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双死,双生

作者:拖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雍三十七年,雁回崖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楚厌辞的大刀卡在景曜的左肩窝,刀刃旋出的血珠被寒风冻成冰碴;景曜的长剑则刺穿了她的右肋,剑尖挑着龙骧卫的制式护心镜,碎成了两半。


    两人都弓着腰喘粗气,眼底的杀意比崖底的寒冰更甚。


    “楚厌辞,你们龙骧卫的狗命,今日必葬在此地!”


    景曜的声音染着血沫,左手攥住刀身,硬生生往自己肩窝再送半寸,剑刃随之往前突进,逼得楚厌辞喉间泛起腥甜。


    龙骧卫是皇室亲军的尖刀,掌天下谍报与宫禁,楚厌辞作为指挥使独女,十五岁便带着百人队踏平了听风楼在西南的三大据点;


    而听风楼是江湖最狠的暗杀组织,接单从不论君臣尊卑,景曜以少楼主身份接手后,三年间斩了龙骧卫七名千户,连先帝亲封的“御林柱石”都死在他剑下。


    两人的仇,是龙骧卫地牢里堆积的听风楼尸骸,是听风楼总坛前悬挂的龙骧卫头颅,是世世代代刻在骨血里的恨。


    “凭你?也配?”


    楚厌辞猛地旋动刀柄,借着景曜吃痛的瞬间,右腿膝盖顶向他的小腹,同时左手抽出靴中短匕,直刺他的咽喉。


    景曜早有防备,偏头避开短匕,右手弃剑,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从崖边的平坦处滚到碎石堆里,雪地里拖出两道蜿蜒的血痕。


    就在楚厌辞将短匕抵住景曜眉心时,崖顶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她下意识抬头,只瞥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引线燃烧的“滋滋”声。


    景曜也看见了,他趁机翻到楚厌辞身上,死死按住她的手腕:“是你龙骧卫的伏兵?楚厌辞,你玩阴的!”


    “放你娘的屁!”


    楚厌辞怒骂着抬腿踹他,可已经晚了。


    数声巨响震得崖壁发抖,火药的气浪将两人同时掀飞,楚厌辞在失重的眩晕中,看见景曜也在空中挣扎,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的狠戾。


    楚厌辞最后一个念头是,真晦气,竟和这魔头死在一起。


    意识消散前,她没看见崖顶那道身影向暗处的人行了礼。


    再次有知觉时,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熏香。


    景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他胸腔发疼,低头一看,身上穿的竟是件月白色的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双手纤细白皙,根本不是他常年握剑、布满老茧的手。


    “大人,是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景曜瞬间绷紧神经,翻身滚下床,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刀。


    他刚把剪刀藏在袖中,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绿色襦裙的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他醒了,惊喜地喊道:“太好了!大人您终于醒了,可吓死迎春了!只是夫人还在昏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


    大人?夫人?


    景曜皱紧眉头,丫鬟迎春的话像一团乱麻。


    他强装镇定,借着喝水的功夫,从铜镜里看清了这具身体的模样,面白无须,眉清目秀,竟是个陌生的文弱书生样貌。


    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林大人三天前和夫人苏氏在城郊赏雪时,不慎失足坠入冰湖,两人都没了气息,是家里仆从不死心,请了道士“招魂”,二人这才有了些体温。


    景曜摩挲着袖中的剪刀,眼底泛起冷光。


    什么冰湖溺亡?他分明是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怎么会在一个书生身上醒来?难道那道士招魂没招回身体原来的主人,反倒是把他这冤魂招了过来?


    那……楚厌辞那个丫头,也会借着这“招魂”的由头,附在这书生的妻子苏氏身上?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紧,他必须先确认,若是楚厌辞真的也在,便趁她虚弱,先取了她的性命,就算是借尸还魂,也要让她再死一次。


    他打发走丫鬟,悄悄走到里间的床榻前。


    床上躺着个女子,穿着水绿色的襦裙,面容娇弱,正是丫鬟口中的“夫人”。


    景曜盯着那张陌生的脸,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剪刀,只要捅进她纤细的脖颈里,管她是不是楚厌辞,都能永绝后患。


    可就在剪刀即将碰到女子脖颈时,他突然顿住了。


    万一楚厌辞没附身在苏氏身上,岂不是白白葬送了一条人命?景曜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试探一番。


    他轻轻摇了摇床上之人,见人幽幽转醒,景曜转身倒了杯温水,故意捏着杯底走到床前。


    在女人还在怔愣之际,俯身将水杯递给她,在她接住前松开了手。


    这水杯若是寻常女子,定会因没接住被烫得惊呼躲闪,可若是楚厌辞,常年习武的本能会让她下意识接住。


    水杯下坠的瞬间,床上的女子手腕翻折的速度快如闪电,稳稳将水杯接在手中。


    水温滚烫,她的指尖却连颤都没颤一下,抬眼看向景曜的瞬间,眼底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这张娇弱面容截然不同的冷厉。


    是楚厌辞!


    景曜心头一凛,右手刚要去拔剪刀,楚厌辞已将水杯狠狠砸向他的面门。


    他侧身避开,水杯撞在墙上碎裂,水花溅了满地。


    楚厌辞趁机翻身下床,刚站直身体就觉一阵脱力,现在这具身体太过孱弱,根本撑不起她常年习武的内力。


    “景曜?”


    楚厌辞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视线扫过对方的脸,最终落在他藏在袖中的手,那握剪刀的姿势,和景曜当年在江南分舵砍杀她下属时一模一样。


    “楚厌辞,你果然也附了身!”


    景曜不再掩饰,剪刀利刃指向楚厌辞的瞬间,寒光闪过。楚厌辞虽内力不济,格斗技巧却刻在骨子里,她侧身避开剪刀,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右手手肘顶向他的胸口,动作快如残影。


    两人在狭小的房间里激战起来。


    景曜招招致命,专挑这具女子身体的薄弱处;楚厌辞则借着身形娇小的优势,游走闪避,时不时反击一拳一脚。


    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妆奁摔在地上,脂粉和碎瓷片混在一起。


    “楚厌辞!要不是这具身体碍事,我早取了你狗命!”


    景曜一刀划破楚厌辞的衣袖,看着她手臂上细腻的肌肤,嘴角上扬。


    “你以为我不想吗!”


    楚厌辞屈膝顶向他的膝盖,趁他吃痛弯腰时,伸手扣住他的咽喉,“听风楼的杂碎,就算换了张脸,也改不了你滥杀朝廷命官的本性!”


    “我滥杀?你龙骧卫手上的血,又比我听风楼少到哪去呢!”


    景曜猛地发力,挣脱她的钳制,剪刀直刺她的小腹,“当年你屠我分舵时,有没有想过今日?”


    楚厌辞侧身翻滚,避开要害,后背却撞上了床柱,疼得她闷哼一声。


    她反手抓起床上的发簪,当作短匕刺向景曜的眼睛:“那是你们听风楼该杀!刺杀太子,屠戮百姓,桩桩件件都该千刀万剐!”


    “血口喷人!”


    景曜挥刀打飞发簪,一脚踹在她的腰上,将她踹倒在地,“太子勾结官员,鱼肉百姓,本就是该死!你龙骧卫为虎作伥,才是真正的败类!”


    他俯身按住楚厌辞的肩膀,剪刀的利刃抵住她的脖颈,刃尖已划破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楚厌辞也不甘示弱,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景曜,有种你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正有此意!”


    景曜眼底杀意暴涨,手腕就要用力刺下时——


    “大人!大人!”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丫鬟的呼喊,“端亲王殿下又派人来问安了,已经到前厅了,您要去一下吗?”


    两人同时一僵。


    端亲王?


    楚厌辞的指尖稍松,景曜手中的剪刀也顿在半空。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丫鬟说端亲王的人“又”来问安了,一对芝麻官夫妻的生死,怎值得亲王如此挂心?


    “先停战。”


    楚厌辞压低声音,气息因刚才的打斗有些不稳,“不管是谁,先弄清楚状况。要是让外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别说报仇,连命都保不住。”


    景曜的剪刀又往前送了半寸,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报仇?难道不是你炸了雁回崖?”


    楚厌辞猛地回头,眼底满是震惊:“不是我!我又怎会是这般阴险小人?”


    楚厌辞声音带着戾气的又道:“我还想问你呢!”


    景曜也有些困惑,“我们在雁回崖打斗时,引线已经烧起来了,若不是你,那必然是有人设局让我们两败俱伤!”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大人!大人!王爷的人听说您醒了,正往这边赶来,说是要看望您。”


    两人没时间细想,景曜收回带血的剪刀,藏在袖中,楚厌辞则快速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楚厌辞瞥了眼满地狼藉,皱眉道:“就说我们刚醒,身体不适,不小心撞翻了东西。”


    景曜点头,对着门外喊道:“知道了,稍等片刻!”


    丫鬟离开后,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景曜靠在门框上,指尖摩挲着剪刀的利刃:“雁回崖顶的人影,你看清楚是谁了?”


    “没有,但显然是有备而来。”楚厌辞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陌生的娇弱面容,心头一沉,“我们能被引到雁回崖,看来你我内部都出现了叛徒。”


    景曜脸色骤变,细细思索后也觉得此事处处藏着怪异。


    “有人想要渔翁得利。”


    楚厌辞转身看向他,眼底的杀意未减,却多了几分算计:“那就看看是谁得了利,便知晓这背后之人了。这林氏夫妇的事情我在龙骧卫就有所耳闻,是朝堂上出了名的恩爱,我们如今成了他们,只能扮演好他们,才能找出幕后黑手。”


    景曜冷笑一声,却没反驳,稍微整理了衣襟,脸上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冷光藏不住。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苏氏,是林夫人,我是林文轩林大人。”景曜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敢耍花样,我不介意在这‘恩爱夫妻’的戏码里,先送你上路。”


    楚厌辞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彼此彼此。林大人,可别在演戏时露了马脚,被人看出你这书生皮囊下,藏着颗阎罗的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刚到前厅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锦袍的管事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看见他们进来,管事立刻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林大人,林夫人,王爷十分担心二位,日日夜夜催着小的来看望,终于是盼得二位醒来了,这些补品还请务必收下,好好养养身子。”


    楚厌辞故意往景曜怀里靠了靠,柔弱得恰到好处。


    景曜僵硬了一瞬,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宠溺:“劳烦王爷挂心了。内子刚醒,身体还虚,就不陪管事多聊了。”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候着的迎春立刻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礼盒递给管事,“这点心意,劳烦管事带回,替我们谢过王爷。”


    管事接过礼盒,掂量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林大人果然懂规矩。王爷说了,若是二位身体好些,改日还请去王府赴宴,王爷想亲自见见二位‘死而复生’的福气之人。”


    “死而复生”四个字,管事说得格外重。


    楚厌辞心头一凛,脸上却依旧笑着:“能得王爷召见,是我们的福气,定当赴约。”


    送走管事,两人回到房间,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景曜反手锁死房门,沉声道:“端亲王这般明显的结党营私,你们龙骧卫查不到吗?”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