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恶女,又怎样[西幻]》 第1章 Chapter1 序章 伊莱大陆,王都。 威斯特曼斯公爵宅邸。 黎明破晓洒下天光,女仆荷娜的一天从侍奉赖床的小主人开始。 “小姐,您该起床了。” 黑头发绿眼睛的女仆轻轻掀开厚重的天鹅绒床幔钻了进去,对床上睡姿十分不羁的小主人轻声呼唤。 “荷娜……?”女孩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喊道。 “是,小姐。”荷娜的声音温柔极了,她注视着女孩的目光轻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荷娜?” 像一只小动物,女孩撑坐起来,柔软得如同云朵的床铺陷下去。 “八点三十分,小姐。您需要在十点之前出门,去学校参加十二点的开学典礼。” “噢。”闷闷的声音藏着起床气,“让她们利索些,我要穿上周新做的那条镶嵌火龙髓晶的裙子。” “是,小姐。”荷娜退出床幔,对身后捧着水和洗漱用品的女仆打了个手势,她自己则亲手束起垂落下来遮挡光亮的厚重天鹅绒床幔。 奥莉萘任由女仆轻柔地为她漱口、洁面、抹上昂贵的魔法材料炼制出来的小瓶面霜,荷娜正在为她梳理那头比伊莱大陆最璀璨的雷伊花还要美丽、比毛线还要杂乱的金发。 海藻一样蓬松的金色卷发在荷娜细致又灵巧的手中乖巧而又听话地盘成绽放花骨朵一样漂亮饱满的形状。 “母亲呢?”奥莉萘微微闭着眼睛,女仆为她描绘眉毛与唇妆,她没有让她们为她敷粉——她不喜欢那种厚重的、扒着皮肤的质感。她询问着荷娜,手指指向托着首饰轮转的女仆中的一个:“我要带那对蛟珠耳串。” “好的,小姐。”年轻的女仆有一张娇艳的脸蛋,笑起来像一朵花儿。 奥莉萘多看了两眼,随手从梳妆台上抽出一只嵌绿玛瑙的银手镯丢给她,傲慢地抬起下巴:“赏你了。” 手镯掉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闷响,弹了一下落在年轻女仆的裙边。 她棕色的眼睛里绽放出明亮的光彩,惊喜地跪下拾起手镯,“谢谢小姐!小姐您真是太善良了!” 这只手镯足够她家六口人半年的开支了——她的惊喜货真价实,笑容也越发灿烂。 奥莉萘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移开,她望着镜子里低眉垂目的黑发女仆,女仆一直含着笑意,轻声开口:“公爵大人正在等您一起用餐。” 奥莉萘轻哼一声,琉璃镜映照出少女骄傲的面庞。 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发盘起,莹莹蛟珠点缀在发间,像晨间的露珠,一不留神就要滴下来,落在那比牛奶还要丝滑、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肌肤上。 比那头金发还要尊贵的,是那双象征着威斯特曼斯家族血脉传承的紫罗兰色眼眸。它们微微上挑着,显露出主人与生俱来的矜贵傲慢。 荷娜将最后一颗轻盈、剔透、象征着纯洁的人鱼蛟珠编入小主人美丽的发间,温柔而珍视的目光落在小主人出落得愈发明艳的面庞上。 “小姐,维塔大人已经等候多时。”女仆脚步迅速无声,来到奥莉萘面前通禀。 奥莉萘脸上的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 “让他滚远些。”奥莉萘神色厌烦,“我今天不想看到那张卑劣的脸,免得影响我的胃口。” “是,小姐。”女仆躬身,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门外,银灰短发、黑色皮肤的精灵只是站在那儿就已经十分醒目。 年轻的女仆被阳光下黑珍珠般精致的精灵的脸迷了双眼,只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快步走到垂着脑袋打瞌睡的精灵跟前。 “维塔大人。”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担心打扰合眼休憩的精灵,她有些为难,但她还是尽可能准确地传达尊贵的公爵府小姐的指令:“小姐不想见您。” 风从树梢的间隙溜走,将这名女仆身上那股属于另一个人的香气打散,送到他鼻尖。 精灵耳朵微动,睁开困倦的赤色眼眸,眼下浅浅的乌青像氤氲在幕布上的墨。 “她让我滚?”维塔准确地猜出那个愚蠢的贵族小姐的原话。 女仆为难地咬住嘴唇,狠心点头:“……是。” 高挑纤瘦的精灵转身就走。 风再次带来沙沙声,女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心中莫名升起‘维塔大人似乎心情不好’的奇异念头—— 公爵府里侍奉的仆人都知道,奥莉萘小姐与维塔大人相互看不对眼、不、应该说,奥莉萘小姐不满维塔大人的出身和身份,连带着也厌恶维塔大人那张漂亮的脸蛋。 于是时常会找些拙劣的理由去‘教导’维塔大人贵族的礼仪。 仆人们时常能见到奥莉萘小姐在府里训斥维塔大人的模样。 所以,奥莉萘小姐不想见维塔大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需要挨骂,维塔大人难道不是应该为此感到开心吗? 女仆眨巴眨巴眼睛藏起不解,提着裙摆匆匆回到屋内。 奥莉萘已经在女仆们的侍奉下穿好了裙子和靴子—— 耀眼的金发高高盘起,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藏蓝色裙装仿照王国骑士的装束改良过,是当下王都小姐们最青睐的流行。 靴子包裹住脚踝,刚好与裙子相连接藏起那牛奶一样丝滑的肌肤。 听到脚步声,骄傲的少女无意识掀起眼皮看了过来,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瞳孔,女仆睁大眼睛,胸口砰砰跳起来,呆呆地脱口而出:“小姐,您简直是莎莉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姐!” 最美丽的小姐挑了挑眉,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用眼角的余光恩赐般睨了她一眼,“区区一个平民,你能见过几位小姐?” 话是这么说,她随手扯下手上带着不那么合适今天这身打扮的金戒指丢了过去,“赏你了,真是和这枚戒指一样俗气!” 戒指不重,砸在女仆嘴唇下一点儿的位置,女仆莎莉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一点儿红,像被花神亲吻留下的痕迹。 不,或许应该说那是财富之神的吻痕—— 戒指掉落下来,落入女仆摊开的双手里。 一枚金戒指。 “小、小姐……”莎莉捧着金戒指不知所措地用目光追寻已经起身准备出门的奥莉萘。 黑发绿眼的女仆长大人为她骄傲的小主人别上名牌——太阳高悬,骑士的利剑与魔法师的魔杖交叉,共同拱卫一头咆哮的狮子。 它象征着这片大陆上最崇高的剑与魔法的学府,沃尔维兹学院。 名牌下方是花体字篆刻的,奥莉萘·威斯特曼斯。 “现在什么时候了?”奥莉萘问道。 没有人搭理手足无措的小女仆,奥莉萘的赏赐向来只看心情,她可懒得管这些女仆们拿到赏赐后会想什么做什么。 “已经九点了,小姐。”荷娜上前拍了拍捧着金戒指的小女仆,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后将她轻轻推到一旁,为奥莉萘清理出一条通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的路:“您该前往餐厅和公爵大人一同用餐了。” “嗯,母亲该等急了,现在就过去吧。”奥莉萘抬起下巴佯装出矜持,裙摆却已经急不可耐地荡起弧度。 羊皮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脆响远去。 女仆们簇拥着她们尊贵的小姐一同离开。 莎莉晕乎乎地跟在其他女仆身后,直到如同太阳一样耀眼的奥莉萘小姐带着女仆长大人进入餐厅,包括她在内的其余女仆们才散开各自去忙活自己负责的工作。 有相熟的女仆围拢在莎莉身旁,她们张开嘴巴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 “莎莉,你太幸运了!” “光明神在上!那可是一枚金戒指!” “真羡慕你们,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呢?” “噢!你可别打小姐的主意!之前那些想要故意引起小姐注意的都被荷娜大人解雇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荷娜大人不会允许任何人欺骗小姐!” “噢!那太糟糕了!公爵府的待遇可是比王都任何工作都要好呢……” “是啊,就算得不到赏赐,只要好好工作一年也能攒下不少钱呢。” 这是莎莉在公爵府工作的第六个月,来到奥莉萘小姐跟前侍奉的第二个月,她听着身边女仆们送来的情报,攥紧手中的金戒指—— 有了这个,生病的妈妈就不用躺在床上等死了。 她灰扑扑的棕色眼睛里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那张平凡普通的面孔上泄露出某种狂信徒一般炽热的笑容。 她双手合拢,掌心里的戒指热乎乎地熨烫她的胸口,闭上眼睛虔诚赞颂:“赞美奥莉萘小姐!” 身旁的女仆们有的渴望受到同样的恩赐,有的十分珍惜现在的工作,她们不约而同地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赞美奥莉萘小姐!” ^^^ 奥莉萘走进餐厅。 深红色的地毯铺在光洁的大理石上,羊皮靴的浅跟踩在上面发乎悦耳的声音。 长长的餐桌从那头延伸过来,仆从安静地垂首站立在阴影中,贵族严苛的规矩让他们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召唤之前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偌大的餐厅只有报纸翻阅发出的细微响声。 餐厅尽头,一扇落地窗前,姿态优雅的女人靠坐在椅子上翻阅管家送来的【王都日报】。 女人十分年轻,面容美丽而威严,肌肤紧致,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宣示着威斯特曼斯家族高贵血脉的紫罗兰眼眸低垂着,快速从手中的报纸上提取有用的信息。 羊皮靴几不可闻地停顿一下,而后与大理石地面敲击的频率变得轻快起来。 奥莉萘如同播撒麟粉的蝴蝶,雀跃地来到女人面前。 “母亲,日安!” “日安,莉萘。” 女人恰好将报纸翻阅到最后一个篇章,合上将它放入身后影子般的女管家摊开的手掌中。 她站起身,径直走到餐桌主位上,在管家无声拉开的椅子上落座。 奥莉萘跟着她的脚步,荷娜拉开椅子,奥莉萘在母亲左手次席落座。 人偶般的仆从静默无声地动了起来,营养均衡但并不过度铺张的早餐送到餐桌上。 奥莉萘想和孺慕的母亲说话,但自小受到的贵族礼仪熏陶告诉她,在餐桌上,口中带着食物的残渣和人交谈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更何况,母亲也并没有想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奥莉萘失落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荷娜切好的跳跳牛肉送入口中——这是威斯特曼斯郡不远万里为他们世代供奉的领主送来的新鲜跳跳牛,以稀少、昂贵和难养活著称。 她的手边放着经过特殊魔法装置过滤的绵绵羊奶,去除掉绵绵羊奶天然带有的膻腥味后,清甜醇香的口感和极高的营养价值使它被端上贵族们的餐桌。 荷娜伸出手背轻轻触碰装着羊奶的杯壁,确认那是否是小主人最喜欢的温度。 如同无处不在的影子,她在妥帖照顾好主人的同时也时刻谨记身为女仆的守则。 端坐在上首的威严的公爵大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沉默的就餐时间一晃而过。 仆人依旧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旅行自己在这座府邸中的职责。 “母亲,下个月的宣誓会您会出席吗?” 奥莉萘总是那个耐不住寂寞率先打破僵局的人。 她盯着餐桌上重新更换的深紫色天鹅绒餐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威严的公爵大人转动拇指上以珍贵罕见的紫髓晶和家族纹徽篆刻打造而成的、象征着威斯特曼斯财富与权力的扳指,微微颔首。 “我会和王室一同出席。” 奥莉萘看向母亲,两对瑰丽的紫罗兰眼眸交汇,一双明亮璀璨,一双深沉肃穆。 科莱莉娅·威斯特曼斯不再看女儿闪烁着愚蠢光泽的眼睛,指尖缓缓敲击桌面,她开口道:“三天后你的弟弟会从曼尔顿郡来到王都,十天后的宫廷宴会你必须带上他。” 奥莉萘眼睛里的光骤然消失。 “我不要!”她像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小母狮,愤怒又充满希冀地看向自己强大的母亲:“母亲,让他滚回乡下去!” 公爵抬起眼皮,露出那双野望与权力在握的紫罗兰眼睛:“这次克莱恩会和伊莱尔一起来王都。” 奥莉萘顿了顿,尖锐的怒火被扎破了一个小洞,她攥紧双手,愤怒的紫色瞳孔仿佛燃烧着焰火。 公爵冷眼看着她这副软弱无能的模样,冷漠起身,刻薄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刺向奥莉萘:“收起你那副蠢样,奥莉萘。” “我早就警告过你,想要夺走我手中的权力你就必须把头抬起来,自己走到我的面前来把这枚戒指带到手上。” “否则我凭什么将威斯特曼斯的权力与荣耀交给你?而不是你的那些兄弟姐妹?” 奥莉萘大声反驳:“我从来没有想要从母亲大人手中夺走威斯特曼斯的权力与荣耀!” 她的话蠢到让科莱莉娅冷笑一声,“那你就滚回威斯特曼斯郡去,永远蜗居在那儿!” “凭什么!我才是母亲大人的女儿!” 还敢问凭什么?科莱莉娅也被她挑起了火气:“凭什么?凭你单纯又愚蠢,毫无野心和担当!” “总之我不要!你让父亲和那个蠢蛋滚回去!” “不可能。”科莱莉娅大跨步走到梗着脖子的奥莉萘面前,手掌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来,冰冷的紫眸像头狼一样凶狠暴戾:“你该不会以为只要拥有这双眼睛就能高枕无忧了吧?只要我愿意,无论是伊莱尔还是琪娜,他们都能回到王都来和你抢夺继承人的位置。” “现在,”她严厉地呵斥奥莉萘:“证明给我看你拥有足够的手段和决心。” 说完,她看似粗鲁实则毫无威慑力地撇开奥莉萘的脸,最后扫了一眼接住奥莉萘后低垂着头恭顺低着头,那股子凶狠的味道都快要藏不住的女仆荷娜。 她转身要走,奥莉萘用颤抖的声音叫住她:“我不同意,母亲大人!” 科莱莉娅回头,奥莉萘没有看她,但她看到奥莉萘垂在身侧紧紧攥着裙子的手。 “只有我们不好吗?母亲大人。”年幼不谙世事的女孩固执地想要抓住一切能够抓在手里的东西。 科莱莉娅面容紧绷,尖锐的气体在鼻腔翻涌,她晃了晃神——差点儿就被奥莉萘口中那一句‘只有我们不好吗’说服。 但她很快收回目光,强大的意志力让她即使是在面对至亲也仍然不改冷酷作风。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蠢,闹起脾气来也只会故作生疏地喊她‘母亲大人’。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 冷冷撂下一句话,科莱莉娅的手搭在腰间镶嵌着紫色龙髓晶的佩剑上,鞋跟与大理石敲击的哒哒声渐远。 奥莉萘的脸藏在阴影里,与母亲共进早餐的喜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威斯特曼斯公爵宣布即将接回在乡下养病的丈夫与儿子,并且训斥了公爵府小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王都。 【排雷】 ①自私自利贵族女主,没有大局观也没有高超的智商筹谋,只是一个想要所以不择手段去得到的坏小孩。 ②训狗文学(男女都有),有坏女也有坏男,不要擅自对角色和作者下定义。 ③写作风格偏繁复西幻风,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要贬低。 ④既然是贵族那么自然也有平民,文中一切阶级相关内容都为剧情服务,不要扣帽子。 ⑤这只是一个故事,我希望你喜欢,但你不喜欢也没关系,仅仅只是我们无缘,体面分开就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序章 第2章 Chapter2 登场 华贵的马车架出威斯特曼斯宅邸,向着王都中心,沃尔维兹学院驶去。 罕见的乌金独角兽打着响鼻,头颅高高抬起,鬃毛顺滑飘逸,路过田园、街区、乃至王宫,最后停在人来人往的学院门口。 这里是平民与贵族、人类与异族的神圣殿堂。 独一无二的乌金独角兽,宽敞华美的马车,马车上迎风飘扬的紫色旗帜,以及旗帜上金线勾勒出紫罗兰与展翅翱翔的巨龙图腾。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是威斯特曼斯!” “又是威斯特曼斯家那只傲慢的紫孔雀!” “噢!尘土落在我的新裙子上了,讨厌的奥莉萘!” “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变种独角兽,哼!我要让父亲给我找一只彩色独角兽!” ——这是发生在贵族们之间的抱怨。 “天呐!那是独角兽吗?可它为什么是黑色的?” “好漂亮的马车?是哪位贵族小姐吗?” “噢!紫色的图腾!是公爵大人府的家徽!” “公爵大人?是那位英武的威斯特曼斯公爵大人吗?” “是的、是的!就是那位曾将该死的魔兽打退的威斯特曼斯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笨蛋!那是公爵大人最宠爱的女儿!公爵府最尊贵的小姐!” “天呐!快看,她要下来了——” “等等——诺狄·维恩那小子怎么敢——” “嘘——小声些!他可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是发生在平民之间的惊叹。 而这一切对坐在防御和隔音效果都非常好的马车里的奥莉萘来说,显然并不能让她提起一点儿兴趣。 她的情绪并不多么美妙,早晨与母亲的争吵让她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低落谷底。 就连出门时都没有如往常一样爱怜地抚摸妮露——一匹美丽、强大且十分通人性的乌金独角兽漂亮的鬓毛。 荷娜先下了马车,她抬手掀开幕帘,金发紫眸的尊贵少女从中走出。 一道高瘦的身影在人群的惊呼与不屑中沉默地站在马车边上,黑色的短发盖过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浅色的嘴唇,还有清瘦的下颌线。 他穿着沃尔维兹统一发放的制服,胸口带着沃尔维兹的名牌,白色的花体字勾勒出‘诺狄·维恩’的纹样。 高贵的乌金独角兽不满于肮脏的人类胆敢靠近她的无耻行径,但她并没有驱赶或是攻击他,而是用一个响鼻发泄自己的不满。 与生俱来就拥有元素亲和的独角兽掀起的风元素吹拂瘦高少年额前细碎黑发,令那双如同寒潭的蔚蓝眼眸在其间若隐若现。 诺狄·维恩早已经习惯这头坏脾气的独角兽不时做出的恶作剧,他浑不在意落在身上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审视、鄙夷与嫉妒的目光。 他蔚蓝的眼眸里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奥莉萘·威斯特曼斯。 骄傲的小孔雀比伊莱大陆最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 可她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漂亮的紫罗兰眼眸冷冷地环顾一圈吵闹的人群,轻飘飘从他身上抚过时带起微妙的颤栗。 花瓣一样微翘的唇下压,衬得那被口脂点缀过的颜色愈发娇嫩。 藏在碎发下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它,又熟练地赶在被发现前将目光艰难地抽离。 奥莉萘踩在跪伏在地上的少年瘦削但意外结实的脊背下了马车,妮露将大大的脑袋凑到她面前,独角兽充满信赖的亲昵和手指穿过飘逸鬓毛的顺贴让奥莉萘的坏心情稍微得到一点儿缓解。 “回去吧,妮露。”白皙的手拍拍独角兽凑过来的脑袋,奥莉萘的声音很轻,是十分难得的温柔。 已经自觉站起身将双手和裤腿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乖顺地站在大小姐身后的少年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少女唇角浅淡却也十分真实的笑意,藏在柔顺黑发里的耳朵悄悄染上绯色。 骄傲的独角兽低下头颅,在少女掌心发出可怜的嘤咛。 奥莉萘摆摆手,转身的瞬间,一道娇喝拦住了她的脚步。 “你在干什么——!” 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不、应该说从扎堆的平民群里冲了出来,跑到奥莉萘面前,扬起白皙的面庞,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倔强地对准奥莉萘: “你怎么能这样做!不管你是谁,你怎么能踩在其他同学身上!你这样做是在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格!” “沃尔维兹是伊莱大陆所有学子向往的神圣殿堂,我们怀揣着报效王国的梦想踏入这里,就算你是贵族也不能随意践踏别人的梦想!” “我一定要向学院检举你这种恶毒的贵族!如果学院不受理我的检举,我就去向教会和王室检举,总有人能够看到平民的艰辛和努力,还给我们一个公正无私的学术殿堂!” 清澈透亮的声音如同投落水中的炸雷,在每个人——在场的贵族、平民以及异族耳边炸响。 义正言辞地审判尊贵的公爵府大小姐的罪恶。 早已静候多时的拥趸们蜂拥而至,他们各个面色铁青,神色难看极了。 作为威斯特曼斯的从属,他们早早就清楚了一件事—— 他们的家族是威斯特曼斯通往权力的踏脚石,而他们这些早早站队奥莉萘的年轻一代,早已与她深度绑定。 奥莉萘·威斯特曼斯的荣光是他们横行的资本。 奥莉萘·威斯特曼斯哪怕只是受到指甲盖儿大小的侮辱,他们所有人都必须为此承担十倍、百倍的责辱。 衣角摩擦带起的响动伴随着人群中发出的‘她是疯了吗!’‘那可是威斯特曼斯!’‘贱民的脑子果然有问题!’的质疑几乎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一名圆脸圆眼睛的短发女孩从人群里走出,她板着一张小脸,眉峰下压出凌厉的褶皱,她的腰侧配着一柄细长的剑,刀鞘包裹利刃,她整个人却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剑:“为你的污蔑向奥莉萘小姐道歉,否则——” 她的拇指将剑退出几公分,闪烁金属光泽的利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我以利娜·贝利卡的名誉发誓,我将向你提出决斗!” 金发少女微微后退半步,她似乎被眼前这名样貌平平的女孩震慑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坚持道:“这不是污蔑!所有人都看到了不是吗?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她似乎在赌对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向她挥剑。 拥趸们如同剑与盾,守卫在奥莉萘身边。 为首的是一名蜜棕色卷发扎成高马尾、翠绿眼睛的贵族小姐。 她以审视的目光飞快扫了一眼叫嚣的平民,又低声对真的想要拔剑的女孩说了句‘回来!’。 女孩第一时间看向被簇拥的大小姐,她没有任何反应,女孩对对面的平民冷哼一声,剑把撞击剑鞘的声音充满威慑力,她回到奥莉萘身边,仿佛水滴回归大海般收敛起所有锋芒,恭敬无言地站立在奥莉萘身后。 棕发绿眸的高挑女孩转头疾步走到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奥莉萘跟前,颔首:“大小姐,我来处理。” “……让我来。”嘶哑的声音含着深沉厚重的怒火——就算是面对羞辱与质疑也无动于衷的诺狄难得暴露出如此情绪化的一面,引得克里斯汀娜微微侧目。 黑发少年从分拨的贵族少男少女中走出,剪裁优良的学院制服勾勒出他瘦削但十分结实的身体,额前偏长的刘海晃动着露出那双大海一般深不见底的蔚蓝眼眸。 瞳孔映照出奥莉萘精致紧绷的侧脸,他狼狈地移开视线,看向那名似乎正在为他出头的平民女孩,刻薄的怒火与恶意像翻涌的海浪,一层高过一层。 克里斯汀娜垂下眼,难得没有反驳对方。 这次的事情是由他引起的,自然应该由他自己去处理。她甚至迁怒起诺狄·维恩这个该死的卑贱平民。 平白浪费了大小姐的时间。 奥莉萘没有分给他们一丁点儿眼神。 她兀自思考着,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等等。 不对。 她的目光落在少女涨红的脸上,娇嫩的花瓣唇开合:“你叫什么名字?” 薇拉·科罗拉微微挺起胸脯,声音清脆:“薇拉·科罗拉!” “如果你想要找我的麻烦,我随时奉陪!” 她像是受到了封赏似的,骄傲极了。 很好,确认了。 心里的答案得到验证,但奥莉萘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既然她心情不好,那就所有人都别好过。 紫罗兰眼眸投向引发这件事的根源,诺狄。 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正昂首挺胸准备接受赞美的薇拉,蔚蓝的眼睛犹如海怪利维坦的触须,粘腻,阴毒。 “诺狄。”奥莉萘的声音并不大,却能勾得诺狄从久违的恶意与怒火中瞬间清醒。 他收敛起所有的獠牙,虔诚、忠诚、温顺地将脖颈上的枷锁递到奥莉萘手中:“大小姐。” 奥莉萘语调奇怪地复述了一遍薇拉的话:“我践踏了你的尊严和人格?” 四周传出嘲弄的嗤笑声——践踏?践踏! 这个妄图踩着威斯特曼斯的名声登上道德高地的、哗众取宠的贱民但凡到平民中问一问,就该知道他们有多羡慕和嫉妒诺狄·维恩——就连贵族里也有不少企图取而代之的人呢。 薇拉·科罗拉似乎分不清笑和嘲笑,她把这当成了鼓励与赞扬,于是她大受鼓舞,抢在诺狄开口之前语速飞快且大义凛然地抢答: “维恩同学你别害怕!就算她是贵族又怎样?学院、教会和王室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 “——闭嘴!”压抑着怒火的嗓音陡然拔高,诺狄克制着想要把这个蠢东西掐死的冲动,如同乞怜的野狗般‘嘭’地跪在奥莉萘脚边:“不!那绝不是践踏!”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少女嵌着秘银色纽扣的袖子,自下而上地仰望少女精致冷恹的面庞,指尖一点点越过冰凉的袖扣、柔软的袖口,最后试探性地触碰她滑腻的指尖—— 双眼一瞬不眨地观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且虔诚地托起她的手,带着她的指尖落在他高高仰起的脆弱的脖颈上。 他轻轻地吞咽口水,喉结滚动着滑过那抹白皙的指尖,众目睽睽之下,诺狄将摇尾乞怜的自己送到她手上。 “……那绝不是践踏。”他再次开口,碎发滑开,露出那双蓝色的眼睛,和完整的、漂亮的脸蛋。 ——是恩赏。 少女低垂眼眸,紫色的眼瞳对上少年虔诚、狂热、甘之如饴的双眼,读懂了他滚动的喉结咽下的逾矩话语。 “起来。”奥莉萘抽回手,一旁的棕发女孩立刻从怀中取出手帕,接过她的手细致地擦拭每一根手指。 诺狄垂下眼帘,藏起失落与身体深处叫嚣的渴望,像一道静默无言的影子回到奥莉萘身后。 “听见了吗?科罗拉。”奥莉萘抬起下巴,仍旧是那副傲慢的模样看向瞪大眼睛的薇拉·科罗拉,命令道: “现在,向我道歉。” 第3章 Chapter3 诺狄 这场闹剧在薇拉·科罗拉顶着不知是羞红还是气红的脸颊嚅嗫着说出‘对不起’后终于得以落下帷幕。 认为这个处罚实在无足轻重的大有人在。按他们说,奥莉萘应当行使身为贵族与王室旁亲的权力,依据《王国法案》向学院、教会以及王室下属执法机构递交申请,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薇拉·科罗拉赶出沃尔维兹学院,并在她的个人档案上留下记录,以免她在今后仗着自己曾经就读学院的辉煌担任任何受人尊敬的职业。 但这是奥莉萘的决定,是她亲口说出的话。 明面上,这件本就不该被骄傲的威斯特曼斯大小姐放在眼里的‘破事’自然已经翻篇。 但背地里薇拉·科罗拉大概得过上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学院时光了。 所有人都清楚能一直待在奥莉萘身边并且地位稳固的两把利刃可不仅仅只是忠诚那么简单。 没点儿手段,他们早就被任何一双想要攀上威斯特曼斯的手拽下恶犬的席位了。 拥有一头蜜棕色高马尾的高挑女孩,克里斯汀娜正在进行她每日的汇报。 这是奥莉萘交给她的任务——也象征着奥莉萘的信任。 克里斯汀娜总是以百分百的认真对待这件事。 她一边汇报,一边忍不住观察起奥莉萘的神情——她看起来有点儿焦躁,为什么?因为那个该死的妄图踩着威斯特曼斯上位的贱民? 克里斯汀娜磨了磨后槽牙,她会让不知天高地厚的科罗拉学会在大小姐跟前低下她那佯装可怜的脸蛋和野心勃勃的眼睛—— “克里斯汀娜。”奥莉萘掀起眼皮,神色恹恹:“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学院里流传出有损威斯特曼斯颜面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至少在她想好该怎么处理薇拉·科罗拉这个所谓的‘女主角’之前,她不希望有人擅作主张打着她的名头找事。 克里斯汀娜是把好用的刀,也是忠诚的犬,她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出奥莉萘的心情并恰当地成为必不可少的恶人,可以的话奥莉萘暂时不想随便舍弃她。 但奥莉萘厌烦任何脱轨的人和事,也无法容忍阳奉阴违的行径。 忠诚和乖顺是留在她身边必须遵守的铁律。 “是,大小姐。”克里斯汀娜低下头,她向来是最凶恶也最乖巧的斗犬:“我会盯着这件事。” 新派贵族和大部分没落的旧贵族都会乖乖听她的话。 尽管她在贵族阶层里的名声并不那么好听—— 克里斯汀娜·弗里西斯,奥莉萘手底下咬人最狠的狗。 遍布伊莱大陆的弗里西斯商行就是她家的产业。 同时,弗里西斯是最早向奥莉萘——以及她背后的威斯特曼斯递交投名状的中立派。 克里斯汀娜获得了尊贵的公爵府小姐的注视,于是弗里西斯也获得了走到威斯特曼斯公爵大人面前的宝贵机会。 弗里西斯抓住了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了女王亲封的弗里西斯伯爵,以此在老牌贵族盘踞的王都撕下一席之地,一跃成为王都新贵之首。 弗里西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权,他们依附威斯特曼斯站稳脚跟,因此饱受诟病。 但是,他们依附着威斯特曼斯。 所以,即便没有实权也依旧能够在丢出枚金币都能砸到一个男爵的王都横行无阻。 克里斯汀娜·弗里西斯——这个曾经并不受到重视的弗里西斯伯爵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在得到了奥莉萘的青睐后俨然已经成为了弗里西斯家心照不宣的继承人。 家族与家族的弯弯绕绕是解不开的毛线团,盘根错杂,剪不断理还乱。 但克里斯汀娜和奥莉萘之间的关系却不全如外界所流传的那样。 率先走到奥莉萘面前的不是财富滔天的弗里西斯商行,而是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是条阴狠、狡诈、一旦给她机会咬住猎物就绝不会松口的恶犬。 但她在奥莉萘面前展现出的乖顺、听话和忠诚像极了妮露。 奥莉萘喜欢一切对她展现忠诚的人和动物。 这点或许遗传自威斯特曼斯公爵。 足足有178cm的棕发少女带着身后乌泱泱一群人追随在奥莉萘身后。 高挑的年轻女孩面庞白皙,但克里斯汀娜永远都会在比她矮上半个头的奥莉萘面前低下头颅。 “嗯。”奥莉萘心情不太美妙,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少爷小姐们的簇拥下朝即将举行开学典礼的尖顶教堂走去。 克里斯汀娜总是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 贵族小姐少爷们更是默契地将存在感极低的诺狄忽略个彻底,没有一个贵族瞧得上他——但又不得不破例允许他融入他们、甚至于在某些时候还得忍受被他踩在头上的耻辱。 这个下贱的平民,不知道使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夺走威斯特曼斯小姐的目光。 克里斯汀娜已经开始低声向奥莉萘汇报她可能感兴趣的学校里已经发生或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有几个破落户不太安分,他们妄图在学校里散播王室和威斯特曼斯不和的谣言——我已经派人将他们打包送到风纪处了,另外弗里西斯的警告信也会在晚上送到他们父母手上。” 当然,送到风纪处之前难免因为摩擦受点儿不致命的小伤,相信风纪处不会因此为难用于在学生中揪出害虫的他们。 克里斯汀娜又抛出她查到的情报: “背后推手藏得很深,顺着留下的痕迹挖下去也只能找到了一个在两年前宣告破产后举家搬离王都回到封郡的三流贵族,那人只是一名子爵,他的父母在抵达封郡后第一年就死光了,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并变卖家产后回到王都,目前在经营一家男士理发沙龙。” “他已逝的父母应当和王都上流贵族几乎没有交集,他本人的关系网更是干净到很难叫人起疑,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我叫人找了个由头暂时查封了他的沙龙,需要放点儿鱼饵把他背后的人钓上来吗?” “不需要那么麻烦。”奥莉萘否决:“既然能做得这么干净就说明那人是被推到明面上的弃子,通知法理司的埃德蒙把人抓起来拷问一番,老实些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换言之如果对方不老实交代的话,就不用踏出法理司的牢狱了。 克里斯汀娜点头回是。 “另外,今年平民的入学率持续走高,和贵族的占比达到了6:1的历史新高。仗着人数优势企图挤压贵族利益的呼声在平民里传播的范围不小,我会亲自盯紧这件事。” “跳得太欢的平民我会尽快派人处理,这次绝对不会再出现意外——” 说到这儿,克里斯汀娜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重新追赶上来、牢牢占据着奥莉萘身后另一侧位置的诺狄·维恩。 诺狄·维恩那双藏在黑发下的、狼崽子一样的蓝眼睛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心机女。 绿茶男。 两看相厌。 克里斯汀娜继续汇报:“今年开学典礼的新生代表是格里·霍尔伯格和……”她顿了一下,飞速运作的大脑里闪现的名字在今天早上之前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符号,而在今天早上的事情发生之后,它成为了比恶心的哥布林还要令人作呕的东西。 “薇拉·科罗拉?”奥莉萘皱着眉说出这个名字。 虽然是反问的句式,但语气相当笃定。 “是。”克里斯汀娜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一直占据着奥莉萘右手侧的位置关注她一举一动的诺狄更是厌烦地压下眉眼,对着奥莉萘说话的声音却轻柔到显得造作:“她不会有机会站上宣讲台的。” 克里斯汀娜看向他,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诺狄轻声开口:“我会做得很小心,大小姐。” 克里斯汀娜咽下想说的话,因为她看到心情一直不太好的大小姐勾起唇角,丢给诺狄一个赞许的眼神。 而诺狄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已经恨不得再一次跪在大小姐跟前摇尾乞怜了。 奥莉萘当然不可能真的不在意薇拉·科罗拉——她预知梦中所谓的‘游戏女主’的冒犯。 她只是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处置这位按照预知梦的轨迹会在未来成为伊莱大陆人人交口称赞的‘圣女’的下贱平民。 克里斯汀娜太受人瞩目,她的行事时常代表着奥莉萘的意思。一些破落贵族难免会将之当成向威斯特曼斯投诚的风向。 诺狄不同。 他足够阴险,偏偏还有着一张叫人怜惜的美丽脸蛋,和可怜的、身为平民的卑贱身份。 平民学生不会过分警惕他,而贵族们时常不将他放在眼里。 恰恰好,诺狄他聪明、忠诚、不择手段、且擅于利用一切。 他会全心全意地把她的话奉为圭臬,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当成她手里的剑刺向敌人,而中招的蠢蛋甚至没办法找出阴影里狡猾的猎手—— 就算找出来了,他们要么没有证据,要么自吞苦果。 诺狄会把事情办得干干净净,然后将胜利果实双手奉上。 奥莉萘甚至愿意付出那么一点儿信任,就算哪天诺狄的手段被人当场抓获,证据确凿地扭送到教会进行审判,他也绝不会吐出她的名字。 “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诺狄。”奥莉萘不在意年轻的少年藏在柔软蓬松的黑发下淬红的耳尖和热烈的目光,她轻飘飘地收回目光,再轻飘飘地丢下一根骨头:“晚些时候和克里斯汀娜一起来公爵府,我会亲手交给你们我生日宴的请帖。” “我允许你对你的‘朋友’们发放邀请函。” 诺狄微微吸气,屏住。 他害怕这只是他的梦境或臆想——当然,他时常会做些比这还要冒犯的梦境。 但他很清楚,那只是梦。 此时此刻,目中无人的贵族小姐如同施舍一般傲慢的施恩才是事实。 ——万幸,这是事实。 他试图摒弃掉如同雷鸣的心跳声的干扰,低垂着眼帘一遍遍咀嚼着那两个字。 ‘亲手’。 象征着名利场入场券的邀请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是奥莉萘生日宴的邀请函。 而这份邀请会由奥莉萘亲手交给他。 她甚至给予了他如同奥莉萘·威斯特曼斯专属鹰犬一般的存在,克里斯汀娜·弗里西斯一样的脸面的权力。 在他终于走到奥莉萘面前来的第三趟春秋,在他热烈而又卑微地爱着奥莉萘的,第十二轮秋冬。 诺狄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奥莉萘的注视。 “是……” 竭尽全力平复汹涌到几乎喷薄而出的厚重情感,他听到自己嘶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真难听。 必须尽快冷静下来。 大脑缺氧的滞涩被电流一样的快感裹挟着,化作悠长颤抖的吐息。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拿到纤细的身影,耀眼夺目的金发,藏蓝色的裙子包裹着妙曼身姿,比最好的奶油还要丝滑的肌肤叫人升起温热亲吻浅嘬的原始**—— 诺狄低下头,狼狈地收回那份逾矩的渴求。 他调整着声线,如同喟叹般吐出轻柔动听的音色。 “是,大小姐。” 第4章 Chapter4 意外 薇拉·科罗拉觉得今天简直糟透了。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乡下女孩儿——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会在伊莱大陆的冠冕,塞尔缪斯王都大放光彩。 每当她站在人生的分岔口,总会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应当选择哪一条路。她依照着声音做出了许多正确的选择,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喜爱。 所以哪怕她只是一个在被称为乡下的恩德尔郡治下的翁达港镇里的一家修道院长大的孤儿,她也依旧凭借着神的指引得到了最好的食物和照顾—— 没错,薇拉坚定地认为那道不知从何而来、但总能引导她做出选择的声音一定是神明对她的指引。 否则没人能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她的‘攻略’下无法自拔地爱着她。 ‘攻略’。 这个读起来有点儿拗口的词语也是从‘神明’口中得知的秘辛……噢好吧,这只是薇拉一不小心窥见的、神明的喃喃自语。 神明拥有能够看破一切真实与虚妄的眼睛,所以当她的神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薇拉就知道她遇上了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的、值得结交的人。 她是在三天前来到王都的。 乘坐了一名原本十分刁蛮不讲理,但在她的攻略下很快就沦陷为她裙下之臣的男爵的马车。 王都比恩德尔郡、也比她想象中的要繁华一万倍。 耸立的尖塔遮蔽天空,几乎要将蓝色的天幕扎穿。干净明亮的路上有如她一样风尘仆仆的平民,也有华贵精致的庞大马车。 幽静的西区,甜甜的奶油和醇厚的酒香四处弥散。 嘈杂的东区,叫卖和乞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坐落在都城中央的沃尔维兹学院大得吓人,北城区的王城森严而又神秘。 还有号称能够在这儿卖到任何东西的南城区,当然,前提是你出得起足够多的价码。 薇拉很快就被王都的繁华与富贵迷住了双眼。 她的胸口升腾起前所未有的野心——她想留在这儿,她要留在这儿。 不,不仅仅只是留在这儿。 她要让薇拉·科罗拉的名字永永远远镌刻在王都的城墙上,成为这顶冠冕之上最璀璨的明珠——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得想办法解决一下住宿的问题。 当她第三次垂头丧气地从西区一家旅店走出来时,她激昂的野望和壮志已经藏进了心底。 西区一共有四家旅店,三家已经定满了,还剩下最后一家。 和王都的繁华成正比的是王都高昂的消费水平。 薇拉刚才偷偷看过了,她手头上修道院的妈妈在村子里募集到的善款只能够支持她在西区的旅店交付两个晚上的房费,就算她足够幸运定到了最后一家旅店的三等房间,她也得想想最后一天该怎么办。 背着大大的行李袋,薇拉站在干净宽敞的西区街头,看向了隔着两条巷子、却仿佛被神明以伟力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东区。 泥脚印和烂菜帮子是最先闯入她眼睛里的。 其次才是流淌着汗珠、挽起裤腿、蹲在街边叫卖的商贩,送奶工和报童走街串巷,挎着花篮的小女孩扬起红彤彤并不好看的笑脸……以及,缩在阴影里、不需要靠近就已经闻到臭味的乞丐们。 薇拉别开眼睛。 见识到西区的清静后,她并不想要回到那里去。 虽然在一天前,她还只是一个生活在比东区还要脏乱吵闹的乡下镇子里的修女。 ‘我该怎么办呢,神明大人!’ 薇拉在心中呼唤着万能的神明。 [啊!是重要分歧选项!‘想办法留在西区’和‘为了节俭钱财选一家东区的旅店入住’啊,让我找找攻略……] [有了!‘想办法留在西区’的话就会成功结交一名贵族,搬到东区的话就能省下钱来作为生活费……选哪个好呢] [成功结交贵族说不定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那还是选‘想办法留在西区’吧!] 神明断断续续的呓语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薇拉脑海里,她并没有办法分辨出许多文字和语言,但她知道只要她的愿望足够强烈,神明一定会按照她的想法为她做出正确的指引。 而此刻,神明似乎已经做出了抉择。 薇拉低垂的脸上扬起笑容。 神明的指引自然而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她仿佛天生就该这么做一般,顺着脑海中的想法在合适的时间来到一家位于西区的餐馆,恰巧撞上了一个奔跑的男孩,恰巧她手里的行李挡住了男孩的视线,而男孩又十分巧合地撞到了灯柱上晕倒过去—— 从那家看起来十分昂贵的餐馆里追出来一个年轻的贵族青年,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宝蓝色燕尾服,袖口和领口镶嵌着漂亮的绿色宝石,一头棕色的卷发打理妥帖地束在脑后。 他看到了晕倒的男孩,也看到了薇拉手上捡起的钱袋。 他松了一口气,走到薇拉面前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绅士礼仪。 薇拉攥着钱袋子的手紧了紧,乡下可没人会向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修女行礼。 她慌乱地提起裙摆回礼,贵族被她笨拙的模样逗笑了。 薇拉把钱袋还给他,而和善的贵族青年在得知了她的困境后,十分大方地邀请她住到自己在王都郊外的宅邸去。 她接受了这名男爵的邀请。 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住宿问题。 并且,这名早早继承爵位的年轻男爵也是沃尔维兹的学生,在知道薇拉即将代表新手在开学典礼进行宣讲后,名为贝克·沃尔顿的男爵对她的态度更加热切了。 薇拉再一次在神明的指引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神明是万能的。 神明是正确的。 神明是眷顾着薇拉·科罗拉的。 这是薇拉在过去的十八年里验证出的‘真理’。 于是当她乘坐沃尔顿男爵的马车来到沃尔维兹学院门口,与男爵告别并汇入平民报名点,亲眼目睹一头传说中的乌金独角兽拉着一辆华贵到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马车出现,一名黑头发看不清眼睛的高挑少年从平民们毫无个性的大海中脱离出来,走到马车边,跪伏着给那名拥有金色头发的贵族小姐当脚垫,而她的眼中仿佛再一次出现命运的分岔口时,薇拉再一次听到了神明的声音。 [啊,又是重要选项!‘默默观望’和‘见义勇为’……我靠!那个诺狄·维恩居然是个没有好感条的炮灰,一个不可攻略的路人角色凭什么长这么好看啊!] [不行!就算不可攻略我也不能容忍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这些臭脾气的贵族小姐糟蹋!] [去吧女鹅!给我狠狠地‘见义勇为’!] 神明大人义愤填膺的声音传到薇拉脑海中,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语言碎片。 但这并不妨碍薇拉分享与感知神明的情绪。 诺狄·维恩。 神明大人口中不能被攻略的、好看的路人。 上一个被神明大人夸耀容貌,是王国冉冉升起的太阳,尊贵的第二王子。 薇拉当然没有面见王子的权力,所以她也无从想象—— 会比村子里荣归故里、被许多少女爱慕却唯独对她不同的曾经的荣耀骑士还要好看吗? 会比衣着得体、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们还要好看吗? 薇拉不懂。这些例子已经是她见过的、能够见到的人里样貌与气质都十分出众的。 那么,诺狄·维恩呢? 她的目光定格在跪伏着的少年微微低垂、喘息着的头颅上,碍事的碎发遮掩了他的眼睛,只露出高挑但并不粗犷的鼻子,浅色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颌。 不可攻略吗。 薇拉的视线从刻意遮掩自己容貌的少年脸上移开,落在那名嚣张跋扈的贵族小姐身上。 她从掀开的马车上走下来,深棕色的羊皮靴极其自然地踩在少年绷直的脊背上,像走下旋转楼梯的公主。 高贵,美丽,明艳。 金色的头发用莹润的珍珠盘起,藏蓝色的裙装上绣着光华流转的橙黄色宝石。 她微微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睛,下巴上扬,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优雅扑面而来。 是薇拉向往的骄傲和美丽。 也是薇拉年幼时曾幻想过的,真正的公主的模样。 贫瘠的语言难以形容极致的美,但薇拉想,她今后不会再用村子里的骑士和见过的寥寥几名贵族绅士作为美丽的参照物了。 可真正的公主怎么会踩在别人的身上成就自己的优雅和美丽呢? 在沼泽里绽放的花朵无论盛开得多么艳丽,都臭不可闻。 薇拉缓慢而坚定地环顾四周—— 平民们拘谨怯懦地注视着这十足彰显了贵族派头的一幕,而贵族们,他们离得太远,就连窃窃私语也遵循礼仪地以手掩面。 但她能够从他们眼里看出不满与厌恶。 看来贵族们也对这名傲慢的贵族小姐感到不满,毕竟她这样的行径也败坏了贵族们的名声不是吗? 神明的指引让薇拉天然懂得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因此她总能轻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所以—— “你在干什么——!” 穿着与录取通知书一同送到的沃尔维兹学院制服的少女如同正义使者,从刹那沉寂的人群中走出。 接下来,她应当质问那名嚣张的小姐,将她无耻的行径拉到人前审判。 空有美貌与地位的贵族小姐会在她的审判下溃不成军,说不定会用地位和权势压迫她低头,暴露出那副丑恶的面目与嘴脸。 接着,娇小姐会再三找她麻烦,被她一再揭穿后由此引来家族厌弃。 最终落得罪有应得的下场。 而她,薇拉,会成为不畏强权的正义英雄和平民领袖。 同时她还能收获诺狄·维恩这个神明大人口中‘好看的人’的好感。 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一切都脱轨了。 像村子里红着脸为她采来鲜花的牧羊少年,在又一次想要为她采摘那看似不起眼、实则能够在镇上的魔法公会卖出一枚银币一株的魔法材料,却因为身上沾染了动物们不喜欢的痒痒苏打粉而被躁乱的羊群踩踏而死的意外一样,事态在朝着她难以预料的未知方向狂奔。 被强迫着向那名咄咄逼人的傲慢小姐道歉后,薇拉在周围的平民和贵族异样的眼光中落荒而逃。 她失魂落魄地朝即将举行开学典礼的白色尖顶高塔,被学子们称为白塔的学院标志性建筑走去。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神明大人的指引绝不可能有错,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别的地方。 薇拉仔仔细细地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从她站出来慷慨陈词,到周围人的赞叹和大小姐的沉默这一步都没有问题,一切按照她脑海中出现的‘未来’有序地推进着,那么问题出现在—— 诺狄·维恩。 没错,诺狄·维恩反驳了她。 他本该对愿意伸出解救之手的她心怀感恩,并顺势为她的陈词添砖加瓦,将贵族小姐装模作样的假面撕下,露出丑陋的真面目。 可他没有。 诺狄·维恩驳斥了她。 然后像条狗一样跪在那名无言以对的大小姐脚边,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脸面地摇尾乞怜。 甚至还拉着对方的手去抚摸自己—— 薇拉皱着眉露出鄙夷的神色。 诺狄·维恩。 她默念这个名字。 等着吧,她会让这个‘路人’彻底沦陷在她的攻略下。 让他跪在他面前,然后,那名贵族小姐会看清他趋炎附势的嘴脸,狠狠将他甩开。 现在,薇拉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白色的尖顶塔楼高而伟岸,尖顶刺破云霄,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薇拉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的演讲稿已经倒背如流。 很快,她就要在这座古老而伟大的建筑里代表所有新生们走上礼台,完成一次万众瞩目的宣讲。 omg单机人的痛苦///不知道申榜能不能好点Qv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4 意外 第5章 Chapter5 砒霜 薇拉踏入白塔。 这里是所有魔法师的神圣殿堂。 沃尔维兹学院围绕着它建立,就连王都也因它的存在而定址。 白塔不仅仅只是标志性建筑,它还是历代大魔法师们的居所。 当然,能够在白塔占据一席之地的魔法师,无一不是当世强者,他们大多时候只充当着定海神针和吉祥物的作用,深居简出,只有寥寥几人会在历任沃尔维兹院长的请求下不定期担任某一门课程的授课教授。 这些薇拉并不知道,她好奇地跟着接引新生代表发言人的学生事务管理处的学生往白塔里走。 光洁的白色地面散发出淡淡的暖色调光泽,屹立的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落地玻璃使本就开阔的室内看起来更明亮。 穹顶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一半是漂浮着白色云朵的蓝天,另一半则是流淌着星月的银河。 历代大魔法师的画像悬挂在支撑着穹顶的石柱上方,先辈们的面容隐没在神秘的魔法里,只能看见他们各具特色的服饰和魔杖。 据说白塔的画像里都存放着大魔法师们的一丝魔力,当你认真地向他们寻求建议,当他们认可你的天赋与秉性,那么你将得到一位伟大魔法师的忠告和教诲。 薇拉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被神明所注视和眷顾着,她不认为自己需要从魔法师们身上得到什么。 目光缓缓下滑,越过错落有序的排坐,落在最前方礼台之上。 那里有一颗巨大的、仿佛将日月与星空装入其中的水晶球。光华在其间流转,五彩斑斓的元素围绕着它起舞,它映照出世间一切,也庇佑着所有即将踏入魔法这条残酷道路的小魔法师们。 那是由一代又一代杰出的大魔法师将魔力输送进去,经过漫长的岁月而形成的壮景。 薇拉几乎要迷失在白塔的壮丽与它背后所象征着的荣誉里,她想要将自己的画像挂在穹顶之上,她想要今后踏入白塔的每一位小魔法师都能如她这样抬起头来仰望她的画像,她想让自己的名字在正片大陆上传颂—— 她受够了平凡与庸俗,她不甘于平淡,她讨厌被叫做‘乡巴佬’和‘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 她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下,而那名要将她带到后台做准备工作的平民学生在远处催促着。 “科罗拉,你在发什么呆?快些,算上彩排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抱歉,我这就来!”薇拉的眼睛里还燃烧着野望,她深吸一口气,追上他的脚步。 她会做到的。 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在神明大人的指引下来到她的身边—— 薇拉坚信着。 十一点整,薇拉开始彩排。 一切顺利。 从礼台上回到后台,薇拉偷偷松了口气。 她流畅地将演讲稿宣讲完毕,并且投入了十分的情感—— 她看到那名坐在第一排,板着脸十分严肃的教授在她演讲时欣慰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很小,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十一点三十分。 典礼即将开始,薇拉正在后台平复紧张的心情,忽然,那名刚才为她引路的学管处学生走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科罗拉,有人找你。” “是谁?”薇拉惊讶地睁大小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她的手里还拿着纸质演讲稿。 “我怎么知道?”男生反问,顿了一下,他又说:“看起来像个贵族。” 贵族?薇拉眼里的惊讶被惊喜所取代,是贝克·沃尔顿!那名为她解决了住宿问题的男爵! 薇拉开心地迎了出去——贝克是位非常善良的贵族,他甚至愿意为薇拉提供一些不那么浪费时间、还能学到些什么的兼职! 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雀跃。 这让原本想要提醒她什么的男生闭上了嘴巴。 礼台与后台连接的帷幕被掀起,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男生看到来人尊敬地躬了躬身,而后他们说了什么,男生垂着眼为他指了方向,花白头发的老者便循着方向找去。 薇拉并不知道在她走后发生的事情。 贝克·沃尔顿是她来到王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三天的相处足够让他对她生出好感,昨天晚上,贝克说希望能在开学典礼结束后邀请她共进午餐,他想带她去尝尝学院里他认为好吃的食物。 薇拉同意了。 维系和贝克的关系是目前比较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修道院妈妈能给她的生活费十分有限,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要省着点儿花。 但是他们原本约好的时间应该是开学典礼结束之后,贝克怎么突然来了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薇拉见到了等在禁止闲人进入的后台室入口的贝克。 “贝克!”薇拉像只小鹿一样雀跃地跳到背对着她、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贝克,“你怎么来啦?” “薇拉。”贝克转过身,对她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我想见见你上台前的样子,我想……嗯,比我想象的还要耀眼。” 在糖衣炮弹里长大的贵族们说起情话来很难不让见识少得可怜的乡下女孩感到甜蜜。 薇拉抿了抿涂上粉色蜜露的唇,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你准备得怎么样?薇拉。”贝克温柔地询问,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看起来非常贵气。 ——但如果贝克和那位不知道叫做什么的高傲的金发大小姐比起来,贝克身上那几分矜贵的气度就显得不算什么了。 薇拉依旧微笑着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刚刚的彩排看起来还不错,我想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那就好。”贝克依旧甜蜜地笑着。 他的角度能看到薇拉身后没有关上的门连接着的长长通道,那里通往后台。 而此刻,有一道身影正在朝着这儿走来。 贝克垂下眼睛,眼睫落下的阴影笼罩在他的瞳孔上方,他注视着薇拉,伸手从口袋中取出一枚银制耳珰,温柔的声音宛如蛇在吐信。 “薇拉,这是你昨天晚上落在我房间里的耳珰吗?” 薇拉并没有发觉他话语中恶毒的陷阱,目光被他掌心里那枚镶嵌着一丁点儿蓝钻的银耳珰吸引—— 是她今天想要戴,但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她唯一的一副银耳珰! 这是那位爱慕她的骑士亲手做的,上面镶嵌的绿色钻石据说是某种魔法材料,也是薇拉目前为止最昂贵的首饰。 她恰好把另一只带在身上,贝克现在把这枚耳珰送过来,她就能在上台之前戴上它们了! 薇拉显然很开心,她欢呼一声:“是的,贝克!这就是我在找的耳珰!怎么会落在了你房间呢?”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玩闹稍微激烈了些,你知道的,我有些粗心。”贝克看似玩笑地说道,任由她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耳珰。 他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却引导着薇拉往初见时他曾被扒手偷走钱袋的粗心大意上联想。 “噢,也许我应该帮你改正这个坏毛病。”薇拉也打趣道。 她身后的影子一动不动,贝克故作不知,他忽然提起:“你知道吗?我刚刚去了一趟东区,那儿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又乱又脏又臭,那些该死的平民和你说的一样在街道上排泄和吃饭,难怪你宁愿住到我家去也不愿意在东区找个旅店。” 蜷缩在袖子里的手一下接着一下摩挲着掌心的绿宝石,眼看还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他的心里远不如表面上平静。 话语也极具攻击性地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薇拉的笑僵住了。 贝克抬起眼睛,他看到拿到身影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消失在长长的通道里。 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他依旧笑着补充:“你别多想,薇拉,我只是很开心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分美好的三天。我相信你也一样,对吗?” 他甚至调皮地对笑容僵硬的女孩眨了眨眼睛。 薇拉握紧掌心里的耳珰,笑容慢慢回落,“也许。”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继续准备了。”她试图摆脱这场开始显露出对话的两人并不真正平等的交谈:“回见,贝克。” 贝克又露出了那种甜蜜的笑:“那么,再见,薇拉。” 薇拉逃也似地回到后台,每个人都在忙碌,没有人在意她刚刚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她松了口气。 而这时,距离典礼开始只剩下十五分钟。 薇拉匆匆放下演讲稿,对着镜子带上了那副精致的银耳珰。 通往礼台的帷幕掀开,那名头发花白的严肃教授走了进来。 他走到薇拉面前,目光定格在薇拉耳朵上折射出金属光泽的银耳珰上。 “薇拉·科罗拉。” 他威严的声音在乱中有序的后台响起,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为了彰显对这位教授的尊敬而微微低头。 薇拉却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对上老者不再饱含欣喜,而是十分失望的眼睛。 他也看着她,苍老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后台掷地有声。 “你的宣讲取消了。” “新生代表不该由一名看不起自己平民身份的人来担任。” “你不配站在这个礼台上发出声音。” 薇拉张着嘴巴,耳朵里只剩下轰鸣。 第6章 Chapter6 赏罚 薇拉再次失魂落魄地走出后台。 她是在一片寂静中离开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使得她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狼狈。 后台的的出口直通白塔内。 当薇拉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串拥趸的金发大小姐。 她连续遭遇打击,暂时遗忘了那些野心勃勃的筹谋,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匆匆扫过时隐约注意到,那个叫做诺狄·维恩的平民没有混迹在这群贵族少爷小姐们里。 大概是被踢出去了吧。 毕竟这里是白塔,无论面子功夫做得多么好,嘴巴上又说得多么动听,实际上不管是私下还是这种正式场合,贵族们大多不乐意和平民扯上关系。 就像贝克·沃尔顿一样。 薇拉扯了扯嘴角,像只游魂一样飘到自己的班级,然后融入那群穿得一模一样的平民小团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新生和三年级离得很远,所以她自然看不到,她以为已经被一脚踢开的诺狄·维恩和一个如果她看到了一定会感到熟悉的背影分开,从人群中脱离,脚步越来越快地回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最耀眼的威斯特曼斯小姐身边。 骄傲的大小姐自然要坐在前排。 瘦高的少年俯身,从怀里拿出一块灰蓝色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坐垫和靠背擦得干干净净,大小姐提着旋转的裙摆翩然落座。 克里斯汀娜坐在另一边,而这个空出来的位置是属于他的。 奥莉萘身边的位置是属于他的。 这个认知让诺狄感受到巨大的满足感。 开学典礼在十二点整如期举行。 率先站上礼台的是披着大魔法师藏蓝星图法师袍,头戴宽檐尖顶帽的沃尔维兹第78任院长。 “我叫韦礼斯·霍尔伯格。”他如是说道。 银灰色的长发打着卷儿垂在胸前神秘的星图上,帽檐下铁灰色的瞳孔契合着微微扬起的唇角,这位面貌看起来十分年轻的院长的宣讲并不冗长,没有那些老旧的叫人昏昏欲睡的陈腔滥调,他口吻随意,不时穿插着几个来历莫名的冷笑话,引得认真听讲的学生们一阵发笑或恶寒。 奥莉萘怀疑那是他的恶趣味。 院长之后是原定的两名新生代表上台宣讲——原先应该是两名的。 最终走上礼台的是一名银灰色短发,神色冷淡,铁灰色的瞳孔下方绕着两团乌青色的少年。 他很高,但因为实在有点儿瘦显得看起来不那么高,实际上和站位稍远一些的韦礼斯·霍尔伯格身高相当,约莫有一米九以上。穿着沃尔维兹统一发放的银边黑底制服,胸口的名牌上花体字勾勒出他的名字。 “我叫格里·霍尔伯格。”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淡、平直,透着理性的光辉。 奥莉萘饶有趣味地看着礼台上一大一小两只霍尔伯格。 差不离的发色和眼睛,只是一个更淡然随性,另一个则像被海妖吸干了精气,没精打采的。 噢,这两个霍尔伯格还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一张好看的脸蛋。 奥莉萘对好看的人一向会多点儿宽容和耐心,她的目光在台上两人的面孔上来回游移,十分放肆,甚至引来了当事人们的回望。 但她的耐心很快就宣告破产。 这只小霍尔伯格的宣讲实在是太枯燥了! 通篇都是理论基础和数据分析——噢!奥莉萘决定收回认为那名小霍尔伯格赏心悦目的可怕想法。 她讨厌书呆子。 奥莉萘的兴趣来去匆匆,并没有发现在自己收回视线后接连受到了两道来自礼台上的注目礼。 小霍尔伯格可怕的宣讲足足持续了三十分钟,在他的宣讲结束后,学管会申办的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没有第二名进行宣讲的新生代表。 薇拉·科罗拉的名字悄无声息沉寂下去。 奥莉萘偏头看向身侧正襟危坐的诺狄,一个半小时,他做到了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诺狄。” 奥莉萘的声音时常带着一股独属于她的韵律感,诺狄晃了晃神,视野里比雷伊花还要娇艳的面庞转向他的方向,如同羊奶一般散发出光泽的手轻轻一招。 诺狄不受控制地将头往她的掌心放去。 等回过神来时,奥莉萘的滑腻的指尖落在他的脸上,摸了摸他不住颤动的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脸上。 诺狄艰难地维持已经为数不多的理智,克制着自己想要亲吻和啃咬她指尖的**,克制着身体被触碰后的颤栗与痉挛不要太过明显。 同时祈祷着奥莉萘的手指、奥莉萘的目光、奥莉萘完整的全部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奥莉萘被他红透的耳尖和脸颊,仿佛闪烁着泪光的蓝眼睛,以及一顿一顿的急促呼吸所取悦,她笑了一下,落在他眼尾的指尖紧扣,指甲陷入柔软的皮肉,用力。 留下一枚小小的月牙。 其实奥莉萘更想剜下那双像大海,也像夜空的眼睛,将它们摆在她的收藏室里。 可惜不行,诺狄活着比去死更有价值。 掌心下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又竭力克制着那无处安放的颤抖。 油然而生的对一切人事物具备的掌控感让奥莉萘早晨堆积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奥莉萘眯起眼睛,声音轻快,吐气如兰。 “干得不错。” 她乐于施舍忠诚的猎犬几句无关紧要的夸奖。 诺狄霍然抬眼。 漂亮的蓝宝石眼睛里闪烁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碎光,他的眼睛像虔诚的信徒,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具有侵略性。 诺狄的手再一次攀上奥莉萘的袖管,顺着抬起的弧度轻而谨慎地上移,指腹一遍遍抚过袖扣上不平整的纹路,病态,痴迷。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奥莉萘的脸,观察、窥探她每一丝神色与情绪,以此做出进攻抑或是退后的决定—— 蛇一样泛凉的指尖蜿蜒着落在奥莉萘的手腕上,诺狄依旧谨慎而渴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手上的动作却半点儿也不含蓄地执起奥莉萘的手,缓缓带动牵引着它滑到他的唇边。 蔚蓝眼眸直勾勾地发散出充满**与糜烂的信号,诺狄的动作却轻柔小心到不可思议——只要奥莉萘想,就能轻易把他丢开。 奥莉萘垂眼看着,诺狄很高,但他总是聪明地在她面前无数次低下头,构造出能够让她轻易俯视他的地位结构。 她没有拒绝。 于是,一个潮湿的、温凉的轻吻落在她的指尖。 诺狄低着头,双眼虔诚地闭合,仿佛祷告的信徒。 “我的荣幸。” 他紧闭的唇角溢出喟叹,潮湿的吐息带着热气黏着在奥莉萘的手指上。 奥莉萘立刻抽回手,一脸不爽地将那令人不适的潮湿毫不留情地擦在诺狄·维恩这个时常得寸进尺的狗崽子漂亮的脸蛋上。 看见大小姐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诺狄莫名笑了起来。 奥莉萘瞪他一眼,有点儿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一旁的克里斯汀娜忽然开口:“大小姐。” 奥莉萘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嗯?” 诺狄瞥了一眼神色冰冷的克里斯汀娜,他接住奥莉萘的手,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张干净的手帕,柔软的绸缎裹住大小姐娇嫩的肌肤,低下头细致地将她每一根手指都擦拭一遍。 “哈德里安王子宣布今夜会在红楼举办一场欢迎舞会,就在刚刚,他亲手将邀请函递给了那个该死的贱民。” “哈德里安?”奥莉萘眼里蒙上一层火气,情绪不稳地攥紧手里的东西,“他又发什么疯?” 诺狄停下擦拭的动作,他盯着那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目光晦涩。 克里斯汀娜闭口不言,身为子民,她不能也不该议论王室。 但身为大小姐的从属,她无法容忍哈德里安二王子这堪称羞辱的无耻行径。 “什么时候的事?”奥莉萘面色不渝。 “传出举办舞会的消息是在今早,据说学管会已经依照吩咐向康坦教授提交申请并取得了红楼的使用权。” 克里斯汀娜有条不紊地汇总信息:“消息得到证实是在五分钟前,哈德里安王子和那个贱民相谈甚欢,不仅邀请她参加舞会,还把邀请其他平民参与舞会的权力交给了她。” 奥莉萘的手越攥越紧,秀气的眉毛狠狠下压,把那双漂亮的紫罗兰眼睛压出凶戾的褶皱。 诺狄安静地听着她们交谈,任凭奥莉萘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指印和抓挠。 奥莉萘的心绪并不平静。 在儿时那一场又一场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的梦魇中,在一次又一次满身大汗地躲在被窝里等待第二日天光降临的漫漫长夜里,她早已经学会把恐惧和害怕化成滔天的愤怒。 她不会退缩。 但她也不会愚蠢地往地狱里跳。 哈德里安。 她的玩伴,她曾经的朋友,她现在的未婚夫。 梦里的哈德里安一次次维护‘女主角薇拉’,一次次为了她破坏自己的原则,疯狂、不顾一切地燃尽自己,为他认定的爱人铺平登顶的血路。 保护她、尊重她、爱她、永不背叛她。 哈德里安曾经的宣誓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诠释。 奥莉萘不爱他。 但奥莉萘无法容忍背叛。 更无法容忍哈德里安在还顶着她未婚夫名头的时候踩着她的脸面去给一个平民献殷勤。 就在不久前,这个可恨的平民还妄图踩着她奥莉萘·威斯特曼斯的名誉成全自己的名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有人也都知道奥莉萘大度而宽容地放过了她。 而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王国的二王子哈德里安·塞尔缪斯在做什么呢? “哈!”怒火抵达爆发的临界点后,奥莉萘反而冷静下来,她花朵一样的面庞笼罩着寒霜,轻慢、冰冷地嗤笑一声,“哈德里安,我会记住的,这份耻辱。” 恰巧典礼结束,浪潮一样的掌声逐渐落下,奥莉萘的手从诺狄淤青发红的手背上抽回,她率先站了起来。 或明目张胆或隐晦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而她只是神色冷淡倨傲地环顾四周,远远地,一双如同死水的铁灰色眼眸带着一丁点儿探究与她四目相对。 奥莉萘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停留地从他身上划过,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也许是装的,有了解她的贵族,诸如维吉妮娅·奥古斯特这样想道。 但更多的人只是敬畏地移开目光,避免和她对上视线。 奥莉萘没有逗留,她带着身后一大群追随者离开排座,朝出口走去。 她从人群中路过,平民和贵族在这一刻不再有区别,无论是否自愿,他们向她,奥莉萘·威斯特曼斯让开道路,并对她低下头颅。 贵族的崇高地位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适用,更别提她的姓氏,威斯特曼斯。 克里斯汀娜和诺狄犹如两道影子,紧紧追随在耀眼的紫罗兰身后。 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是从什么时候起,爱哭的娇小姐不再对他展露笑容,身边出现越来越多碍眼的东西?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本该亲密无间的儿时玩伴渐行渐远,走到如今相看两厌的地步? 俊美的黑发少年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搭在女伴肩上的手散漫地玩弄她垂在肩头的金色卷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蓬松的金发里穿梭挑逗,这本该是暧昧至极的亲昵举动。 可女孩儿没有感受到半点儿弥散的暧昧气息。 她偏过头去看少年堪称神明造物的面庞——浓郁的黑发与黑色眼瞳,衬得白皙的肌肤显露出几分病态的脆弱,可他的唇那样红润饱满,淡淡勾勒出笑容的模样又痞又色,勾人极了。 黑底金线织就的宫廷制服包裹着他高挑的身体,镌刻防御阵法的龙髓晶袖扣、描绘着神秘繁复图腾的胸针、领口处黑色的切面水晶,无一不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与崇高地位。 他玩弄着女孩如同向日葵的金发,可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着她。 女孩不满地嘟着嘴巴,正要摇晃他的手臂唤回少年的关注。 他豁然起身。 身旁的女孩被他半强迫地从座椅上带起来,女孩惊呼一声,而少年仿佛没听到,手掌揽着女孩的肩头朝不远处的人群快步走去。 忠诚于王室派系的贵族少爷小姐们跟随着他们所效忠的王子的脚步,黑压压一群人朝着不远处压去。 少年怀中的女孩看向前方。 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焦点。 乌泱泱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们,已经走出白塔的金发女孩。 她晃了晃神—— 好漂亮的金发。 旋即她撇下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金发,很像,但不一样。 她撇撇嘴,按下胸口的那点儿不悦。 少年的速度很快,但哪怕再快他也没有松开揽在她肩膀上的、温度攀升后变得灼热的手掌。 女孩还来不及为这个小小的细节感到甜蜜,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散漫、矜贵,又刻意的声音。 “急急忙忙到哪儿去?奥莉萘。” “你的贵族教养都还给礼仪老师了吗?还是说……” “你忙着回去招待即将回到王都的,你的父亲和兄弟?” 低低的笑声下,是昭然若显的恶意。 和扭曲而又病态的,**。 第7章 Chapter7 婚约 奥莉萘停下脚步。 她没有转过身来,灿金色的羽睫低垂着遮盖住眼里的冰冷与怒火,平直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彰显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可以对王国第二王子刻薄的挤兑表露不满,但其他人不行。 包括克里斯汀娜和诺狄在内的奥莉萘的拥趸们转身,向越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的王子垂首—— 无论心里作何感想,身为王国的子民,他们明面上必须对王室保持尊敬。 黑发的王子全然不在意蝼蚁的小动作,他怀里搂着面孔精致的金发女孩,幽深的瞳孔却紧紧盯着那道背对他的身影。 揽在女孩肩头的手缓缓收紧,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为什么不看着他呢? 明明他的话刺痛了她,为什么不朝他发泄怒火和不满呢? 他厌恶她的无视和疏远,与其成为她心里模糊而陌生的影子,不如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恨他、报复他。 总比成为无缘无故、不知所谓的陌生人要好。 “奥莉萘,你……” 骄傲的紫罗兰转身,她的动作总是十分赏心悦目,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那张娇艳美丽的面孔就这样闯入少年眼中。 “有什么指教?哈德里安。” 奥莉萘抬着下巴,眼高于顶地看向他。 还是和从前一样,傲慢得像只永远学不会低头的孔雀。 矜贵的黑发少年唇角挑起漫不经心的笑,玩味似的咀嚼着她的话:“指教?哈。我只是想要关心你,奥莉萘。” “可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哈德里安。”奥莉萘的语气并不激烈,冷淡得就像在陈述一个她认定的事实。 可恰恰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愤怒啊。 哈德里安嘴角的笑变深,他似是而非地说道:“你总是叫我伤心,奥莉萘。” “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哈德里安直视那双失去笑容的紫色眼睛,在她的注视下把头亲昵地靠在身旁女孩的头上,手指绕着女孩金色的头发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散漫地笑着,凭借着对奥莉萘的了解精准戳中她的痛处:“公爵大人要把曼尔顿伯爵和伊莱尔接回来了,你不为此感到开心吗?奥莉萘,你可以和家人们团聚了。” 奥莉萘藏在袖子里的手陡然握紧。 她漂亮的紫色眼睛里骤然烧起怒火,瞪视着大庭广众之下,在她心口盘桓十余年依旧未曾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捅下刀子的昔日玩伴。 奥莉萘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娇气孩子。 尽管那些遥远的记忆已经在脑海里变得模糊,可奥莉萘还记得,她不止一次因为父亲的偏袒和母亲的严苛在哈德里安面前哭泣。 年幼的哈德里安总会给她一个拥抱,让好面子的她能够把哭花的脸藏在他干净的衣襟上。 那时,奥莉萘以为他们至少是朋友。 可昔日的毫无保留变成了今日的利剑。 利剑狠狠插入她从未愈合、甚至在经年累月中已然**的伤口,搅弄腐肉的痛楚化作怒火,几乎要将她点燃。 奥莉萘紧紧盯着不知第几次堂而皇之地拥抱着不同面目的女孩来到她面前的哈德里安,她有时会想,年幼时与哈德里安的回忆是真实的吗? 或许那只是一个梦? 和那些无法逃离的梦魇不一样又一样的梦? 奥莉萘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仔仔细细地观察和审视过哈德里安和这段从十岁那年就定下的婚约了。 也许她确实如同母亲说的那样蠢笨,她不该答应和哈德里安定下婚约,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哈德里安发生争执——那一点儿也不体面。 但伤疤被揭开的疼痛所点燃的怒火操控了她的身体,她想,无论如何,母亲总会站在她身后的。 所以,就算任性一点儿也没关系,对吧? “这是威斯特曼斯的家务事,哈德里安。” 奥莉萘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她站在白塔前的空地上,不再在意四周佯装鸵鸟的贵族和平民,她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哈德里安的女伴。 一个有着一头金发、湖蓝色眼眸的美丽女孩。 克里斯汀娜关注着大小姐的一举一动,她适时地说出女孩的名字:“蕾妮·布鲁姆。布鲁姆子爵家的女儿。” 奥莉萘颔首,她以探究的目光打量这个不知名小贵族的女儿,近乎蛮横地下达命令:“清场,克里斯汀娜,让那些看戏的平民和贵族都滚远点儿。” 克里斯汀娜是她忠诚的执行者,她不会质疑和敷衍奥莉萘的每一句话。 高马尾的棕发女孩带着随从朝四周走去,平民们只需要不那么粗暴地驱赶,小贵族由身份相当的前去劝离,最好不要轻易得罪的真正的贵族少爷小姐们则由代表着奥莉萘的克里斯汀娜逐一告知缘由请离。 每一种身份、每一个人都应当有其对应的处理方式,说得好听些叫对号入座,说得难听些则是看人下菜碟。 这是上层社会一贯的行事风格。 她近乎完美地完成奥莉萘的命令,最后回到她身边,一如既往忠实地站在她的身后。 围拢的人群散开,空气重新得以流通,此刻只剩下两位当事人和两拨人马的对立。 奥莉萘和哈德里安无声的对峙使得气氛透着股古怪的僵持。 老实说,这是挂着第二王子未婚妻身份的她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哈德里安频繁更换的女伴身上。 平民和贵族,哈德里安轻易就能让她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打转,她们总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白皙的皮肤,除此之外,漂亮但平庸。 奥莉萘甚至想不起那些被哈德里安带着在学院里贵族们举办的舞会里放肆展演的女孩们的脸。 她看得专注,自然没有察觉懒洋洋倚在身旁女伴身上的少年逐渐僵硬的身体和躲闪的神色。 肩膀上手掌的温度还在不断攀升,蕾妮·布鲁姆甚至产生了一种它好像在轻微颤抖着的错觉。 它缓缓收紧,越来越紧—— 这让蕾妮·布鲁姆感受到疼痛和被保护着的安全感。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身旁站着的、拥抱着她的人是王国冉冉升起的太阳,尊贵的第二王子,哈德里安殿下。 这个认知让她兴奋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呼吸,在那位威名赫赫的威斯特曼斯小姐的注视下做出了挑衅的举动—— 她抬手环抱住王子殿下纤瘦、结实的腰身,然后学着家里姐姐们的样子抬起下巴,朝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是个愚蠢且错误的信号。 奥莉萘的脸色沉了下来。 而她的安全感——尊贵的哈德里安殿下在被她抱住的那一刻也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 “你在挑衅我?”奥莉萘依旧是那个难以容忍被冒犯的高傲贵族小姐,她抬起手,羊奶一样白皙透光的指尖指向跌坐在光华地面上惊慌失措的女孩,“克里斯汀娜,我不喜欢她的笑。” 克里斯汀娜冰冷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几乎是奥莉萘话音刚落,她已经箭步上前冲着蕾妮·布鲁姆漂亮的脸蛋甩出一个响亮的巴掌。 清脆的巴掌在在沉寂的空气中央显得格外刺耳。 蕾妮·布鲁姆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念头竟然是:还好清场了,没叫更多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哈德里安身后的跟班相互看着彼此,最后一同把目光看向非但没有阻止威斯特曼斯小姐嚣张跋扈打他的女伴落他脸面的暴行,反而饶有趣味看着一切发生、甚至仿佛还为此感到愉悦的二王子殿下。 他们斟酌着他的神情代表着何种意味,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观望。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冒着被两位地位尊崇的少爷小姐记恨的风险,去拉一把倒在地上的蕾妮·布鲁姆。 “回来吧,克里斯汀娜。”奥莉萘扫了一眼哈德里安和他身后面面相觑,最终归于沉默的贵族们,招手叫回还想继续动手的克里斯汀娜,拧着眉头:“你该学会把这些小事交给别人去办。” “是,大小姐。”克里斯汀娜在奥莉萘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她乖顺地点头:“下次我会记住的。” 奥莉萘重新看向倒在光洁魔法石地面上捂着脸难以置信的蕾妮·布鲁姆,女孩的目光又惊又怒地滑过奥莉萘,落在一旁无动于衷的黑发王子身上,仿佛才从对方的暴行总回过神来:“殿下,她、她怎么能当着您的面打我——” 前一秒还在亲昵地倚靠着她、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黑发少年直到这时才舍得将目光从翘着漂亮尾羽的骄傲孔雀身上抽离,分出那么一点儿注意力给她。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蕾妮·布鲁姆,嘴角挂着那抹叫王都无数少女为止悸动不已,亦为之心碎的散漫而忧郁的痞气笑容。 柔软而蓬松的黑发散在额前,碎发贴在脸颊两侧,勾勒出精致的五官与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 那双漆黑浓郁的黑色眼睛总是盛着化不开的甜蜜柔情,而此刻它们自上而下看向她时,却叫蕾妮·布鲁姆觉察出与威斯特曼斯那位傲慢小姐如出一辙的倨傲与冷酷。 “为什么不能?”少年嫣红的唇轻启,他像是被什么取悦到了,唇角开合的弧度多了几分缱绻的情意—— 但那绝不是对着她。蕾妮·布鲁姆的直觉告诉她。 “你知道的,奥莉萘可是威斯特曼斯公爵府的小姐,威斯特曼斯公爵的荣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子——” 哈德里安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漫不经心的话语里藏着一丝古怪的兴奋,这使得他慵懒的嗓音微微扭曲出难以察觉的颤音:“你说,她为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打你呢?” 蕾妮·布鲁姆楚楚可怜的漂亮脸蛋僵住了。 她像是第一次见识到散漫但大多时候都异常绅士守礼的王子殿下的真面目,呆呆地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蕾妮,可怜的女孩儿。” 高贵的王子从始至终都在俯视她,他懒洋洋地抽回目光,甚至不愿意为她弯下腰,将狼狈、委屈的她从地上牵起。 他的眼睛一直、一直注视着的,是那名沉着小脸,仿佛已经不耐烦再继续将这场闹剧演绎下去的,威斯特曼斯的大小姐。 蕾妮茫然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可能够怜惜她这份可怜的人却从未认真看过她哪怕一眼。 “够了,哈德里安。”奥莉萘不耐烦地开口。 “你总是那么没耐心。”哈德里安垂着眼皮,笑得真切,他在为他想象中奥莉萘展露的占有与妒忌而快乐。 “或许母亲说得对,有时我并不能分清情感的真实与虚假。” 奥莉萘再次开口,她像是丧失了继续和他针锋相对的**,眉宇间散开一点儿郁色和沮丧—— 她在为自己的自大和盲目做下的错误决定而沮丧,她决定抛开上层社会那套烂俗的派头,什么体面什么潜规则,她统统不想管。 裙摆晃动荡起华丽的波纹,奥莉萘走到哈德里安面前。 “哈德里安,你喜欢蕾妮·布鲁姆?还是说,你喜欢玩弄少女们的芳心?” 哈德里安在她的质问下居然依然能够露出真切满足的笑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奥莉萘,你在嫉妒吗?” “嫉妒?不,当然不是。”奥莉萘否认了他的说法。 哈德里安却歪了歪头,忽然牵起她的手,轻佻而又似真似假地将它放在他的胸口,让她感受那里逐渐加速的起伏和隔着衣服透出来的攀升的温度。 “你该多摸摸它,奥莉萘。”哈德里安垂下头颅,蓬松的黑发散开,将他的脸和暗沉的眼睛藏在阴影里:“你瞧,它跳动得多快。” 奥莉萘想要抽回手,可是哈德里安死死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它沿着领巾、黑色切面水晶、滚动的喉结,放在他潮红的脸颊和嫣红的唇瓣上。 哈德里安张嘴,含住她的手指。 湿热的触感让奥莉萘感到不适,而当哈德里安一边眯着眼睛观察她的表情,一边得寸进尺地吮吸,滑腻滚烫的东西舔过她的指腹—— ‘啪。’ 奥莉萘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指尖上还残留着晶亮的口水,奥莉萘反手擦在被掌风扇得偏过头去的王子殿下的领巾上。 “脏死了,哈德里安。”她眉宇间夹着厌恶,“你的手玩弄过多少个愚蠢的女孩?” 哈德里安猛地看向她,时常耷拉着的眼皮随着她的话语缓缓撑开,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他睁大眼睛看着她,脸上不再带着那副温柔散漫的假面。 以己度人,奥莉萘担心他也冲着自己漂亮的脸蛋来上一巴掌。 她防备地退后两步才把手伸出去,沉默的黑发少年立刻取出手帕,在他身后,一名浅蓝色短卷发的女孩站了出来,她举起魔杖召唤出水元素浸湿手帕,诺狄抬头,女孩丢给他一枚骄傲得意的眼神,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奥莉萘。 奥莉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女孩立刻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笑起来,笑容如同纯真的孩童。 诺狄低下头捧着她滑腻的手掌细细擦拭。 “奥莉萘——” “不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奥莉萘打断惊怒的哈德里安,继续道:“你的消息总是十分灵通,我猜你应该清楚今天早上发生在我和薇拉·科罗拉之间的事。” “她想踩着我、踩着威斯特曼斯宣扬自己的名声,而我仁慈地放过了她。” “但是,十分钟、又或者二十分钟前,你,哈德里安,邀请她去参加你即将在红楼举办的正式舞会,还允诺她拥有邀请宾客的权力。” 奥莉萘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并且十分难得地条理通畅,“或许我想错了,你并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婚约有维系的作用——那对你来说是束缚吗?” 当然不—— 哈德里安想要大声反驳,他兴许意识到什么,鲜红的指引还残留在那张漂亮脸蛋上,黑眸罕见地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但是奥莉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说着:“我并不是多么大度的人,哈德里安,我一直厌恶背叛。” 哈德里安本该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的—— 在她知道父亲曾不止一次背叛母亲而在他怀里大声哭泣时,哈德里安那么值得信赖地安慰了她。 可他仍然做了和父亲一样的事情。 在她接受了和他的婚约之后。 奥莉萘永远不会忘记,十岁那年,梦魇缠身的她彷徨地选择了远离昔日形影不离的玩伴哈德里安。也是那一年的神诞日,哈德里安向女王求来了与奥莉萘·威斯特曼斯的婚约,母亲将她叫到书房询问她的想法,她本该拒绝的。 可是和信物一同送来的,是哈德里安的宣誓。 保护、尊重、爱,和永不背叛。 彼时正在质疑世间一切真伪的奥莉萘再次选择了相信。 威斯特曼斯公爵凝视苍白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消失的女儿良久,最终同意了这个婚约。 那个夜晚,被梦魇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奥莉萘躺在荷娜膝上,她问荷娜:‘婚姻是什么?’ 荷娜说婚姻是许多契合与不契合共同构成的联系,利益、权力、地位、财富以及更多的难以用语言粗略描述和概括的理想、人格、信仰与灵魂,一切庸俗和高尚的东西加在一起,于是构成了婚姻。 奥莉萘从来不是聪明的孩子,她无法理解这番深奥的哲学探讨,于是她继续问:“我必须拥有婚姻吗?” 那时的她早已经知晓父亲的背叛与偏袒,也知晓母亲严苛背后的爱,以及横隔在她们之间的,母亲的私生子。 荷娜的回答变得直白简单许多,她说:‘小姐拥有选择的权力,无数次。’ 所以奥莉萘明白,婚姻并不是她的必需品。 可她还是接受了和哈德里安的婚约。 因为奥莉萘对他付出了信任,所以他得回报奥莉萘更多的信任——和爱。 这是奥莉萘独有的衡量尺度,她付出了,所以她必须得到更多。 当然,或许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那份宣誓也在奥莉萘的考量里。 她想,或许一切糟糕的事情并不会如同梦境中那样发生。 哈德里安不会辜负她的信任,不会成为‘薇拉’的踏板,更不会成为令人作呕的背叛者—— 但那只是她以为。 哈德里安早就背叛了他的誓言。 甚至他还帮助了薇拉·科罗拉。 比梦境中还要叫人恶心—— 奥莉萘注视着哈德里安的眼睛,那双曾经令她信赖的黑色眼睛里晃动着浓浓的不安,他充满迷惑性的漂亮脸蛋上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惶惶不安和不易察觉的脆弱。 奥莉萘却只是厌恶地看着他,她不需要不忠的背叛者。 就算必须要拥有丈夫或者情人,她也只会选择干净和忠贞的男人。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如同宣判罪行的神官,一锤定音。 “我讨厌背叛者,哈德里安。” “我会向母亲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晚些时候记得叫人到威斯特曼斯府邸取回你的信物。” 奥莉萘任性地为这件事敲定结果,她不再愿意浪费精力在哈德里安身上,转身离去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的宣誓比谎言还要可笑,哈德里安,我不再需要你了。” 嫌恶、笃定、又带着点儿小女孩闹脾气似的任性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脆弱的心脏上。 嗡鸣袭击大脑,金色的雷伊花背对着他走远。 哈德里安伸出手,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该说些什么呢? 说他妄图引起她占有与争抢的幼稚手段? 说他接近那个贱民只是想要让她来同他争吵或是别的任何能够让她主动来到他面前的可笑行径? 还是说他一遍遍在梦中对着她远去的背影伸出又落空的手只能从激怒她时浓烈的情绪得到一点儿扭曲的满足? 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哈德里安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他还是用那双被她称赞的眼眸紧紧追随奥莉萘的背影。 他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期待着。 期待着她回眸。 期待着她再次扑到他怀里。 期待着她重新对他露出信赖的笑容。 期待着她金色的头发在他脖子上留下痒痒麻麻的触感。 期待着……她为他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成为他妻子的未来。 但这一切好像都被他搞砸了。 奥莉萘不再需要他了。 第8章 Chapter8 出征 王都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上流阶层也没有真正的秘密。 奥莉萘前脚带着跟班们离开学院,并且明确表示不会浪费时间参加夜晚红楼的欢迎舞会的消息不胫而走。 随后,哈德里安王子失魂落魄地乘坐马车回了王宫,身为主办人却缺席当夜舞会的相关传言也在小范围内迅速传播开。 一时间众说纷纭。 贵族们隐晦而八卦地猜测着让这对本就关系不好的未婚夫妻闹得如此不体面的原因,有人说这是王室与公爵府的博弈,也有人说适龄的二人不再满足于与彼此的婚约,不知是谁提起了那名小小出了一下风头的平民——薇拉·科罗拉的名字,八卦的风向一下就被引到她的身上。 小贵族们开始想方设法探听讨好或刁难薇拉·科罗拉是否能够得到王子或威斯特曼斯大小姐的青睐,而真正的贵族小姐少爷则想得更多—— 奥古斯特侯爵府上,维吉妮娅·奥古斯特正在挑选着有幸佩戴在她美丽红发上的珠宝。 托举着昂贵珠宝的女仆轮转着,裙摆翩跹。 一旁巴洛克风格的绿丝绒椅上坐着一名红棕短发、翠绿眼眸的秀气少年,他懒懒地窝在椅子里,无聊地用魔杖召唤来的风元素吹起女仆们的裙摆。 女仆对他恶趣味的恶作剧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威斯特曼斯和王室的婚约或许很快就要解除了,姐姐,我们的机会来了。” “据说那位威斯特曼小姐连低贱的平民都能看上,如果我能够让她迷上我、亲手把爵位送到我头上——” “住手。”维吉妮娅一如既往地呵斥了弟弟可耻的行径:“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维吉尔!” “我为什么要无聊到在区区女仆身上体现我的修养?”维吉尔不满地反驳着,手上的魔杖不情不愿地收了起来。 维吉妮娅在女仆的侍奉下将一丛镶嵌着祖母绿翡翠的仿真花戴在盘发上,闻言冷冷地用目光扫向早已在王都的纸醉金迷中沾染上纨绔做派的胞弟:“也许你忘了我们的母亲也是一名女仆?” “姐姐!”维吉尔大声阻止她,仅仅只能称之为秀气的脸蛋染上羞恼的红。 “怎么?这件事让你感到屈辱么?”维吉妮娅淡淡地瞥他一眼。 维吉尔咬紧牙关,不满道:“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不需要姐姐你总在耳边提醒!”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你我的母亲和桑德可不一样。”女仆跪在维吉妮娅的脚边为她整理裙摆,她面上的神色并不多么好看,“好了,收起你那点儿愚蠢的小心思,王室和公爵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能有什么小心思,我只是在为姐姐你感到高兴——”维吉尔瘫坐下去:“姐姐不是一直想要通过婚姻稳固地位么?二王子殿下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噢!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姐姐你更想要得到的应该是大王子殿下的婚约才对。” 维吉尔带着点儿嘲弄的语气说道。 “维吉尔,我说过,如果你学不会好好说话,那么那点儿浅薄的血缘关系并不能让我一直容忍你。” 维吉妮娅戳破弟弟那可笑又愚蠢的小心思:“就算我不去争夺那个位置,也永远不会轮得到你,维吉尔,父亲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使奥古斯特更上一层楼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学不会遮掩野心的幼稚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妄图去接近奥莉萘·威斯特曼斯,否则。”她站起身,漂亮的红发和祖母绿宝石的眼睛俯视着椅子里的维吉尔:“我会违背母亲的遗愿,舍弃你,保全自己。” 她并没有为弟弟脸上惊愕的畏惧停留,女仆为她推开紧闭的房门,维吉妮娅昂首挺胸地走到阳光下。 ^^^ 另一边,坐落于北城区的王宫里。 室外天光大亮,而尊贵的二王子寝宫内却漆黑一片。 宫人垂首伫立在门外,小心谨慎地竖起耳朵,不敢放过门内传出的一丁点儿动静。 从昨日午时,从学院里归来的二王子先是去了一趟女王的议事厅,愤怒而又无助地回到寝宫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守夜的仆从隐约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怒骂、嘶吼与带着哭腔的叫喊,在持续了一夜后终于陷入彻底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内传出王子殿下嘶哑的声音。 “进来。” 宫人们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提心吊胆地蹑手蹑脚进入昏暗的寝宫。 华贵的黑色丝绒帷幔遮掩着正中央的床榻,王子的身影倒在床上若隐若现。 “哈维呢?叫他来见我。”哈德里安的声音嘶哑干涩,闷声闷气地吩咐道。 哈维大人在昨夜被王子殿下派出宫廷,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宫人们头垂得更低了:“是,王子殿下。” 良久,床榻上又传出少年滞涩的声音:“把关于我和奥莉萘的谣言处理掉,我不想从任何人嘴巴里听到我和她……即将解除婚约这件事。” “是,殿下。” 哈德里安再一次把脸埋入床榻上铺开的淡紫色手帕上—— 这块从八岁那年起就一直被他当作奥莉萘的象征放置在他的枕边,代表着女主人的位置上的手帕曾经满是奥莉萘的气味,而后又在漫长的充满悸动与遐想的青春期中反复沾染上他的味道。 奥莉萘的气息曾充斥着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会在花园里玩耍,会在长长的廊道追逐,会在书房里嬉戏打闹,也会一同在这张床榻上午睡。 可是,当奥莉萘不再造访,她的气味一点一点淡去,直至消失,八年的漫长时光在他的忍耐与失控中艰难流逝。 哈德里安只有在学院和宴会才能看到她,贪婪而渴望地窥伺她。 可即便他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也只能得到奥莉萘复杂和带着恼火的眼神。 仿佛那些亲密无间的拥抱全部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哈德里安很难不为此愤怒。 他开始学着激怒她——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想念和过火的遐想全部转变成幼稚可笑的挑衅。 奥莉萘有时会被他刺痛,有时会恼怒地上前扇他巴掌和踹他的薄弱处。 短暂的肢体接触和疼痛能够让哈德里安清晰地意识到那些快乐的回忆不仅仅只在他一个人脑海中存在。 可贪婪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劣根。 起初,他只想看到她。 慢慢地他开始用眼睛描摹她的金发和眼睛,描绘她奶白的肌肤和摇晃的裙摆。 然后他又开始渴望她的触碰,像个该死的拥有皮肤饥渴症的变态。 最后……她带给他的精神与身体上的疼痛又使他徘徊在短暂的清醒与长久的沉迷之间颓废度日。 随着年纪渐长,哈德里安懂得更多—— 男人的**,女人的渴求,男人和女人的爱和欲。 他开始迫切地渴望奥莉萘的触碰。 并且越来越渴望,更多也更亲密的触碰。 少年苍白的面孔陷入那张早已没有奥莉萘气味的手帕,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滚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这嘶哑又和方才有些不同,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旖旎。 宫人恭敬地鱼贯而出,寝宫大门重新紧闭,营造出仿佛只有他和奥莉萘的密闭空间。 哈德里安微微喘息着,偏过去的半张脸上还残留着淡粉色的指印。 他甚至想要用魔法让那指引在他脸上停留地久一些,最好永远不要消失。 这间曾经有幸被女主人造访过的寝宫总是紧闭着,迫切地锁住任何一点儿从指缝流失的气息。 哈德里安翻过身,手帕被他覆盖在裸露的胸口上,随着愈发急促的心跳起伏着。 直到它再次沾染上他的气味。 ^^^ 王都暗流涌动。 而这一切并不为这场风波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所知悉。 荷娜和以往一样在合适的时间走入营造出绝对安静环境的房间里,掀起厚重的床幔,柔软的大床上正躺着熟睡的小主人。 荷娜凝视着小主人安稳平静的睡眼,忽而笑了。 自从八年前,梦魇找上柔弱的小主人那一天起,她就整夜整夜陪伴在小主人身边,在小主人因梦魇咬伤自己前将手递过去,在小主人惊惧地从梦魇中醒来时为她送上温热的羊奶或蜜水,在小主人因恐惧无法入睡时为她吟唱夜曲和诵读童话。 庆幸的是,她的陪伴和守候并不是全然无用。 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夜晚,缠绕在小主人身上的梦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自那之后小主人不再畏惧夜晚降临,能够在深夜中安眠到天亮。 但荷娜依旧保持着每个深夜悄悄掀起床幔看一眼小主人是否安眠的习惯。 看来昨天下午怒气冲冲回到府里就让她从私库里把王宫和二王子殿下的信物找出来的小姐昨夜也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呢。 荷娜笑着轻轻唤醒如同睡美人一样的小主人。 “小姐,您该起床了。公爵大人在和您共进早餐后就该出发前往边境征讨魔物了。” 奥莉萘是在荷娜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呼唤下醒来的。 一夜无梦。 原以为在和哈德里安对峙后会做些不太安稳的梦,但是没有。 她睡得很好。 那就好。 奥莉萘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母亲又要去北境吗?” “是。”荷娜叫来女仆准备洗漱工作,自己挽起床幔将床榻上的女孩抱起来放在柔软的椅子里:“昨夜您入睡后,公爵大人从王宫回来就开始命人准备,原打算凌晨出发的,公爵大人想和您道别后再离开。” 奥莉萘知道,这是母亲伸出的象征和好的橄榄枝。 她撇撇嘴,语气抱怨,嘴角却已经诚实地翘了起来:“母亲总是这样。” 荷娜笑着为她整理散乱的长发,奥莉萘又吩咐道:“快些吧,别让母亲久等。” “是,小姐。” 忙碌的女仆们加快了速度。 第9章 Chapter9 告别 今天奥莉萘走出房门的时间要比往常快上不少, 一出门就看到了倚靠在廊柱旁的阴影里躲懒的银发精灵。 游侠飘逸的黑色战斗服穿在他身上显出几分利落,袖口收紧勾勒出紧致的小臂肌肉,微微宽松的上半身凸显出和修长有力的腰肢和平窄的胯部,长而有型的双腿交叠着,一条屈起随意搭在另一条上。 宽大的兜帽包裹住精灵的眉眼,只露出如同融化在阳光下的巧克力一样的灰黑色肌肤,几缕贴在脖颈上的银灰色发丝,一条从后脑绕过肩膀像它的主人一样懒惰的银色辫子垂在胸前,投落的阴影衔接着精致秀气的鼻梁和下压的浅色双唇。 阳光下暗精灵的尖耳朵动了一下,鼻尖轻微翕动,灰白羽睫颤动着抬起眼眸。 奥莉萘与那双在明亮光线下愈发浓郁的红宝石眼眸四目相对。 精灵眉心习惯性地皱起,望向她的眼神含着点儿迷离的水光,和转瞬即逝的……渴望? 但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冰冷和嘲弄。 奥莉萘脚步不停,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懒得和这只讨人厌的精灵计较。 藏匿在阴影里的夜精灵用那双属于狩猎者的赤红眼眸注视着金发紫眸的傲慢大小姐带着身后一大群女仆风风火火地走远。 精灵的视力很好,所以他十分轻易就看清穿在那个蠢货大小姐身上粉色长裙的每一处细节—— 上个月为了惩罚他的不听话故意将他指派到危机四伏的深渊森林深处找来的蚕丝蝴蝶,养肥后吐出的粉色蚕丝织就的长裙。 粉色的长裙裹住白得反光的肌肤,腰线掐得很高,领口开得也很大,他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隆起的锁骨和锁骨往下胸脯往上的一大片莹白。 腰线下飘逸柔软的蚕丝垂顺而下,盖过脚背,走动时露出一点儿嵌满珍珠的鞋尖。 宽大的袖子起伏间露出若隐若现的藕白手臂提起裙摆,光洁脊背上散落的碎发在风中摇晃轻抚,混着草木清香的蚕丝和那股甜腻腻的馥郁香气挥之不去地将他包围,画面和气味一同恶劣地入侵他的大脑。 精灵的记忆同样很好,即便他闭上眼睛移开视线,那抹包裹在粉色薄纱里的滑腻白色也依旧烙印在脑海中。 分毫不差。 维塔闭上眼睛,额头靠在廊柱上汲取凉意,如同即将断裂的弦一样紧绷的小腹让他无数次对那丑陋不堪的**产生浓烈的自我厌弃。 他大概是疯了。 ^^^ 奥莉萘脚步雀跃地走进餐厅。 威斯特曼斯公爵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翻阅【王都日报】。 她美丽的金发简单盘起,身上的装束也比昨天要简单许多。 奥莉萘走到她面前,稚气尚存的漂亮脸蛋上带着一点儿别扭:“日安,母亲。” 公爵大人将报纸递给身后不苟言笑的管家,淡漠威严的紫罗兰眼眸将奥莉萘面上别扭的委屈纳入眼底,颔首:“日安,莉萘。” 她们如同最寻常的母女一样相互问候,仿佛昨日激烈的争吵不复存在。 科莱莉娅起身朝餐桌走去,奥莉萘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担忧压过了委屈,她问道:“母亲,您又要远征了吗?” “嗯。”科莱莉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落座主位,注视着女儿在女仆长的侍奉下坐在她的下首,她看见在她每次远征的消息传来都会凝结在女儿眼中的散不去的忧色,她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她本该为女儿对她强大实力的质疑而不悦,但那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科莱莉娅在很久以前就发现,她总是在享受女儿的关切与担忧。 “先用餐吧,莉萘。”公爵大人冷淡的声音打断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女儿,她不近人情的威严紫眸在女儿纤细的身体和毫无训练痕迹的臂膀上停留了几秒,心中叹息,面上依旧平静:“你该多吃些。” 她将目光移到始终沉默而忠实地守卫在女儿身后、在奥莉萘仍是胚胎时就由她亲手选中的女仆长,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莉萘每日的三餐必须按时用,荷娜,你不能由着她懒惰。” 荷娜从阴影中走出,恭敬俯身:“是,公爵大人。” 科莱莉娅皱眉想了想,她并不那么情愿,但如果那能让她吃不了半点苦头的懒惰女儿在她看不见的时间里保持健康的话,她并不是不能接受:“我会让佩格把你父亲和弟弟安排在原先居住的那栋小楼里,你愿意的话,可以邀请他们来陪同你用餐。” “母亲!”奥莉萘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恼火委屈的神色。 科莱莉娅微微皱眉,她的情绪实在少得可怜,因此大多数时候并不太明白身体里流淌着她全部血脉的奥莉萘是怎么做到每时每刻都拥有这么多的情感。 但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继续和女儿发生争吵,她不再提起无关紧要的人,抬了抬指尖,管家佩格立即用手势指引藏在角落里的仆从送上餐食。 依旧是丰盛且营养均衡的餐食。 时间静谧而温柔地从餐桌上划过。 仆从如水一般将餐具与剩下的餐食从桌面上收走,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没有人胆敢打破公爵府两位最尊贵的主人之间难得的温馨。 公爵大人看向奥莉萘——她愚蠢、笨拙、脆弱又不争气的女儿。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在魔法材料制成的餐桌上,威严的紫眸映照出女儿凝视着她却又在走神的脸蛋。 有时就连她也无法看透,她脑袋瓜子并不灵光的笨女儿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宁愿闷在心里胡思乱想、把自己吓得整夜整夜梦魇缠身,也不愿意向她近乎无所不能的强大母亲寻求帮助! 科莱莉娅为此愤怒过,不止一次。 她认为是因为丈夫的不忠与偏袒使她的女儿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母亲。 所以她把他赶回了他的领地。 连带着伊莱尔那个偏执到觊觎自己姐姐的坏种一起。 她把他们统统打包送走,为她愚蠢又脆弱的女儿建立起一座十足安全的堡垒,以供她能够继续蠢笨地生活下去。 但是因为一些从前从未思考过的事情,科莱莉娅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所以她才会把那对碍事的父子俩接回来。 她要让他们成为她女儿登顶荣耀的磨刀石。 但这一切从‘母亲’这一身份和责任出发所产生的考量与谋虑不需要让她愚蠢多思的女儿知道。 奥莉萘脆弱到有时科莱莉娅甚至怀疑只要她的声音稍微大一些、王都的冬天漫长一些,就会使她枯萎。 她的女儿需要用无数以权力和财富为基石的土壤所孕育的养料浇灌。 身为母亲的她能为她提供这一切,可科莱莉娅也不得不考虑,如果有一天她倒在远征的路上,那么她蠢笨又过分美丽的女儿该怎么办。 奥莉萘甚至不愿意把那些对她来说需要耗费许多精力、但对她的母亲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告诉她。 身居高位百余年的科莱莉娅实在无法理解奥莉萘的脑子。 正如此刻,她也仍然无法理解这分明只是一场绝对碾压的荣誉之战,而她的女儿却为此感到担忧。 “莉萘。”从思绪中抽离的公爵大人主动打破离别前夕别扭的沉默:“我以为你会有话想要对我说。” “母亲……”奥莉萘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里藏着担忧和不安她对上公爵大人淡漠的紫色眼睛,从那双绝大多数都在俯视与打量的威严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母亲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对王都所有大大小小消息的可怕把控力,她绝对已经知道了奥莉萘擅自宣布取消婚约的任性决定。 她的话语表明她依然会为这份任性买单——她站在奥莉萘身后,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奥莉萘垂下眼睛,她开始为自己昨天与母亲的争吵感到后悔。 明明她知道母亲的决定从不会出错,可她因为无法忍受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和伊莱尔令人憎恶的行径忤逆了母亲。 差点儿忘了那也是母亲的丈夫和儿子。 母亲不止她一个女儿,也不止伊莱尔一个儿子,但她时常将母亲视作她一个人的母亲。 奥莉萘微微吸气,她的胸脯起伏着,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极了。 科莱莉娅皱起眉头,她不喜欢女儿的脆弱。 ……那意味着她随时有可能失去她。 “那不重要了,母亲。”奥莉萘小声地说,袒露自己的关心让她有些不自在:“我是说,和母亲即将出征这件事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科莱莉娅陷入长久的沉默。 滚烫的热流不知从何处灌入她的胸口,使那里升起熟悉又陌生的涩意。 她的目光定格在奥莉萘泛红的耳根,低着头的女孩看起来非常不安。 ——奥莉萘对她的每一次出征都感到不安和恐惧。 但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烈得多。 科莱莉娅不知道她究竟恐惧什么,但她隐约能够觉察出奥莉萘的不安源自于她。 于是她笨拙地开口:“莉萘,你该相信我。” “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许多。” “我知道!”奥莉萘的声音和往日有点细微的不同,像在压抑着什么,她笃定地重复:“我知道的。” 威严的公爵大人尽可能温和地开口:“那么,是什么让你感到不安?” 科莱莉娅想,只要奥莉萘告诉她,她总有办法将让她的女儿不安的根源彻底铲除—— 奥莉萘却只是摇头。 她的小脸苍白、彷徨,还有固执。 科莱莉娅又皱起眉头——每当她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下属们总是噤若寒蝉,心惊胆战。 可她总在她脆弱又难懂的女儿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奥莉萘并不会因此畏惧她。 连她都不怕,究竟是什么让奥莉萘恐惧? 运筹帷幄的威斯特曼斯公爵大人感到棘手。 她看了一眼餐厅悬挂的时钟,已经快要到出发的时间了。 “莉萘,我的女儿不需要恐惧任何人和事,就算是王室也不能迫使你低头。” 科莱莉娅用近乎傲慢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母亲。”奥莉萘跟着她站起身,和儿时一般无二地跟在她身后,看佩格管家为她伟岸强大的母亲穿戴好铠甲。 军队在公爵府外待命,科莱莉娅没有同意奥莉萘想要将她送出府的请求,她错开女儿不安的眼睛,对拥有主管公爵府绝大多事务权利的佩格管家说:“照顾好我的女儿,佩格。” “是,主人。”佩格管家一丝不苟地恭敬垂首。 科莱莉娅又看了一眼她脆弱的女儿,转身,准备奔赴她的战场。 奥莉萘伸手抓住她飞扬的深紫色披风——这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科莱莉娅心想。 她偏过头,奥莉萘看着她,表情十分认真,她说: “您会平安归来的,对吗?母亲。” 科莱莉娅颔首:“当然。” 奥莉萘轻轻松开了那只手,她小声地吐露自己的不安: “我只有您了,母亲。” 科莱莉娅顿了一下,她点点头,像是一种承诺。 然后她转身快步离开。 深紫色的披风很快就消失在奥莉萘的视野里。 申榜轮空了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apter9 告别 第10章 Chapter10 预知 奥莉萘回到房间。 她赶走了女仆,只有荷娜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地守护着她。 她独自品味着时隔八年再度席卷而来的恐惧和不安。 八年前的某一天,梦魇找上了奥莉萘。 ——或许那并不是她以为的梦魇,而是预知和警告。 她开始反复地做着同一场无法诉之于口的梦,梦从[女主角]的藉藉无名的起点展开。 不起眼的乡下孤女在平民、贵族乃至王族的托举下,比肩神明的荣耀之路。 荣归故里的骑士为她献上精灵的信物,狡诈多谋的小贵族为她在王都站稳脚跟,平民们拥戴与崇敬她,贵族憧憬与爱慕她,就连王族也甘愿为她低下高贵的头颅—— 而那些与她作对的平民和贵族们则在她与她的拥趸们的审判和攻讦下如同丧家之犬。 奥莉萘不在意[女主角薇拉]与平民还是贵族纠缠不清,更不在意她脚下的鲜血与骸骨从何而来,但是—— 奥莉萘在梦境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母亲,看到了整个威斯特曼斯的没落与覆灭。 还有荷娜、克里斯汀娜、哈德里安、伊莱尔……每一张她所熟识的面孔在梦境中被扭曲成陌生的模样,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奥莉萘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梦境中的自己会亲手去对付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女孩。 就算要让谁不好过,奥莉萘也从来都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她的身边从不缺能为她办事的猎犬。 所以她无法理解梦境中的自己。 她的自大和愚蠢带着整个摇摇欲坠的威斯特曼斯走向覆灭,而她的母亲……在一次远征中跌落深渊,从此不知所踪。 比起她被愤怒的平民捆上火刑架活活烧死的下场稍微好上一些……或许。 没有人知道深渊下是什么,就连强大如大魔法师们,一旦掉入深渊就永远失去了踪迹。 但奥莉萘相信母亲的强大与无所不能,她宁愿相信母亲正在深渊中收买和整顿魔兽们企图杀回大陆,也无法相信荣耀一生的威斯特曼斯公爵大人会轻易死去。 当她发现梦魇不会轻易离去,奥莉萘在无数个夜晚独自承担那些尖锐的攻讦和奚落,目睹身边的人死去,咽下梦中的‘她’种下的恶果,甚至忍耐那如同真实发生的火焰的吞噬与灼烧,只想看清到故事的最后,她的母亲有没有平安归来—— 奥莉萘仰起头,她的视野变得模糊。 荷娜走上前来,奥莉萘看见她温柔的面庞,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温柔的荷娜似乎与梦境里为了保护她浑身浴血的模样重合了。 那时,母亲已经失踪,女王缠绵病榻,一切宫廷政务交由大王子阿拉里克全权处理,哈德里安接管了母亲的军队在边境与进犯的魔兽潮交战,王都乱成一团。 伊莱尔疯狂的攀咬被冠上了企图谋害王族的罪名即将判处绞刑,薇拉再次代表平民站在神殿前宣讲,奥莉萘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直属于公爵大人的、多年以来一直拱卫着公爵府的骑士早已被哈德里安借调带走,所以教会骑士和东区的平民就这样冲了进来。 仆从们有的逃走了,有的在这次混乱中受伤或死去,佩格管家让荷娜将她带走,随后启动了埋藏在公爵府下的魔法阵。 魔法阵只能进不能出,无数杀红了眼的平民一股脑冲进去,鲜血染红了公爵府门前的石砖,没人能从宅邸里走出来。 包括佩格管家。 荷娜匆匆将她交给克里斯汀娜,让她不要回头,独自拦下了来自宫廷的魔法师和骑士。 奥莉萘从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她还是回头了。 在她面前总是温柔笑着的荷娜长出了龙的犄角和尾巴,漂亮的绿眼睛冰冷无情地撕碎人类脆弱的身体,血液把她波光粼粼的黑色龙鳞染得鲜红。 也许察觉到她的目光,荷娜顿了一下,但她没有看她。 一次也没有。 克里斯汀娜把她塞进一辆狭窄但温馨的马车里,交给了她几枚空间戒指。 她最后仍然笑得十分张扬,她说:“大小姐,只要你还在,我们就没有输。” 然后她跳上了另一辆马车,妮娜忠诚地与奥莉萘告别后带着克里斯汀娜飞快地奔向了另一头。 她们引开了追兵。 聪明的黑马乌菲带着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混迹在商人中离开了王城,奥莉萘不知道它要带她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哪里停下—— 或许这也是克里斯汀娜想要的。 但是奥莉萘似乎总是缺少些运气,不起眼的马车遇上了赶回王都的哈德里安,他发现了她。 身着甲胄的黑发少年劈开防御阵,掀开车帘,与马车中压抑着哭声的她四目相对。 哈德里安长大了不少,那抹散不开的忧郁和散漫被血气冲刷掉,他看起来已经十分有女王的影子了。 他没有把奥莉萘交出去,而是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宅邸。 奥莉萘被软禁在哈德里安的亲王府里。 时间总在流逝,奥莉萘和梦中的自己一起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再次见到荷娜,是在哈德里安的马车里。 站在宣讲台上的薇拉被平民与骑士们守卫着,正慷慨陈词。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手腕上那对冷冰冰的祖母绿龙血晶增添了几分柔软的光泽。 像极了荷娜注视着她的目光。 脑子里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奥莉萘的眼里只剩下那对龙血晶。 她想,她等不到母亲了。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推开了哈德里安的手,提着裙摆跳下马车。 华贵的裙摆翩跹,昔日高高在上的公爵小姐走进她瞧不起的平民堆里,狼狈地推开围观的人群。 “把荷娜还给我——” 她对错愕的‘圣女’薇拉嘶吼道。 哈德里安追了上来,他把想要触碰她的肮脏的手用剑柄敲开,伸出手想要拉住奥莉萘的手。 奥莉萘厌恶地推开他。 滔天的怒火让她平等地憎恶着所有人。 憎恶这个让她变得一无所有的世界。 “滚开!该死的背叛者、伪君子!”奥莉萘红着眼睛对哈德里安怒吼。 她站在台下,依旧高昂着头颅与站在台上的薇拉对视。 这位以美貌和骄纵著称的威斯特曼斯小姐时至今日仍然如同雷伊花一般耀眼和纯洁。 薇拉似乎并不为她的打断而气恼,她只是悲悯地微笑。 她说贵族的蝇营狗苟,王族的爱民如子,教会的大义宽容,骑士的英勇无畏,以及,平民的艰苦朴实、任劳任怨却一无所有。 落在奥莉萘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尖锐,她已经习以为常的尖锐。 最后,‘圣女’薇拉如同审判般宣告,应当将沉疴从王国中剔除。 一呼百应。 他们打伤哈德里安,束缚奥莉萘的手脚,堵住她的嘴巴,搭起高高的火刑架,将她绑在顶端,再由‘圣女’召来圣火—— 噌的一下。 火焰燃起。 奥莉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感受浓烟堵塞口鼻,翻涌的热浪舔舐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痛苦地哀嚎。 扭曲变形的火焰中,她直直对上薇拉悲悯的蓝眼睛。 那对祖母绿龙血晶晃痛她的眼睛。 奥莉萘痛苦地哭泣和尖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仰望艳阳四射的天穹。 这是她的命运吗? 是她无法避免的命运吗? 奥莉萘不知道。 无数次在灼烧中醒来的夜晚,她都会问自己。 曾经她能用‘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拙劣的谎言来对抗恐惧与不安,可是当梦魇中的女主角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奥莉萘发现她和梦中胆小无能的自己其实没什么两样。 她畏惧失去和疼痛,她贪婪地想要把一切都紧紧抓在手里,她才不要被那些该死的贱民送上火刑架—— 她厌恶、憎恨造成这一切的薇拉·科罗拉。 她想要薇拉·科罗拉去死——奥莉萘很快就接受自己和梦中的‘她’一样恶毒。 她还能怎么办呢? 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断掉落,荷娜漂亮的祖母绿眼眸里浮现心疼,她伸出手,逾矩地抱住小主人。 脆弱的小主人顺从地把脸埋在她的小腹上,滚烫又冰冷的泪水浸湿黑色的女仆制服。 荷娜的心脏仿佛被那潮湿的触感刺破了一个洞。 “荷娜、荷娜,你会帮我的对吗?”奥莉萘用力攥紧荷娜的衣服,急切地追问笃定的答案。 “当然。”荷娜安抚地轻轻拍打她紧绷的脊背,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包容,“无论任何事,只要小姐需要。” 薇拉·科罗拉的崛起是从哪一步开始的呢?奥莉萘认真回想那些令她感到痛苦的片段,如果她和威斯特曼斯注定要成为女主角的踏板,那她绝不能输! 如果注定要有人死去,那为什么不能是薇拉·科罗拉呢? “我得好好想想,荷娜。”奥莉萘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尽管不愿意,但她必须仔细回想薇拉·科罗拉的崛起之路。 她要破坏掉那一切。 她要将‘圣女’从神坛上扯下来,丢进最脏最臭的猪圈去,让她终日与肮脏恶心的猪为伍,永世不得解脱。 奥莉萘得好好想想,那个该死的精明的小贵族姓什么。 她要恶狠狠地踹翻薇拉·科罗拉立足的根基和垫脚石—— 就从揪出那名狡诈的从犯开始。 “我要好好睡一觉。”奥莉萘轻轻推开荷娜的腰,仰起哭过后红彤彤的脸蛋对荷娜说道:“下午三点前会有客人来访 ,在那之前叫醒我,荷娜。” “是,小姐。”荷娜蹲下身,以仰视的姿态将她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长发顺开。 “明天……”奥莉萘抿唇:“让佩格管家在前楼准备早餐吧,我会去的。” “是,小姐。”荷娜托着奥莉萘的膝窝将她抱起,奥莉萘伏在她的肩膀上说话,荷娜回应着,双手轻柔地将疲倦的小主人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还有伊莱尔,明天学院会为新生们举行受洗仪式,母亲让伊莱尔在这个时候回来大概是希望他也能够去参加。我会带上他的。” 奥莉萘揉揉眼睛,荷娜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奥莉萘又说:“母亲会平安归来的,对吗?” 荷娜的绿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熠熠生辉:“当然,公爵大人答应小姐的事情从没有失约。” “是的,母亲已经答应我了……” 奥莉萘的声音逐渐变小。 荷娜确认她正在进入睡眠,伸手准备将床幔放下。 而恰在此时,平躺着的奥莉萘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 那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荷娜的动作顿住了,她注视着即便在梦中仍感到不安的小主人,眼底酝酿着比风暴还要深沉的戾气。 “……我才不会输……” 奥莉萘皱着眉吐出碎片化的音节,拼凑在一起就成为了完整的一句话。 她脸上的神色痛苦极了,夹杂着惊惧与愤怒。 那些本不该出现在灿烂如骄阳的公爵府小姐身上的无措使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荷娜怜爱地跪坐在床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良久,她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Vera……” ——薇拉。 单机人太痛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10 预知 第11章 Chapter11 天使 东区依旧人声鼎沸。 这里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商贩的吆喝与穿梭,孩子们奔跑着炫耀盗窃或抢劫来的宝贝,大人总是十分忙碌,老年人在这里并不少见,但也没那么多。 是和沃尔维兹,以及其他三块城区截然不同的面貌。 当然,如果只论混乱,东区或许比不上南城区。 沃尔维兹并不限制学生们一直待在学院里,他们不倡导小魔法师们成为无法感受风雨的花骨朵儿。 相反,只要你能够保证获得足够的学分,以及和你的任课教授达成一致,那么你甚至可以长时间不出现在学院里。 只要不打着学院的名头干些下流勾当,无论你离开学院的原因是累积财富还是积累战斗经验,学院都不会在意。 但必须在六个学年内修满80个学分,这是硬性规定。 否则沃尔维兹有资格给予不上进也不遵纪的小魔法师退学的惩罚。 毕竟沃尔维兹从来就不仅仅只是一所教书育人的学院。 它庇护小魔法师的成长,但也会适当地催促小魔法师早日习惯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成长起来的魔法师们自然而然会再次为它带来养料。 既是摇篮,也是战场。 这一点会随着在沃尔维兹就读的年限增长而逐渐烙印在每一个学子心中。 数百年来,当然不是每一名有幸踏入学院的学子都能够修完学分圆满毕业。 但那只是一场试炼,一次筛选,无法通过的学子就像一滴平平无奇的水,在离开沃尔维兹后就只能回归到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点儿的平凡生活中,或许碌碌无为,或许小有成就,谁知道呢。 诺狄·维恩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应该说,早在很多年前,诺狄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脑子很好用,这不仅意味着他能够尽可能地修满更多的学分,也意味着他会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早地窥破学院、王都乃至整片大陆的真实一面。 更何况如果他妄图触碰他所追寻的人,就必须尽可能早地实现阶级和身份上的跨越,而完成这重要一步的基石就是成为沃尔维兹的优秀毕业生—— 他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在前三个学年里,他每一学年都拿到了满额的15个学分。 今天他还特地咨询了教授能否加快进度,提前把剩下的45个学分在一年半左右修完。 这样他就能更快进入王庭、教会或是位于王都的魔法师协会总部实习,他必须加快脚步才能奢求那一丁点儿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十二年前起他就谋划着要走到他的天使面前,三年前他成功做到了。 而现在,他想要拥有站在大小姐身后的资格,作为一条猎犬或是一把趁手的刀都无所谓,他希望自己对她有用,希望拥有注视和追随她的资格。 诺狄·维恩向来十分有自知之明。即便他贪婪、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希望大小姐的目光为他停留,希望大小姐的指尖触碰他的身体—— 但哪怕只是情人,高傲的威斯特曼斯大小姐也绝不可能瞧上一个一无所有的平民。 从繁华的主干道穿过一条条干净整洁的街道,在踏入昏暗潮湿的小巷前,嘈杂的吆喝声总是最先传入耳朵里的。 其次才是菜、生肉、花以及廉价甜点混杂在一起的糟糕气味。 诺狄身上穿着沃尔维兹黑底绣银边的制式制服,胸口的名牌被他取了下来妥帖放在内部的口袋里。 ——名牌在沃尔维兹相当于通行证,上面印刻着无法复制和模仿的魔法,补办十分麻烦并且也不便宜,比起校服来更容易弄丢。 东城区很大,比起清幽僻静的西区来说要凌乱得多。 诺狄的沃尔维兹制服引来了许多双眼睛的注视,艳羡、渴望、敬佩……许多复杂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又随着他的身影消失而重新归于平庸。 七拐八弯绕过热闹的贩售区,诺狄脚步轻快地拐进一片低矮的平楼里。 “那不是维恩吗?今天怎么回来的那么早?” “噢,他又回来看望他的妈妈,真是个好孩子。” “是啊,居然能被沃尔维兹录取,未来就是尊贵的大魔法师阁下了呢,真叫人羡慕啊!” “嘘——我听隔壁巷子的侄子说,维恩早就攀上了贵族小姐,谁知道他的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呢?” “什么?!可他看起来那样阴沉……噢!” “闭嘴!你想惹恼他吗?想想背上赌债的乔伊吧,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上帝啊,维恩真不像东区的人。” “谁说不是呢?他的脑袋可真……嗯,聪明。” “难怪能攀上贵族小姐……噢,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交谈的声音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聒噪得叫人生厌。 诺狄对此视若罔闻。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左边第七间屋子,遮住眼睛的额发微微晃动,露出那双冷静幽暗的深蓝色眼睛。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 将议论和闲话隔绝。 “是诺狄吗?”母亲听到声音从院子后方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只毛刷。 “妈妈,我回来了。”诺狄的话不多,年轻但心思深沉的男孩对着相依为命的母亲时也有着许多不便言说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母亲手里的毛刷上,又移回母亲带着笑的面庞上:“妈妈,您又偷偷接下了刷羊奶桶的工作。” 年轻的儿子面容平静,语调也十分平和,但随着年纪增长,凯莉越来越能感受到儿子身上不自觉流淌出来的不属于东城区的压迫感。 或许是为了帮那位曾经帮助了他们的小姐做事。凯莉这样想到。 她有些局促又可笑地把举着毛刷的手背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儿子平静的质问:“嗯……诺狄,你知道的,妈妈闲不下来……” 凯莉扬起笑脸,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到学校去了吗?” 诺狄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放任母亲转移话题:“妈妈,我们的钱足够支撑到我从沃尔维兹毕业,你还记得吗?牧师说过的,您应该避免操劳。” 母亲的神色有点儿动摇,诺狄继续加大砝码:“如果您生了病,那么我就得从学院中休学回来照顾您。” “我知道了。”凯莉叹了口气,她开始妥协:“做完这一批我就不再继续了。” “抱歉,妈妈总是想多给你攒点钱……” “妈妈,我已经二十岁了。”高挑的少年走上前,他长得很高,已经比曾经为他们破烂的家撑起一片天的母亲还要高上许多,他拿过母亲想要藏起来的毛刷,朝后院走去,“我能让您过上更好的生活,您该对我多些信心。” 黑底银边的沃尔维兹制服穿在他身上,凯莉恍惚间升起她的儿子不该站在又脏又破的东城区刷羊奶桶,而是应该待在那片叫人望而却步的西城区或是巍峨庄严的沃尔维兹学院,在舞会里邀请美丽娇贵的贵族小姐跳舞的感觉。 她有点儿难过自己的存在拖累了儿子,又十足为她优秀的儿子感到欣慰。 凯莉永远不会忘记十二年前的寒冬,12月25日,整片大陆都在欢庆的神诞日。 她在初冬来临时开始咳嗽,家里没有能让她奢侈看病的钱,不起眼的小毛病拖着拖着就变成了肺痨。 最后连送羊奶和刷羊奶桶的活儿都没法干,是她七岁的孩子用瘦弱的肩膀接起了重担,他每天宵禁刚刚结束、天还没亮就穿着单薄的衣服走街串巷地送羊奶,为了保证羊奶送到的时候没有结上厚厚的冰还得用最快的速度往返。 送完羊奶他又得出门去卖报,为了多卖出几份就得不断地吆喝,直到嗓子沙哑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下午人们不再需要报纸了,他还得到餐馆去刷盘子,那双小手在冷冰冰的污水里一泡就是一下午。 有时餐馆会允许他打包些剩饭剩菜回来,他甚至还会借口自己在餐馆吃过了,把大部分食物都给卧床的母亲,自己饿着肚子开始刷羊奶桶。 一刷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又开始送新鲜的羊奶。 周而复始,凯莉在床上苟延残喘了多久,她的儿子就吃了多久的苦——不,应该说,这孩子从她的肚皮里爬出来就一直在跟着她吃苦。 12月26日,是诺狄的生日。 神诞日那天,诺狄在天蒙蒙亮出门前告诉她,他会带回来好吃的食物,所以母亲一定要好好的在家等他回来。 可是那天直到宵禁凯莉也没有等回诺狄。 她睁着眼睛熬过了一整个漫漫长夜,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仿佛一片空白。 直到宵禁结束,她拖着病体艰难地爬到门口,她的声音穿不透密密麻麻的飞雪,她孱弱到甚至没法推开被积雪掩埋的门。 凯莉绝望地大哭,她请求她的邻居们帮她把门打开,她要去找她的儿子。她向上天祈祷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她想尽了一切办法——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甚至没办法凑齐诺狄上学的学费。 明明她的孩子那么渴望,他看着那些下学的孩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羡慕。 凯莉几乎绝望,她害怕她的孩子、她年幼的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孩子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就这样没了呼吸—— 可就在这时,门被用力推开发出的声音将她从心如死灰的悬崖边拉回。 凯莉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孩子。 瘦得不成样子的诺狄带着满身的血迹回来了。 他总是阴郁成熟的眼眸亮极了,带着少见的快活和欣喜。 凯莉呆呆地仰望着她的孩子。 小小的少年蹲下来,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而他则像个没事人一样俯下身来紧紧拥抱她。 凯莉回过神来,她着急的手在儿子身上摸索,她害怕那些血来自儿子的身体—— 那样她就算把自己按斤论两卖给黑心医生也没办法换来能够让她的孩子健健康康的牧师。 “我没事,妈妈,我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她的孩子按住她担忧的双手,捧住她枯槁憔悴的面庞,她看到儿子比繁星还要明亮的眼睛,她抱着他,所以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孩子急促的呼吸和震动的心脏。 在那具瘦弱的小小身体里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小少年蓝色的眼睛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他比过去七年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好。 他快活地笑着,那笑容里洋溢着甜蜜和不符合年龄的悸动与情愫。 他已经尽可能压低声音,但那轻快动听的声音还是在凯莉耳边响起。 “妈妈,我遇到了天使——” “我明明已经快要死了,天使从高高的神坛上走下来,她看到了我,她拯救了我——” 小小的少年总是阴沉的小脸上浮现出狂热的喜悦,他遗传自父亲的蓝眼睛流淌出叫人心惊的迷恋。 凯莉看着正迫不及待同母亲分享喜悦的,她年幼的、瘦弱的、总是沉默着从她肩膀上分走重担的成熟的孩子。 她无法不为那一句轻飘飘的‘我明明已经快要死了’而心碎。 又忍不住为她的孩子能够好好站在她面前而庆幸。 凯莉用粗糙的手抹掉脸上不断流淌的冰冷的泪水,努力使冻僵的脸露出笑容。 她抱住兴奋得就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发自内心地说: “天使发现了你,我的孩子!” “赞美天使!” 其实这里有一条诺狄的if线来着,但我没写[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hapter11 天使 第12章 Chapter12 来访 诺狄手脚麻利地刷完堆在一起的羊奶桶,干净的木桶被他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 他已经许久没有干这份廉价但并不简单的活计了——收羊奶桶的老布什十分抠门且斤斤计较,每当木板或提手的任何一丝缝隙里藏着一丁点儿残留的奶渍,他就有了扣钱的理由。 比起刷羊奶桶、送奶、卖报和刷盘子,他在赌场和地下酒馆的兼职更轻松,不仅能够获取更多的报酬,有时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混迹这些灰色地带风险与收益相当,诺狄想要踏入王都的上流圈就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早在他心甘情愿成为大小姐的黑手套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随时舍弃自己的准备——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想办法将母亲送走。 他希望母亲能够好好生活,母亲也同样这么希望着。 可是诺狄想要的从始至终就不是母亲所渴望的安逸和稳定。 早在十二年前,他就为自己的人生蓝图做足了规划——无论哪一条路,终点都是那个人的身边。 他的渴望注定了他不会囿于平庸。 他早已做好了站在悬崖边的准备。 想要成为奥莉萘、成为威斯特曼斯的黑手套,诺狄·维恩必须是一把没有弱点的刀。 他把最后一只羊奶桶倒扣过来放在太阳底下晾干,凯莉端着丰盛的饭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向脱掉了制服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薄而健康的肌肉的儿子。 她被岁月腐蚀得苍老的面孔上流淌出笑意:“诺狄,快来吃饭,你回来得太突然,玛丽安那儿刚好还剩些活虾,特地做了你喜欢的蔬菜虾团,快来尝尝。” 诺狄走到餐桌旁,目光落在那碟一看就不属于东区的白胖虾团上,他笑了笑,“虾处理起来很麻烦,谢谢妈妈。” 孩子长大后就有了自己的思想,更何况是诺狄这个自小就比同龄孩子还要成熟得多的孩子。 凯莉知道自己的目光时常受到平庸人生的局限性,而她的孩子早早就站在了比她还要高的地方,所以她从不会质疑孩子的决定,她给他全部的信任和支持,只让他明白无论如何他的妈妈都会站在他的身后。 诺狄的懂事让他在还没法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回馈给了她孝顺和担当,凯莉时常心疼又欣慰。 大约是三年前,她一向没有太多喜爱和偏好的孩子忽然在饭桌上问她,妈妈,可以给我做一次蔬菜虾团吗? 凯莉欣喜又开心,她马上花大价钱买了活虾,但母子俩却看着跳动的虾犯起了难—— 活虾一贯是出售给西区餐馆和贵族们的食材,穷人哪儿学过处理的办法? 最后母子俩啼笑皆非地煮熟了虾,又笨拙地将它连带着皮和密密麻麻的足肢一起吃进了肚子里,如果不是诺狄不让,凯莉甚至不舍得将那些占据了大多数重量的虾头丢掉。 她逐渐抽条的儿子盯着那些虾头看了许久,第二天就跑到了餐馆去学习。 然后,他亲手做出了那道他提出的蔬菜虾团。 口感十分鲜甜,凯莉有点儿愧疚连孩子的这点儿请求都没法满足,诺狄却叫她不要难过,他会给妈妈做。 剥离了那些世俗赋予的意义和价值,这道菜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凯莉看着诺狄做了几次后十分自然地就学会了。 她或许早已经隐约猜到,这并不是儿子‘喜欢’的菜。 而是那位曾在冬日降临到儿子生命中的天使所喜欢的。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凯莉看着儿子把虾团送入口中,或许就连诺狄自己也没有发现,每当他品尝这道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对美食的享受,而是另一种十分奇妙的、仿佛在透过品尝这件事达成另一种精神上的共鸣的微妙满足。 她低下头微笑。 身为母亲,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心思呢? 她本该阻止的,凯莉想,可是……可是那是诺狄渴望的、点亮了他那双漂亮蓝眼睛的光。 凯莉没办法阻止。 也不会阻止。 “母亲,接下来我或许会忙起来。”诺狄和往常一样交代道:“可能不会时常回家,但您有事可以到沃尔维兹去找我。” 顿了一下,他重复道:“任何事都可以。” 凯莉的脸上带着笑,“妈妈会的,别担心,你的妈妈还没有老去。” “我知道。”诺狄也笑了一下,他在面对母亲时不像在外面那样阴沉,也不像在对着触不可及的人时那样自卑和惶恐,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母亲和从前一样坚强和伟岸。” 凯莉的笑容变大,她又强调了一遍:“说真的,诺狄,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担心我。” “妈妈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她微微笑道,浑浊的眼睛里包着慈爱,眼尾的褶皱和纹路又藏着人生的智慧。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诺狄顿了一下,他想他的母亲大概已经洞悉他的心思,他点点头:“您从来都不是累赘。” “孩子这么说总是让母亲高兴的。”凯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催促道:“吃完你该赶快回到学院去,我知道你总是很忙,但是再忙也要答应我必须按时吃饭好吗?” 凯莉知道该如何拿捏沉闷的孩子:“你知道的,男孩不好好吃饭就很难长高,皮肤也会变差。噢,我可不想等你二十多岁的时候看起来和三十岁一样老!小姑娘们可不会喜欢一个老男孩!” 诺狄想象了一下那样的自己,一阵恶寒,他用力握紧筷子,语调变快:“我知道了妈妈,我会按时吃饭的!” 凯莉的笑声从低矮的围墙传了出去,又引起一阵议论和艳羡。 中午十二点,诺狄从家中离开。 赶回学院给自己洗了个澡,更换了一套制服——原来的那套染上了厚重的奶腥味,他不得不多花了一笔钱送到洗衣店去交由魔法清洁工具清理。 他站在学院分配给每一名学生的宿舍公寓里,看着镜子里阴郁的少年。 黑色的头发在主人有意无意的打理下传递出蓬松柔软的触感,偏长的额发散下来,碎发遮盖住眼睛,视觉中心就自然而然落在了高挺的鼻梁和偏薄的嘴唇上。 他的肤色大多数时候都透着不太健康的苍白,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带着股若有似无的欲色。 银边黑底的制服穿在身上很合身,名牌上镌刻着他的名字。 诺狄不太满意地凑近镜子,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额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蓝色的眼睛。 他试着把它们抓到脑后,露出整张完整的、过分秀丽精致的面庞。 这让他看起来显得不那么阴沉,更成熟一点儿—— 她会喜欢吗? 诺狄有些纠结。 他反复地把额发掀起来、又放下去。 直到时间来到一点,他计划中出门的时间。 诺狄罕见地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他还在为他的头发纠结。 她说过喜欢他的眼睛—— 所以,把眼睛露出来她会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吗?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诺狄难得的把额发用贵族少爷们常用的、完全不会影响头发手感也没有脱发副作用的发胶摸到了头发上。 阴沉的少年带着紧张、期待以及更多更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宿舍。 ^^^ 下午两点三十分。 威斯特曼斯公爵府邸。 克里斯汀娜卡着点抵达,印着家族徽印的马车停在与其说是府邸,倒不如说是一片庄园更为恰当的威斯特曼斯门前。 车轱辘在光洁的地面上滚动,她垂着眼眸,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她的父亲——弗里西斯现任伯爵那番叫人作呕的陈腔滥调。 他迫切希望她尽早确定联姻人选,并且贪得无厌地既想要高攀,又希望女儿能够承袭家中的爵位,将弗里西斯送上更崇高的地位。 想得到是挺美。 克里斯汀娜厌烦与他们周旋,但在她真正执掌权力之前,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漂亮聪明的黑马无须车夫驱赶和吆喝,它自觉在威严的公爵府门前停下。 克里斯汀娜收敛起那些因琐事而起的烦躁,她拿着特地吩咐商队搜罗来准备献给大小姐解闷的新奇玩意跳下马车。 黑马亲昵地把大脑袋伸过来蹭他。 “乌菲,你好像又长胖了。”克里斯汀娜抚摸马儿的头颅。 乌菲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不满地从鼻腔里喷出气,又用脑袋顶了顶主人的手,傲娇地扭过头去。 克里斯汀娜笑了笑,烦闷一下就消散不少。 她不再和乌菲打闹,抬眸看向高大巍峨的公爵府—— 她足足花费了两秒才确认那个安静站在大门前,迟疑着是否要现在就敲门的少年就是诺狄·维恩那个心黑手狠的家伙。 阴沉的少年罕见地把过长的额发梳了起来,露出叫人讨厌的脸和眼睛。 还是那身银黑色的制服,诺狄大多数时候都穿着那身制服。 他也发现了克里斯汀娜,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落在她身后那匹还在生着闷气的黑马上。 克里斯汀娜知道原因—— 这匹马儿是大小姐叫人牵到弗里西斯府上,指名道姓送给克里斯汀娜的礼物。 聪明又通人性。 再加上它来自威斯特曼斯小姐的馈赠,克里斯汀娜一向十分宝贝。 当然,克里斯汀娜也很明白,诺狄并不是想要乌菲,他纯粹只是嫉妒她能得到大小姐的目光和关注这件事。 诺狄总是阴暗又平等地忌恨任何获得大小姐一丁点儿注意力的人事物。 先前还有那刘海的遮掩,现在在大小姐看不到的地方更是演都不演了。 克里斯汀娜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诺狄已经敲响大门,门后传来仆从恭敬的询问:“日安,请问有拜帖吗?” 诺狄顿了一下,克里斯汀娜走上前,挤开诺狄主动道:“日安,弗里西斯来访,请帮我通报。” 仆从似乎早已被下达了命令,闻言连忙道:“是弗里西斯小姐和维恩先生吗?请稍等。” 兴许是仆人在门后操作了什么,巨大而又威严的府门发出细微响动。 在克里斯汀娜和诺狄面前缓缓敞开。 单机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Chapter12 来访 第13章 Chapter13 会客 奥莉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说不上是好梦,但似乎也不赖。 起码一觉醒来,那颗自从知道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就一直压在她胸口的巨石终于有所松动。 荷娜为她打理凌乱的长发,女仆们有序地忙碌着。 奥莉萘打了个哈欠,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最后落在窗台上。 那儿有一只透明的琉璃花瓶,清水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几多比手掌还要大上一点儿的红色花苞悄悄绽放,细条花瓣如同绸缎一样舒展,露出毛茸茸的嫩黄色花蕊。 “那是什么?”奥莉萘抬手一指。 女仆们顺着方向望去,三朵硕大的红花大抵就是房间里不属于奥莉萘的香气来源。 机灵的女仆上前小心捧着花瓶呈到奥莉萘面前。 奥莉萘垂眸,小巧的鼻尖翕动,清浅的香气涌入鼻尖,霸道地占据感官,紧绷的精神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舒展开来,透着股雅致又靡丽的气息。 荷娜舒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莎罗花,许多精神类药剂的原材料,单独使用时通常有安抚精神和情绪的作用。传说中是生长在神明枕边的植物,十分罕见。” 细白的指尖落在花瓣上,指腹传来云朵一样柔软的触感。 “哪儿来的?” 女仆们面面相觑,似乎并不清楚,莎莉上前半步,圆圆的脸上嵌着两颗圆圆的眼睛:“应该是维塔大人送来的,早晨我看到他拿着花。” “是我拜托纳维斯找来的。”荷娜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她的小主人:“莎罗花能让小姐睡得安稳些。” 奥莉萘听到前一句女仆说的话时原本想叫人丢出去的吩咐在嘴巴打了个转又咽下:“噢,那好吧。” 她摆摆手让女仆将花放回窗台。 艳丽的莎罗花在阳光照耀不到的窗台上独自绽放,靡靡清香弥散开来,叫人沉甸甸的胸口也松快不少。 “克里斯汀娜和诺狄已经到了吗?”她又问起另一件事。 “是,小姐。”荷娜轻声回答:“已经将两位请到小楼的会客室。” 公爵府很大,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公爵大人就让佩格管家将一直独自居住在公爵府西边小洋楼的奥莉萘接到了主楼与她同住。 主楼说是楼,实际上更像一片拱卫着中心小白楼的一片建筑群,小白楼共有三层,科莱莉娅居住在顶层,那儿还有她的书房和收藏室。奥莉萘居住在第二层,她的卧室和衣帽间都在这一层。 四周分布着诸如公爵大人的会客室、训练场等等一系列多是科莱莉娅在使用、但大多时候处于闲置状态的功能房屋。 奥莉萘搬过来后,公爵大人在某一天早早归家却得知女儿在小洋楼的会客室接待朋友后就吩咐佩格管家请人来在主楼的建筑群里多建了一座小楼。 小楼是一栋完全依据奥莉萘喜好和心情来建造的娱乐和会客场所。 女仆跪在地毯上为她穿上鞋袜,动作温柔细致。 奥莉萘任由她们捣鼓,“荷娜,邀请函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小姐。” 奥莉萘站起来:“母亲说想要让猎犬听话就得给他们恰到好处的惩罚和甜头,把克里斯汀娜和诺狄的拿给我,另外准备一些普通邀请函。” 荷娜如同影子一样坠在她身后,颔首:“是,小姐。” ^^^ 会客室里的气氛并不太好。 克里斯汀娜和诺狄一贯是两看相厌的关系。 克里斯汀娜瞧不上诺狄在大小姐跟前和背后两副面孔的做派,诺狄则从始至终都忌恨克里斯汀娜深得大小姐的信任。 但在某些时候,一明一暗的他们又能为了完成大小姐的命令压下不快达成合作。 从巍峨的大门走入公爵府,处处透露着古老底蕴所带来的奢华与低调。 但这一切在进入这栋通体雪白的小楼后截然而止。 名贵的娇花将小楼环绕在中间,巨大的魔法屏障让这一小片区域无论在何时都维持着绝对舒适与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仆从带着他们穿过挂着彩虹的喷泉水池,雪白的台阶蜿蜒而上,直到踏入犹如置身精灵聚集地的温暖花房。 透明的琉璃将这一小块圈了起来,比外面更珍贵美丽的花朵肆意生长,拟态阳光洒下,带来暖洋洋又完全不会感到炎热的舒适。 坐在柔软的椅子上能够眺望整个花园,但生长得十分旺盛的枝桠和藤曼又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客人们窥探公爵府的目光。 然而此刻坐在这里的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番绮丽的风景。 直到清脆灵动的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近。 低垂着眼帘放空自己的少年豁然抬起头看向门口,克里斯汀娜也从脑海中的琐事里回过神来。 两人起身,一道窈窕身影很快就出现在门外。 先是那头比阳光还有璀璨的金发,叫人着迷的瑰紫色眼眸,金色的长裙包裹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脖颈上垂着金发和深紫色的切面水晶项链。 “大小姐。”克里斯汀娜露出笑容。 “大小姐。”黑发少年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又不受控制地重新黏回她的身上。 奥莉萘点头,走进会客室,自然而然落座主位,荷娜依旧忠诚地站在她身后。 扑散开来的裙摆轻轻扫过少年的腿,他隐晦而小心地屏住呼吸。 “坐吧。”奥莉萘抬了抬下巴,她的目光在低垂着眼眸的少年脸上停留了几秒,顿了一下,“你该看着我,诺狄。” 她的语调并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还带着一点儿不太明显的午睡后的沙哑。 诺狄强迫自己抬起眼皮,无视掉那股涌上脑袋将脑子搅得一团乱的热意,对上那双比紫罗兰还要瑰丽的眼眸。 她正在看着他—— 这一认知让诺狄心跳加速,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窜起一阵难耐的电流,蔚蓝的瞳孔深处压抑的迷恋几乎要溢出来。 克里斯汀娜对他那黏在大小姐身上仿若实质的眼神十分不满。 但奥莉萘却忽然笑了一下,依旧是傲慢而又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乖顺的小狗。 她伸出手,荷娜将一张深紫色、上面用金线勾勒出威斯特曼斯家徽的邀请函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奥莉萘转手将邀请函递给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藏起獠牙的忠诚拥趸:“做得很好,诺狄,这是奖赏。” 她的语气和称赞一只小狗没什么区别。 但诺狄不在意——狗也好工具也罢,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只要能够被她注视着,他可以做任何事。 奥莉萘又看向克里斯汀娜,“听说弗里西斯伯爵正在物色女婿人选?” 克里斯汀娜并不意外大小姐会知道这件事——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意识到威斯特曼斯公爵对王都一切消息近乎**的可怕把控力。 只要公爵大人想,整个王都的秘密都会对她敞开。 而这也就代表着,只要大小姐愿意,公爵大人手中深不可测的情报网会都为她所用。 “是,父亲他已经老了,混沌的脑子里时常会出现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克里斯汀娜丝毫没有为弗里西斯伯爵、她那异想天开的愚蠢父亲遮掩的打算。 “那不是很好吗?”奥莉萘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轻蔑地讥笑:“他早就该从我送给你的爵位上面滚下去了。” 她抬着下巴的倨傲模样真是像极了一只金色的高贵孔雀—— 诺狄灼热的目光追随着她,而克里斯汀娜则是笑了起来。 不再是如同面具一般的贵族式假笑,而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喜悦而肆意的笑。 “大小姐说得对,就算是父亲也不能霸占着女儿的东西呐。”她的语调如同咏叹,翠绿眼瞳里写满野心和对权力的**:“希望我的父亲能尽快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我就要亲自动手帮助他了。” 奥莉萘点头,这是克里斯汀娜的家务事,也是她的战场。 她不会插手。 克里斯汀娜也不会废物到需要她或者威斯特曼斯才能拿回本就是给她的东西。 但……奥莉萘往后靠坐在椅子上让自己更舒适些,她漂亮的眼睛斜睨克里斯汀娜:“稍后我会派人将属于克里斯汀娜·弗里西斯的邀请函送到弗里西斯府上,至于其他人……就得由克里斯汀娜你来转交了。” 这是她的甜头。 克里斯汀娜自己能处理好身上的琐事,但来自大小姐的撑腰当然能让她更轻松地达成目的——更何况,这是大小姐的慷慨。 她笑得很开心:“赞美您!我想父亲的脸色一定十分有趣。” 两人点到为止,关于弗里西斯伯爵的处置就这样三言两语定下。 尽管这是贵族、是弗里西斯家族内部的斗争,但无论是奥莉萘还是克里斯汀娜都没有避讳诺狄的意思。 一是奥莉萘既然选择了在诺狄面前提起,那么克里斯汀娜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二是,从三年前诺狄带着染血的诚意走到奥莉萘面前的那一天起,克里斯汀娜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大小姐一向喜欢忠诚而且聪明的猎犬。 而忠诚永远是一切的基石。 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民,诺狄·维恩身上那股子只要大小姐一声令下,即便前路是死亡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去的疯劲,和为了达成目的不拘泥于任何手段的阴狠狡诈也足够弥补他身份上的不足。 大小姐不喜欢的、和大小姐作对的、议论大小姐而不幸被他知道的,无论对面是平民还是贵族,他总能想得出办法让对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深陷泥沼。 阳光下的大小姐只需要继续光鲜亮丽地高昂着头颅。 他会自觉成为那柄承载罪孽与鲜血的利刃。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在大小姐心中从‘一个随时可以丢掉的卑贱平民’成为‘一把可以信任的、趁手好用的刀’。 克里斯汀娜也是这么过来的,她从不认为大小姐的考校有哪里不对——那些有幸进入大小姐眼中,却无法百分百献上一切的投机者自然不配得到上位者的慷慨和信任。 诺狄·维恩不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在今天打扮得花里胡哨前来拜访么? 克里斯汀娜理解又不屑地扫了一眼对面的诺狄。 无论之前如何互使绊子,起码从这一刻起她和他平起平坐,同为大小姐的刀和盾就必须利益一致以大小姐的意志为所向。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聊下一件事。” 奥莉萘的神色冷了几分,两人敏锐觉察出这一点,克里斯汀娜正襟危坐,诺狄也将目光转移到她花瓣一样的嘴唇上。 “薇拉·科罗拉——”涂抹蜜色的娇嫩双唇张合,冷冽地吐出一个名字。 无论是克里斯汀娜还是诺狄,他们齐齐注视着笼上寒霜的美丽面庞。 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却也无处不在的女仆长祖母绿的瞳孔里摇曳着漆黑郁色。 她们不约而同地等待着。 奥莉萘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会比梦中的她更倾尽全力,也更隐秘地争夺最后的胜利。 正如她曾无数次质问的那样—— 如果注定要有人死去,那为什么不能是薇拉·科罗拉呢? 她笑了起来,瞳孔中映照出窗外摇曳的枝桠共同搭建的盛景,宛如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一朵含苞待放的莎罗花。 莎罗花,曾经遍布大陆,后被人类发掘成为绝大多数精神类药剂的基础原材料,致幻、控制、吐真、迷情……人类善于将原本被誉为生长在神明枕边的圣洁花朵运用在各种肮脏的途径上。 而作为原材料的莎罗花不再只是能够舒缓精神的普通植物,它成为了糜烂和成瘾的代名词。 三百年前,轰轰烈烈的清扫行动将泛滥的莎罗花几乎彻底驱逐出这片大陆,人们将它堆积成小山,点燃火焰,莎罗花的香气弥散整片大陆,人类的疯狂和怨恨在清幽的香气中消散—— 时至今日,莎罗花几乎绝迹。 人类似乎原谅了莎罗花的恶行,他们将它列入《魔法植物手册》,莎罗花成为了珍稀而又宝贵的、传闻中的植物。 荷娜脑注视着小主人绮丽与狠戾并存的侧脸。 奥莉萘的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算真的是恶毒又怎样?火刑架熊熊燃烧的烈焰早已将她本就少得可怜的善良烧得一干二净。 她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地位、铲除妄图掠夺她东西的敌人。 仅此而已。 “妄想踩在我和威斯特曼斯头上窃取荣誉的卑贱小人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也得让她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才公平,不是吗?” 第14章 Chapter14 驯服 奥莉萘叫荷娜将克里斯汀娜送出公爵府。 她该回到弗里西斯伯爵府去欣赏现任弗里西斯伯爵精彩的脸色。 顺便为接下来的计划做些准备—— 薇拉·科罗拉不是爱当正义的平民领袖么? 那就让她当个够。 会客室里只剩下奥莉萘和诺狄。 诺狄的心微微提起,那双不太习惯完全暴露在他人目光中的蓝眼睛强撑着回望用眼神在他脸上来回巡视的紫色眼睛。 热气不断上涌,他的身体几乎快要烧起来。 屏住呼吸,他轻声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吐出一个勾勾缠缠的称呼:“……大小姐。” 奥莉萘坐在主位上,大概是身处安心环境的原因,她的姿态和在外面十分不同。 挺直的脊背靠在柔软椅背上,浪花一样的金色宽袖散开,藕白手臂支着高昂的头颅,下巴微抬,眼睛却是朝下看的。 “我说过,诺狄,你的眼睛很好看。”她模样散漫中仍透着与生俱来的矜傲,眼神里含着不加掩饰的凝视感,点评菜品似的说道。 热气在身体里愈发激烈地冲撞起来,诺狄蒙着水光的眼睛像是黏在她的身上,压抑的呼吸轻到没有。 奥莉萘抬起手轻轻一招,早已丢掉了心的恶犬就这样软绵绵地从椅子上滑落,像一只真正的小狗那样匍匐着膝行到她的脚边。 少年乖顺而小心地跪坐在她散开的裙边,仿佛拼尽全力地仰起头露出整张漂亮脸蛋和脆弱的脖颈,紧握成拳的双手抵在腿上,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凸起,鼓动叫嚣着主人绝不平静的心绪。 奥莉萘低垂眼帘,柔软的小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得更高。 那双时常叫人联想到深海的眼眸此刻更像正午阳光下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看起来毫无威胁。 细白手指顺着脸颊向上蜿蜒,指尖触碰到他的眼尾,压了一下,又向上落在他的左眼眼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那扇不住颤动的鸦黑睫毛。 “尤其当它们只装着我的时候——”奥莉萘口吻随意地评价道:“我很喜欢。” 诺狄的回应是将他的脸往她的手心里送,潮湿的眼睛忽闪着一遍遍亲吻她的指腹。 “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奥莉萘的手又往下滑,指尖捏住他红透的耳垂,用力掐了个指甲印上去:“我付出了我的信任,你也应当将你的忠诚和生命献给我才对。” 满意地看着那只几乎滴血的耳朵,指腹轻佻而又傲慢地落下,落在纤细脆弱的脖颈和凸起的敏感喉结上。 这个在女性身上并不明显的生理特征让她感到几分好奇,她的手圈住滚烫的脖颈,拇指抵住那颗突起下方用力一顶。 喉结波浪似的滚动着从她指尖溜走。 奥莉萘皱了皱眉,她不满于它竟然不受她的控制,于是兴致缺缺地抽回手—— 诺狄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他滚烫的手心把她的手裹住,喘息着将它又带到他的脖子上,让柔嫩的掌心完全覆盖在凸起的喉结上,而他的手则搭在她的手上。 奥莉萘看到他雾蒙蒙的眼睛含着乞求,苍白的脸染上绯色,他压抑着喘息急切而又虔诚:“我绝不会背叛大小姐,我的一切都属于您!” 高瘦的黑发少年跪在金发紫眸的贵族小姐脚边,高昂着头颅仰望着她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娇花与枝桠遮挡窥探,自循环风吹散音节,骄傲的少女将手从他虚拢的双手中抽回,少年还来不及为此感到失落,奥莉萘抬脚踩在他的腿上作为支点,俯身。 灿金色的长发从她白皙的锁骨上滑落在他的脸上,诺狄闻到从少女身上传来的馥郁香气,他迷离地看着她,缓慢而又绵长地吸气和吐息,试图将香气长久地贮存在肺部。 奥莉萘紧紧盯着他水光泛滥的眼睛,那里装满了狂热的推崇和迷恋。 是真话吗? 她无法分辨。 但是,她已经支付了自己的代价,那么他就必须如自己所言付出他的一切。 否则奥莉萘会用尽一切手段拿走他最珍贵的东西——家人?钱财?抑或生命?无所谓,她会全都一视同仁地毁掉它们。 她笑了,手指抓住那颗在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凸起捏了一下,矜贵地应允:“我接受你的宣誓。” 诺狄的呼吸顿了一下,而后变得愈发急促。 他一只手轻轻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手指部分,将它从那无法再经受一丁点儿刺激的敏感部位揭下,潮湿的蓝眼睛注视着奥莉萘,又在奥莉萘的注视下将她的手送到嘴边落下轻吻。 奥莉萘心情不错,她没有拒绝诺狄的吻手礼,任由那一个个细密粘腻的吻在指尖流连,她反而好奇起那微微突起蹭过手指的唇珠。 肆意妄为是大小姐的座右铭,奥莉萘抬起手指戳了一下那颗并不明显的唇珠,指尖没入滚烫湿润的口腔,立刻被蛰伏的舌尖缠上来吮吸着舔了好几下。 洒在手背上的呼吸重重颤抖,那双迷蒙的蓝眼睛极力克制的情感刹那倾倒,无助又勾人地看向她。 奥莉萘时常觉得露出这一面的诺狄有趣极了——她用指甲刮了一下柔软滑腻的舌头,又怀着新奇摸了摸他的牙,轻易就让几乎已经快要丢掉所有理智的诺狄彻底沉沦。 事实也确实如此。 诺狄沉醉于大小姐施舍般的触碰与垂怜,像飘荡在深海的小舟那样被她随意掀起的巨浪吞没。 理智迷失在深海,翻涌而来的浪潮裹挟着卑微的爱与臣服。 火焰将身体烘烤得滚烫,诺狄残存的理智让他下意识想要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一只青筋迸现的手死死攥紧上衣下摆,狼狈地将它往下扯。 奥莉萘抽回手,恶犬软绵绵地看了她一眼后就着跪坐的姿势试探着小心贴近她的腿,见她没有阻止,于是愈发得寸进尺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上,偏过头用那双迷蒙的眼睛盯着她看。 奥莉萘把手指上亮晶晶的液体擦在他衣服上,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拨弄了一下,直到把它弄得乱糟糟才罢休。 “你的身上有羊奶的味道?”她小巧的鼻子抽动,嗅了嗅那点儿在急剧攀升的体温蒸腾下溢出的若有似无奶腥味:“你偷偷喝羊奶了吗?诺狄。” “嗯……没有。”少年沙哑的声音从鼻腔发出,连带着绵长的喘息一起,诺狄用不太清醒的脑子回答:“不小心沾上的,抱歉,我已经洗过澡了……” 听起来有点儿委屈。 奥莉萘点点头,她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件小事。 她把玩着伏在她膝上的少年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发,时不时恶劣地用指尖绕着它们拉扯:“诺狄,你想进入教会吗?” 竭力平复身体里的**却因为这个亲昵的举动一败涂地的诺狄抬起头来。 王庭、协会和教会,教会是被他排在最后的选项。 比起前者,教会的等级制度更为模糊,对能力与资历的选择往往更偏向后者。 并且教会倡导禁欲与博爱——不管私底下如何,起码明面上的高层绝不允许与他人存在性行为,婚姻关系更是被明令禁止。 以上种种和诺狄所求背道而驰,所以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其实不准备接触教会。 但那只是他的想法。 少年黏稠的目光注视着他渴求与期盼的人,“大小姐想让我去吗?” 教会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对于毫无根基空有天赋的平民来说,只需要付出些时间就能换来一个令人尊崇的地位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有了威斯特曼斯作为靠山就不一样了,威斯特曼斯能扶持他用最快的速度登上高位,成为一把掣肘女主角的剑, 奥莉萘需要一个在教会说的上话、并且也能够让她信任的人,毕竟她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 不。 等等。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拉拢或者收买那个人也许远比投资诺狄进入教会的回报效率更高。 奥莉萘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越想越可行,眼里的光亮晶晶的,就是唇边的笑意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不,那不是什么好去处。”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女孩粲然一笑,诺狄呆呆地看着她,奥莉萘话锋一转:“比起那个,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诺狄回过神来,低下头在她的裙子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我的荣幸。” ^^^ 仆人将来访的客人送出公爵府—— 身穿沃尔维兹制服的少年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但能够受邀进入公爵府的都是尊贵且重要的客人,仆人体贴地询问是否身体不适需要将家庭牧师请来,被面容平静耳朵却已经红了个透的少年拒绝后自然不再提起,只妥帖地安排了马车,并把一枚存放邀请函的空间魔法石交给少年。 目送对方乘坐马车离开后才回府复命。 另一边,奥莉萘哼着歌回到房间。 荷娜为她取下头发和脖子上的珠宝,被她的心情所感染,祖母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浮现笑意:“小姐很开心。” “嗯!”奥莉萘用力点头,“荷娜,我记得我的私库里有两瓶高级解毒剂,取一瓶来包好,我也是时候为指导教授的人选做些准备了。” “是,小姐。” 荷娜从不会质疑小主人的任何决定——即便那两瓶解毒剂是当今仅存的五瓶高级解毒剂中的2/5,是公爵大人剿灭‘□□’重要窝点收缴的战利品,是大药剂师不复存在的如今无法再复刻的消耗品,是各大势力虎视眈眈的珍贵药剂——那又如何? 公爵大人得到了它们,并且把它们给了她的女儿,尊贵的公爵府小姐自然拥有对它们的绝对处置权。 “小姐已经确定好指导教授的人选了吗?” “唔,如果顺利的话。”奥莉萘没有否认,她不认为梦里的薇拉能做到的事情换了她就办不成:“古典魔法史的阿尔弗洛斯教授,我需要得到他的承诺。” 荷娜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又应当保持倾听:“我记得他是一名精灵,供职于教会,是四大主教中相当受尊敬的一名。” “嗯,学院里有流传他在沃尔维兹任职的理由是受到了曾经帮助过他的前任院长的邀请,实际上……”奥莉萘回想了一下:“他看起来不太好接近,总是冷冰冰的,但说起话来又非常刻薄。” “听起来十分‘精灵’呢。”荷娜顺着她的话评价道。 “是啊,精灵们总是傲慢又刻薄。”奥莉萘想到了家养的坏嘴巴精灵,撇撇嘴:“但愿他和我现象中的出入小一些,否则我宁愿把解毒剂砸在他的脸上。” 倒掉也不会给坏嘴巴的刻薄精灵。 奥莉萘向来秉持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如果这只精灵不能像帮助薇拉那样给她助力,她会想办法在他拿回自己的本源之前弄死他的。 嘿嘿,突然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Chapter14 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