒子丢废物丢了了事,一想起方才菊香园的事,她就多一眼都不想看药盒子。
厉鸿澈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这几年来,重要事务都是淑贵妃在一手一脚的打理、照顾。她又凑哪门子热闹呢?
康云絮见梁荷颂情绪低落,忙上前劝慰。“贵人莫心烦,她们恐怕是专挑的那些话说给贵人听的。”
“我哪里会不知道,韩贵嫔和孙燕绥是故意说来气我的。”
叹了口气,歇了一会儿,梁荷颂心情总算平复了些,想起这药是哥哥特意送的,又实在舍不得扔,拿起药盒子。盒子棱棱角角各处都十分精细妥当,就不说里头的药是如何得来,定然废了不少心思。
“哥哥做事向来周全,如果不是顶好的东西,断然不会拿来让我献给皇上。放着浪费了,实在可惜。”
梁荷颂看了眼朦胧的天色。
“云絮姑姑,等天黑了咱们再去乾清宫一趟。记住,千万不要声张。”
免得让人听了去,说她是故意与淑贵妃一较高低、争宠争功,那就不好了。
梁荷颂天黑去了乾清宫,却不想扑了个空。厉鸿澈去了欣兰宫淑贵妃处。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厉鸿澈回来,梁荷颂便打算回双菱轩。
或许是上天见她倒霉,给了丁点儿垂怜,让她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从欣兰宫返回乾清宫取物什的康安年,于是便把药交给了他。
走远了几步后,梁荷颂隐约听见后头康安年带着的小太监小福子的道:“后宫里皇上向来只吃淑贵妃娘娘准备的补药,我看曦贵人也是白忙活一场。”“走你的路,闭上嘴!”
梁荷颂叹了口气,回双菱轩。可惜了哥哥准备的好药。
康安年带着小福子去乾清宫取了几本佛经。小福子本是康安年收的徒弟,今年又认做了干儿子,关系很近。
小福子奇怪:“皇上专程让咱们返回来取的要物,就是这个啊?皇上不是不喜欢看这些佛经么……”
康安年警告地冷瞥了小福子一眼。“不该问的别问,知道越少才越好……”
小福子机灵吐了吐舌。
“是,干爹。”
皇上哪里是让他回来取书的,分明是听闻了曦贵人去了乾清宫,让他回来看看的。不过……康安年想起梁荷颂离开时凉淡的神情,叹了叹气。就品性来说,曦贵人是个极好的女子,哪怕当初皇位在手都没有乱做过什么,但,他觉着,虽然曦贵人性子看似柔顺、听话,其实内里是极有原则的人,只怕很难动摇,接纳新人、新事。
不过皇宫之中,要求真心,确实很难……
康安年联想起曾经与陆全笙一同进宫时,相互照应发誓真心相待的事,而今却物是人非。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欣兰宫。
淑贵妃醒来,从床上坐起,便见厉鸿澈早已不在,问了姑姑胥常芬。胥常芬说,皇帝天还没亮就走了。
“去哪儿了?”
“乾清宫的方向。”
黎惜兰这才舒了口气。她方才跳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皇帝去双菱轩看梁荷颂。淑贵妃不禁自嘲,坐镇后宫这么多年,竟被个无爹无娘的小小贵人给惹得惶惶恐恐的。
梳妆完毕,黎惜兰才想起,问:“快去叫二皇子起来,莫耽误了上课时辰。”
让人说她黎惜兰教子无方。
胥常芬笑。
“娘娘这回可以放心了。二皇子最近都起得早早的,去珍棋轩听梁学士授课。这会儿估计都到了课堂了。依奴婢看啊,二皇子这回总算是遇到了良师,激发了学习的热忱!”
黎惜兰略意外。
“往常若不强逼他,势必要睡到日上三竿,这倒是奇了。”
若他真能求学上进,皇上定然更加疼爱他,也会更加多来欣兰宫了……想到这儿,黎惜兰不自觉露出浅笑。
胥常芬也颇有兴致说这个话题。
“这梁学士确实是个奇人,生得一表人才,竟比哲颜世子生得还好,恕奴婢斗胆而言,哪怕比之陛下也是不输分毫。更可贵的是他文武双全,还有如此耐心进宫来教皇子课业,传授宫人下棋技艺,实在难得。”
虽然日子还短,但宫人对他都十分仰慕,暗地脸红倾慕的不少!虽说宫里有个皇帝,俊美非凡,但是到底那是天子,容颜也总是威严冷淡,哪里有梁学士这样总是温柔含笑,对上对下都谦和有礼。
黎惜兰听胥常芬这么夸赞,微微侧目。
“倒是极少从你嘴里听见这么长串的夸赞。”
顿了顿,黎惜兰又道:
“不过,如此优秀的男子,又怎会甘愿无端端花时间在闲杂事情上。他进宫,只怕不是为了教人下棋的……”
胥常芬没听明白。
“他是曦贵人的兄长。只怕进宫教人是虚,看妹妹才是真。本宫倒是没想到,他们兄妹如此情深……”
黎惜兰无声笑了笑,眉目温婉,挑了一只簪身极细的玉簪。
“原来如此,难怪奴婢听闻,曦贵人也常去珍棋轩外散步。”
“既然他们兄妹如此情深。你说,若是本宫借皇上之手,将曦贵人这唯一的靠山铲平了,会如何?”
胥常芬一心惊。
“娘娘,那梁学士现在虽然没有实权,但好歹是二品官员,恐怕不好办吧……”
黎惜兰反复摩挲着玉簪细腻的质地,轻轻一用力,那玉簪一声轻响,断作两半!
“不,现在正是时机。”
眼下盛丙寅入狱,一干证据已经收集完整,处死是必然。北将军尉迟斌是盛丙寅生父,哪怕平日再不和,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么死了。
再说,哪怕尉迟将军不行动,皇上除了他儿子,也断然不会再留个隐患长久。所以,接下来,皇上会连根拔出尉迟这一系!梁烨初,也逃不了……
梁荷颂既然与梁烨初兄妹情深,定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兄长死……
淑贵妃连夜修书一封,送往黎大学士府。
*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三伏过取了数日,天气热得没前些日子猛烈了。双菱轩里的墙头趴着青藤,夜里送来几许凉意。
贤太妃卧在窗台上小憩,睡着突然一口咬在肚子的毛林间,使劲咂了好几口,将那跳蚤咬死,抬起小脑袋回头瞥了瞥屋中的皇帝和梁荷颂,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白白的尖牙,困意连连。
“皇上,这是臣妾为您准备的甜梨汤,润肺效果极好。”
梁荷颂温声端来汤碗,极细心地一口一口喂厉鸿澈喝下。
略狐疑打量了梁荷颂一眼,厉鸿澈任她喂汤。
味道确实不错。这阵子他们见面本就不多,而梁荷颂对他多数时候脸色都凉凉淡淡的。可今天他来,梁荷颂突然又似心情很好,温顺可人,仿佛恢复到之前那段日子般。
“这是你亲手做的?”
“可是皇上觉得不如御膳房或者淑贵妃宫里的好喝?”梁荷颂说着,略有委屈之色。
厉鸿澈翘了翘嘴角,一把握住梁荷颂拿着白瓷调羹的手儿。“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朕都吃。”
梁荷颂低眸笑,眼皮盖住的眸子流转过几丝凉薄。触怒圣颜,确实是得不偿失的事。之前她真是傻,竟然真的相信皇帝情浓时所说的话,还怄气。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定然累了,臣妾伺候皇上宽衣歇息吧。”
“你怀着身子,不要劳累,朕自己来就是。”
厉鸿澈一把捉住她的双手。
梁荷颂嫣然一笑。“臣妾还没有那么娇弱。”
说着,她纤纤十指,一挑厉鸿澈的腰带。换衣裳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可梁荷颂的纤细十指灵巧非凡,在男人的身上跳跃、舞动着,妩媚好看,如同舞蹈一般,撩-拨得人心痒难耐,若不是他定力好,恐怕要做错事。
玉带落地,龙袍退开,一副男人精壮结实的身子一下陈在眼前,让梁荷颂一呆!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这身子了,虽然她应该很熟悉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被惊了一惊。
厉鸿澈的身子太高大结实了,这么近,与她这纤弱的身子一对比,男女阴阳的区别,对比分明。
抬眸对厉鸿澈柔柔一笑,梁荷颂继续伺候厉鸿澈换寝衣。
她那一笑如桃花含露,嫣然妩媚,惹人怜爱。厉鸿澈低垂的深邃眸子,映着梁荷颂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渐渐凝了眉,有森寒之气在眸中凝聚——她在刻意讨好他?!
厉鸿澈忽然变得一语不发,不似之前的和颜悦色。
终于替皇帝换好了寝衣,梁荷颂转身去屏风后,也打算换了衣裳上床歇息。最近她身子乏,动一动就累,也想睡了。却不想,她才走到屏风后,拿了寝衣便一下被一只大手捉住了双腕,又一下被圈进个男人的怀抱!
厉鸿澈胸膛,硬邦邦的抵着她后背。
“朕帮你。”
三个字,不容拒绝。
窗台上,贤太妃又睡醒了一觉,见屋中气氛不对劲儿,本着非礼勿视的高尚道德,转了个方向,朝窗户外,却猛然闻到一股……极为惹人馋的鱼香味!
吃的?
好吃的?
贤太妃轻身下窗台,出了双菱轩,追着那香味而去。奇怪的是,它明明闻起来那香味很近,却追了很远。难道,那美味还会跑?
贤太妃直追到菊香园的蔷薇花藤深处,才找到了那来源——是一条肥硕的、香喷喷的大鱼!
贤太妃上前嗅了嗅,虽馋嘴,却不敢乱吃,正要走,忽然眼前一阵模糊,脑子一梗,晕倒在地……
那香气……
“贵嫔娘娘,那东西晕了。”
“本宫又不是没长眼,用你多嘴?”是个略刻薄的女人声音,“还不快把那畜生捡走,免得让人撞见了……”
“是……”
而此刻双菱轩里,对贤太妃之事梁荷颂还浑然不知。
厉鸿澈阴沉着脸,将她剥了干净,拿了衣裳给她。梁荷颂当然不会大胆到真的让厉鸿澈伺候她穿衣裳,于是忙自己穿上。
穿好之后,梁荷颂才发现厉鸿澈一双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胸脯处看,这才发现衣裳没系好,那里有一道缝,恰好看见那随着她动作涌动着一道白皙沟壑。
一惊。梁荷颂忙去系,却被厉鸿澈捉住她双手,阻止了!厉鸿澈猛然凑近。
“皇上……”
“你怕什么。你怀着身子,朕能把你如何!”
厉鸿澈轻轻拥抱住她,埋在她脖颈见,贪婪地吮吸她身上的味道,双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移。厉鸿澈暗骂了声该死!忽然觉得很难约束自己的双手……
他本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定力和自制力,而下却有些怀疑了……
抿了抿唇,梁荷颂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抵触,尤其是在发生欣兰宫之事后,她对厉鸿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不痛不痒,随口就能说好话的时候了。不过,想到她的目的,梁荷颂含笑,柔弱的依偎在厉鸿澈怀中。
这小鸟依人一般的依偎,仿佛一下子触发了厉鸿澈野兽的渴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跨步到床边,将她放下,随即便将她圈住,狠狠吻了上去。
梁荷颂忍不住嘤-咛了两声。他的动作又狠又霸道,但又交织着千丝万缕的温柔,并没有弄痛她一分一毫。
他的舌,在她小口中横冲直撞,梁荷颂不得不步步闪躲,又引得他不满似的,逼得她一起缠-绵、沉沦,难舍难分……
这一吻,吻得仿佛天昏地暗,衣衫尽乱,不知过了多久,厉鸿澈终于放开了她。梁荷颂瘫软在他怀中,直吁吁喘气,仿佛被这男人吸走了所有力气,无力反抗。
瞧着怀中柔弱地捉着他胸膛衣襟、双眼湿漉漉盯着他的女子,厉鸿澈勾了勾唇,方才的气郁终于散去,看了眼二人铺开、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满意地将梁荷颂往怀里一捞,同床共-枕躺下。
厉鸿澈闭目,打算自我忍耐一番,平息了方才汹涌的灼热,然后睡觉,却不想怀中柔软的女子蠕动了蠕动,勾得他不觉深呼吸,几欲难以控制!
“皇上,是臣妾不好,明知不能侍寝还故意……不过,既然是臣妾引起,臣妾便有责任为皇上‘分忧’……”
梁荷颂说着,温软的身子揉进厉鸿澈怀中,柔软的十指在他背上游移往下……
灯焰跳动,仿佛被房中旖旎的夫妻之-乐,给惹得脸红心跳了……
厉鸿澈满额热汗,双臂将梁荷颂缠在怀中,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间,哑声说着:“颂儿,朕这些日子很想你……”
梁荷颂始终面含微笑,任厉鸿澈抱着她,呢喃她的名字,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而今她已经明白,皇帝的情话,不可信,所以,也并不多触动。不过,她有一项本事——“表里不一”。是以,她语气听来充满浓情。“能得皇上此言,颂儿一生足矣……”
“颂儿……”厉鸿澈搂着她,让她枕在他胳膊上,一遍一遍地顺着她的长发,抚摸着,仿佛极尽温柔。
梁荷颂暗暗看了一眼厉鸿澈的侧脸——冷峻,迷人,含着生人勿进、高处不胜寒的料峭。不过,从他微微弯起的嘴角,梁荷颂可以推断,他此时心情不错,于是小心开口:
“皇上,臣妾听说……盛将军要被处斩了?”
“嗯……”厉鸿澈声音有些疲累,也比之前反复少了许多戒备、谨慎。
“皇上,臣妾进来寝食难安,一直担心一件事……”
厉鸿澈侧过脸来,深邃如黑夜的双眸映着桌上的灯火,仿佛星光在他眸子中明灭。
四目相接,梁荷颂心下一触动,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颂儿在担心什么,告诉朕,朕会帮你。”
厉鸿澈双眸锁着她,令她无可避让,磁性沙哑的声音,几乎让梁荷颂心底麻痹,吞下接下来的话,不过,她到底还残留有理智。
“皇上南下时曾答应臣妾,不再追究臣妾兄长过往之事。而下朝廷风云变幻,若是牵连到臣妾兄长,还请皇上记得当日的诺言,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梁荷颂话音还未落,便见厉鸿澈那眸中星辰般的光芒一寒,冷凝了一霜,方才的迷离、温存全数被霜色冷却。
“你今晚如此温柔耐心,便是为了讨好朕,替你兄长求情?”
张了张口,梁荷颂想辩解一二,可是这男人近近注视着她的眼神,锋利、清亮逼人,容不得她说半个言不由衷的字!
梁荷颂一时语塞。
厉鸿澈鼻子哼了一声复杂的笑,接着梁荷颂只觉抱着她的怀抱一空,一阵凉意袭来。
厉鸿澈已经翻身下了床,披好了衣裳,背对她。梁荷颂虽然没有看见他正脸,却已经能感受到他铺面而来的森寒之气,迫着她胸腔,呼吸困难。
他一字一句,全然没了一丝温情:
“你听好,朕不需要你讨好!更不容,你算,计!
他抬步就走,不留给她半点解释机会。
“皇上!”
梁荷颂脱口而出,也不知到此境地了,她还喊他、挽留他作什么。
不过,厉鸿澈还是背对她顿下脚步。
“朕答应过你的承诺,不会变,不过,当时朕也说过,前提是你兄长不再犯事!”
身为明主,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梁荷颂明白,终于松了口气。尉迟斌是盛丙寅生父,若他不安分,哥哥定然会受牵连。她不能不防,不得不提醒厉鸿澈当日的承诺……
“朕回答了你的问你,现在,轮到你回答朕的问题。”
梁荷颂抬眸才见厉鸿澈在隔着五六步远的地方,转过了身,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看得梁荷颂浑身一凉,一阵紧绷。他眼神,太过锋利。
眼前的女人,还是这张娇美的脸,这副玲珑身子,他很熟悉了,可是那双眼睛中暗藏的情绪,却仿佛变了。
“朕问你,假若现在你我再换身,你,可还会如当初那般,忠心于朕?”
换身?梁荷颂万万没有想到,厉鸿澈竟然会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个不可能出现的假设问题。
扯了扯嘴角,梁荷颂忽略心下那些疙疙瘩瘩,对厉鸿澈嫣然一笑。“当然会。臣妾是皇上的女人,当然会忠于皇上。”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冷凝,厉鸿澈无言,双眼已经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深看了梁荷颂一眼,大步出门去。
她笑得嫣然美丽,可是,只怪他一双眼睛太敏锐,将她转瞬即逝的犹豫、迟疑,看得一清二楚。
门开着,风吹进来,冻得梁荷颂全身凉凉的。静坐了一会儿,梁荷颂拉过被子,盖好。
她只是求个生存,并没有做错什么,郁闷什么,有什么好心虚、愧疚?
目的已经达到,如此就够了。哥哥必须安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厉鸿澈回到乾清宫,批阅了半夜的奏折,直到全部批阅完了,没折子可批阅了。
康安年猜到皇帝与定是与曦贵人闹了不和,想劝两句,但厉鸿澈浑身冰冷,生人勿进的气息,让他又不敢开口,只得在一旁安静的磨墨伺候。
“去,取两卷书来。”厉鸿澈按着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可是他却半点睡意也无,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方才那女人为达目的,讨好他的音容笑貌。越是美丽惹人爱,他就越觉着愤怒。
“皇上,您想看什么书?”康安年问完,便被厉鸿澈冷看一眼,闭嘴去取。皇上只怕看什么书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找件事来做、平息心绪罢了。
康安年取了两卷唐诗宋词,都是注重陶冶情操的山水田园派,读来怡情,但愿能解陛下烦闷。不过说实话,他康安年看着皇上长大,了解他是个喜怒鲜少形于色的人,尤其是登基之后,还从没见皇帝为哪个女子如此烦躁、难眠过。
厉鸿澈无声地沉沉吐出了口烦闷气,静下心、搁下心头理不清楚的思绪,品看诗词,看了首王维的《鸟鸣涧》,又翻看了王孟二人的其它诗词,看来看去都是他少年时就滚瓜烂熟的,现在看来似乎更烦,便“啪”一声怒合上书,让康安年另取一卷来。
“换!”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另取一卷。”
康安年低头接书,却不想没接闻,书页哗啦一阵翻响,整本砸在地上。一张薄薄夹在书页中的白纸,优哉游哉地飘出来,落地。
康安年捡起,呈上。
厉鸿澈将纸张翻开,“洒脱”的字迹映入眼帘。‘床前明月光,疑似地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后面缺了两个字,没有写完整。
这字迹不必说,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去年他教梁荷颂识字时,她默写的……
“皇上,奴才还取书么?”康安年轻声问,见没有得到反应,抬头正见皇帝锁着眉头看诗,没有听见他的话,便知趣地远远退到一旁。
后半夜,厉鸿澈对着床前明月光的诗,独坐到了天空擦亮。
这半夜,厉鸿澈思索了许多问题,又仿佛归根到底就是那么一个问题。
从前,她也曾对他这样表里不一,狡猾的算计,可是,那时他除了不喜,并没有如此愤怒,失望。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82|78
黎明时分,护卫冯辛梓暗中来乾清宫,报厉鸿澈。
“皇上,盛家案子有新进展!”
“说。”厉鸿澈由康安年伺候一边穿朝服,一边听着。
“属下在盛府的密室暗阁中,发现了这个。”
冯辛梓呈上个筷子长短的锦盒。康安年接过,打开,呈给厉鸿澈。
里头放着一枚样子古朴的银簪子,有川蜀苗族的图案风格,镶嵌有五颗彩珠。珠子上有极为细致的浅浅雕刻,太小了,又很繁复,看不出是什么花纹。整个看着颇有些神秘感。
又是这样平常又透露着些古怪的东西。厉鸿澈拿着簪子,在书架上取下另一个黑皮红段子里的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块淡暖黄-色的玉石,半面手掌那么大,反过来,雕刻染画这一幅荷花春景图。
这块玉石,是在梁府中所得。那片烧得异常严重的画荷花图墙面,就是照着这个来画的。那场大火,定然跟这东西有关联。好在他抢先一步,先在梁文宽的密室暗阁中找到了此物。
“皇上,另外属下还发现,有一暗中势力仿佛也一直在寻找此物,若不是属下精通于机关之术,擅长找暗阁密室,恐怕会让这群人捷足先登。”
“可发现了对方的身份?”
“属下无能,只知道看武功套数像是江湖高手。不过……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倒是尉迟将军府那边。”
能在朝廷重臣的府邸中翻来找去,如何会是一般的江湖高手。厉鸿澈将簪子和玉手一并房子啊盒子中,放在书架上。这位置看似在明,但实际并不会被找到。整个书架的格局正是一个卦阵。
早朝后,文武百官从金銮殿出,各个人脸上虽然互相挂着客套的笑,但没有一个心底不是在盘算着近日朝中关于盛将军一派大事,不过基本都不知道,盛丙寅是尉迟斌的儿子。
黎恭芳从殿中出来,被秋雨带来的寒凉之气冻得躬身咳嗽了几声。尉迟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也没招呼他。
尉迟斌年轻时也是盛丙寅那样的莽汉,不过现在老了,瘦出了一点慈祥之气,也圆滑不少,眸子还残存着些戾气,是个看第一眼觉慈祥,第二眼觉得敬畏可怕的老头儿。
“尉迟兄,怎么如此行色匆匆,走得这么快?”
黎恭芳蹒跚追上去。
“大学士还有何赐教?”
尉迟斌与黎恭芳也是多年死对头,一文一武,从年轻时就开始斗,斗了大半辈子。
“赐教不敢,只是想赶在尉迟兄尚还能喝酒的时候,请你喝上一顿酒,以叙你我当年情谊。”
黎恭芳笑盈盈,但那话却是意指他活不久了。
尉迟斌回着味儿,铿锵冷笑了声。“当年情谊?”
“正是……”
“哼。当年你对老夫背信弃义,何来情谊!”
黎恭芳对他的冷嘲热讽也不动怒,知道武将都是这德行,这么多年他也是见得多。“就当,为弟给你践行……”
尉迟斌听罢,哈哈怒笑了两声。“黎老儿,你机关算尽,害丙寅,又想除了我,真是长了一张好人脸,做了一手血腥事!”
“人不作死,不会死。我也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吧了,尉迟兄可莫怪罪……”
“‘在其位谋其事’?呵,好个在其位,谋其事,就是不知谋的事,是何事……”尉迟斌拂袖而去。
不过,当晚的小酌,尉迟斌还是到了。
时隔二十多年,二人还是第一次对坐饮酒聊事。尉迟斌神色沉重,黎恭芳神色自如,一如二人少年时一般。当年,黎恭芳是尉迟斌军中的文人谋士,亲如兄弟,不过后来反目为敌。黎恭芳一路青云直上。
*
天气渐渐凉爽,又下了一场秋雨。梁荷颂在屋檐下看雨,等着消息。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婢女飞燕急忙忙地跑来。飞燕是个灵巧的婢女,就是做事欠沉稳。
“贵人,贵人!”
“找到了吗?”梁荷颂忙问。贤太妃已经失踪整整七日了!一点踪影都没有。这几日她已经派人把皇宫里各处花园小池都找了一遍了,都没找着。
“发现了这个!”飞燕掌心摊开一撮儿黑毛,说是在蔷薇花藤下发现的。
梁荷颂忙去看了,却一点儿发现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毕竟她是人,不是猫,又闻不到什么气味,再说又下了一场大雨,就算有什么气味都冲没了!
贤太妃虽然高冷,但双菱轩新来的奴才都很喜欢它,是以都着急!康云絮急得皱眉,见梁荷颂急红了眼,忙劝:“贵人别急,贤太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兴许是它贪嘴,上哪儿偷吃了,舍不得回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梁荷颂双眼一亮!是啊,贤太妃贪吃,很可能并不在外头呢?那么,不在外头,那就是在屋子里。想到此处,梁荷颂心中暗暗一惊。若是在屋子里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人囚了!
“云絮姑姑,你觉得……哪宫的妃嫔,最可能捉它……”
梁荷颂一问,把康云絮吓了一跳!
“这……贤太聪明可爱,想来……想来不会有人捉吧。”
这时,天生一张冷脸的采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到处偷吃食物、鱼儿,打翻碗碟,这样的猫,人人得想捉了收拾吧。”
康云絮:“……”
梁荷颂:“……”
众人想了想,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情况……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那贤太妃在后宫的仇家,也忒多了些,该如何下手?
但要是真如此,就糟糕了!一只猫儿,暗里要怎么虐待、怎么收拾,还不是随便来,就算弄死了,谁又会在意?
康云絮扶住梁荷颂的胳膊:“贵人莫着急,别动了胎气。若是贤太真丢了找不回来也不妨事,再找一只来养就是了。”
“不!一定要找到!”
梁荷颂急得满头大汗!只有她知道,贤太妃不是一只普通猫啊!
“这次咱们不到处找了!你们分头打探,从各宫奴才入手,定要探听到消息!”
梁荷颂咬牙。太妃娘娘,您可要等着我呀……
厉鸿澈这几日忙得很,基本没有来后宫,来也只是去了淑贵妃的欣兰宫一趟。
悲剧就悲剧在贤太妃现在的身份是只猫儿,梁荷颂要是为了只猫儿,让皇帝做这做那,大肆搜索,岂不是落人话柄说她恃宠而骄、小题大做了?
梁荷颂回到双菱轩,躺等消息,想了半晌,猛然一个念头跳进脑海!或许,不是贤太妃的敌人,而是她的敌人!
“采霜,拿纸笔!”
摊开纸,梁荷颂在上头圈了几处宫殿——一个是太后的懿宁宫,一个是淑贵妃的欣兰宫,还有一个是端敬太后等一众太妃的寿康宫。这三处,是眼下她最大的敌人所在处,以及贤太妃一直憎恨的老太妃们所居处。
“这几处,着重打探!”
采霜拿着出门打算去告诉其它几奴才,又被梁荷颂叫住。“再加一处——玉福宫。”
梁荷颂记得,那日在菊香园碰到淑贵妃几人与孙燕绥游园,那韩贵嫔对她嘴下不留情得很,估摸着也是看不惯她极了。
忽然觉得身子乏得很,梁荷颂又躺会榻上。“不过怀个孕,怎么像是提前进入老太婆阶段了……”她刚自言自语罢,便听门口传来尉迟香言的声音。
“颂儿,你那只黑猫丢了?”
尉迟香言进来。
“香姐姐。”梁荷颂稍微收敛了些急色,免得让人看着太夸张了,谁叫贤太妃现在是畜生级别啊。“是啊,黑猫丢了,我这几日担忧得很,就怕它落了水,淹死了。”
尉迟香言心地善良,梁荷颂便把刚才的猜想都告诉了尉迟香言。尉迟香言秀眉一蹙。“你这般打探,若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上回你才得罪了太后,韩贵嫔更是为人自带几分凶劲儿,我平日看着她都不敢多言。你要小心呐!”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这只猫儿我甚是喜爱,若是没了……”梁荷颂含泪。不可不说,她是挺喜欢贤太妃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就算你打听到了在哪个宫中,你也不能去搜啊!且不说太后、淑贵妃,光说韩贵嫔的玉福宫,你就没办法进去搜看……”
☆、83|78
在盛丙寅被定抄家斩首之刑的当日,梁荷颂也得到了消息——贤太妃似乎被关在韩贵嫔的玉福宫中!
现在问题来了:如何进去把它救出来?
“贵人,要不您去找皇上帮帮忙?皇上心疼贵人,定然会帮的。”康云絮道。
这些日子,乾清宫私下里送来了不少玩意,有特意给孕妇准备的吃的,也有怕梁荷颂整天躺着闷了,送玩的东西来的。康云絮觉得,皇上虽说最近不常来走动,但定然是没忘记她们贵人的,不然哪能一手一脚、是冷是暖、是饱是饥都考虑得那么妥帖呢。
“不能找皇上!”梁荷颂一口否决,那晚厉鸿澈的反应和所说的话,还清晰的印在她脑海中。他讨厌她言不由衷,不喜欢她算计。诚实来说,她现在对他的隔阂还在,现在就算见了他,那和颜悦色、温顺笑意也不是真心的,不可能纯粹。
她还不至于到不要自尊,到自取其辱的地步……
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下子仿佛多了许多力量,梁荷颂抬眸,猛然看见桌上的放着的水晶糕。对啊!今日是哥哥进宫教二皇子读书的日子!哥哥向来聪明,他一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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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烨初那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裳,在宫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些春心萌动的小宫女,暗地里都叫他神仙公子。但凡他进宫来珍棋轩,那外头必然人来人往,端盘子的、拿扫帚的,来来往往的,仿佛这处堆积的事,全都赶在今天一起做了!
梁荷颂藏在飘香的桂花树后,望着门口,等着梁烨初出来,结果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梁烨初才出来。此时,珍棋轩外装模作样做事的奴才,都散了。
梁烨初含笑,从桂香中走来,不偏不倚,正好是梁荷颂躲的这棵。
“哥哥怎么知道我藏在这儿?”
“我从窗户看见你来了,隐在桂花树后。”梁烨初启唇,飘来淡淡的茉莉花茶香。他喜欢喝茉莉花茶,但只喝第三道水。普通人家从第一道水喝,讲究的人家从第二道水喝,至于梁烨初,爱净、喜淡,所以喝第三道水,之前的都倒掉。
“桂花林子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一棵树下?”
风吹过,桂花随风落下。几朵袖珍的小金桂掉下来,落在梁荷颂黑发间。梁烨初抬手将梁荷颂头发上的花儿,捡了下来,低眸,正好对上梁荷颂那双好奇等着答案的眸子。
“你从小就喜欢三这个数,所以,我猜你定然隐藏在第三棵桂树下。”梁烨初笑,想起了小时候与她过家家扮相公娘子,一躲一藏的戏码。
梁荷颂看了眼藏匿的那颗树,正好是那排数过去的第三棵。
“万事都逃不过哥哥法眼。不过,今日颂儿来找哥哥是有要事想请哥哥帮忙。”
“要事?”
梁荷颂邀梁烨初去了菊香园。那儿大,也隐蔽些,没人打扰。康云絮远远随着。
梁荷颂把贤太妃失踪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梁烨初。“哥哥,猫儿就在韩贵嫔的玉福宫,可是我却不能为了一只猫儿去请求皇上搜韩贵嫔的住处,哥哥说,这可如何是好?我这几日急得睡不着觉啊……”
水面倒映着梁烨初的白影。他负手而立。
“这有何难,你在双菱轩等着,哥哥托人夜里给你找了送来。”
她头疼了这么多天没有办法的事,竟然到了梁烨初口中,就变成了“这有何难”?!
“哥哥可不许哄我……若是救不回,颂儿可要找你闹!”
梁烨初莞尔,那笑好似云雾一般轻柔。他就是个轻盈如仙的人。虽然梁荷颂和梁烨初基本上算是一起长大,但时常还是觉得这个兄长太不染红尘了,不像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只是问题是,不知她是捡的,还是梁烨初是捡的。可惜爹娘已经死了,是没法儿求证了。
“哥哥不会哄你,不过,你也要对我说实话。你为何如此紧张这只猫儿?”
“我,没有很紧张啊……”梁荷颂略作了犹豫,还是没有将贤太妃的秘密告诉梁烨初。“我是太喜欢这猫儿了。宫中寂寞,我一直靠它派遣无聊,所以感情深厚。”
“再过几个月,你便不会无聊了。”梁烨初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里头转着些安神养胎的小药丸。药效不大,开胃健身是极好的。
“多谢哥哥。”梁荷颂接过。这些东西她从小吃了不少。梁烨初虽然看起来高大修长,但实际身子弱,常染风寒,是以常年都离不开药罐子,身边什么药都有。
是夜。
夜黑风高,弯刀似的月亮周围染着一圈儿光华。
梁荷颂在双菱轩里焦心等待着,终于在四更天,等来了个蒙面客!
看身影,有些熟悉,直到他摘了蒙面的黑布,梁荷颂一下子如同被冰水灌了个透心凉!
厉哲颜!
梁荷颂不想梁烨初托的人,竟然是厉哲颜!
四目相接,各自都有些尴尬。厉哲颜已经和孙燕绥成婚了,两人已是夫妻。所以说,按这情形来说,厉哲颜算是站在孙燕绥那边的人吧。梁荷颂暗想。
厉哲颜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滚滚的东西,已经蔫儿巴巴的了。正是只黑猫!
“应该是饿晕了。”
梁荷颂给康云絮了个眼色,康云絮见猫眼睛一热,忙来接过黑猫去喂食,顺带让屋里的飞燕、采霜也一并出去了。
梁荷颂已经恢复了自然。
“多谢世子相助。”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厉哲颜说话声音很浅,却包含了太多不能言明的情绪。
“还请世子慎言,‘你我之间’四字,我已承担不起。”
张了张口,厉哲颜始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又仿佛所有话都多余了……
康云絮煮了两大碗热鱼汤,灌了一碗给猫喝下去。猫才吭了个气儿,痛叫了一声。梁荷颂这才发现,贤太妃四腿儿上都有鞭伤,肿了!没法儿走路!
“这是多狠的心肠啊!这么小个东西都下这么重的手……”飞燕抹泪儿。
康云絮也湿了眼眶。“人都能下得去手,何况只是只猫。”
梁荷颂让小田子拿来了药箱子来,里头有金疮药,给贤太妃敷了一些,就等着它醒了。回头,梁荷颂见厉哲颜竟然还没有走,在门边静静立着,看着她。
梁荷颂忙撇开了视线,颔首走过去,低眸道:“此事多谢世子相助,日后若梁荷颂能帮上忙的地方定然报答。夜深了,世子久留恐怕不妥……”
她是在赶他。厉哲颜哪里会听不懂,温润的眸子平静中暗藏些许波澜。“你多保重。深宫内院,阴谋复杂,你要当心玉福宫之人。”
“多谢提醒,荷颂谨记,恕不远送。”
孙燕绥不兴风作浪的找她麻烦,她就少应付些阴谋了。
厉哲颜还有话没说,便被这一句“恕不远送”都堵了回去,见梁荷颂看着地面,已无交谈之意,便说了一声“再见”,隐在黑夜里。
再见。若是可以,她宁愿再也不见。梁荷颂抬眸,看向厉哲颜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小腹,那一处暖暖的,给她力量。
其实,而今她已经不恨厉哲颜了。人各有命,对于厉哲颜她也不是才认识的。或许他真有自己的苦衷,有她不知道的困境,所以才有那个决定。但,尽管她能理解,但也不代表能原谅他的背弃,只是不想恨了。
但愿,各自安好吧。
梁荷颂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句祝厉哲颜与孙燕绥白头偕老,便折返回内屋了。
康云絮、飞燕、采霜、小田子四个都团团围着猫儿。
“猫儿可醒了?”梁荷颂问。
飞燕双眸含泪。“贵人,奴婢看贤太好像不行了……”
“什么?怎么会不行了!”
贤太妃耷拉着脑袋,躺在椅子上,喂进去的鱼汤都吐了出来,四肢无力。
“贤太!……”梁荷颂擦了眼泪,轻轻拍着小猫毛茸茸的小脸儿。奈何贤太妃的小脑袋歪咧咧地倒在椅子上,眼睛也只剩一条缝,对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只有些许反应。
“小田子,快去叫太医!”梁荷颂擦干眼泪厉声吩咐,“快啊!”
“噢,是是是,奴才立马去!”小田子跑太快,“乓”一声撞在门上,捂着两管儿鼻血连夜跑去太医署。
梁荷颂忙把贤太妃抱上床,见贤太妃蔫儿巴巴的耷枕头上,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贤太你要撑住啊!”梁荷颂眼泪啪啪落,想想实在不放心,“云絮姑姑,你跟着去,但先别说是猫儿病了,把两位太医都叫来!”
太医署每晚有当值的太医,今晚当值的太医是平日负责给谭修仪、和珍妃瞧病的连富姚和马东旭。
连、马二人知道曦贵人怀着身孕,是以都不敢怠慢,连忙提着药箱子火速赶来。
一番查看后,二太医跪在地上。
“贵人,这猫儿已经断气了,你看那眼睛都翻白眼了。”连富姚道。
“是啊贵人,这猫儿是没法子救了,不是微臣二人不愿救啊……”马东旭附和。
“胡说!什么叫没法子救?明明它爪子还在动,怎么可能死了!”梁荷颂又怒又恨又悲恸,“只要你们二人将它救活过来,本宫一定重重赏赐!!”
连、马二人直呼无法,求恕罪,最后实在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拿针灸扎穴位。
就这么折折腾腾大半夜,直到天明。
“曦贵人,这猫儿,身子都已经硬了,微臣二人实在没有办法了。”
泪如雨下,梁荷颂丢开二太医,抱起贤太妃的已经开始僵硬的小身子,无声痛哭。她不该要面子的,她该去求厉鸿澈,不惜一切代价把贤太妃找到!若她再早一些,或许贤太妃就不会死了……
心如刀绞,已经不足以形容梁荷颂此时的心情!韩贵嫔,是韩贵嫔害死了它!梁荷颂捧着贤太妃的小身子,泪珠子一滴滴落,心中暗暗发誓:太妃娘娘,嫔妾一定为你报仇,不会让您白白死了……
康云絮等宫婢也喜欢贤太,双菱轩上下一片暗暗啜泣。
康云絮擦了眼泪,拿了银子,赏赐了二位太医,又送了二太医出门,回身便听里头——
“贵人,贵人……云絮姑姑,贵人晕倒了!”
梁荷颂抱着贤太妃,伤心晕了过去。
“快,快把太医找回来。”康云絮忙吩咐,“小田子,你快去乾清宫找皇上!”
乾清宫。
厉鸿澈刚穿好朝服,要前往太和殿早朝,却不想出门便得到了梁荷颂伤心晕倒的消息!
☆、84|78
厉鸿澈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华贵,庄重,朝珠和顶戴龙冠都没来得及取下来,就急匆匆地往双菱轩赶。左右副总管太监康安年、陆全笙紧跟着。
“好端端怎么会晕倒!”厉鸿澈急问。
小田子胆小,跟在天子身侧两股打颤,险些跌了跟头!
康安年见小田子已经吓蒙了似的,不知道回到,忙瞪了一眼,让他快说!
“回、回回皇上,咱们贵人心爱的猫儿被人害死了,贵人伤心过度,又劳、劳累了一夜没睡,哭晕过去了。”
厉眼看了小田子一眼,厉鸿澈紧抿着的唇,泄出怒气。
康安年眼睛流转,盯了一眼早没了主意、问什么答什么的小田子。“被人害死”,这四个字的牵扯,可不浅!被何人害死,为何被害死……
小田子年纪不大,人也纯良,没有想到这么远。
花草沉寂,双菱轩里气氛一片焦急,一声许久未闻的“皇上驾到”,让整个氛围添了几分肃杀,和琴弦紧绷将断的紧张感!
厉鸿澈一掀珠帘,便看见婢女、太监个个红着眼睛,而后便是床上那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儿!
婢女太监伤心之余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行礼,慢了半拍子。不过厉鸿澈没有功夫看这些奴才以及地上俩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走,跨到床边、一摸梁荷颂脖颈侧脉搏——还在跳动!虽然有些微弱。
厉鸿澈大松了口气,但依然心有余悸!楼兰人说梁荷颂魂弱,怀孕后身子会越来越虚,这话他一直记得,是以一路上,他甚至想过,这女人会死。
一踢脚边爬着的太医,厉鸿澈低声怒道:“你们二人不是在双菱轩呆了半宿么?!曦贵人竟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你们这顶戴和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厉鸿澈向来不怒自威,鲜少发火,现下怒火大盛,把一老一少两个太医都喝得满头大汗,磕头求饶、解释。太医马东旭年纪轻,舌头打结,倒是珍妃的老太医连富姚虽急怕,但罪责尚还辩解得清楚。
“皇上恕罪,是微臣二人失察,一直焦心救猫儿,没有及时觉察贵人的身子情况,皇上恕罪!”
厉鸿澈怒盯着连富姚,没发话。连富姚满额头冷汗,也不敢去擦,伏在地上心如擂鼓,半晌终于听见皇帝冷怒的声音,若是他再回答错半句,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曦贵人现在,身子如何!”
“皇上放心,曦贵人只是身子底子弱,并没有什么病症。应当,应当再歇息个把时辰的,就会醒过来。”
“好,若一个时辰之后曦贵人没有醒过来。你往后也不必醒过来了!”
厉鸿澈又问了黑猫儿在何处,康云絮红着眼将女红丝线的小竹篮端过来——贤太平时最喜欢在这小竹篮里睡觉。是以死后她们便将小竹篮铺了软垫子,把它小身子放在里头。
四腿上有淤青红肿!厉鸿澈查看了两条猫爪子,不需拨开黑毛便能将伤痕看得一清二楚!显然受过虐待!手法残忍!
这猫儿他知道,一直与梁荷颂形影不离,总是挂在她肩膀上,要么窝在她怀里,表情奇奇怪怪,脾气也很暴躁,不过与梁荷颂感情甚笃。
“是何人将这猫儿害死了。”厉鸿澈问。
飞燕暗暗抹泪,采霜虽如平素一般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很红。康云絮看了眼身后二婢女,眼神示意让她们不要乱说话,免得给梁荷颂招来麻烦口舌。
“回皇上,这个奴婢不知,只知道这猫儿是从玉福宫救回来的……”
玉福宫。厉鸿澈低了低眉眼,没有说话。
厉鸿澈将身子已经接近冰凉的猫儿,轻轻放回竹篮中,盖上布片,只留个头再外头,而后抚摸了抚摸它小小的头顶。
“虽然只是只猫儿,但如此对待,也可见人之狠毒……”
一旁,二太医跪着瑟瑟发抖。连富姚抽空暗暗擦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马东旭悄悄问连富姚曦贵人何时会醒,连富姚却告诉了她一个,意想不到且极度惊吓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连富姚说一个时辰左右,不过是拖延之计!其实梁荷颂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过,他也查不出为何她的身子会出现这么虚弱的情况,所以还不如拖一拖,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眼,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加上厉鸿澈一路过来的时间,梁荷颂已经晕迷有接近一个时辰了!
“康安年,去前朝通知,今日早朝取消,若有紧急要事留乾清宫等候,若非要事,明日再奏!”
康安年忙不迭赶往前宫太和殿,去安抚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东南西北的大臣。
陆全笙在一旁候着,老谋深算的眼珠子把屋里情况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死猫,晕倒的曦贵人,又急又怒的皇帝。他一丝一毫都没放过、错漏——他这双眼睛,可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替多少人看着呢……
陆全笙正思量着,便收到了厉鸿澈冷看来的视线,后背一凛,忙低头躬身,不敢乱瞄了。
“颂儿,你醒醒……”
厉鸿澈虽然对着旁人怒气沉沉,但转头对着梁荷颂却全然收敛去了森寒之气,只有丝丝关切、紧张、心疼,先把他心缠了个严严实实、千丝万缕,而后飘出来、恨不能将躺在床上昏着的女子,紧紧拥抱了,温暖了她凉凉的双手。
“怎么还不醒?!”
厉鸿澈回头厉声问太医,太医说还要再等会儿。
好在厉鸿澈来的路上就让人去了太医署,通知四品以上所有太医,尤其是郝温言,迅速赶来双菱轩!这会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众太医浩浩荡荡一大群,提着药箱,拼了命的往双菱轩赶!双菱轩地处偏远,从前宫进来,要穿越大半个皇宫才能来!后宫中耳目众多,哪怕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有人注意,是以,一路上引起太监、宫女暗暗侧目打量、议论。
梁荷颂怀着身孕,众太医哪个不怕死?都不敢碰、不敢涉险扎针,最后是郝温言冒死、一番扎针,才打破了僵局、险境。
梁荷颂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动了动手指!
众太医,这才找回了呼吸!不过连、马二太医先是失察,后又误诊,是难逃此劫,已经被丢到双菱轩外,听后发落!
把闲杂人等清理了出去,屋中只留了康云絮和康安年在门帘外候着伺候。厉鸿澈独坐在梁荷颂床边,握着她的手,终于感受到了这只手儿慢慢回暖,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凉。方才那半个时辰,他真是觉得仿佛比这一辈子所有苦难时期加起来的时间还长!
“颂儿,该醒了。再不醒,朕可要生气了……”
她的十指纤细,仿佛玉簪一般细腻、修长,在自己的大手里,显得又柔嫩,又脆弱、渺小。
“猫儿都失踪了好几天,你为何不告诉朕?让朕替你找……”
梁荷颂虽然有了知觉,但是还晕沉沉,当然不会回答他。
厉鸿澈握起梁荷颂的手,他握得很轻,明明知道这力度不可能会捏疼她,但还是担心会她会痛,十分的小心翼翼捧起。双唇在她手儿上落下一个吻。
其实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是他前些日子亲口说的,不想看她为了达到目的,而言不由衷的讨好、算计他。这女人,看似温顺,实际脾气执拗,所以,她这次就干脆一点也不告诉他了?!
真是可恶!厉鸿澈又心疼,又生气,但看梁荷颂那张苍白的小脸儿,仿佛只有巴掌那么大,有气也散了。明明弱不禁风,又让人难以征服。明明你见她在对你笑、对你妥协,到最后你猜发现,你错了,她根本没有,只是在她原则的范围内,在对你不痛不痒的妥协,你以为你征服了她,其实,根本不是啊……
叹了口气,厉鸿澈唇边染起无奈、妥协的笑。
“快醒过来吧,朕以后,不和你较真了。”
算计也好,讨好也罢,他就是皇上这个身份,被她算计,就算计吧。只要她在他身边,好好的,就是了。
只要……她不干太出格的事情。
厉鸿澈替梁荷颂掖了掖被角,又一遍一遍顺着她长发。
仿佛好多日,没有这么安静、和谐的相处了。
不到晌午,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皇上没有早朝,去了双菱轩,而后奔去了一大群太医,声势浩大!堪比上回欣兰宫淑贵妃生病那回!
不过,上回欣兰宫的淑贵妃是因为被盛才人施了巫蛊之术,这回的曦贵人,却是……却是因为一只猫儿给伤心病了!这两个原因,没法儿比嘛!一个大活人应为个猫儿给伤心差点丢了命,说出来都没人信!那身子得娇贵到什么程度……
这以上是传得最广、最热的说法和观点。
☆、85|78
当日中午,欣兰宫。
昨晚露重,淑贵妃失眠,头疼了半夜,又加之平素思虑重、费心劳神,半夜没睡着觉,晨起吃了早膳,又小憩了会儿,才醒,便听下人来报——
“娘娘,玉福宫的韩贵嫔来了!”
淑贵妃还没来得及让宫婢去通知韩贵嫔进来,便听——“贵妃娘娘,您要救救我呀!”
韩贵嫔先一步进来了,那话说着说着就现了哭音儿。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火烧火燎的。”黎惜兰本就不舒服,韩贵嫔又这般不合礼数,是以言语间略有些不高兴。
手里绞着手绢,韩贵嫔看了眼两旁的奴婢。黎惜兰轻轻挥了挥手,让奴婢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心腹姑姑胥常芬在门口站着。
韩贵嫔再绷不住了,一膝盖跪在淑贵妃面前,哭求道:“贵妃姐姐,你这回可要救救我呀!”
“你要我救你,你也要说清楚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黎惜兰头疼。韩贵嫔平素口齿虽然伶俐、尖刻,但是眼光却不长远,做事说话常常没头没尾的,也就空有一张嘴了得。
“贵妃姐姐还不知道吗?现在宫里都闹疯了啊……”
黎惜兰让韩贵嫔起来,坐下说。
韩贵嫔一五一十地,先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贵妃姐姐,曦贵人这回不得了啊,不过一只猫儿死了就弄得后宫鸡飞狗跳!那阵仗贵妃姐姐是没看见,哪怕是看见了,恐怕也不敢相信啊!”
叭啦说了一串,韩贵嫔换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是死了只猫,据说曦贵人就伤心得差点丢了命,太医署所有太医都跟着去了!皇上穿着朝服、亲自守在双菱轩曦贵人床边,连早朝都给取消了。这阵仗,简直不娘娘上次生病还了得!贵妃姐姐,我是替你不平啊……”
黎惜兰一个柔中带厉的眼神盯去,让韩贵嫔那煽风点火的最后一句立刻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说。
“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就是了,本宫还不至于如此蠢笨粗浅,听你‘煽风点火’……”
韩贵嫔忙低眸,服软认错。
“是妹妹嘴笨,说错话了。”
她又扬起双眼,跪在了黎惜兰面前,含泪求:“不过妹妹嘴是笨了些,但心一直无时无刻不以贵妃姐姐为武,马首是瞻,这回姐姐可一定要帮妹妹度过这一难关啊……”
后宫未立皇后,是以,对黎惜兰来说,要做皇后,后宫妃嫔的呼声、支持是很重要。
黎惜兰眼中一惊,见韩贵嫔神色心虚,立刻明白过来,恨铁不成钢!“你可别告诉本宫,那猫儿是你给捉了害死的?!”
韩贵嫔咬着唇红着眼,僵硬地点头,低下首。
“唉,本宫真是被你气死了……”黎惜兰沉沉的呼出口气,捏着太阳穴,脑门经脉一跳一跳地疼,杏眸一睁,眉间现刻痕——
“不过一只猫儿罢了!你堂堂侧三品贵嫔,一宫主位,位分仅次于‘妃’,你捉它、虐它作甚?!你入宫也这么多年了,也算宫中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啊!”
“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我也是听我宫里的余才人说,那猫儿是曦贵人的心头肉,我只是打算捉了让她着急两日、灭灭她的气焰。而且嫔妾还听说,这猫儿十分古怪,好像人一般,所以……所以嫔妾……”
韩贵嫔痛哭流涕,央求淑贵妃。
“贵妃姐姐你要救我呀,我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那猫儿再金贵,也不过是只畜生东西罢了,哪知道曦贵人会伤心晕死啊……现在皇上已经下令要御前侍卫总管来查是谁捉了猫儿,嫔妾……”
黎惜兰吃惊。皇上没上早朝,还为曦贵人专门派御前侍卫总管,去查个猫儿的死因。
上次皇上还亲口承认,曦贵人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现在那女子一不高兴、一有闪失,皇上就地打破了早朝必上的原则,亲派御前侍卫查此事……
她黎惜兰一直知道皇帝是个冷情又柔情的男人,只是不知道,他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韩贵嫔见淑贵妃沉着眸子,温婉的脸上有些许她从未见过的阴寒之色,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
“贵妃娘娘……?”
一抬眼眸,黎惜兰回过神来,雍容端庄,短暂沉思之后已经收敛去了之前的吃惊、生气以及其它表情,一派沉稳。
“既然那猫儿已经死了,现在来后悔已经晚了。想来皇上搜查害死猫的凶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曦贵人看,让她消消气罢了。你随便找个奴才顶了,挨些板子,也就过了。不过挨板子的奴才定要好好安抚,替你受罪,不能薄待了。”
“可是贵妃娘娘!”韩贵嫔吞吞吐吐。
“有话一次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黎惜兰有些不耐烦。
若韩贵嫔是凶手,那若是被揭发了,韩贵嫔第一时间就来了她欣兰宫,岂不是让人怀疑这件事是她黎惜兰主使的?还是赶快让韩贵嫔悄悄走了,才是首要!
“贵妃娘娘,那只死猫不是曦贵人的猫,是我故意扔在那儿作障眼法的。曦贵人那只猫还捆着……”
“什么,没死?!那你还不赶快放了!”
“不过,不过也跟死差不多了,伤得严重、血淋淋的。最可怕的是那猫儿又像人似的,能认人、还记仇,弄得我都不敢放它!可现在不放它,它又像埋着个雷在宫里似的……现在皇宫里已经有传闻,说那猫是死在玉福宫里的!所以我才来找贵妃姐姐拿主意啊……”
黎惜兰觉得真是要被韩贵嫔这没脑子的给气死了。
若不是看在韩贵嫔之父是朝廷重臣兵部尚书,又是她爹爹的世交,她真是不想管这事儿!
黎惜兰忽然想起件事。“是谁告诉你,这猫儿不对劲的?”
韩贵嫔想了想,说是孙燕绥。
略作沉思,黎惜兰缓和了神色,让韩贵嫔按照之前的方法办。皇帝心疼美人,要给个交代给美人看,如此,韩贵嫔给个交代,也就完了。那猫儿再金贵,也就是只猫儿罢了,还能让人抵命不成!
*
梁荷颂醒来,一睁眼便见尉迟香言、余秀玲在床边儿。尉迟香言双眼哭得通红,午饭都没吃,一直守在梁荷颂床边。“颂儿,你感觉可好些了?”
“香姐姐……秀玲……”梁荷颂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颂姐姐体虚,莫乱动,再歇歇吧。”余秀玲忙扶着。
康云絮忙端来了菜叶粥来,里面放着少量的香菇、肉粒儿、豆芽,还伺候梁荷颂喝粥。皇帝走之前便吩咐了她,等梁荷颂一醒,先喂饱,别饿着。都躺了一天了,早、午饭都没吃。
梁荷颂哪里有胃口,一看调羹里肉粒儿,就想起贤太妃。它最喜欢吃煮肉粒儿和炸小鱼儿。
“颂儿,贤太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太难过。贤太乖巧可爱,若是它泉下有知,看你如此伤心,它定然也会伤心的……”尉迟香言说着抹泪,她也很喜欢猫儿。
想起贤太妃,梁荷颂就默默落泪,但顾忌着腹中的孩子,只能尽量克制着伤心。尉迟香言忙拿手绢轻轻擦了梁荷颂泪水。
“好在皇上已经下令查到了害死贤太的凶手,下令重重打了三十大板子,现在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总算是为贤太报了仇!”
梁荷颂意外。“这么快就查到了、处置了?”
这件事,她料想就是韩贵嫔所为,却不想这么快就结了!
“是玉福宫里的一个扫洒的粗使太监,做不好活、受了主子的气,憋屈难受,就把气撒在了畜生身上,不想正是贤太……颂儿,你别难过……”
“不!怎么可能是个奴才!太-祖-皇-帝有口谕,不得冲撞神猫,虽然现在时隔久远,但奴才哪里有胆子做这种事!”
不行,她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了结!梁荷颂翻身下地,腿一软,差点跌地上,踉跄站起来,叫云絮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她要去见厉鸿澈!
尉迟香言和康云絮忙来劝梁荷颂,梁荷颂哪里按捺得住,一想起贤太妃那冰凉的小身子,她就怒不可遏、恨不可遏!
直到康云絮说,皇帝说晚膳时分就过来,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梁荷颂才稍微控制了一些,等着。再者,若厉鸿澈在乾清宫与大臣议事,她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人。
尉迟香言一直陪着、劝慰梁荷颂,余秀玲也一直在一旁,时而插上一句话,安慰。
从尉迟香言口中,梁荷颂得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孝珍太后和淑贵妃都来看望过!
她腹中怀有龙子,太后来看于情于理上都是应该的。不过,尉迟香言说,孝珍太后脸色不太好,恐怕是怀疑她因着上回欣兰宫的事,这回有意借机夸张、争宠。总之,孝珍太后是觉得她故意夸大,不识大体,恃宠而骄云云。
·
天色渐渐晚,厉鸿澈出现在双菱轩。
余秀玲见皇帝来,微微一愣,忙退开,忙得挡了皇帝急匆匆走进来的步子。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余秀玲温声行礼,却不想皇帝根本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没工夫理会?
梁荷颂脸色不好,盯着厉鸿澈怒气升腾。
好大的火气。厉鸿澈见梁荷颂盯着他的眼神,凝了眉,而后看了尉迟香言一眼。
尉迟香言会意,忙告退,顺便提醒了余秀玲。余秀玲才懂了过来,一同欠身告了退。
回去玉福宫的路上,余秀玲与贴身婢女走在小径上,走着走着就红了眼,掏出手帕来擦拭。婢女忙安慰:“才人莫伤心了,皇上是记挂着曦贵人的病情,所以一时没有注意到才人。”
余秀玲哽咽下一口泪水。
“仿佛我就是草芥的命,在哪里都如同空气一般。颂姐姐和香姐姐感情好,我这厢插在那儿,就像个多余的,皇上一来,我连那‘多余’都不算了,就是个碍手碍脚碍眼的,挥手就轰出来了……”
婢女也跟着红眼。两人一团伤心自怨自艾,往玉福宫走。
“不过,奴婢真是没想到这猫儿竟在咱们玉福宫关了这么多天。好在才人来看曦贵人了,不然,万一被怀疑个知情不报或者什么的,就不好了……”
“是啊,像我这样地位卑微、又不得宠的女子,只能处处小心做人……”
此时,双菱轩。
闲杂人等走了,梁荷颂还瞪着厉鸿澈没松,那黑亮的双眸泪光与愤恨交相涌动,虽然没有说话,可责备与怒气确实明显的很!
厉鸿澈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了?这样看着朕不说话。”
不说话?让她说什么?骂他吗?她敢么?!哪怕她自己不怕死,也不得不顾及家人,所以,她只能忍着……
可是,想起贤太妃,她又忍不了!
气怒至极,两行泪水从梁荷颂小脸儿上汩汩留下来,不过,出口却没成她先前想好的怒骂,而成了带着哭腔的怒声质问:
“皇上如此草率、迅速的了结此事,趁着臣妾昏迷着就将人打了、顶罪了,是否是顾忌着玉福宫的佳人,怕伤着了?!”
厉鸿澈皱眉。“朕替你的猫儿讨还公道,还错了?”
“皇上是打着为替贤太讨还公道的旗号,找个替死鬼顶罪吧!”
梁荷颂一想起贤太妃生前的样子,就心如刀绞,那不是畜生,是条人命啊!
“皇上是舍不得玉福宫的美人,所以任由玉福宫推出个奴才来顶罪?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有胆子……”
“够了!”
厉鸿澈打断,觉察自己语气仿佛重了些,缓了缓。
“它只是只猫罢了!就算是玉福宫的哪个妃嫔捉了它,难不成你要朕下旨,让个大活人给只猫抵命不成?而且,这样做对你也没有好处,日后只会遭人诟病……”
后宫中若要上高位,必须知书达理,若是留下恃宠而骄、恣意而为的话柄,就成了软肋。
“就是只猫嘛,你要多少,朕都替你找。”
厉鸿澈是觉得她小题大做。梁荷颂冷声笃定地说着:“臣妾不要猫!臣妾要的是真正的公道!”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为了她招来几乎整个太医署,为了只猫打了玉福宫韩贵嫔的奴才,已经是偏袒了。
但,看梁荷颂那盯着他委屈而又倔强的眼神,噙着泪花,厉鸿澈语气又忍不住柔下来,有些无奈。
“颂儿,你能不能懂事一些……”
那是贤太妃的一条命啊!梁荷颂记得,贤太妃还好几次说,‘这皇帝不错’,而这个皇帝却任它这么死了……
梁荷颂蠕了蠕唇,有苦说不出,怒气憋在胸口,难受得慌,半晌撇开脸去。“我讨厌你!”
四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最直接的说明了她现在不再针对此事了,而是针对厉鸿澈本人!厉鸿澈眉头轻锁着,活了二十好几年,什么风风雨雨、什么样的倾国倾城美人没见过了,却从没有一次这样,不知道把个女人该怎么办是好。
☆、86|78
今天是个阴天,早晨刚下过一场细雨,隐约有秋意浸来。
抚摸了小腹,梁荷颂仔细感受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是……大了点儿。
带着康云絮、采霜,梁荷颂拿着软垫子抱着贤太妃小身子,去了养心殿外那处僻静的小花园。假山背后,林立着几块石头,其中一块看着仿佛有灵性一般,提着朱笔字——灵犀石。
这是舜熙先帝为贤妃所立、所提之石。梁荷颂记得曾经见贤太妃衔着鱼肉来这儿祭拜先帝。贤太妃心中,定然对先帝有情的。
梁荷颂亲手刨了土坑,刨着刨着,果然刨出来些腐烂了的鱼骨头。触景伤情,贤太妃已经不在了……梁荷颂把贤太妃小小的身子放木盒子中,再放进土坑里,还没来得及下土,眼泪就已簌簌落了下去。
康云絮不忍心,上前想安慰梁荷颂,却被梁荷颂抬手示意不必,就与采霜静静地站远了些,留梁荷颂一人与贤太道别。
一捧一捧的掩上土,梁荷颂抬袖子擦了泪,低声说着:
“太妃娘娘,你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的!嫔妾答应过要为你报仇,前世的这世的,我都替您记着,您放心。黄泉路上,您安心地走吧……”
是她没有保护好它。有一根坚硬的刺,在梁荷颂心底慢慢滋长,渐渐变作一道利刃!
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害死贤太妃的人,一个都休想逃!
埋葬了贤太妃之后,康云絮只觉得,梁荷颂平静得有点儿让人害怕、担心。
路过菊香园时,梁荷颂碰到了厉哲颜。
厉哲颜看了看她左右。康云絮、采霜会意,远远随着,留了二人单独说话。
“从前我道哲颜世子为人公正,却不想现在入了官场、娶了贤妻之后,便是非不分了,任由残酷恶人逍遥。哪怕那是只猫儿,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梁荷颂淡声凉道。贤太妃是厉哲颜从玉福宫里抱出来的,哪会不知道是谁捉了它,害了它。
袖子下手微微收紧,厉哲颜面上依然平静。“颂儿,我知道你喜欢贤太。但若此事继续闹大,太后定然不会再容忍你,说你小题大做、借机争宠陷害。到时候,真正害的,是你自己啊。你知不知道,这事已经传到宗人府了,连皇上都……”
“我当然不知道!”梁荷颂打断,仰起亮堂堂的眸子,“我只知道,在贤太失踪之前,世子的夫人曾在韩贵嫔面前说过贤太!”
梁荷颂逼人的目光刺得厉哲颜发痛。
燕绥。厉哲颜微微吃惊。
“或许……”
“别说或许是巧合!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梁荷颂再打断,背过身不想再继续这个交谈,“哲颜世子,你救回贤太我很感激,但若是你真为我好,就少出现在我面前,也请回去告诉尊夫人,收好她那些把戏!否则,休怪我不再留颜面,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荷颂拂袖而去。
厉哲颜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你兄长让我带话,午时在珍棋轩外留香亭等你。”
梁荷颂脚步一顿,头也没回。
“多谢。”
厉哲颜静静看着梁荷颂远去,心底仿佛有一泉冰,在慢慢碎裂。
他就像一个已经落水、即将被溺死的人,只能看着她在那条路上挣扎,却无力去做什么、救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那时候,皇叔究竟会怎么选择。
午时,梁荷颂准时去了留香亭。梁烨初仿佛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茶都不冒气儿了。
“哥哥。”
她一喊,梁烨初抬眸看来,清冽的眸光渐渐浮现笑意。梁烨初先是问了她身子可好些了,梁荷颂说无碍。郝温言与梁烨初是好友,昨日郝温言一出共,梁烨初就已经知道了情况。“温言医术高明,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些。”
梁荷颂先是心中一暖,而后沉痛感又漫上来。
“光是身子好着有什么用?贤太死了,我这心就像在油锅里滚着!这事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是谁做的,便把谁揪出来!”
梁荷颂稍微缓和了些语气,怕梁烨初担心。
“昨日也是我因为贤太突然死了、急躁了些,哥哥放心,颂儿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这样了。”
昨日是她糊涂了,忘了这后宫的生存法则,这里向来不是看‘理’字的,是看本事!
看了眼梁荷颂那双冷光浮现的眼睛,梁烨初似感叹,又有些纷繁的情绪闪过,最后都融化在平静的波澜下,只有微微的涟漪在他眸光中荡漾。
“颂儿长大了,看来往后,不需要我这哥哥再多费心费神了。”
他伸手,略作了犹豫,还是落在梁荷颂头上,轻轻拍了拍。昨日宫中发生的事,他已通过郝温言的口都知道了。
“哥哥为我劳心费神十几年,亏得身子都虚了,我若再不为哥哥分忧,便真是不懂事了。哪怕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怪我的。”
“此事你要小心处理,你怀着身孕,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
梁荷颂以为梁烨初会对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安慰什么,没想到他除了关心她饮食起居以外,并没说什么,又拿了些小吃、补药,都是她极喜欢的!朝中风起云涌,梁荷颂问情况,生怕盛家之事再生祸端牵连了梁烨初。
“哥哥,你从前在布库‘做事’时,那些事情可处理妥当了?现在宫外正不安稳……”
梁烨初笑了笑。“你看哥哥这样子,像个贪-赃-枉法的么?”
梁荷颂上下打量了一番:儒雅,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
若不是她那些年一直在他身边,知道那些事儿,看着那些送进博通府的“大礼”,恐怕她也绝不会相信梁烨初是个贪官……
梁荷颂摇了摇头:“爹爹若知道你做了贪官,恐怕戒尺要上哥哥的身了……”
梁烨初笑。
梁父梁文海,一生清正廉洁,是刚正不阿的大忠臣。梁荷颂犹自记得,爹爹写了“廉”字叮嘱哥哥要做好官的场景。
临别,梁烨初才缓声对梁荷颂说:
“你只管在宫里好好的过日子,照顾好自己,别怕,万事,有哥哥在。”
梁荷颂一怔。他的目光暖暖的,拨开阴霾照进她心田,好似清晨的阳光,让她一下子眼眶有些濡湿,带着鼻音嘀咕:
“哥哥何时本事这般大了……”
梁烨初对她一直都很温和,宠溺。“颂儿需要哥哥有多大本事,哥哥就能有多大本事……”
梁烨初的话太暖,让梁荷颂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凉渐渐融化了些。
梁烨初就在她面前。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扑在他怀里哭诉,谁谁谁欺负了她,而后那孩子定然会消失许多天,再出现时就会对她毕恭毕敬。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了。
*
兄妹分别后,回去的路上,梁荷颂已经在思量着埋葬贤太妃时想到的法子。正走着,忽然前面闪出一团灰来!康云絮忙扶着梁荷颂,怕她摔了。
“辰良!”梁荷颂一下子认出。这不是消失了好几日的辰良大灰猫么?盛妃死了之后,它又回到了野放状态,有时会出现在青居殿附近。
“喵呜……”辰良浑厚叫了声,放下一撮儿黑猫毛。
梁荷颂捻起,奇怪。大灰猫是想告诉她什么?略作了思索,梁荷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云絮姑姑,我晕倒的那几个时辰,这只灰猫儿可出现在双菱轩过?”
康云絮和采霜对视,而后都摇头。
没有出现。这大灰猫天天追着贤太妃,连江南都去了,却在它死后不闻不问,看都没有看一眼……
还有,贤太妃不是收服了一堆虾兵蟹将猫吗?平素都整齐排列着等候它发号施令。这几日,它死了,竟一只猫都没来过……且不说人情世故,哪怕按照猫情世故,也说不通啊……
看着掌心的黑毛,梁荷颂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速赶回养心殿外的那个僻静小园子将贤太妃的尸身再挖出来。
梁荷颂这突然的举动,把两个婢女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受的刺激太大,忙劝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了!梁荷颂破了手指尖儿都不自觉,打开木盒子,拿起猫儿前爪仔细看——果然,那脚尖儿是有几根白毛!
这不是贤太妃!!记得她刚认识贤太妃的时候,就将一只脚尖儿有些许白杂毛的猫,错认成了它。
这是那只猫!
二猫都是一身黑,确实容易搞错。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区分神态,蔫儿巴了之后除了那细微的差别,还真区分不开!
“贵人,您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康云絮、采霜见梁荷颂竟然唇角一勾,浮现了夹杂阴霾的笑!
平静的合上盖子,梁荷颂起身。
“贤太,没有死!”
二婢女都是一惊。没死,那现在又在哪里呢?
而后大灰猫引着梁荷颂,直到玉福宫外,才一溜烟不见了。不必再想,梁荷颂已经明白,贤太妃还在玉福宫中!
“辰良,这事情若你帮忙办成了,我日后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追太妃娘娘……”
大灰猫“喵嗷”一声,贴着梁荷颂转了一圈,大粗尾巴勾着她小腿儿一颤一颤的。梁荷颂觉着,它这神态就是说“好”了。
贤太妃自是有一堆喽啰,大灰猫在宫里也是一霸……
梁荷颂嘴角染笑,瞧着玉福宫那道宫门——韩贵嫔正被婢女扶着进去,下巴高扬着,心情很好。那宫门边有两只猫儿在徘徊。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贤太妃手下的两只喽啰猫。
后宫流言蜚语不都说她小题大做么?好,她就让她们看个清楚,什么,才叫“大做”!她们不是说她夸大其词、说谎做戏么?好,她就真的好好唱一回戏!
当即,梁荷颂赶回双菱轩,吩咐康云絮半夜煮了几大锅鱼汤,双菱轩地处偏远,又挨着无人居住的菊香园,是以夜里来走动的人少。在菊香园里闻不到鱼味,但猫的嗅觉远远超过人,是以,皇宫各处的猫,逐渐汇集而来。
大灰猫,大王一般蹲坐在门口,沉沉地喵呜了一声,那些猫都怂着脸,听命……
双菱轩的奴才都是吃过苦头的,除了小田子,其余的胆子都大。当夜,几条人影从双菱轩出去。梁荷颂才知道,冷面婢女采霜竟然会些功夫,且不弱,而且飞燕也会些三脚猫功夫。
二女竟然藏着掖着这么久。
夜晚接近尾声,五更了,但天空异常黑,四下一点光线都没有,不过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
采霜飞燕终于回来——
“贵人,都弄好了。”
“好,你们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陪着我去唱一回大戏……”
*
黎明如期而至,天空擦开一丝亮。乾清宫,厉鸿澈已经穿戴好朝服,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出门便得报——
“皇上,曦贵人跪在乾清门,求见皇上!”
“什么?!”她跪在那里做什么?
满怀一问,厉鸿澈大步朝乾清门去,远远便见一抹淡素色跪在朱门间,仿佛朝雾夕烟一样轻柔、纤弱,但那神情却坚定得仿佛不怕天崩地裂,背脊挺得笔直!
她又要做什么?!厉鸿澈心又悬起。每次看见她这样的神情,必然会有一场风波。
“大清早,你怎么在这儿跪着?还不快起来。”她身子本就弱,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
厉鸿澈去扶梁荷颂,却不想她躲开了,低伏身子,磕头未起,沉声道:“臣妾有要事禀告!”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地上凉……”
厉鸿澈话只说了一半,因为那低埋着的脑袋仿佛钉了钉子一半,伏在地上岿然不动。
“有何要事,你说吧,说了快起来。”
梁荷颂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洪亮,厉鸿澈身后的左右太监康安年、陆全笙以及后头一干执华盖的小太监都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梦中,太-祖-皇勃然大怒,大斥后宫、不遵旨意,目无尊长,擅自违背他圣谕、伤害神猫!若再不加以制止,对作恶者加以惩罚,他定不会轻饶!”
什么?!所有耳朵,听到梁荷颂这话,都惊吓了!大斥后宫,目无尊长,这哪个词都是要命的!后宫中,多少妃嫔,包括当朝太后在内!曦贵人所说,是直指太后一干人,斥她们藐-视先皇、目无尊长!
厉鸿澈脸色发白!昨晚,宗人府之人还来找他,逼着他“立皇后以正后宫不正之风”,意指的就是梁荷颂,现在,若是又起风波,他想要升她位分,就难了。
康安年上前提醒厉鸿澈早朝时辰到了。
“此事待朕早朝后再议,小福子,送曦贵人先行回双菱轩。”厉鸿澈不放心,又让康安年一块儿去,意有让他注意风声之意,又对地上跪着的女人嘱咐,“在朕回来之前,不许再说此事!可知?”
梁荷颂竟然没有硬碰硬,大出厉鸿澈所料。她抬起头,温声说“知了”。
哪里还需要她说?马上,就会有无数张嘴,四下传开。
就在厉鸿澈早朝的时候,风声就传开——黎明时分,曦贵人跪于乾清门,称太-祖-皇帝托梦,大斥了后宫、藐视太-祖圣谕,目无尊长,实属不孝不忠,若不改之,若不处罚不遵者,□□将大怒处罚!
懿宁宫,欣兰宫,玉福宫……早朝还没下,三宫六院,都知道了!
孝珍太后怒气冲冲,让人“请”了梁荷颂,以及后宫众妃嫔来懿宁宫汇集,并抬出凤印,这阵仗,是要收拾人了!
包括黎惜兰在内的众妃嫔按位分依次坐在两边,孝珍太后坐在正中上座。空气仿佛紧绷得如马上就要崩断的琴弦。
所有妃嫔,没一个不是大气不敢出,暗暗朝梁荷颂看来,心想,她怎么敢如此大胆,真是怀着龙子、有皇上宠着,就敢任意妄为了?竟敢把太-祖-皇帝抬出来,大斥后宫不尊先长……
梁荷颂并不怕,抬眸瞟了一眼脸色青白交加的孝珍太后。
她为何觉得,孝珍太后明面上高兴她怀龙子,实际上并不在乎呢?不然,怎会背着皇帝,就把她捉来这里。
梁荷颂被招去了懿宁宫,康安年见阵势不对,忙去太和殿!
☆、87|78
韩贵嫔苍白着脸坐着,虽然皇上已经下令打了“害猫凶手”,但现在梁荷颂唱这一出,她也是担心得很!时不时的往淑贵妃和珍妃哪里瞄。她们三个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进宫的,韩贵嫔时常找她们拿主意。
黎惜兰脸色依旧柔婉,但对上韩贵嫔的视线时总会不自觉隐隐严厉几分。韩贵嫔就是个顾头不顾尾地闯祸精,这回是当了孙燕绥的一把刀,还不自知。
太后在上座,酝酿着一脸怒气、一口气儿堵在胸口,没劲儿说话,贺舍姑姑在一旁给她顺着气儿,约莫也就快缓过神来发落人了。梁荷颂瞄看了孝珍太后一眼,而后见韩贵嫔身边的婢女悄悄出去了,心头咯噔一下!那婢女……
梁荷颂忙看了眼身旁,采霜会意,也暗暗退下。
采霜从懿宁宫出来,一路跟着韩贵嫔身边的米分衣裳婢女,那婢女偷偷摸摸地专挑小路、捷径走,一直走进玉福宫!采霜会些功夫,闪身偷偷进去了玉福宫,但跟到一个回廊转角便不见了人!
那米分衣婢女其实拐进了一个小黑屋子,里头有暗阁,暗阁里还有个太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猫儿。米分衣进门就急道:
“小右子,贵嫔娘娘让咱们把这猫儿处理了,赶紧埋了!”
“娘娘不研究它的古怪了?”
“还研究什么!再研究,只怕咱们的命就要折在这猫儿身上了!”
小太监惊吓,忙听从米分衣宫婢的,找来了绳子打算把猫儿勒死,可提起贤太妃软哒哒的小身子,见它浑身血血淋淋的,全然没了生气,眼睛都涣散地半眯着了,于是,探了探贤太妃的小鼻子——“已经没气儿了!前天开始就蔫儿巴巴的不怎么动了,应该死了!”
“就死了?算了算了,时间紧迫,你找个布口袋来,贵嫔娘娘让咱们直接提去刨坑埋了!”
两人说干就干,小太监去拿养花的巴掌小铲子和布口袋,米分衣婢女在小黑屋里守着。
看了眼那一地的鸡毛和鸡骨架,米分衣婢女纳闷儿,捅了捅黑猫僵硬的腿儿,扯了扯它胡子,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确实是死透了:
“都成了这样儿了,竟还把鸡给吃了……”
两人拿着铲子、提着贤太妃的尸体,拐到玉福宫最偏僻的那几间屋子外的小花坛里,把死猫口袋丢在一旁,开始专心地刨坑!
“刨快点儿,埋深点儿,恐怕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搜!”
两人刨得专心,没注意都那一旁的布口袋的响动——一只黑猫脑袋从袋子口探出来。贤太妃偷瞄两人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猫、猫跑了!”太监大惊,忙去追。“小畜生,居然诈死!”
米分衣婢女一想,忙让太监别追。
“跑就跑了!一会儿若是搜,正好搜不到!反正那小畜生又不会说话……”
*
懿宁宫。太后终于缓过了气儿,将众妃嫔瞄瞪了一眼,最后落在梁荷颂身上,虚弱无力的眸光浮现一抹久经磨砺的厉色。
“曦贵人,哀家听你今早去乾清宫拦了圣驾,说太-祖-皇帝托梦给你,大斥了后宫,可有此事?!”
梁荷颂起身,行礼跪,低眉潜首。“确有此事。”
“荒唐!”
啪一声拍了桌子,孝珍太后才斥了两个字就气得直咳嗽,贺舍忙去拍背顺气。
“你……你还不快跪下!前日你因为一只猫儿惊动了整个太医署,又将玉福宫的奴才打得个半死,让皇帝不得早朝,这就罢了,哀家都未与你计较,今日你竟公然拦了圣驾,还口口声声说,太-祖-皇帝托梦大斥后宫!你倒说说,是斥的谁?!你……”
说着她又咳嗽起来,淑贵妃忙拿出一小瓷瓶来,递过去让孝珍太后闻了闻,孝珍太后才顺过气。
梁荷颂低首缓声说道:
“太后息怒。惊动太医署,是因为臣妾感念神猫丢失,太过心痛而性命垂危,至于发落奴才时,臣妾尚未清醒过来,并不知情,都是皇上的旨意,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都是皇帝的旨意,不关她的事。孝珍太后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
“一口一个皇上,一个口一个太-祖-皇帝,你眼里可还有哀家?!是哀家待你和善,你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竟敢以托梦之说来妖言惑众!”
孝珍太后平素虽然和蔼,但发起怒来也不比当年雷厉风行的端敬太后差,甚至更有一股柔中带狠。可是让众女子惊奇的是,曦贵人竟然并没不害怕似的。
梁荷颂缓声说:“臣妾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孝珍太后长甲放在了凤印上,怒看梁荷颂。淑贵妃、珍妃忙抚慰太后,做和事老,尉迟香言坐在末尾几座上,想说话,但插不上嘴。
孝珍太后冷看梁荷颂,面色不留情:“后宫的戏码哀家看了几十年,什么幺蛾子没见过,可如此荒唐大胆的哀家还是头一回看见!最近连宗人府都对后宫之风颇有微词,若哀家再不管,这后宫就没有规矩了!”
提起宗人府,淑贵妃眸中不觉闪现一抹喜色。
前两日宗人府已经进谏皇上,立黎惜兰为后。盛妃已不在,后宫中地位上已经没有能与黎惜兰抗衡的妃嫔。
梁荷颂不痛不痒,并不怕事闹大。
孝珍太后看她一脸平静,越发不顺意:“皇帝前些日子还向哀家提及,说你懂事、要升你为嫔,你却闹出这么多事端!看来,升位分之事也要容后再议了!”
升为嫔?梁荷颂正在意外,便听门外太监一声——“皇上驾到”!
本就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又紧绷了一层!皇帝竟然提前下了早朝,这局面恐怕就又要转上一转了。
厉鸿澈刚下早朝,得了康安年消息就立马赶来,才到门外便远远听见里头孝珍太后愠怒的声音,进门就看两排胆颤心惊的妃嫔,上座端坐的太后,屋中跪着梁荷颂。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众女行礼。
厉鸿澈也没看人,抬了抬手让起来,径直大步朝孝珍太后旁边的位置坐下去。他从梁荷颂旁边擦身而过,带来的风带着他独有的淡淡气息,扑在梁荷颂裸-露的脖子上,微微凉,而熟悉。
厉鸿澈落座,目光锁在梁荷颂身上。梁荷颂浑身一紧——他的目光太与众不同,哪怕没有抬头也能清晰感受。
“为何还跪着。”
梁荷颂抬了眸子才知厉鸿澈是对她说的这话。康安年小声提醒:“曦贵人,皇上已经说起身了。”
皇上说的起身,分明是该对众妃的。孝珍太后暗暗不悦,皇帝一来就让她起来了,然而更让她不悦的事来了——
梁荷颂并不起身,反而磕头伏地:“皇上,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不满后宫中人不遵他生前口谕,若不将被困的神猫解救出来,臣妾实在担心腹中孩子,是否会被太-祖-皇上迁怒,还请皇上彻查此事!否则臣妾恐怕愧对太-祖嘱托,日夜惶恐,不得心安。”
梁荷颂抬头,直直看向厉鸿澈,坚定不移。太后以及另外三四个年长妃嫔颇有不悦,翕动了嘴唇想说话,但都看向了皇帝,见他脸色阴沉,也都不敢再发话。
孩子。厉鸿澈抿了抿唇。她竟拿孩子来做筹码威胁他。厉鸿澈见梁荷颂一双清亮逼人的眼睛定定看他,仿佛旁人都不在她眼里。不,她是在拿自己做筹码!兹事体大,牵扯到太-祖-皇帝不说,还可能定位欺君大罪!厉鸿澈只觉胸口升腾起几丝怒气,然而,看她那苍白的两颊、眼下微微发青眼窝,那丝怒气又仿佛有些无力。
罢了……她这场荒唐的赌注,或许赢了……他确实狠不下心来。
松了袖子下方才微微捏紧的拳头,厉鸿澈淡淡问梁荷颂:
“说吧,都梦见了些什么。”
心下松了一口气,梁荷颂冒冷汗的手这才回暖。“昨夜□□皇上托梦臣妾,大斥后宫不遵他圣谕,对当年曾救过他性命的神猫转世,横加伤害,是为藐视先皇、不尊不孝!若不改之,太-祖-皇上说,定降罪众人,臣妾惶恐,是以今晨才急忙前去乾清宫禀告皇上……”
“荒谬!一口一个太-祖-皇上,哀家决不许有人别有用心、利用祖宗-皇帝圣名!”孝珍太后怒不可遏打断,转而对厉鸿澈,“皇帝,这样荒唐的话,你可别告诉哀家,你信!”
比之旁边的火烧怒气,厉鸿澈却沉得像一口寒潭,没有抬眼皮,对淑贵妃道,“惜兰,你怎么看。”
此事牵扯先皇,实属敏感,且幕后真相又与韩贵嫔有关,黎惜兰作为知情人,面上仍旧滴水不漏。黎惜兰已经先于众妃看出,皇帝虽脸色阴郁、没发表意见,也看都不看梁荷颂一眼,但以她对厉鸿澈的了解,他定然已经做好了决定……而皇上此时问她,目的再明显不过……
她黎惜兰或许红颜渐渐凋残,但,“知心”二字,她定然比别的女人做得好!
黎惜兰柔婉地看了眼梁荷颂,淡声柔道:“自古以来也有入梦之说,但个人梦境旁人也无法得知,客观来说,臣妾也无法辨知真假,但,曦贵人平素温婉诚实,臣妾相信,曦贵人应该不会骗人的,皇上,您说呢?”
韩贵嫔一听,眼一睁,暗急!淑贵妃怎么还替梁荷颂说话了!
“嗯……”厉鸿澈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看黎惜兰道,“惜兰心思玲珑、处事周全,你所言,朕觉甚是有理。珍妃,你入宫时间也不短了,你说说看。”
珍妃处事中庸,从打扮到言行,都中规中矩,平素和淑贵妃黎惜兰又走得近,自然与黎惜兰说辞相差无几。皇上都说黎惜兰说的有理,旁人还敢说什么?
韩贵嫔更急了!
厉鸿澈又问了两个年长些的妃子,有淑贵妃作表率,她们哪怕本有微词,也不敢作出头鸟,说别的。尉迟香言终于插上嘴,自然为梁荷颂温婉的说不尽好话。
余秀玲平日与梁荷颂走得近,本以为皇上会点到自己,却不想,并没有!
“太后以为如何?”厉鸿澈问了一圈儿,最后问孝珍太后。
“……”孝珍太后心郁气闷,硬是没吐出个字儿来!皇上是借黎惜兰的嘴说话呢!可叹侄女情分,终不敌皇后之位的诱惑……想到此处,孝珍太后只觉憋一肚子闷气,又苍凉又无力,把凤印往桌边儿一推。“哀家老了,凤印太沉、拿不动了。这事,便由皇上亲自定夺吧!”
虽然众妃嘴里没说什么,但心里都认定了梁荷颂这次是无理取闹,皇上竟然公然偏袒,恐怕日后也要落人口实,免不得英明受损。
“你说神猫被困,那困于何处太-祖-皇上可说了。朕立刻命人去搜。”
韩贵嫔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预感梁荷颂要把苗头对准她!
梁荷颂凉凉瞥了韩贵嫔一眼,低首道:“臣妾睡得不安稳,并不记得了。”
孝珍实在看不下去这出戏,便说身子乏了,便让贺舍扶着,进内屋去休息,不管这事了。
正在此时,忽然小太监匆忙急急禀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皇上好好的在这儿,什么不好了!”淑贵妃斥责,柔中带厉。
厉鸿澈瞟了一眼梁荷颂,仿佛有预感。“慢慢说!”
小太监缓过气儿,跪在地上如天崩地裂,“太庙闯入了一大群猫,围着太-祖-皇上的灵位哀鸣不绝!不一会儿,太-祖-皇上牌位就咔哒一声掉下来了!”
“什么?!”
这一惊还没过去,又来了个太监禀告——“禀告皇上,玉福宫外猫儿成群撞宫门,来势汹汹,撞得到处血迹斑斑!”
玉福宫!所有人视线,全数看向已经面如土色的韩贵嫔!
☆、88|78
老祖宗牌位倒下,那还了得?孝珍太后当即差点给晕了过去,各妃嫔亦是惊惶,尤其是韩贵嫔,黎惜兰暗暗探究地打量了眼梁荷颂。
厉鸿澈立即前往太庙。太庙在皇宫正阳门东北处。从懿宁宫疾步而去约莫一两刻钟的时间。
太庙不是谁都能进的,皇族男丁,以及皇室嫡妻皇后、太后、太子妃才能进去,其余妃嫔、公主,不能擅入太庙。然而,孝珍太后被人扶走时,回头看了眼柔婉端庄的淑贵妃黎惜兰——“你也去。”
黎惜兰微一惊,不过只是转瞬,便不骄不躁地上前扶着孝珍太后,前往太庙。
此时厉鸿澈已经先一步出去,并不知这一出。众女见状,心下都明白了太后用意。
梁荷颂也不吃醋,恭敬送走太后。
皇上、太后、淑贵妃都走了,剩下一众年纪稍长的珍妃之流也都不太多话,众女互相打量了几眼,尤其是打量梁荷颂,心下些惊奇——那托梦之说,难道是真?
韩贵嫔手中的丝绢儿都快绞成了碎布,坐不住了,但方才皇上又没发话让她们走,真叫她担心要窒息!也不知道她方才悄悄派走的婢女,有没有把事情处理干净!
一切都按着梁荷颂预估的情况走着。其实,只要厉鸿澈不追究她、拆穿她,她这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她相信他的皇帝的权力,然而另一半,就看贤太妃能不能熬到她去救它了……
尽管梁荷颂现在心急如焚,但面上也不能显露半点焦急,否则,便引人怀疑,说她是为了报复、救自己的猫儿,利用太-祖威名了。
等待仿佛很漫长,才一会儿,众女都有些坐不住了。
抬眸,梁荷颂看着厉鸿澈消失的门口,心绪纷繁。
淑贵妃果然是个剔透的人,知道厉鸿澈问她话的真正意思,所以,淑贵妃便善解人意、顺着他的意思,给了她梁荷颂台阶和支持。难怪上回她送药给厉鸿澈,那奴才说厉鸿澈只要淑贵妃的药,其它的药向来不沾。
虽然她心知厉鸿澈那问淑贵妃、赞淑贵妃的话,都是为了成全她梁荷颂,可是她这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酸涩。对于厉鸿澈的过去,她没有参与,也无法补救。那段日子,是否是属于他与黎惜兰的?他们曾经是否恩爱过,是否也像前些日子对她呵护那般,对过淑贵妃?
厉鸿澈实在太难懂了,有时候,他仿佛很简单,说要给她未来、让她幸福,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么真诚、简单,让她觉得,这男人,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有时候,他又仿佛复杂深沉得她一辈子也看不懂,若即若离,任她怎么看,都无法从他平静无澜的脸上看到一丝热恋柔情。
她真是后悔,为何会动心。若不动心,没心没肺的,倒也少这么多劳心伤肺,可若不动心,她又怎会甘愿为他生子。
她梁荷颂不是什么伟大、勇敢得不同凡响的女人,但,面对自己真心的勇气她还是有的。她就是对这个,天下之主、挥手便可得万千美人的男人,动心了。
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梁荷颂挥开那些纷繁的思绪,只想着一会儿如何救贤太妃。
“颂儿……”尉迟香言站在梁荷颂身边,眼神略有焦急,询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梁荷颂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余秀玲往那并肩的两人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了步子,缩了回来,心思百转千回。方才太后说,皇上又要升颂姐姐的位分,作曦嫔,如此就和香嫔同位分了,而她,却还是个地位卑微的才人……仿佛,距离越来越远。当初她与梁荷颂同为才人时同患难的日子,仿佛越来越遥远了……
众人等了约莫两刻钟,皇帝身边的陆全笙公公便来通知众人——“皇上已经处理完了太庙的事,现在正王玉福宫去,让奴才来知会各位娘娘,不必再等候了。”
珍妃出言:“敢问公公,太后娘娘和淑贵妃可回来?若回来,我们等太后回来跪个安,再走。”
“太后和贵妃娘娘也去,玉福宫了……”陆全笙余光瞟了一眼韩贵嫔。
韩贵嫔当即差点没站住脚,幸好身边儿站得近的谭修仪扶了她一把。
陆全笙又说,让梁荷颂和韩贵嫔立刻前往玉福宫。虽然圣谕没说珍妃等人能去,但也没说不能去,是以,胆儿大好奇的,也都在梁荷颂、韩贵嫔走后,随着一道去了。
珍妃本不喜欢生事,不想去,但奈何韩贵嫔出门时求救似的看了她一眼,心下暗叹了口气,也只得跟着去了。
群猫撞宫门,这事儿真是几百年都没有听过!怎叫不稀奇、不让人好奇!
梁荷颂到玉福宫时,厉鸿澈与孝珍太后一行也刚好到玉福宫门口。两双视线一相碰,厉鸿澈淡然平静,梁荷颂微微一惊,别开了眼睛。
此时避故意设计之嫌,梁荷颂不该开口说什么、指什么,是以沉默,不过,女子中不乏多嘴多舌之辈,所以,她也不担心没人提。
这不,已经好事管不住嘴、跟来看热闹的妃嫔,小声嘀咕——“天啊,这些猫儿为何非要往玉福宫里跑?撞的好激烈啊……”“谁知道呀,难道……难道神猫困于此,所以太-祖-皇上发怒了?”“……”
‘完了完了,她这回死定了!’韩贵嫔把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心乱如麻!转眼看梁荷颂,见她神色淡然,但看在韩贵嫔眼里,仿佛梁荷颂有鬼神附体一般,只觉背都寒了!
这时,韩贵嫔身边悄悄来了个米分衣婢女,正是先前悄悄遣走处理贤太妃的那个,婢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韩贵嫔猪肝色的脸,一下仿佛淤血散尽了,染了春光,再看梁荷颂时,轻抬着下巴并不以为意——那猫儿已经自个儿跑了!这回,皇上搜不到被困玉福宫的神猫,那梁荷颂那什么托梦之说,也就没了证据、可能是假了!到时候治她梁荷颂个欺君争宠、扰乱后宫风气之罪,有她好受!
梁荷颂见韩贵嫔突然气定神闲,略略凝眉。
“砰”、“砰”、“砰”。此时猫儿还在拼命往门里挤、撞,里头的奴才本就害怕突然攻击来的猫,战战兢兢地抵着门,快招架不住了。
厉鸿澈也已观察了清楚,道:
“开宫门,放它们进去,看它们要作何。”
厉鸿澈余光扫过那神色淡然的女子,恰好见她从他脸上迅速收回视线,他想从她眼神中探究一二,可她却不愿再看他一般,任他怎么看,她都不抬头。
众人入玉福宫园子,只见那群猫四处嗅着、寻找着什么似的,这形容,真真叫人看得心惊!谁能想到,平素温温顺顺、呆呆傻傻的猫儿,竟然也能做出这等举动?!
众妃嫔无一不是捏着小手帕,小心翼翼的、捂着心肝儿看,小声耳语——“这按常理,说不通啊!难道真如曦贵人所说,是太-祖显灵了?”“你别说了,怪吓人啊……”“它们是在找那神猫困在何处吗?”
韩贵嫔气定神闲,因为只有她知道,那黑猫儿已经撒腿儿跑了。哪怕找去了那关猫儿的小屋,她也不怕。暗暗地,韩贵嫔还给淑贵妃、珍妃一个不必担心的神色,搞得那二人一头雾水。
孝珍太后本是不信梁荷颂的话,可而今,却也半信半疑,甚至生出些敬畏来!回头对韩贵嫔道:
“韩贵嫔,你是玉福宫主位,而今神猫却困于你这处,你还不快快如实说来,究竟你做了些什么?!”
韩贵嫔满脸无辜,两眼泪花闪闪。
“太后娘娘,嫔妾冤枉啊!这些日子来,嫔妾宫中只有一个懒惰的奴才找了曦贵人的猫儿泄愤,前日已经打了个半死,惩罚了。”
淑贵妃道:“皇上、太后,或许是太-祖-皇上在天之灵获取消息慢了,不知那奴才已经受到了惩罚、皇上已经妥帖安排了。不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太后奔波劳累一上午,也累了。”
太后点头有赞同之色,却不想韩贵嫔突然道:“贵妃娘娘说得有理,但猫儿在嫔妾宫中蹿,若今日不搜个究竟、证明嫔妾清白,恐怕日后难免闲言碎语。”
韩贵嫔转变突然,主动请搜查,倒是出了梁荷颂所料,也让她隐隐担忧。
厉鸿澈下令太监二十余人,仔细搜查玉福宫。
不一会儿,太监来急急来报——“禀告皇上,在那边花坛发现了血迹和土坑,还有猫的脚印!”
“走,去看。”
韩贵嫔一惊,厉眼看婢女。婢女忙小声说了只是个坑,没有那东西,她才又放下心来。
余秀玲住在玉福宫,是以跟着尉迟香言与梁荷颂之后,也随在人群里,可见了那土坑所在之处,她脸色刷白,全然没了血色!
花坛正在一扇小窗下。
厉鸿澈:“这是谁的屋子。”
余秀玲噗通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发麻。
“是、是是臣妾的屋子。”
话罢,眼泪已经装满了眼眶,双手在袖子下发抖。这么大的罪,她如何担当得起呀……
余秀玲紧张,惹来一些妃嫔的眼神讥诮、轻鄙。
梁荷颂微惊,而后缓声道:“秀玲妹妹这般种花可不好,要把土埋上,种子才能发芽。”
余秀玲略略一愣之后,结结巴巴接话:“今晨我早起种花,刚刨了坑就流鼻血了,所以颂姐姐送的种子还……还没播种下去……”
韩贵嫔知道她们是在作假冷言冷语了一句,看得十分乐呵。
梁荷颂瞧着韩贵嫔那笃定之色,心下一沉。难道,她已经把贤太妃给……
难道她终究晚了一步么……
贤太妃!梁荷颂心如刀绞。若贤太妃真的殒命,她也绝不会放过韩贵嫔!
韩贵嫔表现十分轻松,甚至还给太监指点,那些地方有沟渠,多搜搜。她可不怕搜,因为方才婢女说了,那猫儿已经从后门跑出玉福宫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猫算啊!贤太妃从后门出去后,跑到半路听了这番动静,又从前门撒着四腿儿偷偷溜了进来,一下就将情况看了个分明!
哟呵,那小贱人竟然还让人使劲儿搜?贤太妃添刮了下嘴毛,胡子一动,心下立马有了算计,一溜烟儿,飞跑回先前那间小黑屋。
“喵呜……”“喵呜……”“喵呜……”
厉鸿澈等人走到庭中,便听见有猫哀鸣声不断!凄凄惨惨戚戚,仿佛痛苦至极!!当下众人都是一个色变!
厉鸿澈一脚踹开黑屋的门,而后根据声音源头,踹开了古画后头隐秘暗阁的木门——又一间小屋子!隐隐有血腥味!
梁荷颂一下就听出,那是贤太妃的声音!忙冲进去,只见贤太妃躺在血泊中,四脚抽-搐,凄惨哀嚎,形容真是残忍至极!见者无不所动,恻然。
“贤太……!!”心疼泪水涌出,梁荷颂过去一把抱起“垂死”的贤太妃。
韩贵嫔以及身旁的婢女都一下子懵了!这,它不是跑了吗???
厉鸿澈脸色阴沉,从紧抿的唇缝见,逸出如冰的几字:“你身为一宫主位,竟然如此狠毒、愚蠢!还不快跪下!如实招来!”
韩贵嫔哪里受得住皇帝的愤怒,噗通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皇上,这,这……嫔妾不知啊!”
☆、89|78
韩贵嫔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跟方才气定神闲、一派贤惠热心的样子全然不同。
“皇上,臣妾也不知道这猫儿怎么会在这儿呀!或许,或许是哪个奴才拿猫儿泄愤,臣妾真的不知道啊……”
梁荷颂抱着贤太妃软哒哒的小身子,悲怒交加:“贵嫔娘娘,你倒说说哪个奴才这般大胆,敢私自在你主屋旁的暗阁里做这等事?!还弄得这么鲜血淋漓!”
韩贵嫔语塞,张口说不出好借口来,眼珠往黎惜兰和珍妃那边看。那二人简直看都不想再看韩贵嫔一眼!方才黎惜兰让算了,别找了,太后都点头了,韩贵嫔还吆喝着让人搜查以正清白,这下是清白没正,罪倒是正了!
见无人敢为她说话,韩贵嫔泪花闪闪,磕头求饶,又膝盖跪走去梁荷颂跟前,拉着她袖角,凄声:“曦妹妹,是姐姐错了,求你原谅吧。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人说你这猫儿像人一般,能跟人沟通,我就信了,所以捉它来看看。姐姐只是好奇,并没有起坏心啊曦妹妹,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梁荷颂任她扯着袖子泪汪汪,面上不厌恶、也不心软,平静道:“贵嫔娘娘这一份好奇就让个与你无仇两条生命鲜血淋漓,一死一伤,若贵嫔娘娘这一份好奇再升华一些,妹妹真是好生害怕。”
“我……”
“再说,这是太-祖托梦,我也只是转达罢了,并非是我不原谅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若真要求原谅,也该是向太-祖去求,妹妹也无法帮忙。”
去求太-祖原谅?那是个死人啊,这不是要她去死么?韩贵嫔平素伶牙俐齿,少有敌手,不想竟在平素常常闷声不吭的梁荷颂面前,竟然落败了下风,没法儿还嘴还被落进了套儿。
这时,梁荷颂怀里血淋淋的贤太妃睁开一条眼缝、瞄了眼韩贵嫔,而后“喵呜”“喵哇”的惨叫起来,四脚抖抖索索,仿佛病入膏肓,痛苦至极。
梁荷颂大急,正想求先告退去请郝温言来救,却不想她手忽然摸掉了贤太妃后腿上的干涸血痂,而且露出的猫皮肤,完好无损……
咦……
梁荷颂又摸了摸其它结痂的地方,虽然有伤口,但并不至于留这么多血,把它毛都打湿凝结了大半!
回头看了眼小黑屋子里那血迹斑斑、洒落血泊的地面,墙角散落着两只血淋淋的鸡骨架。而后,梁荷颂又摸了摸贤太妃的肚子——胀鼓鼓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梁荷颂:“……”不敢再乱摸贤太妃身上结痂的血“疤”。
在贤太妃喵呜喵哇的惨叫已经垂死抽-搐中,厉鸿澈发落了韩贵嫔。
“太-祖曾有口谕,宫中猫儿一律不得伤害,你却做出这等欺君罔上、不尊不孝的事情来!若朕还容你这般言行,还如何向祖宗交代!来人,将韩贵嫔贬入暴室三月,位分降为贵人,衣食用度一律降减,另,抄送佛经三卷,以恕罪过!”
淑贵妃、珍妃三人与韩贵嫔入宫前就是旧识,暗叹了气,也不好再当面多说了什么。
玉福宫众人散去,余秀玲跌坐在地上,两股还战战栗栗。婢女忙扶她。主仆两人都红了眼眶。
“才人小心,慢些。方才好险!多亏了曦贵人相助,否则韩贵嫔定然抓着这把柄,又来欺负才人。”
余秀玲捏着手绢儿擦了擦两颊上薄薄的冷汗,期期艾艾道:“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有这险境了……”
婢女一想,也觉得仿佛有理。
梁荷颂从玉福宫出来,忙赶回双菱轩,路上就让采霜去请郝温言来给贤太妃看看身子。采霜身子矫健,走路快,不过梁荷颂没想到,她赶回双菱轩时郝温言竟然也赶到了。在门口碰上,郝温言眸中一亮,而后恭敬朝她行了礼。
“郝御医大老远奔跑来,劳累了。飞燕,快端茶水来给御医大人润润喉。”
“娘娘不必,咱们还是先把贤太看看。”
郝温言见那鲜血淋漓,医者仁心,不忍得很!
梁荷颂低眸看贤太妃,别有意味的干笑了一声,也没拆穿。
“不急。”
她一路疾奔的模样不过是装样子的。她悄悄检查过了,贤太妃根本没有多大伤,顶多就是些小口子、小淤青,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全是殒命它口的那二鸡的……
果然,贤太妃经过一阵仔细湿帕子擦拭后,整个猫精神焕发的。趁贤太妃大口朵颐大鱼块的时候,梁荷颂趁它不注意捏了捏它前腿和后腿屁股,竟然比失踪之前还肥上一圈!(小黑屋里除了吃也不能如平时那般到处跑跳运动,不肥那鸡肉如何消耗?)
梁荷颂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韩贵嫔了……
让康云絮几人去了外头,梁荷颂这才与吃着鱼的贤太妃聊上。
看了眼贤太妃那越来越滚圆的肚子,梁荷颂凝眉。“太妃娘娘,食不可过甚,这鱼嫔妾会给你留着的,您要不歇会儿吧。”
贤太妃毛茸茸地脸儿扎在碗里,胡子上沾着一粒儿鱼肉渣,边吃边叽里咕噜道:“这……吚呜你就不懂了!鱼啊呜得趁新鲜,而且,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它吃得投入!唏哩呼噜、啪啪啪。
这声音,怎么还吃出猪的感觉了。梁荷颂打算等它撑(注意是撑)不下了,再跟它说。
最后,贤太妃对着鱼儿的一堆尸骨,打了个饱嗝,对梁荷颂说起几日遭遇:“那姓韩的毒丫头片子,当年还是哀家让人提拔他老爹升官儿,没想到她居然恩将仇报,拿鞭子抽哀家!不过……好在那鸡还不错……”
“……”梁荷颂扶了扶额,觉得没有必要再交谈下去了……
回头,梁荷颂便见窗台上一只雄壮的大灰猫,在窗台上徘徊犹豫,不敢贸然进来!
梁荷颂招手,准许它进来。得了主人家准许,大灰猫肥壮的四腿一蹬,一下子就跳进屋子里,朝贤太妃来,不过不似从前那么噼哩噗噜的猛追,踩着果毅的猫步,老虎似的缓步走进。
贤太妃舔刮了下嘴毛,瞄了它一眼,蹲坐在那儿想走又没走似的尴尬不自然感。灰猫走过来,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彬彬有礼的蹲坐下。
“太妃娘娘,这回是辰良召集了群猫,帮忙救了您。”
梁荷颂说了前半句,也不说后面该不该感谢的话,便闪退一旁,自干自的针线了,偷偷一瞥那蹲坐在圆木桌上的二猫。二猫并排蹲坐着背对着她,仿佛两只形状别致的花瓶儿。
二猫一动不动静坐了许久。
“哀家向来赏罚分明。”贤太妃伸出一只爪子,将那装满鱼刺的碗往大灰猫面前一推——
“赏你的。”
大灰猫埋头,噼噼啪啪的啃起鱼刺来。
梁荷颂摸去额头上一滴冷汗,暗自感叹可怜的灰猫,可再看那灰猫吃得嘎嘣有劲儿,仿佛很喜欢吃似的。
微微叹了叹气,梁荷颂牵了牵唇角,染起浅淡而略酸涩的笑容。若能有人这般追随左右,简简单单的只对你好,何尝不是幸福。
穿针引线,梁荷颂绣了一阵儿,一件红底彩花儿的小衣裳已经初具形状了。
虽然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静静的做着针线,但梁荷颂笃定,今日关于她这事,定然已经传遍后宫,很快传入京城。关乎太庙、太-祖,这事能不传出去么?不过,今后她得提醒贤太妃,多注意着点儿了,莫让人听见她会说话。
正如梁荷颂所料,传言如乘了风,宫墙再巍峨也抵挡不住人的倾诉-欲-望和好奇心,都把她当做太-祖-神灵青睐的对象,就差没说成神女了。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玄乎乎的闲话,把她神化了些。
傍晚时,康云絮含笑进来,说皇帝晚上要过来双菱轩陪她。
他定然是来问托梦之事真相的。梁荷颂笃定。
☆、90|78
乾清宫。
康安年看了看外头天色,轻声对皇帝道:“皇上,时候差不多了。”
厉鸿澈终于从一堆奏章中提起头来了,想起身,忽觉有些头晕又坐回了椅子上,轻咳两声。
康安年忙取了药丸来。
看来眼那看似简朴、普通,实际做工设计极为精巧的药盒子,厉鸿澈将其打开,取出一粒药丸。
“这不是欣兰宫送来的药。”
“皇上慧眼,确实不是。是曦贵人前些日子送来的。”
“何时送来的,朕怎么不知道!”厉鸿澈眼色一厉。
康安年一愣,不想皇帝竟然不知道这事儿,忙跪地。
“皇上恕罪,想来是小福子忘了禀告了,是奴才失职,没有提醒他。”
“罢了,这次就算了。但以后关于双菱轩的事,不分大小,一律禀告朕!”
康安年忙称是。
冯辛梓来,厉鸿澈让康安年先去外头候着,待他说完事,就去双菱轩。
康安年出来,却带着微笑:皇上总算渐渐走出了当年的阴影,希望这次能够把握住心上人。曦贵人虽然是尉迟一派送进宫的,目的可能不纯,但品性当真不错,能华能实,圆滑之下又有着一份真,正是适合皇上的女子。而且方才皇上竟都没让人试药,直接就吃了,可见皇上心底对曦贵人是很信任的。
此时屋内。
冯辛梓将从尉迟府密室里取来的一封密信,呈递给厉鸿澈。
厉鸿澈打开信纸,这信不是信,而是两句诗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寓意很是含糊,难以辨别。
厉鸿澈又在布了卦阵的书架上取出另外两封,一封从盛府中搜出,另一封烧得只剩巴掌大一片儿纸,是从江南梁府中取得。
三封信都没落款。
“皇上,这些都是抄写的诗句,真是密信么?您为何把三封信摆在一处。”
冯辛梓不解。
厉鸿澈眸光平静,扫了一眼那经过伪装的字迹,沉声道:“三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要是同一人所写的字,哪怕再故意伪装,也会泄露蛛丝马迹!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厉鸿澈自小读书过目不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盛丙寅与尉迟斌多年来势如水火,虽然是父子,但定然不会合谋做什么,所以,很可能他们二人都不知道有个共同联络人!
厉鸿澈将三封信收起,放入卦阵中。他真想早日会会那在他朝堂大臣背后,运筹帷幄,将南北将军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到底是谁!
厉鸿澈看了回书卷下压着的那支银珠玉钗——是今日那把众人唬得团团转的女人的。放好钗子,厉鸿澈大步出门往双菱轩去。
不管那暗影中的黑手要做什么,他也不会惧怕!他要将他操纵、算计的木偶,个个击破!让他无一兵一卒,看他如何兴风作浪!
从南下之行前,厉鸿澈就已经觉察了梁文宽处的古怪。梁府,盛府,以及即将走上歧途的尉迟府,都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只是因为那女子,计划不得不提前一些,略有些仓促。所以这些日子她不得不时常通宵达旦部署,利用黎家势力,填补漏洞。若尉迟斌作幺蛾子,他定铲除!只不过,梁烨初作为他得意门生,恐怕不太好办……
还有便是,他总觉得,尉迟斌那个大奸贼提拔的小奸臣梁烨初,太过滴水不漏,看起来太过柔和、纯净,反而不够真实。
走到菊香园是,厉鸿澈想起了楼兰人,简直头疼!吩咐康安年——
“你去听枫堂,若楼兰贵客还没想出更好的法子,就请他去水牢好生‘伺候’!”
让他拖拉!让个男人生孩子,这些日子他一想起就觉得是场噩梦!
其实,那楼兰老头儿真不是拖拉,而是……他真没更好的法子了!都是为了保命,他胡诌的!
*
夜色刚刚落下,双菱轩里便有御膳房的太监鱼贯而入,眨眼的功夫就摆好了一桌子菜。
厉鸿澈掐点儿掐得极好,来时正好太监们退散出去。梁荷颂之前得知厉鸿澈要来,就作了梳洗打扮,扶身行礼,颔首喊了“万福金安”的套话,可她还没跪下去,就被厉鸿澈凝眉扶住了——
“朕不是说过,若无旁人不必行礼吗!”
“臣妾不敢越矩。”
梁荷颂虽起身,但颔首低眉,也并未看厉鸿澈。
“有何不敢?朕许你敢。”
“……皇上后宫妃嫔众多,臣妾只是其中一个,不敢恣意胡来。”
“不敢?免礼这等小事你不敢,假借皇室名义、胁迫朕的事,你做起来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厉鸿澈想起白日的事,还心有余悸!若是稍有差池,他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可知,你今日差点断送了自己的小命!”
她是知道危险,但更知道,他不会让她有事。不是因为对他对她这份感情有信心,而是对他必然在意她腹中的孩子,这件事有信心,不然也不会让人那么精细伺候她孕期衣食。
低眸,梁荷颂欠身。“臣妾知道……”
“知道还那么做!”
厉鸿澈眸子碎着怒气的寒冰,他真是不喜欢她不爱惜自己这一点!
厉鸿澈鲜少喜怒形于色,不过现在他面上终于起了几丝波澜,薄唇抿着薄怒,眸光深沉如黑夜,锁着梁荷颂低垂着的、看似温顺的两颊。
“你哪怕不爱惜自己,也要替你腹中的孩儿想想!这样的事,以后绝不许再做,记住没!”
他果真提到了孩子。梁荷颂低眸颔首:
“皇上如果是来教训臣妾的,那么皇上可以直接处罚了,不必再与臣妾多费唇舌,因为臣妾愚钝,恐会让皇上失望……”
她话还没说完,便一下子被厉鸿澈揉进他宽厚结实的胸膛,深深的将她抱住!随着这个拥抱涌来的,还有这个平静的男人心中潮水般波涛汹涌的情绪!疯狂地朝她席卷来,把她包围。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与她绵软的胸脯如此不同,是两种性别的不同特征,对比鲜明!
许久。
厉鸿澈在梁荷颂颈窝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抬起头来。
梁荷颂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因着他高,所以俯瞰怀中的她,嘴角轻轻一牵、露出一线雪白的皓齿,目光荡漾起温软的柔和。“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不太常笑的俊俏男人,哪怕是个浅浅的微笑,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因为好看,而且稀有。所以梁荷颂怔愣了一下。
趁她怔愣,厉鸿澈拉起梁荷颂便去桌边坐下。
拿起筷子,梁荷颂才明白过来,她竟然被他那个惊涛骇浪的拥抱和微笑美色给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食不知味,梁荷颂又不能一口不吃,懒懒地,只在眼前的两道菜盘子里捅了两回。
梁荷颂不经意瞄了眼放有娃娃衣裳、针线布片的篮子。贤太妃圈成一团睡着,装了满满一篮子。大灰猫在窗台上蹲坐着,莽汉似的脸木讷状,远远瞧着贤太妃,尾巴梢儿一甩一甩的。
‘好恬淡的画面。’梁荷颂不禁心道。
“你怀着身子,多吃些五谷杂粮对身子好。”厉鸿澈从排骨莲藕炖杂粮汤里夹了一块玉米段子给梁荷颂,又用白瓷调羹亲自舀了小半碗有玉米、莲子、胡萝卜的那汤汁。
梁荷颂猛地从灰猫身上收回视线,便一下落在了眼前的白瓷汤碗里——热汤还在冒着丝丝水烟,男人修长的手刚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随着那双大手,梁荷颂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厉鸿澈身上,又收回来,默默喝汤,不想这莲藕粗粮汤竟极为好喝!不知不觉,她竟吃完了,食欲大振!
拿起汤勺,梁荷颂打算再盛一碗大的!却不想她才盛了一勺,面前又多来一碗瓜菜时蔬,绿绿的,上头点着六个枸杞,两粒儿红辣椒丁儿。
“今天粗粮汤量已经够了,再多吃就伤肠胃。”厉鸿澈道,硬是盯着她放下勺子,又把菜碗推过去了些,“吃蔬菜。”
在厉鸿澈极为细致的吩咐中,梁荷颂把晚膳吃完了,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头被人搞喂食游戏的牲畜。不过,不得不说,今晚的菜虽然还是那些食材,吃起来却仿佛能吃出她所有想吃的味道,酸的啦,辣的啦,都有,就是比平时吃的味道好!
奴才进来剩饭菜撤了走。
“今晚的味道吃起来可还习惯?”厉鸿澈问。
梁荷颂张口想说话,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那饱嗝就先响了……
好失态!……
“看来吃得惯。”他平静的话,隐约含着一丝暖意。
梁荷颂低下头去,两颊烧烧的。‘看吧看吧,叫你多吃,丢人了……’
等她再抬头来,厉鸿澈已经写好一张单子,交给康云絮。
瞟了一眼,梁荷颂看了个大概。像是方才的菜单子。
那些菜,都是孕妇饮食医书上写的。
这晚上,夜渐渐深了,厉鸿澈终于问了梁荷颂,她最怕他问的问题——“关于你那只猫儿,你是不是应该对朕说实话了?不要与我说是太-祖托梦如何,朕不至于那么蠢笨,不至于看不出它超出畜生的智慧。”
梁荷颂手心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