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上流阶层也没有真正的秘密。
奥莉萘前脚带着跟班们离开学院,并且明确表示不会浪费时间参加夜晚红楼的欢迎舞会的消息不胫而走。
随后,哈德里安王子失魂落魄地乘坐马车回了王宫,身为主办人却缺席当夜舞会的相关传言也在小范围内迅速传播开。
一时间众说纷纭。
贵族们隐晦而八卦地猜测着让这对本就关系不好的未婚夫妻闹得如此不体面的原因,有人说这是王室与公爵府的博弈,也有人说适龄的二人不再满足于与彼此的婚约,不知是谁提起了那名小小出了一下风头的平民——薇拉·科罗拉的名字,八卦的风向一下就被引到她的身上。
小贵族们开始想方设法探听讨好或刁难薇拉·科罗拉是否能够得到王子或威斯特曼斯大小姐的青睐,而真正的贵族小姐少爷则想得更多——
奥古斯特侯爵府上,维吉妮娅·奥古斯特正在挑选着有幸佩戴在她美丽红发上的珠宝。
托举着昂贵珠宝的女仆轮转着,裙摆翩跹。
一旁巴洛克风格的绿丝绒椅上坐着一名红棕短发、翠绿眼眸的秀气少年,他懒懒地窝在椅子里,无聊地用魔杖召唤来的风元素吹起女仆们的裙摆。
女仆对他恶趣味的恶作剧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威斯特曼斯和王室的婚约或许很快就要解除了,姐姐,我们的机会来了。”
“据说那位威斯特曼小姐连低贱的平民都能看上,如果我能够让她迷上我、亲手把爵位送到我头上——”
“住手。”维吉妮娅一如既往地呵斥了弟弟可耻的行径:“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维吉尔!”
“我为什么要无聊到在区区女仆身上体现我的修养?”维吉尔不满地反驳着,手上的魔杖不情不愿地收了起来。
维吉妮娅在女仆的侍奉下将一丛镶嵌着祖母绿翡翠的仿真花戴在盘发上,闻言冷冷地用目光扫向早已在王都的纸醉金迷中沾染上纨绔做派的胞弟:“也许你忘了我们的母亲也是一名女仆?”
“姐姐!”维吉尔大声阻止她,仅仅只能称之为秀气的脸蛋染上羞恼的红。
“怎么?这件事让你感到屈辱么?”维吉妮娅淡淡地瞥他一眼。
维吉尔咬紧牙关,不满道:“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不需要姐姐你总在耳边提醒!”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你我的母亲和桑德可不一样。”女仆跪在维吉妮娅的脚边为她整理裙摆,她面上的神色并不多么好看,“好了,收起你那点儿愚蠢的小心思,王室和公爵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能有什么小心思,我只是在为姐姐你感到高兴——”维吉尔瘫坐下去:“姐姐不是一直想要通过婚姻稳固地位么?二王子殿下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噢!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姐姐你更想要得到的应该是大王子殿下的婚约才对。”
维吉尔带着点儿嘲弄的语气说道。
“维吉尔,我说过,如果你学不会好好说话,那么那点儿浅薄的血缘关系并不能让我一直容忍你。”
维吉妮娅戳破弟弟那可笑又愚蠢的小心思:“就算我不去争夺那个位置,也永远不会轮得到你,维吉尔,父亲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使奥古斯特更上一层楼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学不会遮掩野心的幼稚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妄图去接近奥莉萘·威斯特曼斯,否则。”她站起身,漂亮的红发和祖母绿宝石的眼睛俯视着椅子里的维吉尔:“我会违背母亲的遗愿,舍弃你,保全自己。”
她并没有为弟弟脸上惊愕的畏惧停留,女仆为她推开紧闭的房门,维吉妮娅昂首挺胸地走到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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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坐落于北城区的王宫里。
室外天光大亮,而尊贵的二王子寝宫内却漆黑一片。
宫人垂首伫立在门外,小心谨慎地竖起耳朵,不敢放过门内传出的一丁点儿动静。
从昨日午时,从学院里归来的二王子先是去了一趟女王的议事厅,愤怒而又无助地回到寝宫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守夜的仆从隐约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怒骂、嘶吼与带着哭腔的叫喊,在持续了一夜后终于陷入彻底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内传出王子殿下嘶哑的声音。
“进来。”
宫人们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提心吊胆地蹑手蹑脚进入昏暗的寝宫。
华贵的黑色丝绒帷幔遮掩着正中央的床榻,王子的身影倒在床上若隐若现。
“哈维呢?叫他来见我。”哈德里安的声音嘶哑干涩,闷声闷气地吩咐道。
哈维大人在昨夜被王子殿下派出宫廷,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宫人们头垂得更低了:“是,王子殿下。”
良久,床榻上又传出少年滞涩的声音:“把关于我和奥莉萘的谣言处理掉,我不想从任何人嘴巴里听到我和她……即将解除婚约这件事。”
“是,殿下。”
哈德里安再一次把脸埋入床榻上铺开的淡紫色手帕上——
这块从八岁那年起就一直被他当作奥莉萘的象征放置在他的枕边,代表着女主人的位置上的手帕曾经满是奥莉萘的气味,而后又在漫长的充满悸动与遐想的青春期中反复沾染上他的味道。
奥莉萘的气息曾充斥着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会在花园里玩耍,会在长长的廊道追逐,会在书房里嬉戏打闹,也会一同在这张床榻上午睡。
可是,当奥莉萘不再造访,她的气味一点一点淡去,直至消失,八年的漫长时光在他的忍耐与失控中艰难流逝。
哈德里安只有在学院和宴会才能看到她,贪婪而渴望地窥伺她。
可即便他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也只能得到奥莉萘复杂和带着恼火的眼神。
仿佛那些亲密无间的拥抱全部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哈德里安很难不为此愤怒。
他开始学着激怒她——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想念和过火的遐想全部转变成幼稚可笑的挑衅。
奥莉萘有时会被他刺痛,有时会恼怒地上前扇他巴掌和踹他的薄弱处。
短暂的肢体接触和疼痛能够让哈德里安清晰地意识到那些快乐的回忆不仅仅只在他一个人脑海中存在。
可贪婪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劣根。
起初,他只想看到她。
慢慢地他开始用眼睛描摹她的金发和眼睛,描绘她奶白的肌肤和摇晃的裙摆。
然后他又开始渴望她的触碰,像个该死的拥有皮肤饥渴症的变态。
最后……她带给他的精神与身体上的疼痛又使他徘徊在短暂的清醒与长久的沉迷之间颓废度日。
随着年纪渐长,哈德里安懂得更多——
男人的**,女人的渴求,男人和女人的爱和欲。
他开始迫切地渴望奥莉萘的触碰。
并且越来越渴望,更多也更亲密的触碰。
少年苍白的面孔陷入那张早已没有奥莉萘气味的手帕,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滚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这嘶哑又和方才有些不同,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旖旎。
宫人恭敬地鱼贯而出,寝宫大门重新紧闭,营造出仿佛只有他和奥莉萘的密闭空间。
哈德里安微微喘息着,偏过去的半张脸上还残留着淡粉色的指印。
他甚至想要用魔法让那指引在他脸上停留地久一些,最好永远不要消失。
这间曾经有幸被女主人造访过的寝宫总是紧闭着,迫切地锁住任何一点儿从指缝流失的气息。
哈德里安翻过身,手帕被他覆盖在裸露的胸口上,随着愈发急促的心跳起伏着。
直到它再次沾染上他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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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暗流涌动。
而这一切并不为这场风波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所知悉。
荷娜和以往一样在合适的时间走入营造出绝对安静环境的房间里,掀起厚重的床幔,柔软的大床上正躺着熟睡的小主人。
荷娜凝视着小主人安稳平静的睡眼,忽而笑了。
自从八年前,梦魇找上柔弱的小主人那一天起,她就整夜整夜陪伴在小主人身边,在小主人因梦魇咬伤自己前将手递过去,在小主人惊惧地从梦魇中醒来时为她送上温热的羊奶或蜜水,在小主人因恐惧无法入睡时为她吟唱夜曲和诵读童话。
庆幸的是,她的陪伴和守候并不是全然无用。
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夜晚,缠绕在小主人身上的梦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自那之后小主人不再畏惧夜晚降临,能够在深夜中安眠到天亮。
但荷娜依旧保持着每个深夜悄悄掀起床幔看一眼小主人是否安眠的习惯。
看来昨天下午怒气冲冲回到府里就让她从私库里把王宫和二王子殿下的信物找出来的小姐昨夜也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呢。
荷娜笑着轻轻唤醒如同睡美人一样的小主人。
“小姐,您该起床了。公爵大人在和您共进早餐后就该出发前往边境征讨魔物了。”
奥莉萘是在荷娜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呼唤下醒来的。
一夜无梦。
原以为在和哈德里安对峙后会做些不太安稳的梦,但是没有。
她睡得很好。
那就好。
奥莉萘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母亲又要去北境吗?”
“是。”荷娜叫来女仆准备洗漱工作,自己挽起床幔将床榻上的女孩抱起来放在柔软的椅子里:“昨夜您入睡后,公爵大人从王宫回来就开始命人准备,原打算凌晨出发的,公爵大人想和您道别后再离开。”
奥莉萘知道,这是母亲伸出的象征和好的橄榄枝。
她撇撇嘴,语气抱怨,嘴角却已经诚实地翘了起来:“母亲总是这样。”
荷娜笑着为她整理散乱的长发,奥莉萘又吩咐道:“快些吧,别让母亲久等。”
“是,小姐。”
忙碌的女仆们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