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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萧袭月重生之后已经一年,至于她的十五岁及笄之礼,似乎将军府没人有功夫理会、提起了。


    萧长文在狱中逃出升天无望,郑氏在将军府中水深火热、自顾不暇,老夫人卧病,萧云开里忧外患日夜不能寐,三房林氏依旧默默无闻,四方田氏、五房潘氏各自躲在自个儿的窝里顾着保全自己,能少说一句话,绝不多吭一个字!对萧袭月,更是不敢有半个“不”字。


    萧袭月也一直以为这及笄之礼,大约就这么算了,却不曾想,清早一起来,正在梳洗,就听冬萱面含了一些意外之色对她禀道:“小姐,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萧袭月连忙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衣裳整理了整理,便见杜老夫人在红姑和春荇、春梅、春叶等四大丫头的簇拥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祖母。”萧袭月不亲不疏的喊了一声,心下有几分戒备,不知她来是所为何事。


    这三四个月来,杜老夫人苍老了许多,本来斑白的头发已经尽数银白,人也瘦了,显得一张脸上皱纹更密更深,一双因为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深深的陷在眼窝里,眼光流转之间,比之从前略显得多了些迟钝之态。蜡黄的脸色还染着几分病态,显然还在病中。


    杜老夫人笑了笑,拉扯开两颊的皱纹,越加苍老,颤巍巍地朝萧袭月走过来。萧袭月细白的手被她苍老而微冰凉的手抓着的时候,心头惊了一下,便听老夫人道:


    “袭月啊,你今天及笄,咱们萧家的传统都是由母亲给女儿以玉笄簪发,你娘亲死得早,哎……你大娘又病着,就,由祖母来给你簪发,可好?”


    萧袭月意外。她以为杜老夫人是因为陈妈妈的死,或者萧家长子萧长文刺杀皇子、谋害亲妹的罪名来找她,却没想到是因为要给她簪玉笄。听老夫人的声音,观之神情动作,显然还病着,来这香竹园是强撑着来的。


    “谢祖母。祖母能来,袭月受宠若惊。”萧袭月说着客套话,心里一时有些不知什么滋味。


    杜老夫人苍老枯槁的手拉着萧袭月坐到铜镜面前,亲手给她用篦子顺了发,一丝不乱。继而,萧袭月跪在杜老夫人受了簪礼。


    “这支玉笄是祖母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是用十八颗犬牙做成,能够辟邪保安泰。你出生时有相师说时辰不吉利,祖母将这玉笄簪在你发上,希望你这一世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到老。”


    萧袭月磕了个头。“谢祖母。”


    杜老夫人叹了口气,掩饰不住忧心与沉重,拉起萧袭月来,一双眼已经含了泪。“袭月,祖母知道你恨萧家上下,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现在弄到这一番田地,祖母和你爹爹都有责任。元慧母子这些年来是做了些过分的事,这一回也是他们自食恶果……”


    “祖母……”


    杜老夫人打断萧袭月的话。


    “你不必再说那些客套话来敷衍祖母,祖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一回祖母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解了恨之后,能饶了将军府上下。忠勇将军府百多年的基业、威名,是祖辈辛苦建立起来的,若是毁于一旦、彻底灭了,祖母这一条命……死也不瞑目啊……”


    杜老夫人说着,咳嗽起来,歇了歇,道:


    “罢了罢了,今日祖母来也并不是劝你什么。不管你怎么想,祖母始终还是将你当做萧家的人,一家人磕磕绊绊,再大的仇也不是不能解的,祖母只希望,‘忠勇将军府’的匾额能继续挂下去,祖母……等着你解开心结。”


    萧袭月听得出杜老夫人是真心,并不是假意做戏,心里有些沉,语气亦有些沉。


    “祖母,袭月虽只有十五,但并不是冲动意气之人,不会因为一时气愤而杀人夺命。我只想说,因果报应,将军府的荣损并不是我一人可以操控。祖母多年礼佛,应该深谙其理,没有无因之果,没有无源头的恶报。袭月言尽于此,望祖母体谅。”


    萧袭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杜老夫人眸子又暗了几分,听出萧袭月话中并没有放过郑氏母子的意思,也无奈作罢,又叮嘱了萧袭月几句未来嫁人选婿之类的话,老态龙钟的被丫鬟扶着走了。


    杜老夫人走后,萧袭月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在杜老夫人说要给她行及笄之礼时,她确实有感动,在她用恳求的语气让她放过将军府时,她确然还有上一世那残留的软弱善良跳出来,让她心软了半分。


    可,她不会感情用事,不会放过那些仇人!正如她所说,因果报应,上一世没有报,这一世便是郑氏一干人等的报应!就算她冲昏了脑子,肯饶了郑氏、萧华嫣等等人,他们也不会让她活着!这辈子注定你死我活!


    萧长文的案子已经审了多日,陈皇后铁了心不想出手帮忙,国公府也撇清关系,萧云开朝堂上因为储君之事自顾不暇,萧长文这回的罪名是坐实了。可,可笑的是,今晨天牢中的萧长文竟派人送了信来给萧袭月,说要跟她做交易。


    呵,真是有趣,她倒要看看萧长文这只落水狗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在去天牢之前,萧袭月要先去一个地方——三皇子府。


    已经过去十余日,十四皇子秦琰的登基大典已近了!新皇登基之后,秦誉、秦壑等皇子封藩王封郡王还是无品阶的成为废弃品,都会有个结果。


    多日来风云涌动,萧袭月不好常去秦誉府上,免得给秦誉招去麻烦,是以回平京之后还是头一回过来。


    三皇子府还是一如往昔,跟萧袭月上回来没什么不同,若说不同,便是各个人都穿着素色戴孝。


    “萧四姑娘,三殿下在书斋等您。”


    “好。”萧袭月四顾,却不见有银儿等美人的踪迹,问小厮,“你们家殿下的那些美人呢?”


    那小厮闻言脸上出现一抹惊色,然后掩饰过去,小心翼翼的低眉顺眼道:“都,都在房里歇着呢,三皇子繁忙,她们都好些日子没有见殿下了。”说完,还偷偷瞟了一眼萧袭月的脸色。


    萧袭月点头,见小厮这模样也确然有些搞笑。


    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当然,萧袭月是不知道三皇子府上之人对她的印象已经由好奇变成了敬畏,尤其是银儿那些个平日就不太受宠的美人,听闻了三皇子与萧袭月看对了眼的传闻,个个都害怕自己被萧袭月嫉妒上,是以这些日子都只敢远远的瞧着秦誉,眼儿巴巴的捏着手帕子抹泪儿,不敢再同从前那样在萧袭月和秦誉面前晃来晃去的。


    书斋格外安静,踏进去,便听见一声极轻而清脆的棋子落盘的声音。


    萧袭月一眼便看见了那席上左手对右手,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秦誉。她早前本就有意进去看看秦誉在做什么,是以走得极轻,秦誉并没发现。


    他难得的穿着一身白袍,尽管是戴孝的服饰,却显得俊秀逼人。二指夹起黑子,准确无误的落入棋盘,两方布局,自己与自己斗得不亦乐乎,许是觉着这几步棋局布得好,嘴角微微的扯开一个清浅的笑意。


    那笑,如同一片雪花儿落入萧袭月心底,因这个薄薄的笑而眼前一亮。


    这个男人,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总有着一股子让人惊艳的魅力,难怪那怡人院千金难买的头牌姑娘,都甘愿千里迢迢的奔他而去。


    “三皇子殿下就这般喜欢布局设谋?自己与自己都能下得这般起劲。”


    萧袭月也不再隐藏踪迹。


    秦誉抬起眼来,点墨一般的眸子看着萧袭月的瞬间染上笑意,听萧袭月那略带讽刺的话,挑眉道:


    “与人下棋总不能尽兴,毕竟这世上聪明人太少,蠢人太多,要让他们赢,或是让他们输得不要太惨,比简简单单的下个棋难多了。”秦誉活了两世,上一世就已经是棋中高手,再加上这一世这些年头,几人能敌得过他?


    “哦?好大的口气。”萧袭月一屁股在秦誉对面坐下。“不若然袭月领教一番三皇子的棋艺?”


    古语有言,年轻小子无高手,萧袭月不信秦誉这二十岁的愣头青能下得过她三十几岁的“老婆子”。


    秦誉见萧袭月有心要挑战、让他吃瘪,心下有几分好笑。这个小女子,说她聪明,她也聪明,说她笨吧,有时她真是笨笨的让他忍俊不禁。她根本不知道,他也是重活的。加上前世那些年头,他可比她大多了,是个“老头子”了。


    两人下了三盘,都是萧袭月胜,第一盘胜萧袭月还高兴着,第二盘胜,她就狐疑,第三盘胜,萧袭月冒火了!


    秦誉这厮根本就是在用行动表明,她在他眼里其实就是他话里头说的蠢货!


    萧袭月暗骂自己笨,怎么又着了秦誉这厮的道儿!不管她胜还是败,都是她蠢啊!赢了,是他嫌她笨,让的,输了,那更是比不上他不是?


    秦誉见萧袭月平静的隐藏着不悦,补充道:“我没让。”


    没让?那你笑那般意味深长?萧袭月听了这句也并没有觉得挽回些面子,抬起头来,却发现秦誉正了色、深深的盯着她,一寸不移的,看得她脸上都有些发热了。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萧袭月问秦誉,也是提醒提醒他别在紧迫盯人了。


    秦誉掠过棋盘,宽袖带落一地黑子、白子,如玉珠落冰面一般叮叮的响。


    他看着她,薄唇抿了抿,萧袭月竟然在一向桀骜而沉稳的秦誉脸上,看见了一丝紧张和拘谨。她没有催促他,半晌,才听他问——


    “萧袭月,若我说,我想娶你,你愿不愿嫁与我?”


    嫁?萧袭月不料今日他找她来,是问这个的,一时毫无心理准备,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时……?”


    秦誉将棋盘连同矮几看也不看一眼的推到一边,除了两人之间的障碍,栖身上前将萧袭月双臂紧紧扣住,将她扯入怀中、罩入他的领地,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紧紧抱住,而是在他胸前隔了一小段距离。


    他比她高大许多,低着头深深的看着萧袭月道:“新皇登基之后,我带你走。”


    “……”


    “这辈子,让我照顾你,可好?为我秦誉生儿育女,陪我到老,然后一同入黄土了了这一世。”


    秦誉的容颜离她太近,萧袭月整个视线,都被他带着些侵-略性的恳求询问目光占满。萧袭月咽了咽唾沫,心里已经有个声音说了“好”,可那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缺少了些勇气,只怕自己一时太冲动做错了决定、给不了承诺。


    秦誉了解萧袭月的想法,也知道她所受过的那些伤害,将萧袭月轻轻揽入怀中。


    “不怕,就算一日你要离开我,我也不悔。让我照顾你,萧袭月……”


    萧袭月眼睛有些湿,却还是没有哭出来,将那泪意逼了回去,平静了声音冷声道:“娶我,就不能再对别的女人见异思迁,我可以许你对我的感情变淡,但若你爱上别人,我会杀了那女人,然后离你而去。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秦誉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语中带了一丝笑意,平素冷硬的语气不见了,现在满含着说不尽的温柔,修长玉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萧袭月的头发,轻声道:


    “你杀了那女人,再顺便将我也杀了吧。若一日我没有经得住诱惑而让你受伤,我会恨死自己,那样还不若死在你手中。”


    他是多么不容易才换得了她,若他日后真的变心了,有始无终,那和秦壑又有什么分别?岂不是一样的该死!


    “好,我跟你走,但你务必记住今天说的话。”


    萧袭月答应秦誉一方面是被他感动,再有,也是拔出了萧长文、郑氏之后,秦壑、秦誉去了封地,她留在平京于太后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加之国公府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报了仇,在平京城中也难以活命。秦誉大约也是看清了她的窘境,才这么突然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将她带走。


    “不过,文帝刚刚驾崩皇子不可婚娶,大婚之礼大约是要推迟,你会不会介意?”


    萧袭月摇头。“只要你记住你的誓言,我可以等你。”


    萧袭月从秦誉府上出来,手脚都还热得发麻。不敢想象,她竟然真的要跟了这个男人。前世,她曾恨不能让这男人战死沙场,现在却要跟他生儿育女。


    人这一辈子真是难以预料啊。


    平京城虽然在“乱世之秋”,许多人应接不暇、一团乱麻,不过萧袭月是将这些已经安排了妥当。新皇登基,分封天下,拔出郑氏母女、处斩萧长文,之后,便与秦誉一道南下去平津。


    萧长文罪名已经坐实,只待新皇登基之后,下旨斩杀。萧长文如此恶罪,正是体现新皇公正严明之时。他倒是撞在枪口儿上了。


    萧袭月去了萧长文所在的天牢。


    萧长文早没了往日的风度,蓬头垢面,满身惨烈伤痕,扑倒牢房门口,透过缝隙朝萧袭月伸手求救,声音因为嘶吼太多而沙哑得难听——


    “四妹,四妹,你救救大哥、救救大哥!大哥知错了,大哥什么都改,你说东我往东、你说西我往西,绝不说个‘不’字!”


    “呵……萧长文,我可不是你妹妹,你的妹妹现在在将军府上吃香喝辣呢。我是你嘴里说的贱丫头片子,不敢高攀萧大公子。”


    萧长文一听萧袭月说萧华嫣在府上吃香喝辣,心里不是滋味,他本是帮妹妹出气,可是这么些天下来,受苦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萧华嫣来看过他几回又如何,什么都没做成,让他在这儿等死!等着砍头以大敬天下!


    “四妹,我知错了,你放我出去,我决不再与你作对了,我萧长文对天发誓!”


    “哦?那你的善良母亲和仙子妹妹不管了?”


    萧长文讨好的脸色乍然一变,有了寒心恨色。


    “他们都不管我,我管他们作甚!”


    萧袭月走进了两步,萧长文爬在地上,黑黢黢的手终于摸到了萧袭月的脚尖儿,乞求讨好、满怀希冀的看着萧袭月,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萧袭月轻声笑道。“没想到大哥这般识时务,四妹真是高兴。”


    萧长文忙点头。“只要四妹救我出去,日后我便是你的狗,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袭月笑容乍然一狠,一脚踩在萧长文的手指上。萧长文因着骨裂而疼得面目面目狰狞。


    “郑氏虽毒,到底生了你养了你,萧华嫣心肠歹毒,她到底还是你妹妹,四处想办法救你。你要杀我、害我,我是恨你,却并不鄙视你的骨气。可这回,呵,大哥真真儿是让人失望透了啊。爹爹引以为傲、当做下一任将军来培养的长子,竟然是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走狗。”


    萧袭月一脚踹在萧长文胸口,脏东西一样踢远了些,“萧长文,你想做我萧袭月的走狗,也不够资格!”


    萧袭月哈哈笑起来,笑声在阴湿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萧长文抱着剧痛的手,被萧袭月那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自尊,目眦欲裂盯着萧袭月恨声嘶吼——“萧袭月,我萧长文死了也要化身修罗来掐死你!把你千刀万剐!!”


    萧袭月本已经转身走了几步了,闻言回身又走回来,随手抽了狱卒的长刀刹那抵在了萧长文喉咙上,萧长文大恐、立刻不敢再多骂一声。


    “萧长文,我能让你死一次,我就能让你死第二次!你不说我还忘了。等我死了下了阴曹地府,须得再找你算一回账、再让你惨死一回,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萧长文惨白了脸,盯着萧袭月脸上的笑意从心底里深深地害怕。


    “你,你不是人!你鬼,要索我们命的恶鬼!你是鬼……”


    萧长文惊恐的吼声回响在牢房中,久久不散。


    ……


    临秦琰登基大典前一日,秦誉去凤翔宫找了陈皇后。


    “三皇子来见本宫,就是与我做这交易?”陈皇后精明的眼睛盯了一眼秦誉,含着常有的妩媚笑意。“为了个女人,你竟然敢威胁本宫?”


    秦誉对着陈皇后依然是一副深藏不露的平静表情,让人无法在他的神色和语气中寻找出他的喜怒哀乐,若要仔细体会,只有让人心底发寒生出惧意。


    “太后中了我的毒,解药便在我的手上。若皇后娘娘不肯、要为了个将军府庶女而横加阻挠,太后的毒明日就可解。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不能这般安枕在凤翔宫中了。”


    陈皇后笑容有些僵,显然是被秦誉这番话激了一激。


    “三皇子这般自信,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说实话,本宫这些年一直可将你视为仅次于太后之后的头号眼中钉呢。”


    “皇后娘娘是聪明人,现在不会杀了我。若我死了,没有了匍匐在五弟身后的黄雀,五弟这只螳螂可是要捕蝉的。太后毒一解,皇后娘娘这方两面夹击,只怕日子就要忙碌了。就为了萧袭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皇后娘娘要冒这么大险,当真是不值得。”秦誉一句一句慢条斯理的讲着,也不逼也不急,仿佛稳操胜券。


    “三皇子说得倒是轻巧,本宫可不傻。萧袭月哪里是一般庶女,但凭一己之力就能把萧云开一家子弄得鸡飞狗跳、几回命在旦夕,若放在你身边……你说,哀家如何能安心让她与你一同离京?”


    “皇后娘娘且放心,秦誉并无夺位之心,只求在边陲之地,美酒美人安然过了余生,远离纷争。”


    陈皇后暗暗哼了一声。还在撒谎。不过,用萧袭月随他离京换高太后这条她想尽办法都没能拿到的老命,确实只赢不亏。


    “好,三皇子重情重义,对琰儿也是极好的,定然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萧袭月与你一道走本宫并无异议,只是……萧袭月终究是将军府庶女,你正妃之位恐怕高攀不上,还是侧妃合适。”


    陈皇后名义上仍然是秦誉的长辈,有权力掺合他的婚姻大事,何况文帝已驾崩,除了太后,便只有她最有发言权。是以,要萧袭月清清白白的跟他走,必须得先过了皇后这一关。


    秦誉喜形于色,全然没有方才的镇定,声调儿也高了些。“早知道皇后娘娘同意,誉儿也不这般说那些冒犯之话了。正室侧室无所谓,只要这女子伺候我便可。府中美人无一不是柔柔顺顺的,偏生萧袭月性子刚烈,甚是新鲜。日后再另娶贤妻并不影响。”


    秦誉神色惟妙惟肖,仿佛萧袭月并不重要,只是一时看上了她姿色。陈皇后早前笃定秦誉真心喜欢上了萧袭月,现在一看,又觉着,似乎不是……一时也拿捏不定了。


    “为了对皇后娘娘成全的感激,誉儿和萧袭月在十四弟登基之后,有一大礼相送。”


    “大礼……什么大礼?”陈皇后狐疑。


    “国公府的万两黄金。”


    陈皇后眼中一亮。银子谁不需要,何况是万两。只是,为何是国公府的?


    ……


    秦誉与陈皇后做完交易,退出凤翔宫。


    陈皇后断然不会轻易许萧袭月得正妃之位,与其让她笃定他真心深爱上萧袭月、以萧袭月作威胁,还不如暂时舍了那名头,保得她一时周全。再者,皇帝驾崩,皇子皇女一年不可嫁娶,正妃他也是带不走,若是侧室,直接就可以领走,等到了平津,休养生息,什么都还不一定!还不是任他来!


    他要这江山,而站在他身边俯瞰江山的女人,只能是萧袭月。


    *


    秦琰登基为齐顺帝,封秦壑为胶东王,秦誉为平津王,其它皇子多只是虚衔郡王。胶东之地贫瘠至极,年年大旱,青黄不接常有。陈皇后确实将秦壑防得紧。


    而后半月,萧长文之案有了定论,处死的圣旨已下。郑氏已经病倒了两日,精神崩溃,萧华嫣全然没了主意,日日守在五皇子府门前,只求秦壑这最后一丝希望。但,秦壑再怜香惜玉,却也知道轻重。救萧长文,便是摆明了与秦誉对着干,现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明智的。


    萧长文谋害亲妹、谋害皇子,罪无可赦,先游街示众,再法场处斩刑!一路上,萧长文面目狰狞的嘶吼叫骂着要杀了萧袭月。“萧袭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萧袭月!!!”“娘,华嫣,爹,你们竟然看着我死!我恨你们、恨你们!!”


    萧长文那模样蓬头垢面,已然是疯了一般,语无伦次。


    几人不怕死呢?


    仁义无双的忠勇将军府嫡长子、国公府嫡外孙,竟然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旁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股消息,迅速在拥挤的人流中传开——


    “这囚犯的娘,也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为了保住正妻之位,杀了将军原配全村三百多口人灭口!”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看过了杀人,平京的百姓又将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这悚然的传闻上。


    “将军府夫人不是仁义无双吗?怎么会干出这般惨无人性的事来?”


    “谁说得定,万一跟这谋害亲妹的‘平京第一公子’一样,是装的呢?”


    “原来那国公府的嫡长女也本是个妾室啊!”


    “可惜了仙子般的萧大千金,一下变成庶女,本来与胶东王门当户对,现下出了这等子丑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当上个侧妃了。”


    ☆、第82章


    萧长文在平京的几贵族和臣公子之间素有第一儒雅公子的名头,是众多大家闺秀都暗自倾慕的人,却没想到落得个谋杀亲妹、谋害皇子的罪名而被砍头!加之其母又深陷那边陲村子全数被杀人灭口的传闻中,将军府大房几个从前被作为仁义道德典范的人物儿,尽数饱受非议!


    平京贵族第一夫人,将军府郑氏;儒雅仁厚第一公子,萧长文,而今看来,都是个笑话!


    而这郑氏之女,长文之妹,传说伴长虹贯日而生的、貌若天仙的萧大小姐又是如何?


    百姓言:龙生龙、凤生凤,恶人养的女儿,大凡也没两个好的。


    ……


    萧长文被砍头的当夜,雷雨阵阵,闪电掠过暖颐园的院子,接着便是一道惊雷炸在屋顶上!


    “啊——!!”


    一声女子惊恐之极的叫声,在稀里哗啦的雷雨声中很是突兀。


    锦绣忙掌了灯,朝萧华嫣的床边去。


    狂风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吹得油灯灯焰一跳一跳的、影影绰绰,混着女子害怕的呜呜啜泣更显可怖。


    “大小姐、大小姐,你、你怎么了?”


    锦绣的手刚刚碰到萧华嫣,就被她使劲儿的拍开。萧华嫣抱着身子使劲往床里头缩——“不是我不救你、不是我不救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大哥,不关我的事啊!”


    “小姐是我啊,我是锦绣,是锦绣!”


    锦绣掌着油灯凑近自己的脸,让萧华嫣看清楚。萧华嫣颤颤抖抖,终于看清了锦绣。


    萧华嫣冰凉的手死死抓住锦绣,说话的声音颤抖着,语句断断续续的。“你,你刚才有没有……看、看见我大哥?他,是不是回来了?”


    锦绣经萧华嫣这么一说,立马也害怕了一分,咽了咽唾沫。“没、没有啊。大公子已经死了。小姐,你肯定是做恶梦了。”


    “……”萧华嫣受了巨大惊吓、惊惶至极,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不,不可能的……刚才,刚才我真的看见了大哥,他穿着囚衣,七窍流血的站在我床边,盯着我……”


    锦绣亦害怕了,萧长文白日里才被砍了头,死状可怖!


    “锦绣,你,你跟我去门外看看……”


    锦绣头皮发麻,却也只得掌着灯走在前头,去门外看看。刚推开门风吹熄了油灯,接着一道闪电一闪……


    “啊!”


    锦绣一声尖叫晕倒过去。锦绣昏倒,身后的萧华嫣一下就看见了那门口一大摊血迹,还以双男人沾血的白靴子!


    萧长文的!


    萧华嫣惊恐至极,惊声尖叫——“鬼,有鬼!救命啊!!”


    这一夜将军府的人本就因着萧长文被砍头之事睡得不沉,听了这一番动静,不一会儿就有人闻讯赶去。


    而另一方,萧袭月的香竹园。香鱼进门,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关好门之后,转身对萧袭月禀报。


    “小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萧袭月笑了一声。“暖颐园里那么大声儿的喊着有鬼,除了看见有人装神弄鬼,还有什么。锦绣,是吧?”


    “小姐好生聪明!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锦绣穿着一身囚衣,在大小姐床前站着,而后又假惺惺的掌了灯上去查看。结果啊……”香鱼想着不禁了笑了声,“两人商量着出门一看究竟,打开门就看见咱们准备的那狗血和靴子,都给晕了。小姐,你这招可是把‘鬼’都给吓昏了。”


    萧袭月嘴角也染了冷冷的笑意。萧华嫣现在心里定然怕极了萧长文的鬼魂向她索命。萧华嫣最是怕这些的,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坏事做多了夜不安枕,毒杀她都还要挖眼割舌,怕她找她索命。


    萧华嫣怕,她就偏偏给她演几出,让她怕个够!死也就那么一会儿的事,若是死得太痛快,岂不是便宜了她!


    “锦绣果然是埋伏在萧华嫣身边伺机坑害主子的人。装神弄鬼,可见她对萧华嫣定然有恨,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仇……”萧袭月思索起来。


    萧袭月一说,香鱼也思索起来。


    “会不会,和杨花村灭村那事有关?锦绣也是国公府过来的。”


    萧袭月猛然想起来。对啊,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么简单的一层关系呢?林氏是杨花村的,若锦绣也是与杨花村的事有关,那她们二人时而在暗中交谈,也可以说得通了。锦绣从国公府过来,那,很可能与郑二夫人有关系……


    一切明日便能知晓。郑二夫人竟然与萧袭月传来了信,约她去花朝楼一见。


    就在萧袭月想着如何给这个郑二夫人下一剂猛药的时候,这个郑二夫人竟然自己主动找上了她。看来,也不是完全懦弱无主见的主儿,至少还是有些脑子、有些眼线的。


    第二日一早,萧袭月收拾妥当,正要出府去,却被萧云开在香竹园外拦住了她的去路。


    才几个月,萧云开的两鬓已经添了霜,苍老了许多。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


    “萧袭月,长文已经死了,你还不够吗?还不收手吗?”


    萧云开脸虽阴沉,但对她语气已经不如从前那般硬,听着有些疲惫和认输的意味。


    萧袭月哼笑了一声。“爹爹,你如今不是已经投入皇后羽下,何须惧我?”


    否则萧长文这罪名,岂会仅仅是他一个人砍头能了事的。


    萧云开怒吼一声,一把揪住萧袭月的衣襟。“都是萧家人,你大娘、大哥、大姐都已经付出了血泪的代价,你还松手吗?!!你这残害亲人的行为,又比他们薄待你的行为高尚得到哪里去?你这样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萧云开一时冲动的盛怒之后,却也不敢如同萧袭月刚回将军府时那般毫无顾忌。是以,萧袭月冷哼一声,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掰开了萧云开狠狠揪着她衣裳的手。


    萧袭月清亮的眸子里含了慑人的寒意,却矛盾的带着笑,声音很轻:


    “爹爹,你到皇后跟前儿求她扣下我,以一半兵权作交换,换将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又何尝不是畜生呢,恩?就算你不曾给予我什么父爱,但到底我还是你的女儿。”说道后头,萧袭月声音陡然一肃,语气含了怒意,拔高了声量越发慑人——“你对我做的这些,又比我高尚得到哪儿去?!爹,爹!”


    萧云开被萧袭月那一声饱含了恨意的“爹爹”震得不禁后退了一步。确然,他更多时候是将她当做家门不幸、养在身侧的老虎,警戒着、仇视着,并没有当做女儿看待。


    “你与其在这儿与我大呼小叫的问我有没有良心,还不如去关切关切你的仁德好夫人,十几年前那三百多条冤魂,有没有找上门来与她索命?大娘,今日可是因为闹鬼病得下不来床呢……”


    萧袭月说着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萧云开道,“对了,三姨娘那只断手真真儿是可怜,这几日雷雨连连的,啧啧,断骨得多疼啊。你说,三姨娘本来年轻貌美好好的一个女子,如何能被逼到自己剁了手的地步?”


    萧云开下巴上的胡子和着嘴唇一起微微颤着,内心惊涛骇浪已经随着萧袭月的话,翻滚的越发厉害!尤不承认多年来内心的怀疑:“你休得污蔑你大娘!你,你说的什么三百多条人命,不过都是传言!”


    “是不是污蔑,爹爹心里难道一点底都没有么?不若,去问问大娘她有没有做过。”


    萧袭月也不与萧云开多废话,转身利落的出门去见郑二夫人,独留萧云开一人在原地伫立半晌,脸色越站越阴沉,眉头越拢越紧。


    他如何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不来风。杨花村,他当年受伤后遇见林氏的地方。若真是被一把火烧了,凶手是谁,不难推测。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再想起那个村庄,直到萧长文被斩首之日,杨花村人被全部杀人灭口的传闻才突然传开。


    萧云开没有直接去郑氏那儿,而是去了林氏那里。


    穿着朴素衣裳的林氏,正在单手补着一件男子的衣裳,款式是年轻男子穿的,见萧云开来,匆匆收了起来。


    萧云开一心疑惑,也没注意看。


    “白霜,我有话问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许隐瞒!”


    “老爷,您,您说……”


    萧云开心底万分复杂,问出了他一直不敢面对、故意忽略的问题。“你老实告诉我,当年咱们住过的杨花村,还在不在?”


    林氏听见杨花村三个字,先是一惊,接着眼泪忍不住漫上了眼眶,虽什么都没说,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云开愤怒得似要吃人。


    “三百多条人命啊!!三百多条……”都是因为他而死的!


    他只道是郑氏威胁了林氏,让她不许乱说,只将她困在秋风居中这些年而已,却不曾想过,他有过美好回忆的村子,竟然因为她的嫉妒而被灭了!三百多条人命,全部没了!


    ……-


    傍晚,郑氏在榻上卧着,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被斩杀,她的心疼得如同少了一块肉、血淋淋的尽是血!无奈,这一回皇后彻底不愿帮她,国公府撇清关系,她又深陷杨花村那事的危机中,自保都难,如何还有力气去救萧长文。


    陈妈妈的死状,萧长文的死状,一直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还有平京城中那些流言蜚语,她昨晚及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怕迅速就会传到各家贵族中去,她的那些亲戚朋友都会知晓。


    平灵满脸忧愁,小心翼翼对郑氏道:“大夫人,大小姐刚刚哭着跑来要见您,说有重要的事要问您……您现下醒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一声?”


    萧华嫣要问什么,郑氏哪里会不知道。定然是今天也听闻了那林氏是正妻,她是妾室的传闻,跑来质问的。


    “不见……”郑氏有气无力,儿子死了,心里少了一桩事梗着,竟然脑子清晰了一些,“这日子,真真儿比死还难熬……”郑氏含恨,咬碎了一口牙。“萧袭月那贱丫头竟然狠毒如斯!她是要对我赶尽杀绝啊!难道,难道天意就是要我郑元慧,栽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手里吗?!”


    平灵含泪,安慰道:“大夫人,您可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都是将军府的当家女主人,再大的风雨都有这方屋瓦遮着,一时的不顺利并不能代表什么,人这辈子哪里没有个挫折呢。大将军对您一向敬重,过了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但愿”,便听房门“哐啷”一声,被一脚踹开!


    平灵吓得一抖。“将、将军。”


    “滚出去!”萧云开一吼,平灵赶紧下去。


    郑氏见萧云开怒气腾腾、双目血红,心下升起一分害怕来。“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


    萧云开毫不留情的一把揪住郑氏的衣襟,从榻上拽下来,拖出门去。


    “你问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三百多条人命!你竟然下得去手!!”


    郑氏脸刹那一白,血色尽失!却硬着头皮,顽固的不承认,若承认,而今没了国公府的庇佑,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云开见郑氏冥顽不灵,大怒,狠狠一耳光扇在郑氏的脸上,“啪”的一声打得郑氏一声痛叫,头晕眼花,嘴角、鼻子流出血来!


    “你不知道?那就到黑牢里好好给我想清楚了,知道了再出来!”


    郑氏一听慌了神,才知道这回萧云开是真的盛怒了!连忙拉住萧云开的臂膀,泪水纵横,“老爷,老爷,你不能关我!我给你生儿育女,苦心支撑这个家这么多年,你不能关我!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萧云开听到“结发妻子”四个字,怒火重重的红眼睛染上悔恨,一字一句道,“结发妻子?若要说结发妻子,白霜才是我萧云开挚爱的结发妻子!当年要不是你用国公府的势力威胁利诱,我岂会娶了你这个面善心恶的毒妇!”


    萧云开对门外吼着,“来人,把大夫人关进后院黑牢里!来人!”


    “老爷,不,老爷……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啊……”


    郑氏疯了一般,蓬头垢面拼命挣扎。郑氏平日在府上威严十多年,家仆怯生生不敢动她。


    萧云开见府上的仆人竟都那般害怕,连他的命令都不好好执行,更加气了!


    “你们不敢?好,好!我亲手来!我不信这个家我还做不了主了!”


    萧云开揪着郑氏的衣襟,一路从暖颐园拖去黑牢。这一番动静大,田氏、潘氏都闻讯赶来,象征性的劝了两句,也都不敢上前。


    萧华嫣从五皇子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正遇到亲娘郑氏遭逢大难,惊恐交加,连忙护在郑氏身前。


    “爹你放手啊!娘流血了!你放手啊!娘是你的发妻,不管大哥犯了什么错,都不能怪在娘头上啊。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萧云开手臂一挥,将萧华嫣推开,摔在地上,怒吼道:“你再拦着,我把你一起关!”


    萧袭月回府时,正好碰见花园中挤满人,以及这凄厉的一幕。看来,萧云开是从林氏那儿得到真相了。


    郑氏被拖了一路,满身尘土、满脸灰,头发散乱,嘴角和鼻孔还流着血!看得出,萧云开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三百多条人命,如果一状告到朝廷,萧云开也是乌纱难保!刚用一半的兵权躲过萧长文一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来了这么一桩大祸事!只怕他杀了郑氏的心都有了吧。左右,郑氏现在已经没有娘家国公府撑腰,萧云开也不必同从前那般忌惮郑氏。


    郑氏看见站在一旁、笑看着她的萧袭月,大恨。“萧袭月,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萧袭月嘴角笑意越弄,用眼神对郑氏说:是我,又如何。


    没错,萧长文被砍头当日流传的流言蜚语就是她放出去的,那么多人集结在一处,正是散播传闻的好时机。若非如此,郑二夫人定然也不会这么快找上她来……


    萧华嫣见了萧袭月,瞪着泪水花花却全是恨意的美目,已经没了平日引以为傲的千金风度,如同泼妇一般冲过去掐萧袭月的脖子。“萧袭月,我跟你拼了!”


    大哥死,娘被关,嫡女身份都被威胁,从小被众星捧月供着的萧华嫣,已经如溺水之人,失去了理智。


    只可惜,萧华嫣刚冲到萧袭月面前,就被萧袭月一脚踹在膝盖上,一下扑倒在满是尘土地上,满身、满脸都是泥巴。脸上的眼泪沾湿灰尘,一张美艳艳、俏生生的出尘脸庞,狼狈不堪!


    “大姐怎地连站都站不稳了。坏事做多了,见到我腿软了、行这么大的礼?”


    萧华嫣崩溃一般的流着泪,趴在萧袭月面前的泥地里,从不沾阳春水、弹琴作诗的手,此刻却如同利爪一般,紧紧抓萧袭月的脚腕,仰头盯着萧袭月,目眦欲裂:“萧袭月,你这个恶鬼、恶鬼!”


    萧袭月任她抓着,居高临下的俯视趴在她脚跟前的萧华嫣,冷声戏谑道。“大姐,跌入尘泥的感觉如何?”


    ☆、第83章


    萧华嫣透过泪眼仰视着萧袭月,只觉她那含了一丝冰寒笑意的脸,那么定定的盯着她,如同被修罗鬼盯着一般可怖!


    郑氏被萧云开一怒之下关进了黑牢里,凄厉唾骂之声就算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得见,将军府上下一片提心吊胆,生怕惹了人,比如,萧云开,萧袭月……


    “娘……”萧华嫣在母亲郑氏的黑牢外哭了一个时辰,无奈只得去求萧云开。可萧云开却闭门不见,真真儿是狠了心。


    母亲被关,萧华嫣六神无主,再加之她母亲郑氏并非原配发妻的传闻,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是上天要亡了我们母女么?!!!”“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娘……”萧华嫣仰天哭喊着,十六年来从没有这样狼狈、绝望过。


    她头顶上,夜色里的苍穹黑得像个漩涡,仿佛要将她的命、魂儿都吸走。她知道,那漩涡之后,定然是萧袭月在虎视眈眈盯着,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华嫣又去了秋风居找林氏问清楚,却被萧云开拦截,丢回了房里,严加看管,不许出门。


    忠勇将军府里风光了二十年的暖颐园,今夜除了凄厉痛哭,再也没有那金贵、高雅的气息-


    黑牢里阴湿阵阵刺骨,郑氏有寒腿,阵阵作痛。


    二十年来死在这方黑牢里的人,不知多少,没有几个不是经过郑氏的手丢进来的。


    萧袭月身后跟着端了酒壶的香鱼,停在郑氏面前。萧袭月身穿着绫罗锦绣裙,干净,精美,早不是当初从奴才院儿出来、一身破旧奴才布衣的萧袭月了。


    郑氏满头满脸的灰土,灰尘、血迹在脸上染得乱七八糟。


    萧袭月与郑氏,一个姿态优雅的站着,居高临下,一个有气无力的趴着,狼狈不堪。一个安然站着、一个狼狈趴着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不过,这回站着的是萧袭月、趴着败寇是郑氏!


    “大娘,袭月给您准备了一壶暖身子的酒。酒能暖身,也能壮胆,要是夜半张妈妈和周管事、还有那些死在您手下的鬼魂,回来找您索命、报仇,您还可以用酒壮壮胆,不然要是吓出个号单,女儿得多心疼。”


    郑氏本是对萧袭月满腔怒恨,听了这话,又见四下乌漆墨黑的,心头直跳得厉害。


    “没想到,你居然和林氏勾结起来对付我!”


    萧袭月不置可否。她要那么以为,就那么以为吧。“原来我只道是大娘在府上收拾些人命罢了,没想到那边陲小村还有一串血债等着您偿还,啧啧……大娘您操劳‘内外’,真真儿是呕心沥血啊。”


    “萧袭月,你以为你能得意到最后?你以为,国公府会放过你?你与我作对,就是与国公府作对!”


    郑氏还在嘴硬。


    萧袭月“吭”的一声将酒壶放回香鱼端着的托盘中,笑含了一丝讥诮:“我当然不会蠢到认为国公府会放过我,所以,你死了以后,我会让你娘家的兄长亲戚们一同下去陪你。这样一来,大娘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郑氏心惊。


    “你,你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国公府头上?呵,你就算毒死了我,过不了多久也是死路一条!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连你的亲生爹爹,都会把你诛了!哈,哈哈哈!”


    郑氏惊恐极,反而狂笑起来,笑声在黑牢里回荡着,阵阵悚然。


    诛她?!萧袭月呼吸重了几分,黑牢里也能听得清晰。郑氏停下笑声来,因为她猛然看见了萧袭月脸上的那分含了杀意的笑,如同见鬼一般的让人后背发凉!


    萧袭月步步逼近。


    郑氏惊恐后退。


    “你,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大娘……你怕什么?我怎么可能毒死你呢,就让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如何对得起你从前对我、对别人做过的那些孽事?”萧袭月掐住郑氏的下巴,将酒壶的壶嘴插-进她口里,“大娘房中宝贝多。女儿从你的药箱里随意拿几瓶子药,也不知是什么疗效,大娘好好品尝品尝……”


    “唔,唔唔……”


    郑氏被香鱼制住,根本挣扎不开,硬生生被灌下了那一壶酒,立刻头晕脑胀,却偏偏醉不过去,四肢百骸渐渐疼痛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肉!是,是‘万虫散’!郑氏一下就反应过来喝下的事什么药。喝下万虫散后,不光寸寸骨肉如虫啃食,更会错乱人的神经、理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不,她郑元慧一辈子高贵优雅,死也不做疯妇!不!


    “萧……萧、袭月……你好歹毒的心!我郑元慧,究竟,究竟与你有什么仇?!”


    郑氏趴在污泥中,抓着萧袭月的绣鞋,只恨不能掐穿了那布,剜了萧袭月的血肉报仇!香鱼见状担心萧袭月受伤,想要将郑氏的手踢开,却被萧袭月挥手示意不必动。


    萧袭月轻而易举的一脚踢开郑氏想要抓伤她的手爪,一脚狠狠的踩下去,只听郑氏一声裂骨般的尖利痛叫,直刺得香鱼耳膜都发痛了。


    接着,黑牢里回响起萧袭月冰寒入骨的声音,带着一分笑意。


    “大娘,若我说,我这辈子是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向你寻仇的,你信么?”


    郑氏已经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在萧袭月脚下哼哼唧唧,朦胧可分辨是在骂骂咧咧。


    人前从不说脏话的高门贵女郑氏,现下竟也和泼妇无二!


    萧袭月也不再多解释,只是冷笑的唇角越发弯了。“放心,大娘,这点儿药只够让你疼个一宿半宿的,疯不了。不过,过些日子,你被挂着杀人犯的牌子拉去游街的时候会不会疯,女儿就无法保证了。”


    郑氏不知是疼晕了还是惊恐晕了,瞪着萧袭月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香鱼踢郑氏开搭在萧袭月干净绣鞋上的脏手。


    这时,黑牢里又多了一对主仆。


    “萧四小姐,这就是当年害了杨花村全村人的祸首?”


    是一个内里身着锦缎衣裳、外头披着黑披风的中年妇人——国公府二爷郑建宽的夫人,江氏。


    江氏眉目端正,姿色只是中上,而今脸上也布了皱纹,与一般的高门贵妇无异,看不出来是曾经出生农家的。


    “正是。二夫人可以走近些看看,她已经昏过去了。”


    江氏盯着地上已经昏死的郑氏,眼睛生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紧了许久,才放开,努力平静了语气,与萧袭月对视着:“四小姐,我可以出面作证。不过,我希望这件事不要牵扯到我夫君,毕竟……”


    江氏说着停顿了下来,眼睛里含了泪意和愧疚、为难。萧袭月明白江氏这么说是为什么。


    江氏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泪:“二爷并没有伤害过四小姐,还请四小姐不要迁怒,放过我孩儿的爹爹……”


    江氏朝跪萧袭月跪下,萧袭月这才看见被江氏护在身后的小男娃,四五岁的模样,胖嘟嘟的脸眼泪花花的望着她……


    *


    皇子已封王,藩王两个月之后便要启程去各自封地,不能长期逗留平京城,否则就会被当做居心叵测,反贼处理。


    秦誉、秦壑都是“封国”的藩王,各自镇守一方,自主治理,能有兵权。这大概也是秦誉为何没有立刻反对秦琰即位的原因,身在平京,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如何与储君叫嚣?


    至于秦壑为何也能成为封国的王,萧袭月不得而知,但,秦壑计谋深沉,定然有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两个月后,她就要以秦誉的侧妃名义,一同前往封地。萧云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白白交出了一半兵权,没能让陈皇后立即处死萧袭月!他当然不知道,秦誉已经已高太后的性命换了萧袭月的性命。


    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侧妃便是妾室,无需大礼、不算嫁娶,不算在文帝驾崩一年内皇子不能嫁娶的规矩内。


    虽然只是侧妃,但是也让上官娉婷等一众女子羡慕红了眼睛!秦誉没有正妃,侧妃也就是府中老大了。何况,平津王似乎对萧袭月是真有情义,要怎么对待,全凭他做主。


    赐婚的消息也传入了昔日的五皇子府,现在胶东王府。这方府内,依然如同往常,安安静静的。


    虽然是下午,但天色昏暗、淅沥沥的下着雨,如同傍晚一般。阴云压在胶东王府的乌瓦顶上,阴阴的一片。


    小厮收了牛皮纸雨伞,抖了抖水、放在门边,进书斋禀告正在写字的秦壑。


    “殿下,萧侧妃来了。”小厮话音儿刚落,余光一撇忽见秦壑脸色一变瞪着他,立马改口,“是、是萧四姑娘来了。”


    “恩,带四姑娘来这儿见本王。”


    “是。”


    ……


    萧袭月被小厮领进了月门,书斋外是一方种着各种珍奇花草的小院儿,布局高雅精致,可见布置之人的匠心独运。


    秦壑打着一把水墨的黑白纸伞站在对面书斋的门口,正看着刚进月门的她。秦壑素白的衣袍粒尘不染,墨长的头发随意的披着,显得有些慵懒。黑,与白,他站在书斋古朴的门框外,屋檐雨水流如注,这个场景,如同一幅水墨画。


    春末夏初的雨水,千丝万缕,仿佛天上月老断了的姻缘线,断了牵绊、褪了颜色,摔在地上化为乌有。就如他们两人,她重生回来,所有的牵扯,尽数斩断!


    萧袭月想着,若不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她或许会再被这个男人温和多情迷惑一回。只可惜,他以为他们是刚刚开始,但对她来说,早就已经伤到了骨子里、痛到了骨子里、恨到了骨子里,都结束了!!


    秦壑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萧袭月的耳朵里,带着三分他心情的寒气,和两分雨水的潮意。“你来了。”


    “嗯。”


    秦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萧袭月会来。而她出现来见他,秦壑从萧袭月的眼神中体会到有些诀别的意味——她或许不会再见他了。今天,是来敷衍他最后一回的!


    秦壑煮好茶,让萧袭月品了一回,陪他下两盘棋。


    秦壑见萧袭月拢着眉头,没有答话,心里有些发沉,语气也冷了冷:


    “只是下盘棋,你都不愿敷衍了?”


    “胶东王殿下既然知道我是敷衍,又何必强求?”


    秦壑脸色有些难看,紧抿了唇,还是没有发火,渐渐把那阴沉的脸色消化了去。若换做秦誉,定然不会像他这么静静的、将不悦忍下去,定然已经将她生拉活扯的拽过去一顿吼,强迫她了。这就是两兄弟的差异,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固执。


    萧袭月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秦壑似乎……对她有点儿执着的意味?


    尽管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执着些什么。若说他爱上了她、舍不得才这般反常,她是断然不信的!前一生,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鞍前马后,可谓是贤妻良母,他都不曾如何,只是在偶尔会对她表露些许的感情、怜惜,可久之,什么都没有了。


    萧袭月今天之所以应了秦壑的邀请来见他,确然有诀别之意。这一世重活,她越发明白了人生无常,何况皇廷风起云涌,谁能料得定今日一别不是死别。她恨这个见异思迁负了她的男人,恨他无情将她赐死!她永远记得在青烬殿,傅长安宣读秦壑赐死她圣旨的那一刻——“……江淮大旱、西北暴雪连连成灾,民不聊生,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乃国之大患,特赐鸩酒一杯,金剪子一把,白绫三尺,以解社稷之患,钦此……”


    那是他亲手写下的!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够安枕,就将她赐死了,还那般残忍的赐死!


    ……


    “下棋最忌讳走神,你这般,定然会输给我。”秦壑声音有些轻,如同窗外的雨声那样,与熏笼缭绕的香烟静谧地融为一体。


    秦壑与秦誉一般固执,所以,他干脆在萧袭月面前摆好了棋盘。


    “……”萧袭月想着敷衍完这一盘,就走,并没有用心下。或许,或许心底深处对这个男人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同,大约恨也是一种牵扯。等到有一天,她将他报复够了,或许就能完全放下。


    秦壑落子的姿势和秦誉的有些相似,准而轻,不似旁人下棋那般,因为稳操胜券或者气急败坏而落子时而重、时而轻。


    萧袭月有些后悔今天应邀前来,她本是来放狠话——随便他如何帮萧华嫣的,没想到秦壑淡然得决口不提任何矛盾,客客气气的、温温和和的,无论她话中如何带刺,他都一一淡定化了去,反倒让她的来意没办法施展了。


    萧袭月只想胡下一通,赶紧走人,但棋局才摆开不久,还得需些时间。


    “胶东王殿下,我已经来叨扰多时,不便再扰,就此告辞了。”萧袭月打退堂鼓。


    “这盘棋下完了再走,可好?”


    萧袭月不便在推脱,一盘棋也下不了多久,她就胡下一通,赶紧输了便是。


    可,萧袭月没想到的是,不管她怎么乱下、下得有多烂,秦壑竟然都能让她那烂棋转换出新局面来!想输,都难!


    真气人!


    萧袭月脸上已经有了薄薄的怒意。对上秦壑,却见他见她怒了,还带了一些笑意。


    萧袭月暗忖:好,故意不让我输?那我赶紧赢了你,一样走!


    萧袭月认真下起来,终于加快了进度,可是秦壑棋艺十分高,虽不至于秦誉那样高深莫测、不知高到如何地步,但她要赢他,还是得费些功夫。


    萧袭月心知秦壑是故意想留她,但也因为长久以来的报复心理,生出一些想赢他的心来。


    终于,萧袭月胜利在望,心下微喜,情不自禁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秦壑见与他对坐的女子,微微垂着头专注的看着棋盘,显得有些顺从的温柔。


    他乍一眼见萧家姐妹时,便被萧华嫣的美貌所惊艳,但久之,却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总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他猜不透她的想法、抓不住她的心。他一向看事透彻,却也疑惑了、也看不懂了。


    秦壑细细打量起萧袭月来:巴掌小脸、眸子清亮如泉,嫩米分的少女红唇浅浅的染了笑意,像沾雪的桃花瓣,青丝如墨,衬得皮肤越发雪白。浅笑着,这个角度看去,她眉梢、唇角皆荡漾着一丝媚色……


    秦壑眼眸乍然一抹亮光闪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誉会如此钟爱这个女人!娇嗔言笑间,清冽美丽却不单调,清秀,而又矛盾的时而有着一股子妩-媚-色,极致的诱人,让男人心动。和萧华嫣的那般仙子纯美不同,却比之更能长久的吸引住人,美得的不光在外表,更在她的神态举止。


    她根本不是他乍见时以为的“有些姿色”而已,而是真正美人,。


    秦壑修长的指尖捻着白子,忘了落,拢了眉头,心里有些乱。


    萧袭月见棋盘迟迟不落黑子,才从沉思布局中醒神抬头道:“还没想好么?”却见秦壑敛了眉,正打量着她。


    萧袭月立刻冷了脸,收了那不小心流露的浅笑,恢复平时冷漠的样子,冷声道:“胶东王若是不下,我便告辞了。”


    萧袭月说着就起身走,却被秦壑拉住了手腕。


    “呵,胶东王这是想扣留我?”


    秦壑抓着萧袭月手腕的手突然重了许多,萧袭月“嘶”的吃痛。


    秦壑松了一些,却不放手。


    “不要跟他走……”秦壑突然道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口里会吐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还在继续,“我会对你好,跟我去胶东可好。”


    什么?萧袭月意外,也怔愣了。万万没想到,秦壑竟然会,会对她说这个!萧袭月忽然发现,今日这一趟,并没有白来,也没有来错!戏谑道:


    “我道胶东王殿下请我来是作何,原来殿下是缺女人、喜欢上袭月了。不过不巧,袭月马上就要入三皇子府,成为你的嫂子。再说,我对殿下,一点好感,都,没,有!”


    随着萧袭月吐出来的一个个字,秦壑的呼吸越发重了。


    “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如何知道你并不会爱上我?!”


    秦壑看了一下午萧袭月的冷脸,终于忍不住怒意,一把将萧袭月拽到跟前,俯身近近的盯着萧袭月的眼睛,可慢慢的,那怒气又隐了去,似是怕伤了她、让萧袭月更讨厌他。


    秦壑的声音向来是低沉而温和,只有萧袭月听得出他温和的表面下,是如何凶猛的野心和手段。


    萧袭月的冷笑因为内心翻滚的惊涛骇浪而有些崩塌,几欲忍不住那满腔的陈年旧恨:“秦壑,不论你信不信,今日这局面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若一日你死了,我会拍手高兴!要我爱上你?呵,呵呵……”


    她笑起来,后突然顿住,一双眸子恨意迸射,“这世间的男人,唯有你一个,不配说爱我!更不配我的‘爱’!”


    “萧,袭,月!!”


    秦壑怒极,抓着萧袭月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死也不会松开。萧袭月吃痛,却并没有显现出一点怕痛的柔弱,怒目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般冰火交织的对峙了半晌,终是秦壑先退去了一些怒气,道:“终生大事岂能儿戏?秦誉院中女人十数双,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我不想你后悔!”


    萧袭月“呵”的讥诮笑了一声,连说话都带了那怀疑的戏谑——“难不成我跟了你,就会幸福了?你就不会三妻四妾、独独对我好了?”前世他后宫美人无数!


    “会!!”秦壑斩钉截铁吐出这个字!


    萧袭月脸上的戏谑被秦壑那认真的眼神盯得僵了一僵。


    秦壑紧紧钳着萧袭月的双臂,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对你好,只要你一心跟我,我便只要你一个女人……跟我,萧袭月!我会好好待你。”


    萧袭月万万没想到,能从秦壑嘴里听到这一番话!


    “给我一次机会,萧袭月……”


    秦壑又重复了一回,温柔的有些引-诱之色。


    萧袭月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两人这么近近的对视着。


    可,就在这时,忽然门外来了一声通报——


    “殿下,将军府的萧华嫣大小姐来求见。”


    萧华嫣。


    三个字落入萧袭月耳朵里,如同冰块入耳,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秦壑脸上也出现一分不自然。


    萧袭月将他那分不自然看在眼中,戏谑的笑了一声,轻飘飘的话,与他的认真对比鲜明,仿佛他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胶东王殿下,不好意思,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你还是好好伺候你门口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吧。”


    萧袭月说完,干净利落的一把推开秦壑,转身出门而去。不是不给他机会,而是已经用上辈子几十年的时间,给了他机会了,他没有珍惜!生生将她的青春、血肉、灵魂、情爱一寸寸的撕碎、摧毁,死无葬身之地!她若再信他鬼话,她就是疯了!


    秦壑的“认真”,被萧袭月那“不屑”深深的刺痛,怒从中来,对着萧袭月出门的背影冷声威胁道:“萧袭月,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回来我的身边!!”


    秦壑语气笃定而又自信,带着威胁!


    萧袭月只是顿了一顿,连转身都没有,继续远去,没有为他停留。她明白秦壑是什么意思。他要江山,要秦誉的命。他以为,到时候他君临天下,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了吗?


    呵。


    就算一朝,秦誉依然躲不过宿命,死在他龙椅之下,她萧袭月,就算自刎、血溅黄土,也不会让他再碰她分毫!!


    萧袭月出门,正好看见撑着纸伞款款走来的白衣美人——萧华嫣。她眉间朱砂淡红,颜色依然倾城,只是面色憔悴,沾了雨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萧华嫣美眸看见萧袭月竟然在秦壑府上,脸色骤然煞白,娇唇里贝齿已经咬得生紧。萧袭月为什么会在秦壑府上?!


    萧华嫣的来意,萧袭月能猜到,不屑得瞟了一眼萧华嫣,正要擦肩而过,却被萧华嫣拦住了去路,厉声责问她:


    “萧袭月,你来胶东王府上作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害我们母女?你已经害死我大哥了,又害了我娘,还不够吗?!!”


    萧袭月轻哼了一声,根本不把萧华嫣这落水狗的责问放在心上,倒是身旁得了秦壑命令送她出府的丫鬟解释了一句:


    “是我们殿下请萧四小姐过来的。”


    丫鬟无心的一句话,立马贵贱区分了出来。萧华嫣多次来“求见”,都未得见,萧袭月却是被“请来”的!


    萧华嫣的脸色红白交加,暗暗在袖子下捏紧了拳头,忍着怒恨与嫉妒往秦壑的书斋走,却不想因为太生气而忽略了脚下,“啪”的一声、一脚踩进泥水坑里。


    “啊——”


    萧华嫣险些摔倒!动作实在狼狈。白裙子立刻染得“花里胡哨”的全是泥印儿。


    萧华嫣的动作滑稽,萧袭月身侧的丫鬟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萧华嫣心下骂着该死、气急败坏,脸上强撑着淑女的高雅姿态,捡起伞,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第84章


    萧袭月刚从秦壑府邸大门踏出,便听一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而来,直直要把那掠过的水滴都结成冰珠儿了!


    “汉子偷够了?”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


    萧袭月吓了一跳!适时天色将暮,又有细雨颤做飞烟、缭缭绕绕,只见那撑着一把油纸伞的高大男人身影,在氤氲的暮色中,如同泼墨的剪影,半融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神秘。尽管夜色有些浓,但依然不难分辨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和眸子天生就比旁人幽深的眼睛。


    秦誉!


    萧袭月走近一些,看清了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锋利的眉,眉尖儿和发丝儿上凝结了些许的淡白雾珠,显然已经站了一些时候了。那雾珠略有些薄薄的光晕,加上这半昏半暗的天色和他不怀好意盯着她的冷笑,面前的这男人,让萧袭月想起了神话里那些狐狸妖变的俊俏郎官儿,专来人间祸害女子。


    “秦誉,你是狐狸精变的么?人在哪儿你都能嗅到。”


    秦誉一把将萧袭月扯到自己伞下,仗着自己比萧袭月高了一头的天然优势,俯视着她,如同看着自己地盘儿上的兔子。


    “自己的女人身上是啥味儿,就算隔了千里、堵着鼻子我都能嗅出来。”


    他笑。她嗔了他一眼。


    “没皮没臊……”


    还在别人的家门口呢,不知收敛!萧袭月一边腹诽,一边抬腿走,无奈腿不如秦誉的长,怎么走都被他轻松潇洒的跟上。他拿着的伞,也牢牢的罩在她头顶。


    秦誉要送她回府,萧袭月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拒绝,大约是因为秦誉这厮因为她背着他出现在秦壑府上,有点儿不高兴。哦,不对,如何是“背着”了?她光明正大的受邀而来,清清白白全身而退,有什么见不得人、需要“背着”了?


    不过,显然秦誉不这么想,马车厢里,秦誉与萧袭月并坐着,一直搂着她的腰不放手,“循循教导”——


    “身为有夫之妇,怎地一点自觉都没有?!以后不许单独见别的男人,记住没。”秦誉说着,在萧袭月腰上惩罚似的拧了一把。


    萧袭月推他。


    “秦誉,你几十岁的人怎地还耍无赖,我不过就是喝了两杯茶,你做什么这么着急。”看小孩着急自己的心爱玩意似的,生怕别人抢了去。


    秦誉见萧袭月生气,也拢了眉头。“我要不多提醒你几回,你下回还得去。男人最懂男人,谁对自己的你有企图,我还看不出来么?”


    萧袭月偏头不理他。


    秦誉暗叹了一口气,心道,活了这两世,仗打过、人杀过,江山都几欲握在手里,唯独对这个女人,他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脸皮也放下了,性子也耐足了,连他一向最不屑的“死缠烂打”都用上了,这可恶的女子还跟夜明珠一样——不进油盐!


    前世他一直默默望着她,默默对她好,静静等着她发现他的好,转投他的怀抱。可是,可是!!到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全是屁!这女人聪明的时候聪明,糊涂起来就是个猪脑子!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心意,还当他对她是起了色心!


    这一世,他才摸索出些方法来。对这种不进油盐的“无情”女人,就得腆着脸的死缠烂打,管她冷脸还是什么,只管往怀里搂、往里拽,亲她两口、唬唬她,她就乖了!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萧袭月被秦誉那不怀好意、冒着冷光的眸子给打量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秦誉唇角含笑,捏了捏萧袭月的小鼻子,咬牙切齿:“萧袭月,你就是欠收拾!”


    “你讨厌!”萧袭月一巴掌“啪”的拍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捉住、握得紧紧实实的,没有一丝儿缝隙。


    “你明明喜欢。”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男子的性感气息,笑得笃定。


    “……”


    秦誉将萧袭月送到了将军府门口,才折返回自己府上,这两个月秦誉要准备南下的东西,安排好府上的事宜,加之宫里的事,忙得喝口水的功夫怕都没有。可他却百忙中抽出半日的时间去秦壑门口等她,送她回来。


    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萧袭月问秦誉干嘛要来,秦誉却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尽孝和繁衍子孙。我父母皆亡,尽孝无处,唯独繁衍子嗣最为重要,你说,我如何把你看紧些?”说完,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她小腹上……


    萧袭月一回想起来,脸皮还臊得慌!怎地世上有秦誉这般的男子,长得仪表堂堂、看着冷漠老成如同冰山,可追起女人来却如此火热、执着,攻城略地的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萧袭月刚回府,就接到了昌宜侯府送来的信。


    萧袭月回到香竹园,拆开信来,才知道是周宇写来的祝贺信,也是诀别信。恭喜她能寻得良人,另外,也是告别,因为他要一个月后要去寺中出家为僧。


    “唉。”萧袭月叹了口气。周宇年少时便坎坷,没什么亲人,在朝中更不说有真心的朋友,而又有文帝那一层关系在,更难结交知己。他天生是个清冷的人,这样的人,虽有一颗温柔的、想要帮助别人的心,却注定孤独。因为他对谁都无法敞开心扉,温柔宁静给别人看着,所有的心事都关在自己心里。


    想起去年,周宇见她处境举步维艰,说要娶她为妻给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她的心里是感激的。而今她终于处境渐渐好转,可周宇,却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心下也生出些惋惜。文帝对他应该更多的是知己之情,而非那完全的断袖之谊。


    “小姐,你在惋惜些什么?”香鱼问。


    萧袭月收起信来。“没什么,就是看见一块美玉,在污浊的泥水中很是孤独。”


    香鱼略微一想,道:“小姐是说,昌宜侯吗?”


    萧袭月不想香鱼竟然知道她想的,越发觉得这小妮子聪明了。


    *


    秦誉答应要给陈皇后的国公府万两黄金,国公府已经偷偷进献了——怡人院一案,刑部已经查到国公府头上!刑部的上官大人是太后一派的势力,是除了文御医以外,最忠心于秦誉的大臣。


    国公府岂能坐以待毙?暗里立即按照秦誉所言,将万两黄金如数献上给陈皇后,才没有将怡人院之事彻底查不来。秦誉手里捏着国公府把柄,国公府不敢擅动,只得暂时都听命于秦誉!国公府暗里产业颇多,错综复杂,握在手里也是有用的。


    萧袭月得知后,直叹秦誉这厮老谋深算!


    郑二夫人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大火烧村的证人,她自是恨极了郑氏,但她出面作证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夫君国公府二爷,郑建宽!也就是郑氏的二哥。


    经过萧长文怡人院一事,和萧华嫣那出自国公府的毒药一事,国公府已对郑氏相当不满,现在郑氏又深陷在为了正室之名分、残忍谋害了杨花村整个村人的事件中,国公府岂还敢与她有往来?别说帮她,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国公府中,都有流言蜚语,都说郑氏是坑害娘家人的祸害!


    刑部已经着手调查,证据并不难查,何况,这其中不还有萧袭月推波助澜、帮助一二么?郑氏罪状已然快坐实了。国公府这边唯一担心的,便是郑氏会咬出郑建宽来。


    国公府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选择,萧袭月还没有得到消息,左右,郑氏还被关在将军府的黑牢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将军府里,郑氏已经被关在黑牢里许多日子。萧云开虽关着她,给郑氏送的食物却还是平日那些精致考究的食物——终究再恨,也心有不忍。


    郑氏骂骂咧咧,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她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从杜老夫人、萧云开、几房妾室,一直骂到府上的丫鬟奴才!当然,其中骂萧袭月和萧云开的最多!


    将军府上下的奴才都暗里议论: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贤德无双的大夫人、众人的典范,嘴里能倒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来!真是开了眼界。而今看来,倒是和她这些日子来爆出来的龌龊事吻合。还有之前那枯井婴儿骨的事件,指不定还有多少坏事没有抖出来!


    负责送饭的小厮给黑牢里的郑氏送饭去,正遇到她在破口大骂!


    “萧袭月你这贱婢生的贱蹄子,你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地狱下油锅,阎王爷要割你的舌头!”“你娘伺候了我郑元慧一辈子,你也就是个奴才命!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萧云开,你这头晕眼拙的糊涂蛋!活该儿子死、女儿被人玷-污!没错,你的大儿子、三儿子都是我弄死的!你杀了我呀!来呀!你这孬种……”“萧袭月,我总有一天要变鬼取了你的狗命!!!”


    黑牢空间封闭,回声儿大,小厮被郑氏尖利的鬼哭狼嚎弄得不耐烦了,将端着饭菜的托盘往地上一摔,饭菜也摔了些出来——


    “夫人您可别叫了,省点儿力气吧,若是老爷和四小姐听见,指不定还要来‘过问’与你,到时候夫人你恐怕也讨不了好。”


    郑氏一听,怒气全然都转到小厮身上,突然从地上挣起来,紧紧抓着牢门柱子,蓬头垢发、冤鬼一样盯着小厮!


    “你这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狗奴才!你在府上这些日子是谁给你发银子、给你吃饭的!本夫人落难了你就帮萧袭月那贱种了,啊?!墙上芦苇,早晚得死!”


    郑氏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泥巴,如同大街上的疯妇一样。小厮被郑氏那模样吓得有些害怕。“你,你,你爱吃不吃,给你送好吃好喝的你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你个狗奴才还敢顶撞本夫人了?!”郑氏抓起饭食、碗筷给小厮就是一顿扔、一顿砸!


    小厮猝不及防,当头被碗砸了个口子!鲜血汩汩的直流。


    “你,你不吃饿死你活该……”


    小厮骂完一句转头就跑,却撞上赶来的萧华嫣,吓了一跳!


    萧华嫣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厮脸上,把小厮打了个趔趄!


    “狗奴才!就算我娘现在被关在黑牢里也还是你主子,也轮不到你来逞凶!”


    “大,大小姐。”


    “滚!!”


    小厮捂着脸、捂着额头,鲜血淋漓的跑出黑牢。


    可郑氏对女儿萧华嫣为她出气的举动并不领情,恶声恶气:“你这忘恩负义的不孝女,你来做什么!几天了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是不是你也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嫌弃我了!”


    萧华嫣几乎快要认不出,那头发脏乱、身体散发阵阵酸臭的人,是她娘亲郑氏!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娘……?”


    ☆、第85章


    “滚,你这不孝女!”郑氏呵斥萧华嫣。


    萧华嫣委屈的扑过去,隔着黑牢门拉着郑氏指甲、指尖全是脏污污秽的手,“娘,女儿怎么会嫌弃您呢,女儿前些日子是被爹爹关到屋子里了,不是不来看你,是女儿根本来不了啊。”


    郑氏听了,稍微冷静了一些,却还是面目狰狞,满头满心都被嫉恨充满。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天了,你除了会哭还会什么?!早□□也要像你大哥一样,为了你身首异处!我辛辛苦苦教养你十几年,到最后却一点用都派不上!”


    萧华嫣四处奔走,国公府不让她进门,秦壑那里四处碰壁,上官娉婷、周摇光那些平素对她阿谀奉承的管家小姐,现在一个个都对她闭门不见、不让她进门,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不少,被换来的却是郑氏这么一骂,委屈得眼泪啪啪地流。


    “娘,女儿知道是自己没用,可是,可是别人说的杨花村这件事,如何能怪到女儿头上呢?我知道娘现在心里难受,可是女儿心里又何尝不难受、不害怕……”


    “这么一说,你还怪起我来了?是我没有给你挣个好名头、给你添光彩了?我给你穿金戴银,从你出生开始就呕心沥血的为你前程铺路!你倒好,三皇子、五皇子送上门来你都抓不住,一个成了敌人,一个也爱理不理,偏生两个都对萧袭月那贱婢鞍前马后!现在娘落难了,你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是给你气死了!”郑氏瞪着眼、咬着牙气怒,往日那春风满面、一派和善仁厚的当家夫人郑氏,已荡然无存。


    郑氏恨恨盯着萧华嫣,讽刺的话格外伤人。萧华嫣委屈之余激出些怒意。


    “娘,我承认是我没用,可是,可是难道你生我养我就是为了给你争光、争名的吗?”


    郑氏一下打断——“不争光、不争名,我拿你来干嘛?!”


    萧华嫣万万没想到,郑氏会这般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悲伤欲绝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肮脏污臭的老妇,如同陌生人一般,根本不是从前的郑氏了。萧华嫣嘴唇颤抖。


    “娘……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萧华嫣呜呜哭着跑走,背后传来郑氏使劲摇着牢门柱子的哐啷声和叫骂声——“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没有你这般没用的女儿!你滚!!”


    萧华嫣听见,心痛如绞,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心里的委屈谁人会听?虽然得见了秦壑,可是他却说,杨花村一案证据确凿,她娘是只有死路一条,也无能为力。


    她在为她担忧、四处奔走,可却换来她的一顿好骂!她的一番苦心、孝心都白废了!


    不,那满身酸臭的怎么会是她娘亲,不,一定不是的……


    萧华嫣已经被连日来的噩梦冲击的恍恍惚惚-


    萧华嫣跑回自己的房里,呜呜大哭。


    锦绣端来姜汤,放在桌上,坐床边劝萧华嫣起来喝些汤暖暖身子。


    “大小姐,你起来喝些姜汤吧,这两日天天下雨,你四处奔走鞋袜都湿了几双,喝点姜汤去去寒。”


    萧华嫣听了锦绣说她四处奔走的话,一下戳中了连日心头的委屈,眼泪流得更凶。“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胶东王明明是喜欢我的,可是他又邀了萧袭月去。如果失去娘,失去嫡室大小姐的位置,我就会沦落得跟萧袭月一样……”


    萧华嫣说到这儿,心头惊惧,连眼泪都忘了流。


    “不,不要……萧玉如母女对我们母女怀恨在心,定然不会放过我!还有五姨娘,她一直看不惯我娘,她定然也不会放过我!还有和娘有血海深仇的三姨娘……”


    萧华嫣自言自语,越说越惶恐,已然预见了郑氏死后她在府上的境况。除了方才她说的那几个人,还有萧袭月!她比田氏那一群人可怕得多!


    萧华嫣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死路一条!她当了一辈子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没想到现在竟突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一切……这一切都怪萧袭月!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萧华嫣哭得昏天暗地,几欲崩溃。锦绣拉着她、小心劝着,可脸色却渐渐冷下去,角嘴翘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小姐,您不能就这么认输啊,不然岂不是让萧袭月那贱蹄子如了意?您要赶快振作起来,才能与她斗。”


    萧华嫣闻言,渐渐止住了嚎啕哭声,拉着锦绣:


    “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锦绣……”


    “伺候好小姐是锦绣的责任,主子好,奴婢才能跟着好。”


    待萧华嫣喝下了姜汤,锦绣从怀里拿出大手指头那么大小的一包药米分,推到萧华嫣面前,眸子含了阴谋道。


    “小姐,您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胶东王殿下身上,他是唯一一个现在还肯见您的人。不过,胶东王殿下现在对您还犹豫不决,不知何时才愿意娶小姐过门,可夫人已经等不住了。大小姐,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您只要‘主动’一些,凭你的倾城颜色,胶东王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华嫣打开纸包的白药米分末,心头一跳,脑子发蒙,瞧着锦绣谋划时脸上的阴谋笑意,心头暗暗心惊……


    锦绣见萧华嫣已然心动,心头那丝快意几欲要忍不住。十几年了,她终于得以看见这该死的母女母子步步毁灭!只差这最后一步,让萧华嫣跟着她娘一起陪葬!没错,当年杨花村一案,逃出来的不只郑二夫人一个,还有当年只有八岁的她!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总算没有白费!


    可萧华嫣却把药米分往地上一扔,一巴掌扇在锦绣脸上。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萧华嫣堂堂将军府千金,岂能如青-楼妓-子一般无耻的贴上男人的床!”


    锦绣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耳刮子,嘴角的肉微微有些抽搐,状似知错的低下头,然而心里却恨声:不过一条落水狗,将军府的嫡女千金是玉屏小姐,嫡长子,是昊岩公子,根本不是这伪善歹毒的郑氏一房!老爷已经在寻找昊岩公子,过不久,昊岩公子归来,就会取代萧长文、萧长武的地位,成为真正的嫡长子!


    *


    国公府心惊胆战,就怕郑氏将郑二爷郑建宽咬出来,是以,绝不会坐以待毙!至于他们采取什么方法,萧袭月也终于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是让她很满意,但是,想起江氏身后那个小男娃,那么的像她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一世的儿子,心下,就有些不忍。左右,孩子都是无辜的,郑二爷也没有与他有过大冤仇。


    现下案情已经有了大致的定论,郑氏活不过这个月底!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萧袭月整理了整理衣裙,出了香竹园子……-


    而另一方,将军府黑牢里。


    上回挨了郑氏砸破头的小厮又送了饭菜来。


    “吃、吃饭了!”


    小厮小心翼翼的将饭菜往地上一放,转身就逃走了。郑氏早也饿了,扑过去打开盒盖子。这一顿的饭菜格外丰盛精美,比之前几日好上许多。


    郑氏确实也饿了,也不像前阵子那般“有骨气”的绝食。一边毫无形象的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眼睛里含了怒恨的泪水。将军府早有传言,只要关进黑牢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被关进来的一日!


    一向疼爱的宝贝女儿萧华嫣那句‘娘,你真的疯了!’还在郑氏的耳边久久不去。


    是的,她真的要疯了!在日夜恐惧中,在这阴湿黑暗的地方关这么久,一日一日的等着死,她真是要疯了!


    郑氏想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进饭菜里,只觉饭菜噎在喉咙中,如同铁渣子一样割得生疼!黑牢阴森的黑暗中,郑氏低低哭泣的沉重呼吸声十分清晰。


    渐渐地,有脚步声混着牢里滴答的水声,由远及近。


    有一股让人悚然的气息逼近。


    郑氏抬起头来,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看见一双干净的淡绿色少女绣鞋,听见清脆而带着无尽寒意的女子声音,就在她面前。


    “大娘,人世最后一顿了,您可要吃好。”


    郑氏心头“咚”的一声,一股死一般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蹿到脑芯儿中!难怪,难怪今天的饭食比前些日子好那么多!原来,是要杀她了!


    萧袭月同情:


    “杨花村一案已经证据确凿,明日刑部过堂一审,一定罪就立刻执行,游街,砍头。哦,不,也可能是凌迟,三百多条人命呢,怎能砍头那么简单?应当是千刀万剐的凌迟……”


    郑氏恨极、痛极,全身发着抖,咬着牙、双眼盯着萧袭月,眼珠几欲瞪出眼眶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萧袭月轻笑一声,笑声在这牢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郑氏骇了一骇,浑身浮软。


    “我是谁?呵……”萧袭月蹲下身来,用手帕垫着、捏起郑氏脏污的下巴,让她瞧着她:“我……是你欠了血债的债主!!”


    郑氏又愤怒又害怕,咬着的牙齿咯咯作响,“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是人是鬼?呵呵,大娘不是早说过我是讨债的恶鬼了么?没错,我是死过一回的恶鬼,是你前世欠了我,这辈子我重活回来要你命的!!”


    黑牢里昏暗,萧袭月的身形在昏暗中轮廓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闪着杀意的冷光,如同美-艳的鬼魅一般!郑氏面无血色,盯着萧袭月眼中恐惧加重。


    鬼,她真的是鬼!


    郑氏身子止不住发抖。


    “大娘现在知道怕我了?”


    “……鬼,你是鬼!是鬼……”


    萧袭月眯了眼。这一日终于到了!这害死她母亲、害了她一世却还满嘴仁义道德、受人赞颂的嫡母恶妇,终于跪在她面前凄凄惨惨的瑟瑟发抖了!


    “啧啧,真是替大娘心疼,众叛亲离、一辈子美名扫地,自己的兄弟姐妹,竟然使尽了手段让你立刻处死,多让你活一天都心惊胆战。你明日公堂之上若不报复一番,岂不是白死了?”


    郑氏已经几欲失去了理智,嘴里嘀咕着“是鬼是鬼”之类的话,惊恐的盯着萧袭月,并没有顺着话说下去。


    萧袭月见郑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不与她再多理论,含了笑道:


    “这一顿饭菜可是女儿亲手准备的,算是女儿对您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点关照的感恩。大娘吃好了明日好上路,阴曹地府,恐怕吃不上这人参燕窝了……”


    萧袭月走后,郑氏惊恐地抖了一阵,从怀里翻出来张字条,打开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是国公府偷偷送进来的密信——若想萧华嫣活命,就自己担下所有罪名、不得牵扯出郑建宽,否则,她们母女,包括在边关不得回来的萧长武,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黑牢里哭声呜呜,一把年岁的郑氏老泪纵横,揉了字条,吞下肚去。


    就算再恨铁不成钢,嫣儿,终究是她女儿。只有她活着,才能为她报仇!!


    ……


    萧袭月刚走到香竹园门口,就有一人冲过来掐她脖子!


    萧华嫣!


    “萧袭月!你怎么这般歹毒,为什么一定要害死我们。你忘了是谁给你吃穿,把你从奴才院里接出来的吗?!!你这忘恩负义的贱婢!”


    萧华嫣口不择言,骂得不堪入耳。一番抓扯叫骂,引来了附近的奴才丫鬟围观。


    “啪——”


    萧袭月一巴掌打在萧华嫣脸上,将她扇在地上,终于止住了她发疯似的抓扯。萧华嫣捂着脸吼道——“你竟然敢打我!”


    萧袭月笑了一声,俯视萧华嫣。“我如何不敢打你?大姐,哦,不对,真正的大姐是玉屏姐姐。萧华嫣二姐,你也不过是个失宠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将军府的嫡千金,是国公府的嫡外孙女!你们这些下贱人生的庶女如何能比……”


    萧华嫣确实是崩溃了,如果换做平时,她定然不会这么愚蠢的当着萧玉如等人面前这么说。


    “萧华嫣,你个毒妇生的种才没有资格和我们比!”萧玉如恨声。“你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了,你竟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云彩吗?你就是一滩烂臭污泥!”


    萧华嫣循声瞪去,萧玉如立刻害怕地噤声——萧华嫣终还是在将军府上高高在上地威风了十几年,众人都还是有些忌惮。


    萧袭月抬腿朝香竹园走,却被萧华嫣抱住腿,凄惨惨的哭道——


    “萧袭月,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娘,让我替她死吧!我知道,我知道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错了……不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萧袭月不屑的哼了一声,瞧了一眼刚刚赶到的杜老夫人。杜老夫人看着萧华嫣可怜兮兮的样子,已经心疼得湿了眼眶。


    又是这种伎俩。


    不过,她何须再给落水狗面子?又何须忌惮杜老夫人?若有“忌惮”,那也是看她一把年纪的不忍心。


    萧袭月一脚踢开萧华嫣紧紧箍着她腿的手臂。


    萧华嫣“啊”的一声痛呼,重重的摔在石头上、破了胳膊肘,凄惨可怜之状真是惹人怜,全然不见方才发疯撒泼的模样。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萧袭月却是清楚得很!她那一脚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显然是萧华嫣自己往石头上撞的!


    “四妹,你就这般无情吗?!”萧华嫣双眼含泪。


    萧袭月对萧华嫣博取同情的伎俩不屑道:“大姐要求就去求刑部的大人们,我萧袭月可没有那般权力、那般丧尽天良,能包庇杀了三百多条人命的杀人犯。大姐就算要求原谅,也该是去三姨娘的门口求。”


    郑氏杀人灭口干她何事?萧华嫣话语间把原因归咎到她的陷害上,就是想让老夫人把矛头对准她萧袭月,责怪是她牵扯出的这番风风雨雨。不过,却被萧袭月一句话把事情挑了清楚。


    ……-


    第二日,郑氏被带出了将军府,去了公堂。杨花村一案审得很快,郑氏供认不讳,自己一人买凶,烧杀了杨花村满村人灭口,没有牵扯出国公府。


    国公府之人得了消息,才撤了埋伏在萧华嫣身边,随时等待指令或抓人或暗杀的杀手。


    郑氏被关在滚轮子的囚车上,从刑部大牢游街,一路奔赴刑场。


    夹道两旁,骂声震天!“毒妇!”“砸死杀人犯!”


    平京城中愤怒的百姓提着烂菜篮子、臭鸡蛋,狠狠的砸着囚车!郑氏头发、脸上全是烂菜羹、臭蛋水,疯了一般尖声吼着。


    “你这些刁民!!我给你们施粥、施衣,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们现在就这般对我!都是忘恩负义的墙头草!活该穷!活该死!”


    百姓激动地堵住了街道,囚车寸步难行,场面几度失控。


    “谁稀罕你施舍的烂衣裳,贱妇!”


    “什么平京第一夫人,砸死你这个虚伪的毒妇!骗子!”


    “砸死她!”


    “假善人!!骗子!”


    “……”


    突然,人群里冲出一个白衣女子来,护在囚车前尖声喝着——“你们不许砸我娘!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们买粥买衣裳,做了那么多善事,你们居然还落井下石,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你们冷静些,想一想!我们哪里得罪你们了!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萧华嫣挡在郑氏身前,怒骂。


    人群里有人渐渐停了下来,大约是当时受过施舍的,叫骂的声音也小了些。


    这时,又有人提醒点破道——“什么善心,她们根本就是利用咱们博取美名!利用贫民百姓!根本就是伪善的大骗子!”


    “对,这对母女都是虚伪的骗子!”


    “砸!两个一起砸!毒妇生养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砸!”


    ☆、第86章


    在刑场上每年斩杀的恶徒无数,可是还没有一回有这般轰动!叫骂声这么大!


    萧华嫣被困在人群中,根本没能去到法场,被人群□□得如同乞丐。


    “救命……救命啊……你们这些可恶刁民……”


    “砸她!”


    “砸!”


    萧华嫣匍匐在满是灰尘泥土的石板街道上,身上东一个西一个的脚印,仰面拥挤的人群缝隙、透过朦胧泪水望着天空——天空如同没了血色的人脸,惨白得让人绝望!


    她依稀想起,不久的之前,还有去年,萧袭月被他们笑看着、倒在血泊中抽鞭子时,萧袭月说的那句话——她若不死,她要让他们全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她终于明白了萧袭月那贱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比死更加痛苦!胜败名列、受万人唾骂,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萧华嫣恍然间,懂了。这才是萧袭月给她的报复,不是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


    围着的人群外层有人高声呼喝着——“砍了、砍了,那老妇的头咕噜咕噜滚了丈许。”“一刀下去就没了!”


    娘……死了。萧华嫣闭上眼睛,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成渣,对着惨白的苍穹紧紧的闭上眼睛。


    没了,她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死在这里好了……


    正这时,人群又出现骚动——


    “让开让开让开!”


    “退后、退后!”


    在萧华嫣身上乱踩踏的脚渐渐消停了,一双大手拉住她的手腕把了把脉,又有一只长臂将她揽入怀中。


    萧华嫣感受到这个怀抱的一分怜惜,睁开被灰尘和泪水模糊的眼睛——惨白的苍穹高远,近在咫尺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五官如同狼毫泼墨所画,眉眼俊秀文雅,高高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唇……


    “殿下……”萧华嫣唤了一声。


    秦壑应着萧华嫣这一声,心头疼了一下。萧华嫣洁白的贝齿被鲜血染红,虽然一脸灰尘,仍然可见她倾城的美丽颜色,看得秦壑心头越加的怜悯,加之前些日子他为了自保确然也袖手旁观过,心下有些愧疚。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萧华嫣眼泪漫上来。秦壑在关心她。“殿下,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袖手旁观的。”


    萧华嫣这一句,让秦壑越发愧疚起来。然,萧华嫣其实并没有如同话中所说的,认为秦壑会来。


    秦壑打横抱起萧华嫣,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四顾,终于在左侧的酒楼上看见了那抹浅绿色的身影——萧袭月!


    没错,这群人中有萧袭月安插的人,比如那提点郑氏母女施粥是为了利用百姓之流的人,又或者混在人群中煽动踹萧华嫣几脚的。她就是想让萧华嫣一同死在这乱脚之下,在她南下之前,解决了这对母子!


    秦壑抱着怀中满脸泪痕、瑟瑟发抖的美人,盯着楼上对着他翘了一边嘴角冷笑的萧袭月,说不尽的失望和气愤!这女子怎生这般歹毒!郑氏作恶,死罪确然活该,但她竟然煽动百姓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落井下石,实在可恶!郑氏杀人是郑氏的是,萧华嫣是无辜的。


    对着秦壑的怒视,萧袭月只是回了个轻飘飘的不屑笑意,想起前些日子他与她说的,要她跟他、他会对她好以及他只娶她一人的话,越发觉得可笑!


    萧华嫣感受到抱着她的手臂有些紧得发痛了,循着秦壑阴沉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角浅绿色的衣裙消失在街旁的酒楼二楼。


    萧华嫣被秦壑从□□中救回了自己府上,半昏半醒的被人照顾了两日,才终于有了精神,一瘸一拐的下地。


    “你伤还未好,再将养两日再下地的好。”秦壑端了药碗进屋子。


    萧华嫣脸颊、嘴角都有淤青,唇上也没多少血色,不过比刚带回来那日是好了许多。


    “有劳胶东王殿下了……”


    萧华嫣接过药碗,刚放到唇边,泪水就一颗一颗的落入药碗中。


    秦壑心知她是想起了她娘郑氏,以及自己的处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可怜。


    “你放心在这儿将养,将军府那里本王已经送了信过去。离我东行还有一月,你可以放心住一段日子。”


    萧华嫣本是绝望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想秦壑一句话猛然将她从幻想泡沫中惊醒,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对啊,秦壑一个月之后就会离开平京,去胶东了!


    刚刚盛满的希望,刹那尽数摔碎,如同手滑摔碎在地上的药碗!


    “怎么了?”


    萧华嫣满眼噙着晶莹的泪,跪在秦壑面前,语气带了丝恳求——“殿下,带华嫣一同走可好?我在将军府再也留不下去了,我会死的……不,是生不如死……”


    从前的萧华嫣是如何的高贵冷艳,岂会求人?秦壑扶萧华嫣起来,惋惜,怜惜,却还是不能答应她。


    “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她都那么低声下气恳求他了。


    “……”秦壑唇抿紧了些,眸子染上阴沉,背过身去。


    萧华嫣心头一痛,背心一片冰凉。她是女人,直觉敏锐。秦壑这般表情和在街上看着那方绿裙角离开的神情如出一辙!萧袭月,他现在脑子里想着的肯定是萧袭月!他,因为萧袭月而拒绝了她??可若他不带他离开平京,她在平京声名扫地,在进军府毫无地位,怎么想,都是生路渺茫……


    “殿下,华嫣不求名分,只求跟在殿下身边伺候茶水,殿下……殿下就只当带个丫鬟同去胶东,都不可以吗?华嫣什么都不求……”说完这一通话,萧华嫣从小高高在上而养成的高贵自尊,寸寸撕碎。现在,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尊都没有了!只求他,带她走。


    秦壑沉默了半晌,道:“你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跟着我无名无分,实在委屈了你。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会这般做。”


    借口!都是借口!!萧华嫣双目含泪,眸底生恨,一瘸一拐的哭着跑出秦壑府邸。


    秦壑心下有几分不忍,派了人跟随萧华嫣将她安全护送回将军府。


    是的,他确然是因为有私心。三妻四妾他并不介意,只是,萧袭月那女人顽固得如同石头,若他现在纳了萧华嫣,那女人是决然不会再跟他,他就没有一分一毫的机会了。


    秦壑心头一阵烦乱。萧袭月那女人这般歹毒,他为何就是恋恋不忘?


    秦壑“啪”的一声烦躁的拍碎了桌上的茶杯。


    他知道,萧袭月跟秦誉下江南也是如同萧华嫣一样,寻求庇佑,并不是真心跟秦誉!他仍然还有机会!


    他是因为得不到才想得到她也好,是真的喜欢萧袭月这种可恶女人也罢,总之,他就是心里想得到她!


    呵。人生漫长,他秦壑最不怕的就是忍,就是等!他等着她投向他怀抱的那日!


    萧华嫣一路跑回将军府上,可回府之后,才后悔起来!下人们见了她如同看着脏东西一样盯着,和从前全然两幅面孔!虽然没有明显的欺负,但那眼神和态度是完全不同了!


    郑氏一死,田氏、萧玉如母女这番总算是大仇得报,自天龙峡事件之后,水深火热的痛苦了近一年,此番总算解气了!


    萧华嫣刚回暖颐园,便被萧玉如母女来探望、奚落了一番,末了还说了一通毛骨悚然的话。


    “我说华嫣呐,你们这暖颐园中一连死了两个人,啧啧,都是被砍头的!听说砍头的鬼都会回来找他们的脑袋……”


    “呀,娘,你别这么说,会吓到大姐的……”


    田氏母女一唱一和,萧华嫣抓起茶杯、椅子一顿扔、一顿砸——“滚!你以为你们能得意多久?这府里有几个干净人,你们一样会遭报应、死无全尸!!”


    田氏没想到萧华嫣突然发飙,眼睛被砸了个正着、鲜血直冒,哎哟的痛叫着连忙让人扶出院子去,找大夫。


    田氏被砸瞎了眼睛,闹到老夫人跟前去,虽然老夫人顾忌郑氏刚死、没有发难,但是府里下人已经指着萧华嫣的背脊骨,说她们一房都是毒妇,流言蜚语甚是难听。加之萧云开不闻不问,越发让她日子难过。


    夜里的暖颐园,黑漆漆、阴森森,萧华嫣害怕得睡不着觉,一熄灯躺着,就仿佛黑暗中床边有鬼影站着,盯着她。有时是郑氏,有时是萧长文,抑或是其它的鬼……


    秦壑东行的日子眼看越来越近,萧华嫣已然在将军府受尽白眼,活不下去,夜夜睡不着觉,绝望的等死。


    这天,她终于等不住了,又去了秦壑府门前,却进不去。


    “让我进去,你们这些狗奴才,竟然不通报!我要见你们王殿下。”


    “萧大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胶东王殿下现在没有时间见你。”


    “让我进去……”


    几番抓扯,秦壑府上的下人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将使劲往门里钻的萧华嫣丢出去。


    “说了咱们王殿下没空见你!怎地就听不懂话呢!”


    看门的小厮刚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男人声音喝得噤了声,做错事般的心虚害怕。


    “退下!”


    秦壑从府中走出来,将狼狈得萧华嫣从地上扶起来。


    萧华嫣紧紧攥着秦壑的衣袖。“殿下,你真的不愿带我走么,华嫣并不全然是想要求你庇佑。华嫣的心意……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么……”


    秦壑怜惜萧华嫣,可又想起萧袭月那女子,一时陷入两难。


    萧华嫣见了秦壑那分显而易见的动摇,心下一喜,以为有转机,却没想到,秦壑还是没有答应。


    “我在城中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留了银钱,你若在将军府上过不下去,就去那里吧。福叔,把萧大小姐送回将军府。”


    萧华嫣如遭晴天霹雳,眼看着秦壑的背影没有回头的远去,心如死灰。


    才知道,男人的情,根本靠不住……是她太愚蠢。


    而今,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天上电闪雷鸣,萧华嫣在暴雨中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如同行尸走肉,心里对萧袭月的恨深入骨髓!可是,可是她现在杀不了她……毒不了、杀不死,她斗不过她……


    “萧大小姐,太后娘娘要见你,随我进宫吧。”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萧华嫣前面响起,截住了她去路。


    萧华嫣抬起脸来,透过迷眼的雨水看见面前的太监。


    “太后娘娘……?”


    而今的太后,应是之前的陈皇后。高太后已经成了太皇太后。


    ……


    萧华嫣被太监领进宫中,陈太后跟前。


    陈太后华服加身,一身华贵,高贵优雅。虽然文帝驾崩了,可她近来气色越发红润了,打扮也愈来愈年轻。


    陈太后瞟了一眼湿哒哒的萧华嫣。


    “怎地这两天不来求哀家了?”


    萧华嫣仰起脸来,双目含着泪与绝望。“我这般无用,娘娘又怎会要我……”


    陈太后轻笑了一声。“你现在终于把自己看清了?仗着母亲、兄长算得什么本事?有本事的,都像萧袭月那样,空着一双手就能把你们这对高高在上的母女踩在了脚底下,生不如死的。”


    萧华嫣听着陈太后的话心如刀绞,对萧袭月恨之入骨!恨得双眼都要滴出血来!


    “好了,哀家今日也不是来数落你的。见你已经醒悟得差不多了,能几番从萧袭月的计谋里死里逃生,虽不是你本事,但也算命硬,勉强过了哀家的考验。”


    莲嬷嬷对萧华嫣道:“还不快叩谢娘娘提点!”


    萧华嫣愣了愣,才连忙叩头。


    “你想要跟胶东王,不难,哀家一道旨意就可帮你实现,懿旨哀家都已经让人给你拟好了。”


    萧华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哀家安排你胶东王身边的意图,可不是让你安享富贵的。你可懂哀家的意思?”


    萧华嫣迎着陈太后狠辣的目光,心头一凉。她,是让她监视秦壑的,利用他为她所用……


    陈太后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拿了一方血书上来。“你娘为了保住你,至死都没有将你舅舅供出来,对你也是护犊情深。这是你娘临刑前留与你的话,且看看吧。”


    萧华嫣接过一看,脸色惨白如纸——白布上血迹已经干涸,只有两个字,“报仇”!


    萧袭月!娘要她杀了萧袭月,替她报仇!


    萧华嫣浑身骨头无一处不因为对萧袭月的恨而生痛,重重的磕了个头。


    “太后娘娘,萧华嫣甘愿肝脑涂地为娘娘效劳、忠心不二,只要能手刃萧袭月那贱人,报仇雪恨!”


    陈太后满意的点头。


    “经过这回事,你应该也懂了。这皇家里,男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手段,和权力,有了这两样,要什么没有……”


    “华嫣从前愚昧,现在终于明白了,男人靠不住!”就算是秦壑那样有责任感的男人,也同样可以冷酷无情!


    陈太后一直没有出手帮萧华嫣,一是考验她,二,也是让她被蛇咬了之后自己明白,靠男人是总有一天会失利的!这一点,萧袭月就比她聪明多了。只可惜,萧袭月并不跟她一条心,否则,她也不会转而利用萧华嫣来监视秦壑了。


    “男人本身就不是用来靠的,而是用来利用……”


    陈太后那抹笑意高深莫测而让人惊悚。


    萧华嫣明白,今日之后,她的命运便落入另一个女人的掌心里捏着了……


    “萧华嫣,定不辱命……”


    萧华嫣走后,屏风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来——昌宜侯周宇。


    “你就不能收手吗?你已经贵为太后,手掌大权,你要什么?”周宇如玉的脸上是少见的冷峻、薄怒。


    陈皇后却也不在意周宇话中的冲撞,妩媚的笑了一声,硬拉住周宇的手。


    “自你答应留下来陪我,不就应该习惯这种日子么?昌宜侯,我知道你是担心你的小心上人萧袭月,可……你若真的喜欢她,就更应该好好的留在身边伺候我……别激怒我!”陈太后话音陡然一冷,“否则,我便让萧袭月死无葬身之地!”


    ☆、第87章


    郑氏、萧长文都以恶罪砍头,虽然是被斩首的、不是什么光彩事,但杜老夫人仍旧下了命令,将军府上下两月不可穿花哨之衣物。


    郑氏死,正妻之位暂缺,府上事宜便先有杜老夫人暂为代管着。至于究竟是娶妻续弦,还是将真正的原配三姨娘林氏扶正,还没有个定论。


    妾室扶正在贵族大户儿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是乱规矩的!可,林氏本与萧云开拜过半吊子的天地,在民间是算正娶,加之那三百多条人命又实在亏欠,若不将她扶做正妻,于情理上,又有些无情了。


    至于究竟是选择那一条,终究还要要看萧云开和老夫人的意思,多半还是将林氏扶正的几率大。


    萧云开兵权已被剥走了一半,这一连串实力和声誉的打击,已经让这承袭了几十年的忠勇将军府遭受重创,内部空虚大半,又没了国公府的支撑,地位也不如从前。


    而国公府,也并没有好多少。


    萧袭月直叹秦誉这厮真真儿是手段狠绝!强迫国公府向昔日的陈皇后、而今的陈太后进献一万两黄金,借花献佛。不费一钱银子,就让陈太后高兴满意。


    一万两黄金!


    多?


    是多。不过比起进入秦誉荷包的银子,那就不算什么了!


    萧袭月不知道秦誉讹了郑氏的娘家——国公府,多少银子,只知道在这他准备南下的两个月里,每次她去寻他,他大都在账房里钦点银子家当,光点银子都点了一两个月。


    萧袭月前世就知道国公府是个暗藏的“金库”,外表清廉、仁德,实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产业。明面儿上,国公府里有几个郑家人在努力做官,暗地里,那一大波没做官的,都在为银子折腾着,一点没闲着。老老少少,光吃不做的草包多,使劲挣银子的也不少。


    除了怡人院,北齐,甚至南齐,都有着国公府的产业。秦誉此次放过国公府一马,就是盯着国公府的荷包。若此番将国公府抄家了,那银子不都落到陈太后手里了?


    不划算!


    香竹园里,萧袭月一边收拾衣裳,一边暗自赞叹。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古人诚不欺我也!秦誉这厮,就一大贼。


    “小姐,衣物首饰都收拾妥当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王殿下府上了,后日一早,出发南下。”


    冬萱满脸小兴奋,大大小小的包袱都拾掇了好多回,就翘首期盼着,巴不得早些走。


    “是是是,后日就走啦,冬萱姑娘,你要不要再检查一回有没有漏东西?屋子里收拾干净了,院子里看没看?”


    冬萱点着唇“嘶”了一声,眼睛朝天转转,突然想到——“对对对,小姐不提醒冬萱还忘记了,院子里还有一双鸟儿呢!殿下若是见咱们光人去了,没有带他心爱的鸟儿,定要生气了。平津王殿下虽然颜色生得俊,但是真真儿是冷面的,不说不笑的时候真让人害怕。”


    香鱼忍俊不禁。平津王心爱的“鸟儿”已经到他笼子里了,院儿里那对小畜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没用了,于是对院子里的冬萱道:


    “无需管那小畜生,左右也是一双被弃的破鞋。而今王殿下已经有了新欢,一路上带着这两只小畜生吃喝拉撒的,大热天怪难闻,反惹了殿下厌。”


    冬萱刚提着鸟笼,回头不解。“新欢?平津王殿下又喜欢别的鸟儿了?”


    香鱼但笑不语,眼神瞟了瞟萧袭月,惹来萧袭月笑嗔一眼——


    “就你阴阳怪气,话最多。”


    香鱼赶紧端了茶认错:“是,奴婢知错,小姐请责罚。”


    萧袭月狠狠的点了香鱼的额头一记。“你就跟院儿的那对儿小畜生一样,揍了转个背儿就忘了,下回照样干。”


    这搬家确然是麻烦,看起来没有什么东西,要拾掇起来大大小小的包袱还真是不少。杨霸山和颜暮秋必然是要跟着走的,都在帮忙打下手。


    萧袭月仔细的点了一回,该带的都带上了。


    虽然秦誉狠狠敲了国公府一笔,不缺银子,但一路上也不一定想要什么就能立刻买到。凑合买的,到底不如用习惯了的顺手。


    香竹园里主仆几人正忙活,忽闻外头传来秦誉身边的成老管事笑呵呵的声音——“哎哟哟,四姑娘怎地还收拾这么大包小包的?咱们家殿下什么都给您配齐全了,光是为您遮太阳的伞都备了九把,什么花式的都有,应景儿、应心情儿,您还愁缺衣少穿么。”


    笑呵呵的成老管事,和陶公公的那马屁脸,如出一辙!萧袭月也不明白秦誉为何要重用这马屁精。


    “成老管事,大热天儿的您怎么来了。”萧袭月忙让香鱼倒茶端水,这马屁师傅最吃这一套,是以,越发的喜笑颜开,直说萧袭月太客气了。萧袭月不让人现在叫她什么侧妃娘娘,听着难受。所以成老管事叫她四姑娘。


    成老管事擦了擦一脸老汗,给萧袭月送来了个小锦盒子,挤眉弄眼羡慕道:“咱们家殿下对姑娘,哎哟,那可真真儿的是宠爱极了。”


    萧袭月将盒子打开来,正是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两三千两。


    “殿下说,这些碎银子赐给四姑娘一路上买小玩意、杂耍的。殿下本还想多给几两银子,不过想到姑娘家身上银子带太多也不安全,便让老奴来告诉姑娘,若是不够便找老奴随意支取就是。”


    冬萱、香鱼听了,兴奋的瞧着萧袭月,好生高兴。


    萧袭月倒是知道,那条年轻的老狐狸哪里是怕她银子带多了不安全,分明是怕银子给多了,她卷了银子就跑了,将他甩了。


    当她傻呢!


    萧袭月自然不说破,乐呵呵接过来,让成老管事向秦誉转达一番千恩万谢,又塞了这马屁师傅一些御赐的上好药材。“老管事不辞辛苦、顶着日头大老远过来,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萧袭月将装了一朵极上品的灵芝的盒子,塞给成老管事。成老管事一见那锦盒,便知道定不是民间凡品,心头已笑开了花儿,嘴里哎唷唷的直客套。


    “四姑娘就是心善,体恤下人,日后啊,咱们这些跟在王殿下身边伺候的奴才们,可是有福喽!”


    成老管事得了萧袭月的“打点”,才将怀里的另一个盒子拿出来,推到萧袭月面前,笑容一收,脸色严肃高深了几分,低了声量:


    “四姑娘,这是老奴欢迎四姑娘来咱们王殿下宫中的薄礼。”


    萧袭月打开盒子。里头装着几小红木盒子的胭脂水米分,珠钗珍珠,还有一张叠好的信纸。打开信纸来,上头记载着吃喝玩耍的一些物什,还有些加了备注的地名,以及杂七杂八的事件,衣食住行都包括了。


    “这是……”


    成管事神秘道:“四姑娘,这可是好东西。上头记载的是咱们王殿下的一干喜好。有了这个,保准四姑娘能将咱们殿下伺候得贴心贴肺、舒舒坦坦的,还怕殿下不独宠您一人儿吗?虽然一张破纸不值什么银钱,但老奴一番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呐!”


    倒是和陶公公一样有眼色嘛……


    萧袭月略有些尴尬。她从来没有想过争宠,倒是秦誉一直在她身边看得紧。


    “四姑娘,陈太后又赐了几个美人给咱们殿下,一同下江南。老奴此来,也是提醒四姑娘,好好提防提防。那几个美人看起来,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儿。是以,这些胭脂水米分,姑娘应当用得上。”


    成管事本还想说,秦誉看到那几人中最美的那女子时,惊得直直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眼神来。那女子姿色不在萧袭月之下,且纯美中带媚-色,恐怕日后也是要得宠的。不过,他还是将棋压在了萧袭月身上!


    萧袭月谢过了好意,并没有全然放在心上,直到后两日,见到那美人时才惊了一遭-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门口就十里红毯、鲜花的迎来了平津王一行人。


    场面热闹非凡!虽然不比嫁娶正妃那般声势浩大、锣声喧天,但是光看这气派和架势,足以看出这萧侧妃在平津王心中的位置。


    萧袭月也是吃了一惊,知道秦誉说要来接她,却没想到会这么隆重。


    萧袭月出门来,正见那穿着一身气派的王服、头戴王冠的庄严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踏着金红朝阳而来!


    漫天的七彩云霞和晨阳金辉,是他的背景,金光勾勒出男人飒飒英姿,墨发随风动,而身岿然不动、沉稳如山。鼻梁如刀刻,薄唇如剑削,他的脸因为背对晨曦而略显暗,也更显得一双深邃的黑眸星光点点、灿若夜空星辰。


    “吁——”秦誉有力的臂膀一挽、利落的勒住马缰,停在萧袭月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举止利落、眉间是惯有的冷峻,显得沉稳可靠。


    “可准备好了?”他问。


    萧袭月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回答。行李物什准备好了,可是,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虽然秦誉知道她愿意跟随他南下是权宜之计,但……突然一下转换成丈夫与姬妾的身份,心下难免有些忐忑。


    “嗯。”


    萧袭月僵硬的点头。别这样看着她呀,他不知道他那双眼睛里的光点子灿得让人心虚么?


    “时间不早,我扶你上撵车。”


    秦誉特意准备了撵车给萧袭月,四马大撵,朱红贵木雕刻而制,顶上四角翘起、缀有鸾凤祥云的金饰!华贵精美非常,光这一撵在平京贵族中就是极其的少见!而内里,软羽香垫,金银绒丝毯子、小香炉等等,布置极度奢华,直逼皇后长公主用度。


    “你这般张扬,就不怕陈太后不满找你麻烦么?”萧袭月道。


    秦誉笑了笑,并无所谓,眼底有些宠溺:“如何张扬了?这般寒酸,我只愧疚委屈了你。这些身外之物我知你并不在意,我也是但求自己心安一些,你就安心受了,算是让我得以弥补些于你的亏欠。”


    萧袭月一向觉着金银虽重要却粗鄙,而下看着撵车上秦誉为她准备的精致物什,心下生出些甜意来。原来金银粗不粗鄙,还当看所赠之人、所赠之意……


    秦誉送萧袭月上了撵,骑在高头大马上,告别了脸色僵硬的萧云开、杜老夫人一行,浩浩荡荡的领着一队带刀剑的侍卫“迎亲”队伍,回府。明日一早天一亮,就南下去平津封地。


    平津为国,是以修建有王宫。萧袭月日后便是跟随秦誉,入住平津王宫。


    将军府门前,送行的人——萧云开、杜老夫人、三夫人林氏母女、四夫人田氏母女、五夫人潘氏母女,还有萧华嫣,各自神色不同。除了林氏母女依旧是万事不痛不痒的淡定微微笑,其它的各自都有阴云布在脸上。


    田氏瞎了一只眼睛,蒙着药布,用独有的一只眼睛看了萧华嫣一眼。萧华嫣正脸色煞白、嫉恨地盯着平津王迎接萧袭月的队伍远去。


    田氏挑了挑眉,给自己女儿萧玉如递了个眼色……


    “华嫣二姐,听说明早胶东王也要来迎你去府中,当侧妃吧?不知会不会比四姐这阵仗更气派呢,二姐能否给妹妹们说说、开开眼界?”萧玉如含了笑意讥诮萧华嫣。


    萧华嫣呼吸重了些。秦壑本不是自愿提出纳她为侧妃,是陈太后下的旨意,和秦誉对萧袭月的主动是不同的。而下旨后的这些几日来,胶东王府全然没有消息……


    萧玉如明知这个情况,却要在萧袭月风光的当口揭开她的伤疤,当众羞辱她!着实可恨之极!


    萧华嫣隐忍着怒气,声音低,柔,却淬着寒!


    “五妹妹不若操心操心自己,景蟠表哥没了侯爵承袭之资,姐姐真是担心妹妹过去受苦……”


    “你!!”萧玉如最听不得、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在天龙峡上被施景蟠误打误撞玷-污了清白之事,平日里没人提起,现在却被萧华嫣当初说了出来!


    萧玉如忍了一年,也不如一年前那般冲动直白的顶撞,哼笑了一声。“华嫣二姐真是宅心仁厚、为妹妹考虑得这般长远,就跟大娘一样心地善良、知道疼人呢。”


    萧华嫣猛地眼神一利,如剑一般,盯得萧玉如有些发寒!


    萧云开本就因着担忧萧袭月他日归来、变本加厉报复,而心烦意乱,此番听了萧华嫣、萧玉如这席话更是火冒三丈——“谁再说半句,就给我滚出将军府!”


    一群人,顿然鸦雀无声,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林氏嗫嚅了半晌,鼓起勇气劝了劝。“老爷,您别生气了,事情都过去了。”


    萧云开重重叹了一口气,任林氏搀扶着进府去,临转身时投给了萧华嫣一个眼神——冷漠,失望,腻烦。


    萧华嫣心头早已麻木,对爹爹萧云开的眼神也并没有多余的伤心,只是心头更加的沉重、麻木了些。


    萧华嫣走在人群后头,盯着前头这一群曾经在她风光时众星捧月、在她落魄时落井下石践踏的人,心头的恨意蔓延疯长。抬起头,对着将军府上那块“忠勇将军府”的匾额,低声咬牙发誓——


    “我萧华嫣对天发誓,必有一天,荣耀归来,让你们都如走狗一样匍匐在我凤袍之下,任我驱使!”-


    而那一方,萧袭月乘坐在四马奢侈撵车上,在平京成千上万人的欣羡、瞩目下,入了秦誉在平京的府邸——平津王府。


    萧袭月不知道,自己这日缔造了一段在平京流传百年的故事,曰“做富贾正室嫡妻,不若当王侯心头爱妾”。这所说的王侯与爱妾,自然是指秦誉和萧袭月了。


    王府里虽然不是如大婚嫁娶那般的大红大紫的布置,但可见处处洋溢着喜庆暖心。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一路花瓣馨香,直到卧房门口。


    秦誉牵着萧袭月的手,一路与她介绍着府里的屋舍情况,还有下人情况等等,俨然当做女主人来对待,似要将家当都交予她来打理。


    萧袭月本想说她没那心情和功夫管,但见秦誉那总是清冷如积着雪山薄雪的眼眸里,含着几分兴奋的亮色,又不忍心破坏他的心情,便一一安静听他说了。


    秦誉将萧袭月引到卧房门前。


    “推开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咱们去了平津,把王宫也这番布置。”


    萧袭月这才发现,这个她印象中穿着一身铁甲、挥舞着血红刀剑的男人,其实是个心细的男子。


    “这般看着我作甚?”秦誉眼睛一眯,眼角的清冷染上了不怀好意的笑。这女子,脑子里花样可多着。这些日子她是乖了几分,也不那么伶牙俐齿、张牙舞爪的了,约莫是要暂时“委身于他”,先给他点甜头尝尝,以为他不知道呢?


    秦誉那笑,立时然萧袭月如临大敌,全身警惕退后一步。


    “现在才巳时,青天白日,平津王还是顾忌些体统的好。”她才刚到府上,他就起了那心思,实在不好!


    秦誉眼睛瞟了瞟庭中计时的日晷,刚到辰时,心知萧袭月想歪了,也乍起了调-戏的心思,栖身上前一把揽住萧袭月的细腰,俊脸上眸子含笑,淫-光浮现。


    “青天白日?”


    萧袭月被他莫名其妙的问得有些迷糊。


    “正是青天白日……”


    秦誉点点头,那笑越发让萧袭月头皮发麻了。


    他凑近她,手在她腰带上不轻不重的上下抚摸了两回,在她耳畔呵气哑声道:


    “那娘子说,何时日不白日,本王都听你‘调遣’……”


    萧袭月这才回过味儿来,狠狠的一脚踩在秦誉脚背上,大骂了声“混球”,面红耳赤的推门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第88章


    秦誉被萧袭月“砰”地一声关在门外之后,便有府上的下人来通报。萧袭月隔着门,只听见“宫里”两个字。


    于是,秦誉没紧追进门去,便匆匆离开了。


    萧袭月大松一口气。秦誉明日南下,必要先去宫中向新皇、太后、太皇太后辞行,今日当是很忙的。


    她虽入了秦誉府,却不是正妃,没有那个资格与他前去辞行。不过,她也不在意。昔日的高太后,此番只怕是想着不留她活路呢,她还巴上去在她老眼前晃荡,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个上辈子她就知道是个厉害人物的女人,还是让她静静归西,饶了她萧袭月这条得之不易的命吧。


    萧袭月打量起这个屋子的布置起来。虽然有铜镜、篦子等女子的物什,可,也有男子房里常置办的东西,例如手腕那么粗的狼毫毛笔,书画卷宗等等。


    她原以为是秦誉为她准备的房间,却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他给他们两人准备的!


    萧袭月照了照铜镜。铜镜打磨得很细,照得很清晰。镜中的自己下巴尖削、两颊充盈,眉间、眼尾没有一丝的皱纹。


    她只有十五岁。


    至今偶尔梦醒,还难以置信。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妃子。这个男人是她曾经日夜想要算计的男人,日夜恨着的男人。


    萧袭月环看屋内的摆设,有男子用的、也有女子用的,心下感慨。前一世她爱着的人,最后变成了恨,而从前恨着的人,现在竟然成了她的夫。如何不叹世事变幻,如何不说人生无常。


    说白了。人这辈子就是一个选择,前世她选择做一个懦弱规矩的萧袭月,这一世,她选择做了另一个不再低头委屈自己的萧袭月。


    萧袭月感慨着感慨着,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近日来收拾大大小小的东西,也是累得慌,迷迷糊糊,似听见门外有女子交谈的声音。


    “……雪樱娘娘,新来的侧妃娘娘就在屋里头。”


    “嗯……”


    “这个萧侧妃看来是想给咱们姐妹来个下马威了,刚来府上就在王殿下的屋子里宿上了。”这声音略带了嫉恨不满。


    “萧侧妃虽来得比我们姐妹迟,但旨意早已下过,就算年纪比咱们小,也算是咱们的姐姐。灵美人且息怒。”是之前嗯声的淡然声音。


    “既然,既然雪樱娘娘都没意见,杜灵一介美人,能有什么意见呢……”


    ……


    萧袭月迷迷糊糊,只觉着那淡然的美人声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的。


    萧袭月是被身上的异动惊醒的——有人批了衣服在她身上。


    睁开眼来,一眼就看见了昏暗光线中秦誉的脸。


    此时,屋外暮色半降,屋内略显得昏暗,明与暗,将秦誉的脸庞雕刻得越发的清晰、俊朗。


    他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俯下身打量趴在桌上的她。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感受到了他轻轻呼过来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温热。


    “怎地不到床上休息?”他淡声问,似乎怕是惊扰了刚睡醒的人儿。


    “许是昨夜没睡好,坐下来便乏了,不小心睡了过去。”


    却听他一声轻笑,声音有些冷峻,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


    “莫不是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吧,跟本王就这般兴奋?”


    萧袭月愣了一愣,这样说话的冷峻语气和自称,和前世的秦誉那般相似。太像了。比之平日的秦誉,现在的他显得老成、沉稳许多。


    “我乏不乏、睡没睡好,如何与你有关联了。你勿要自作多情。”


    她侧头。


    他揽过她腰。


    “是是是,爱妃如何说就如何说,只要你高兴,就是把我这窝翻个底朝天,本王都从你。”


    她捶他胸口。


    “就不能说些正常话么。”


    秦誉也是被她说了太多回这样的提醒了,冤枉得有些郁闷冒火星儿了。


    “如何不正常了?难不成,我还要像上朝面圣那般,跟你板着脸说话不成?”他惩罚似的紧了紧她腰,“记住,你是我女人。我不说这些话说什么话。”


    他自称的“我”,少了许多距离感。


    “……”


    萧袭月心知他无耻,现在却找不到理由说他了。是啊,现在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发挥他那人前要脸、人后不要脸的功夫了。


    “萧小四,你可别告诉我,你一觉睡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


    萧袭月经秦誉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真真儿的是睡到了现在。


    “你对你那两个丫头也太放纵了,主子饿着,竟不闻不问!待到了平津,我好好给你挑选几个。”


    “这些小事就不劳烦王殿下了,臣妾自己会照顾自己,这两个丫头一直跟着我,优点只有我知道,旁人是及不了的。”难怪冬萱那么怕秦誉,感情那小妮子早嗅出来这冷块头对她们不满意了。


    秦誉见萧袭月一边一板一眼的客套应付,一边从他怀里溜出去,眨眼就站远了。秦誉挑了眉梢儿,轻呵了一声。


    “萧袭月,你当是一条泥鳅变的,滑不溜湫,一不留神就让你给溜了!”他也是不容易,逮了两世才逮住了这泥鳅精!


    萧袭月还是没忍得住她早前就想要的举案齐眉套路,斜眼嗔了秦誉一眼。


    这人似乎格外有逗她生气的本事,每次总是让她吃瘪、生气,让她咬牙切齿想撕了他。


    秦誉见萧袭月绷不住那冷静淡然的面具,方才满意,嘴角扬起浅笑-


    秦誉领了萧袭月一道吃晚膳。


    冬萱、香鱼竟然是被府上的苏侧妃唤去了,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给萧袭月准备的。这苏侧妃倒是格外热情。


    而当萧袭月看见那苏侧妃时,惊得说不出来话。


    彼时,正是她与秦誉吃过晚膳之后,他带她在回廊上散步。天色已晚,光线昏暗。走廊上只有灯笼的光,略显暖红,照着那张白白的美人脸,却有些瘆人。


    “苏蝉?”


    萧袭月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喊出这美人的名字。


    华服美人淡淡笑了笑,扶了礼。


    “臣妾参见王殿下,见过萧姐姐。”


    本以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成了秦誉的侧妃,真是,一时让人缓不过劲来!


    数月前,苏蝉替萧袭月挡了毒镖,后泥石流来袭,秦誉选择救萧袭月而放弃了呼救的她。那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后也派人去寻了苏蝉的尸体,却没寻不到,只当被冲走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如何会成为秦誉的侧妃?”萧袭月问得直接。她可不是那些十四五岁的柔弱少女,会天真的以为苏蝉摇身一变地出现,是被老天幸运的垂怜,临死实现了她愿望。


    定然她背后有只手帮她!


    苏蝉笑了笑,并没有恨也没有怒,对萧袭月娓娓道来:“当夜我被泥水掩埋,悻得了刚好路过得高手相救,带入了宫中。后来……”


    苏蝉瞟了一眼秦誉。秦誉面容依然冷峻无波,对着她并没有什么波澜。苏蝉略有些失望,也只是一闪而过。


    “后来苏蝉才知道,救我的是陈皇后娘娘,也就是现在的陈太后。太后娘娘垂怜我命运坎坷,便将我收做了义女,将我同别的美人一同赐给了王殿下。”


    萧袭月余光扫了扫秦誉,见他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神色。也是,他府里的美人多了去了。


    藩王有一正妃,四侧妃,其它的,都只能封为美人。


    陈太后将苏蝉赐给秦誉为侧妃,若萧袭月还不知道她是陈太后的人,她就是傻子了!


    “如此说来,苏蝉姑娘确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你好好忠心伺候,今后平津王殿下定然不会让你受苦。”场面话,她萧袭月最会说。


    苏蝉却双膝一屈,跪下,眸中含泪。


    “苏蝉愧对殿下和萧侧妃姐姐,太后赐苏蝉和其余三位美人来伺候王殿下的目的……便是让我们做千里之外的耳目。苏蝉惭愧。求殿下和姐姐责罚!”


    苏蝉跪着,匍匐在地,十分卑微可怜。


    苏蝉是千金难求一见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心动。就在萧袭月以为秦誉会上前扶她的时候,却听秦誉冷声道——“你若要领罚,就收拾好包袱出府吧。本王放你自由来去,给你千金,算是补偿你当日所受的苦。”


    苏蝉万万没想到秦誉会突然无情的来这句,堵得她说不出话来,一时愣了愣,然后跌坐在地上,满面泪痕,乞求的望着秦誉——“王殿下,苏蝉绝对不会出卖您的,不然也不会这般坦承。王殿下……求您不要逐我出府,求求您……”


    苏蝉卑微的乞求着,声泪俱下。萧袭月也忍不住心软了一分,心说,秦誉这厮真的是正常男人吗?他真的喜欢女人吗……


    “你起来吧,平津王也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无需当真。”萧袭月扶了一把苏蝉。


    苏蝉是陈太后赐来的义女,若将她逐出府岂不是打陈太后的脸,只怕秦誉就不要想顺利的离开平京南下了。


    不管苏蝉是真心还是假意,眼下都不能动。也,不需要现在动。还不信她活了两辈子,会在她手里栽了。


    留下凄凄惨惨的美人,萧袭月跟上秦誉。


    “你是在生气?”


    秦誉终于停下大步迈的步子。


    “你还知道我生气了。”


    “可我不知道你生哪般气。若是不喜欢她,南下之后要如何处置还不全在你手心里掌握着。”


    秦誉冷了脸,也不是怒,就是有些气过之后的哭笑不得。“萧袭月,我说你是真笨还是装傻充愣?有个女人要和你争宠抢男人,你还不痛不痒的。”


    萧袭月这才明白了,原来他的不悦,竟是不满她不争风吃醋的表现。


    ☆、第89章


    秦誉与萧袭月在府上散完了步,便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明儿个一早还要启程南下,得早些歇息。


    可……萧袭月心下犯难。这厮还腆着脸的跟着,真是铁了心要跟她共宿一处么?


    虽然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少女,但,但突然关系转变,还是有点不适应。


    “明儿还要早起,殿下回去歇息吧,我也回房了。”萧袭月道。


    “也好,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神。你去吧。”


    秦誉很是淡然。


    萧袭月见秦誉的话并没有打算跟她同宿的意思,放心大半,心说其实秦誉这厮也不是全然厚颜无耻的,还是很有文人雅士风度。


    萧袭月扶了扶礼,抬步朝白日里所在的卧房走。


    萧袭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身对秦誉道:“殿下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秦誉点了点头,又道:“我没送你,只是我恰好也住那间房。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咱们各睡一边,我也算尊重了你‘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


    萧袭月虽不想与他同宿,但也知道,其实秦誉与她留宿,是对她好。这府里几百双眼睛都看着呢!他是在宣示对她的宠爱,如此,日后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房里红烛高照,萧袭月坐在凳子上不敢靠近床边。


    秦誉自顾自脱了外袍,挂在屏风上,回头一看,见萧袭月还坐着,无声苦笑着叹了口气,换了寝衣。


    萧袭月瞥见秦誉被油灯光映在墙上的影子,清晰的勾勒出他精壮而线条优美的赤-裸身子,腰腹结实,双腿又长又直……萧袭月脸上发热得厉害,心头“砰砰”得跳着,内心深处竟然有种少女时小鹿乱撞的紧张羞涩。


    萧袭月忙撇开眼睛,不敢再看。


    “你也快歇息吧,坐久了易着凉。”


    秦誉的声音是从她背后床上的位置传来的,有些暗哑,似困倦了。他应当上-床睡去了。


    “嗯。”


    萧袭月轻轻嗯了声,见床上躺着的秦誉已经闭眼睡了去,才走到屏风后,犹豫了犹豫,还是心一横,换去一身淡米分的罗裙。今日也算她“出嫁”,是以穿得不是寻常的浅绿素色。


    秦誉闭上的双眼倏尔一睁,黑亮的眸子根本没有半分困倦睡意。


    绣了腊梅花的屏风上,映着女子美好的胴-体,长发如缎,随着她换衣裳的动作,在她细腰间左右轻轻晃着。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发梢儿在他的肌肤上轻轻扫动……屏风上的数支梅花在光影中如同梅林,衬托得女子的剪影如同林中的仙姝……


    萧袭月换好衣物出来,第一眼便是往床上看,见秦誉还闭着眼睛,心下总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轻手轻脚的牵开被子,轻手轻脚的躺在秦誉身边。


    呼。


    闭上眼睛,睡觉!


    萧袭月打定主意,可是躺了许久,都没有睡着,背心手脚凉凉的,整个鼻腔里都是身边的男人淡淡的香味,整个耳朵里,都是他极其轻微、而她却听得很清楚的呼吸声。


    忽然,一只长臂将她一捞、往那方挪了挪,身侧的男人立刻贴了上来,抱住她。


    “秦誉!”


    萧袭月低声惊呼了他的名字、吓了一跳。


    秦誉哼唧了一声,似是梦呓,并没有动作了。


    萧袭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有些可笑了。既然已经是他的妃子,亲密是无可避免的。全当是交易吧。他给她一方挡雨的屋檐,她回报他一些顺从,替他做一些事情。


    也许是身旁多了一个人的温暖,身子暖和了许多,萧袭月没过多会儿就睡着,梦里回到了上一世那些少女的时光……


    夜已深沉,整个平京城沉睡着,却有一方的灯火一直亮着——忠勇将军府!


    暖颐园在将军府中是最大的园子,而今却人丁稀少,除了尘雪和锦绣两个丫鬟,主子便只有萧华嫣。


    郑氏一死,那些伺候的、做事的,也都遣散了去别的园子。漆黑夜色中,整个园子空旷得阴森森的,白布偶飘,越发悚然。


    房里憔悴的美人坐卧难安。


    萧华嫣哪里睡得着觉,心头担忧得七上八下。明天是秦壑应当来接她过去的日子,可是明日又偏偏正好是萧袭月那贱人和秦誉下江南的日子!


    秦壑会不会去见萧袭月?他会不会因为去见她,而不来接她?又或是随便遣几个奴才过来接她?


    若是如此,她定然会成将军府乃至平京的一大笑柄!


    不,她不要!


    萧华嫣一边对着铜镜贴簪花,一边垂泪,看那宣窗之外的天空渐渐灰蒙,已不如深夜那般漆黑。


    过不了一个半个时辰,天光就要亮了。胶东王到底会不会来?


    “锦绣。锦绣?”


    萧华嫣喊了两声,却不见人来伺候。这丫头自从娘死后越发不尽心了!萧袭月敛了眉头,只得自己把衣物略做了些整理,将郑氏在砍头前留下的那方血书收好。


    不管胶东王来不来接她,她都走定了!呆在这个府中,她是决然没有生路的!


    **


    第二日天光刚亮,平津王府外的一队车马就行了起来。


    马车共有四辆,装货物的板车有四辆,另外就是有数十高手,十双丫鬟婆子小厮,都是府里用惯了的人,所以才带走。其余的,都留在平津王府上,打理照管宅子。日后秦誉有事来平津时还会住。


    此南行,除了秦誉的侧妃美人以及奴才们,还有一个女人也要跟着去——昔日的蕊妃,而今的蕊太妃。


    蕊太妃向来与陈太后有些不大对盘,留在宫中岂能讨得了好。文帝一死,所有没有子嗣的妃子都应当去国寺中为文帝诵经积福,蕊妃领了秦誉做养子,到可以跟他一同去封地。


    蕊太妃和随行的嬷嬷、丫鬟坐一辆马车,苏蝉和另外几个美人同坐一辆马车,萧袭月则与秦誉同坐一辆马车。这分配,让与苏蝉同坐的几个美人有些不满,却又不敢明说,只是脸色似有似无的流露出些许的不高兴。


    车队行至城门,忽然停了下来。


    外头赶车的侍卫禀报。“殿下,前头有队人马拦住了咱们去路。”


    秦誉掀开帘子,便见前头果然停了一辆马车,和十数个大内高手。


    “我下去看看。”秦誉示意萧袭月留在马车内,自己下去看看。


    “你小心些。”


    秦誉得了萧袭月叮嘱,笑了笑。


    那马车上也下来一个人,戴着斗篷,盖着头,走近了才摘下来,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三哥,你此行南下,当要小心!”


    “皇上?”


    天色还有朦胧,秦誉也是略有意外。那马车上又下来一戴着斗篷披风的少女,赫然就是而今的皇后阿卓依。她与秦誉点头示了示意,便朝萧袭月的马车走去了。


    “三哥,南下之路山高路远,天灾人……人祸,你当小心啊!”秦琰说道“人祸”时,语气又重了些。


    秦誉明白他指什么。陈太后定然有埋伏。不过他也不是没准备。


    “多谢皇上提醒!卯时便是早朝,皇上出宫来送我怕是赶不及,莫惹了太后生气,还是早些回去吧。”


    秦琰眉间略有急色,急切地拉住秦誉手臂。“三哥,人后你就莫要叫我皇上了。我知道我这皇帝是怎么得来的。我的诗书在三哥这里学过,骑射是三哥所教,智谋胆量阅历,我是没有哪一样能比的上三哥。等三哥哪一日要做皇帝了,十四弟就把这皇位还给你!”


    秦誉指压了秦琰的嘴,示意他噤声,警惕的环顾了左右,将他拉到一旁。“你休得再说这番话,若让旁人听了去,你便是死路一条。”


    秦誉看着这心善却性子偏软弱的弟弟,或者说是侄子,心下有些叹惋。帝位交替哪是那般容易?他以为只是禅位那般简单,殊不知一个皇帝身后牵扯这众多的势力、朝臣,并不是想不当,就不当的。不听话,那就是死。


    ……


    萧袭月看见阿卓依,也略有些意外。两人如同往日,说了会子话。到底阿卓依而今是皇后,还算是陈太后的人,萧袭月对着她也更加的小心谨慎。


    阿卓依看得出萧袭月的谨慎,眼中有些微的惋惜,刹那又被她向来炯炯发亮的眼神盖过去。阿卓依掀了马车窗帘子,往后头苏蝉几美人所在的马车瞧了瞧,拉着萧袭月的手认真道:“看来平津王院儿中美人不少,有段日子够你忙了。你可要记着,土地与男人决不能让,谁来侵略,打得谁满地找嘴。”


    萧袭月忍俊不禁。“皇后娘娘是说满地找牙吧。”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懂就好了。在咱们羌吴便是如此的,失宠的女人是要受人嗤笑的。太后赐的那几个美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小心着点儿。”


    阿卓依的提醒很直白,让萧袭月略微疑惑。阿卓依看似没有心机、很直,可在北齐皇室这么久了,却没人动她,安然的做着皇后,定然也是有她本事。她这一番提醒,究竟是不是说她并不是与太后一条心的呢?


    阿卓依说得模棱两可,萧袭月也不好问。


    “多谢娘娘提醒。”


    告别了秦琰、阿卓依这对天子夫妇,秦誉、萧袭月才出了城门,开始南下。


    车队轱辘轱辘远去,城门后出来一骑着高头大马的月白衣袍男人。他勒了马缰,看着萧袭月所坐的马车远去。


    马儿打了个响鼻,清晨里格外突兀。


    那马车上竟然伸出一只素手撩开车帘,是他专程来看的女子,回头看了来。


    隔得略远,她应当是看他不见的。


    她在回望平京城的城门,如同许多即将远离某个熟悉地方的人那般,回看罢了,并不是看他。


    “五爷,咱们该去将军府了。咱们还要去接华嫣小姐。”


    秦壑身边的下属提醒了一句,他才回过神来,决然的勒了马缰掉头,没有再留恋那远去的美人半分,满脸的阴云与坚定,“啪”一声抽了马臀,疾驰而去。


    不管她走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到他面前。因为这江山,终有一日会变成他的!天下人都是他的,包括这个女人!-


    日头越来越高,萧华嫣在暖颐园中越等心越凉,久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僵了。


    胶东王秦壑还没有出现。


    锦绣进门来。


    萧华嫣喜道:“是不是胶东王来了?”


    锦绣摇摇头。“奴婢在园子门口看见四夫人的丫鬟,偷偷摸摸的在那儿瞧着咱们里头的动静,当是等着看咱们笑话的。”


    “哼!”萧华嫣啪的一声将整个铜镜摔在地上,咬牙恨声。“这群心肠歹毒的恶妇!总有她们遭殃的时候!”


    “她们固然可恶,但咱们暖颐园落到今日这地步,还是要怪萧袭月那贱人,若不是她,大夫人、大公子又岂会死,大小姐又岂需要委屈当个侧妃,颠沛流离。”锦绣咬牙切齿。


    萧华嫣一听“萧袭月”三个字,刻骨铭心的恨从心底钻出来,四肢百骸都被恨浸得发痛!声音低哑得有些悚然:


    “我萧华嫣,绝不会这般死了……绝不……”


    终有一天,她会将这些人全部挖眼割舌,踩在她们身上,让她们听着天下人对她萧华嫣的“千岁”朝拜之声!痛苦后悔,求饶!


    忽然屋中有了几声悦耳的鸟叫——


    是一对绣眼。


    “哪儿来的?”


    锦绣答:“萧袭月那贱人留下的。”


    萧华嫣对着那双鸟儿,眯了眯眼……


    ……


    胶东王秦壑终于出现在将军府门口,排场虽然不比得秦誉那般大,但也不掉份儿。萧华嫣可谓是望穿秋水,终于等来了他!


    秦壑穿着一身月白袍子,日光在他身上晕染了一层浅淡的光晕,远远看去有着一种天人般的神圣。待他渐渐走进,袍子上精致的绣文更加清晰、华美非常。


    能得侍奉如此英俊的王,也是女人的一件幸事。


    萧华嫣含了泪,是真的泪,不是做戏的假哭。担心了一夜,终于盼到了。


    “胶东王殿下,华嫣……华嫣以为,你不会来了……”话说到后头,已然含了丝颤抖。


    秦壑见萧华嫣双眸含泪,高贵冷艳的气质依旧,只是经历了连番的打击,憔悴了许多,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萧华嫣眉心有朱砂,身上有种冰雪一样冷艳的气质,确然是个从骨子散发着高贵气息的美人。


    秦壑因萧华嫣的倾城色怔了怔,才握住她的手,嘴边浮现浅笑。


    “如何会不来?你是本王的侧妃,如何会不来接你。”


    秦壑举止神态温厚,语调也说得很柔和。萧华嫣所有的提心吊胆都放了下来,上了大马车,随他而去。


    临走,回头看了将军府的匾额以及门前的人一眼。


    爹爹萧云开正张望着她,他多日来的冷漠中,夹杂着些担忧与不舍。萧华嫣看得出来萧云开对她是有关切之情,毕竟父女这些年,但发生了这许多事,在她跟她娘落入危难的时候,萧云开选择了站在林氏那边。一个胳膊肘往敌人那边拐的爹爹,要来有何用?


    车轮轱辘轱辘一圈一圈的滚起来。


    萧华嫣决然的擦去了为萧云开留下的那滴泪水,回头来,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将军府熟悉的高阔朱红大门,而后毫不留恋的放下帘子。离去!


    总有一日,她要披着一身荣光回来,踏平这一方土地!


    将军府中一连送走了两个针锋相对的女儿,一个曾高贵风光无限的嫡长千金,一个低微入尘埃、而后又掀起狂风暴雨、无人敢轻视的失宠庶女。


    大房一空,府中安静了许多,空旷了许多。


    一种哀凉与让人窒息的萧索,萦绕在将军里没个角落。


    “萧华嫣竟真的和胶东王走了。你说她还留了话给我?”田氏问早前派去埋伏在暖颐园的丫鬟。


    丫鬟略有些紧张,结巴道。“是,是留了句话,不过……”


    “有话就说,结结巴巴半天放不出个屁来,急人。”


    “是锦绣代大……代二小姐转告奴婢的,她说,‘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好好仔细着身子,别死得太早!’”丫鬟将萧华嫣让锦绣转述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田氏气得咬牙,无奈这样人已经走了,也没办法出气了。


    “她还不是怕我收拾她,才当个赔钱货、硬贴到胶东王榻上。哼,就算回来我也不怕她!”田氏正气着,乍然看见丫鬟带回来的绣眼鸟儿,煞是可爱,心下一喜。


    “这鸟儿倒是可爱,哪儿来的。”


    丫鬟见田氏喜欢,忙殷勤献上。“当是四小姐带不走留下的。是对少见的珍鸟呢。奴婢知道姨娘喜欢这些东西,特意提回来的。”


    “哟哟,快,打开让我摸摸……”


    ……


    是夜,田氏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啊!!死了、四夫人死了!!”


    田氏满面乌黑,眼睛大睁着死在了榻上。而那一双绣眼鸟,也双双死了。


    都是中毒。


    毒,来自那鸟的羽毛上。鸟羽上涂满了□□。


    **


    秦壑带着萧华嫣去了东边的胶东之地,秦誉则带着萧袭月南下去了平津封地。


    看似这两双冤孽主是短暂的各自分开了,但,人虽暂隔,有一只狠辣的大手将这两边的人尽数绑了线、捏在手中!谁也难逃!


    夜半,一东、一南的两方营地,都有信鸽扑腾着翅膀,带着密信往平京城的皇宫飞去,飞往懿宁宫中,陈太后处。


    而秦誉南下这方,信鸽刚飞走。


    “你在做什么?”苏蝉对那刚放飞了信鸽的桃米分色罗裙的美人喝了一声。


    美人略惊慌,回头一看是苏蝉,放下心来。


    “原来是雪樱姐姐,吓了我一跳。”


    “你大半夜不睡,却在这里放信鸽,信里写了些什么……”


    “姐姐这般着急作甚,妹妹只是告知太后娘娘咱们一切平安,无需担心罢了。”


    “殿下一路对咱们姐妹照顾有加,你也应当知道感恩。”


    “感恩?”杜灵讥诮,对苏蝉道,“姐姐,你何必装得这般清高。虽然咱们现在不楼子里卖笑,但还是一样卖的!只不过现在卖的是命。”


    杜灵也曾混过桐城的风月场子,卖艺不卖身,只是不在怡人院,而后托了关系进宫当了舞姬,为陈皇太后所用。


    “可若殿下倒了,咱们未必就讨得了好。还是少做些昧着良心的事吧。你我都是同乡,我不希望看着你做错事。”苏蝉道。


    杜灵不屑地笑了一声,只觉得苏蝉这话可笑。


    “我说苏蝉姐姐,你竟然能这般正义凛然的与我说教。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杜灵还不知道么?”


    苏蝉脸色冷了冷。


    杜灵却并不在意苏蝉高兴不高兴,接着道。


    “杜灵一直没有告诉姐姐,其实我有个姐妹在怡人院,说了些姐姐不能告人的事与我听。姐姐是如何坐上怡人院头牌位置的,姐姐没忘记吧?争夺花魁之赛前夕,流莺和千红那么巧的死在了男人的床上,真真儿是可惜了啊……而那赛前那几夜,宿在姐姐房中彻夜不归的男子又是谁?太后问时,姐姐自诩还是完璧……若平津王殿下知道了姐姐早就承欢别的男人身下数回,就算碍着太后的面子不将姐姐逐出府,只怕,也不会再碰一下了……”


    苏蝉脸色一凛。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杜灵哼了一声笑,转到苏蝉跟前,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姐不懂没关系,灵儿妹妹也是随口说说,不当真的。姐姐只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又当做什么事,不该管的少管,该管的管好,就行了。”


    杜灵不屑一顾的回到营帐里,独留了一脸惨白、眼中含泪的苏蝉在野地中。


    苏蝉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花魁大赛之事,她是被逼无奈。若不夺魁,那便是要沦落为千人骑的风尘妓-子,她也是没有办法了。与其那般,还不若只痛苦那几日,谋了长远生路。


    那桐城的大人夜宿之事十分秘密,竟不想杜灵却知道!


    这段最让她恶心、不齿的过去,她一直想忘记,就在她以为终于挥别了过去的时候,竟然又被杜灵残忍的说了出来!


    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王殿下若知道了,她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苏蝉望这杜灵消失的营帐,焦急的美眸中闪过一抹阴冷-


    幸得秦誉上回有了部署,这一趟南行虽然人多、物多,但到底不是头回走。秦誉早就将所需之物、落脚之处布置了妥当。


    行了月余,即将到达北齐南边儿的平津封地。


    平津之所以叫平津,是有一津渡名“平”。平津所在的河名叫“霖水”。霖水北起于北齐中土腹地,南下流经平津,一路流到南齐最繁华的城“骁城”,再入海。


    平津的王宫在南州中间的“临邑”城里,待明日渡过了这条霖水河,就能到王宫里。


    可这夜,似乎并不那么平常。


    今夜,众人是宿在霖水旁的小镇客栈中。明儿一早就渡水。


    天将将亮起,伺候杜美人的丫鬟瑶儿惊声哭道——“美人、美人……来人啊,杜美人被蛇咬了!”


    秦誉与萧袭月闻讯赶去,只见杜灵已经口唇发乌,不省人事。


    “杜姐姐,杜姐姐……”另外两个美人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蛇伤在杜灵的小手臂上,乌紫的流着黑血。


    是非常毒的蛇!


    萧袭月掏出手帕,将杜灵被咬的小手臂死死捆住。


    “你做什么?杜姐姐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死死捆着着她,血都流不过去。”


    “就是!”


    萧袭月冷了两个哭哭啼啼、拉扯她的女人一眼。“不想她死就闭嘴。”


    ☆、第90章


    萧袭月本想吸那毒血,可动作还刚刚露了个苗头,就被秦誉气愤的拉住了——“你是想死么?”


    立刻有有眼色的侍卫上前,为杜灵吸毒血。


    萧袭月方才那一瞬间也是没有多想。大约是上一世残存的那点软弱良善在作祟,离开平京之地后就放松了一些。


    苏蝉捏着手帕,满面担忧。“南地本就多蛇,又是夏天、水边,妹妹们可要当心些。”


    “多谢雪樱姐姐提醒。”


    大夫来敷了药。幸得萧袭月捆住了杜灵被蛇咬的手臂,延缓了毒血走遍全身的时间,不然定然早已一命呜呼了。


    不过杜灵仍然昏迷不醒,没有脱离危险。


    夜里,秦誉为萧袭月舍命救杜灵之事很是生气。“你若是有个好歹,你可让我如何做?”


    萧袭月哭笑不得。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那些个深闺妇人对上沙场的的丈夫说的。


    “才离开平京不过月余,杜灵若突然死了,陈太后必然会以为是你杀的。岂不是传达出你急着反她的意思?”


    秦誉这才缓和了些脸色。“原来爱妃竟是为我舍身。如此说来,错是在我身上了。”


    萧袭月不与秦誉争辩,而是凝眉思索道:“杜美人被蛇咬的地方很是蹊跷,若是正常被蛇咬的伤,应当在腿脚伤,她却在小臂内侧,这是其一,若说她正躺着,也当是手臂外侧,她却伤在内侧。其二,杜美人生性警惕,做事也仔细,可她被蛇咬了竟连吭都没吭一声……”


    秦誉走过来,本想从萧袭月背后将她抱住,可是抬臂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而绕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难怪太皇太后让我赐你毒莲子,你这般聪明,说不定将来某日将我如文帝那般囚了,事事唯你是从……”


    萧袭月冷声,一下拍开秦誉轻挑的捏着她下巴的手。


    “我是想囚了你,而且最好用绳子捆了你的手。”总是不规矩!


    秦誉又凑近了些,呼吸浅浅的洒在萧袭月耳边。“原来你喜欢这样?待进了王宫,本王定然都许了你。”


    他又胡说八道!


    “王殿下,你怎地像个几十年没有见过女人的老鳏夫,嘴里老挂着些让小姑娘面红耳赤的荤-话。好歹你是平津这片土地的王,也不怕这儿的土地神听了笑话。”


    “他敢!”秦誉冷峻的容颜笑得有些坏,指腹摩挲着萧袭月的下巴。“敢说我是几十年没见过女人的老鳏夫?恩?萧小四,你小小年纪倒是‘见多识广’嘛,这都让你给看中了。不过我可比那老鳏夫惨多了,几十年还没开过荤,给你害苦了。”


    “……”


    “你说,该不该给爷洒洒甘露,滋润滋润?”


    萧袭月面红耳赤。人前要脸、人后不要脸,形容这厮真是太贴切了!冷漠与无耻,如此矛盾的两面,竟在他身上结合得浑然天成!


    “我不与你说了!好意和你商量帮你,你尽这般欺侮我!”萧袭月嗔了一句。


    秦誉坏笑化作无奈、冤枉,大了些声儿。“我如何欺侮你了?这都和你同床共眠了月余了,我连裤腰带都没敢当着你解过!我堂堂大男儿,你说我憋屈不憋屈!再说,你是我女人,我不对你热乎些,爷的儿子何时能指望上?”


    秦誉前世带兵打仗多年,与军中将士相处甚密,比之那些个完全长在宫中的皇子,自然多了许多粗犷汉子的习气,这段话如同军中那些糙汉子对媳妇的口吻。


    萧袭月听秦誉越说越离谱了,气了“哎呀”了一声,背过身去干脆不理他。


    “随行的美人那么多,你要是憋屈就去找她们,在我这儿撒什么火。”


    秦誉一听萧袭月那话,虽然知道她不是真的吃醋,但至少那“美人那么多”几词儿是有吃醋的初步模型了。秦誉笑了一声,腆着脸,看准了时机围上去将萧袭月圈在怀中,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萧袭月挣扎的力气不大,秦誉心头更是一喜,在萧袭月的耳边哑声道:“放心,你的‘小夫君’它认人呢,洞不对,它不钻。”


    萧袭月一听那话,哪里会不明白!羞得、气得脸颊红彤彤的。“秦誉!你、你好不要脸!”


    秦誉见她气得双眼红红的染着水光,心知这回药下猛了些,不过,话说回来,这口是心非的小娘们不这么办,她就总是一本正经的给你分析阴谋阳谋,忒不知夫妻情-趣了。


    萧袭月骂完,想起秦誉说的那句“人前要脸、人后不要脸”的话,心头更是委屈。敢情她每次责问他要不要脸的话,其实那都是废话。这厮真真儿是连树皮都不长的臭石头!


    “好好好,爱妃,本王知错,可好?莫哭了。”


    秦誉万万没想到,怀里羞得脸儿通红的女子,竟然突然气哭了起来。和平常总是冷冷静静的强硬女人模样实在不符合。


    “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萧袭月一边气瞪,一边眼眶里落水豆子,声音掩不住委屈。


    “如何不关?对爱妃来说落的是泪,对本王来说,那流得是本王的心头血啊!别哭了,心尖儿都扯得疼了。”


    好厚颜无耻的话!


    “真是老天不长眼,我怎生就遇到你这般癞皮了!”


    秦誉无奈的笑笑,不敢再惹炸毛的美人。心下苦笑:老天是长了眼的,他们本是该错过,这一世的重逢与姻缘,是他强求来的。


    萧袭月气了一阵儿,又觉得自己太较真了,有几分可笑。虽然身子才十五岁,但灵魂也不是无知天真的小少女,怎地还这般在人怀里气哭。


    “怎地不哭了?想通了?”


    萧袭月瞪了他一眼,不接话。知道一接话,他又要厉害了。


    正这时,下人来禀报。


    “殿下,苏侧妃求见。”


    苏蝉?


    秦誉、萧袭月两人正色,恢复平常的样子,各自落座。


    苏蝉面带泪色,进来,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雪樱这是作何?”秦誉问。


    苏蝉而今叫做苏雪樱,毕竟“苏蝉”是青-楼名妓之名,而今的身份实在不恰当。


    苏蝉扬起一双泪目,道:“殿下,这回杜美人被蛇咬之事还是怪我。杜美人本是叫了我与她同睡,说是怕蛇。雪樱一时乏了,便回绝了。是以才让杜美人一个人受了蛇咬。”


    苏蝉将事说了一回。秦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雪樱心下愧疚,请殿下许雪樱去照顾杜美人。”


    ……


    于是,苏蝉便去照顾了杜美人。


    只是,刚到王宫没两日,杜美人便死了,葬在临邑城中。


    “雪樱姐姐,你别哭了,瞧你这两日哭得眼睛都肿了。”


    “是啊,咱们姐妹四人从平京北地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剩咱们仨了,你若再有个好歹……”


    “胡说什么呢!呸呸呸,乌鸦嘴、不吉利,老天爷,吴妹妹的话这可不作数的,不作数的……”


    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劝着苏蝉的,正是陈皇后御赐的另外两个美人,吴鸢儿和林师师,和杜灵一样,都是水灵灵的美人,不过比起一向打扮素净的苏蝉来,还是少了些气质之美。


    苏蝉拭了拭泪,眸中哀伤浮现,眉心也多了些刻痕,嗓子因为哭泣久了,有些哑。“杜灵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苏蝉对着墓碑,黯然的说了这一句。


    吴美人拉了拉苏蝉的皓腕:“雪樱姐姐不要自责了,那夜你若陪杜美人睡了,指不定你也会被蛇咬。杜美人不会怪你的。”


    “是啊,雪樱姐姐,只是太后那里……咱们出宫之前,莲嬷嬷便叮嘱咱们要相互扶持、帮助,可现在才到临邑,杜美人就没了,若是传回去太后知道了,恐怕说咱们办事不利……”


    “吴姐姐说的有理,咱们再过一个月,再将这消息传回去……”


    两人提议,正和了苏蝉之意。


    三女子烧过纸钱,匆匆的回王宫。杜灵是美人,若是换在民间,便也只是个贱妾的身份,死了,也是入不了王陵的。像萧袭月、苏蝉这样的侧妃,当算贵妾,但也须得有子嗣继承了王位,才能入平津王王陵。


    苏蝉走出了三丈,又回过头来看了杜灵孤零零的坟墓一眼。正花样年华,凋落。


    是她对不起杜灵。


    不过,她若不这般做,总有一天身败名裂、死的就是她。她不想活得那般凄凉,她是逼不得已,只求杜灵做鬼不要怪她……


    *


    平津的王城临邑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杂耍吃食都有。萧袭月来了这方水土之后,心情也轻快了起来。之前身在平京城中,连呼吸都是压抑的,喝水,都恐惧有毒。


    杜灵之死倒是没有影响到她和秦誉的生活,秦誉下令在城中挑选了些机灵的丫鬟,给萧袭月用。


    萧袭月万般推脱,如何也推脱不了。


    外头的人用着着实也不放心,最后秦誉在王宫中挑了四个奴婢、两个太监给萧袭月。香鱼没什么反应,倒是冬萱连着两日都没睡好,做梦都梦见自己被秦誉给下放到干粗活儿的殿里挑水劈柴。


    萧袭月瞧了眼眼前的两个太监,都约莫十八-九的年纪,长得五官端正、白白净净,很是秀气。


    两个太监都低眉顺眼的,站做一排任萧袭月打量着。


    “你们江南这方的小少年都这般白净?”


    萧袭月用手里的竹简挑起其中一个稍有些姿色的少年来。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的,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毛发墨黑、皮肤白净如玉。


    “回萧娘娘,江南气候湿润、土地肥沃,养人。”


    这少年规规矩矩的答道,声音不高不低。萧袭月嗅出些书香公子的气味儿来。


    于是,挥退了另外那太监和四个宫女儿。


    “叫什么名儿?”


    “进王宫前的名儿奴才已经忘了,进宫后的名儿请娘娘做主。”


    他话说得谄媚,但语气还不够完美,有些生硬。


    萧袭月围着打量了一圈儿,看得太监拘谨。


    一把匕首猛地指上太监的咽喉——萧袭月刀尖儿直指着太监的喉咙,眼睛危险的眯起来。这男人下巴上有淡淡的青黑,虽然不明显,但近看还是能看见!他绝不是宫中久居的太监!


    俊俏太监不料萧袭月识破,满头冷汗、心下紧张,但却没有做出伤害萧袭月的动作来。


    “萧娘娘请息怒……”


    俊俏太监仍旧不肯说实话,萧袭月又是威逼了一番,他终于才如实招来。不过萧袭月万万没想到,这俏太监,竟然是秦壑派来的!!


    原来,秦壑派了人暗藏跟随着,与他报告她的动静。那其中一人正是平津之人,不想路上遇到不测,几人全死了。这俊俏太监是那人的弟弟,为了不让兄长任务失败而连累到家人,冒名顶替。


    无奈,他兄长是个武夫,他却是个读书作画的秀才。


    萧袭月颇有些无言。秦壑竟然还暗里派了人跟来,不过,那什么“不测”,约莫是被秦誉发现了,给做了!要知道,秦誉已经是够阴的了,还有几人能在他面前放阴招?


    萧袭月收好匕首,见这俊太监就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脸颊染了红霞,真是哭笑不得。若是秦壑知道他最终派来的是这么一个人,只怕会气得一刀将这秀才给捅了——实在丢人!


    “你出宫去吧,若是王殿下知道,你是死路一条!”


    俊太监跪下,虽然卑躬屈膝却并不让人觉得卑微。


    “若我离去,我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萧娘娘若是不愿将我留下,就将我处死吧。”


    哟呵,还有骨气了?


    萧袭月挑眉冷声道:“你威胁本宫?”


    “奴才不敢威胁娘娘,只是说了奴才的真实处境,奴才一家的命全凭娘娘做主……”


    萧袭月本不想理会这突然冒出来的草包“细作”,但忽然觉得这人真是菜到一定境界,天真单纯得有趣!有哪个细作会这般不畏死的告诉你,我就是来监控你的,你不要我,我全家都得死了……


    “好,就留下你吧,不过,你写给胶东王的信,得由本宫先过目。”


    要监控她?她就好好戏弄戏弄这个秦壑!


    呵。整不死你!


    萧袭月脑海里立刻浮现一套完美的计划,定然让秦壑心情忽高忽低,与萧华嫣夫-妻-生-活格外刺激……


    “爱妃何事笑得这般开心?”


    秦誉进殿来。一身王服、王冠显得格外威严有气魄,若是让陈太后看见他这番王者之风,只怕立马就会派杀手来将他埋伏杀了去。


    萧袭月扶了扶礼。“臣妾是笑王殿下派人挑选的这小太监,甚是伶俐。”


    “哦?”


    秦誉仔细将俊太监打量了一番。


    “低眉潜首的脸都看不见,比一般太监胆子还小。叫什么名儿?”


    萧袭月一口道:“没名儿,不过刚才臣妾想了一个,便叫,‘覃贺春’吧。”


    覃贺春,秦壑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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