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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兮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嫁给师弟(7)


    黄昏时分, 彩霞漫天, 霞光仿佛将天地都笼罩住,染红江面, 也给翠绿的芦苇丛披上霞衣。一艘乌篷船静静停靠在芦苇丛中,忽然无数惊鸟自芦苇丛中飞起, 掠过橙红色的水面朝水天之间飞去。惊动不过一刹,芦苇丛很快恢复平静。


    平静得不正常,没有飞鸟的身影, 蛙鸣也停止。春风拂过,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一股肃杀之气若有似无,自四面八方包围圆点中心的乌篷船。乌篷船中有两人,其中有人正在垂钓,另一人坐在船头,靠着垂钓那人,正阖目假寐。


    浮漂突然剧烈抖动,鱼线被拉直, 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裴回抓着鱼竿,淡定说道:“鱼上钩了。”


    靠在他身上扮虚弱状的谢锡闻言轻笑:“没有柴火, 钓上来也煮不了。”四周围都是芦苇, 找不到生火的地方。


    裴回面无表情,眼里流露出失望的光。手腕一用力, 水中上钩的鱼甩着尾巴和水珠被提了上来, 落到船头木板上。裴回把鱼钩从鱼嘴巴里拿出来, 正在这时,一支闪着寒光的箭破空而来,直朝着谢锡的面门而去。


    裴回头也不回,将手中的鱼扔出去,鱼身正中箭身。鱼落入水中,晕乎半晌才摇着尾巴潜入水中,而那把偏了准头的箭进入水中被淹没。下一刻,潜伏水中、芦苇丛中的刺客蹿出,锋利的刀刃折射着耀眼的霞光。一柄鱼竿如长剑,挑、刺、劈、撩,简单的动作却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牢牢护住谢锡。


    谢锡微微侧首看着静静躺在船舱中的长剑,乌黑鎏金的剑鞘,剑身轻盈雪白,极为美丽。那把长剑出鞘的模样很漂亮,藏在剑鞘里的时候朴实无华,一拔出来便流泻出万丈华光,夺彩炫目。一如师兄,虽籍籍无名,但有一日出江湖,便是游龙雏凤鸣而天下惊。


    昆仑曾经是天下武学魁首,因其神秘而能容纳四海百川的武路和内功心法闻名。但昆仑山门弟子心性多是淡泊缥缈、不争名利,好似个仙山门派。


    武林中各大门派在后面的发展中摒弃追求武学至高境界转而追名逐利,久而久之,不爱追名逐利的昆仑山门知名度下降,不复从前被追捧的地位。至今,除了有些神秘,其赫赫威名已无人知。


    谢锡扬名天下靠的是自创的逍遥剑法,几乎未在外面用过昆仑剑法。故此,昆仑剑法藏锋至今,天下无人识。


    昆仑五脉中以玉虚一脉剑法最强,曾有传言,昆仑开山祖师爷自创剑法最后以武证道,一剑碎虚空,升仙入道。不过这仅是传说,真假虽不可考,但也足以说明玉虚一脉剑法的厉害。昆仑山门以心性淡泊闻名,其镇派至宝的归宗剑法却凌厉霸道,练至最高一层便如万剑归宗,一剑可幻化出万把剑。一剑屠城,可当百万雄师,乃是至尊霸道之剑法。


    谢锡学了那剑法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练不成,他对剑道根本不痴迷,做不到一心一意。相反,裴回能够做到,他是一眼就能望到边的纯粹心思,不会三心二意。如果选中了一条路就一定会至死不渝的走下去。


    翠黄色的鱼竿因速度过快而闪成虚影,快准狠地击中目标,刺客如下汤的饺子般纷纷掉落水中哀嚎。那鱼竿虽不致命,但打在身上的力度如千斤重,有些连肋骨都断了,偷袭的刺客浸在水中好半晌也爬不起来。


    谢锡眼角余光瞥见耳后一道寒光刺过来,动作不慌不忙,随手拾起放于船头边上装鱼饵的瓷碗朝后头投掷过去。那刺客正正被砸中头,鲜血淋漓,更为可怕的是整碗的鱼饵盖到脸上,不断蠕动着,吓得刺客慌乱尖叫,一不小心反倒砍中同伴。


    裴回旋身一横杆击飞刺客,落到船头上抽空瞥了眼谢锡,见他面色惨白、额冒冷汗,脖子上还有爬上来的红线。心知他这是蛊毒发作,不由斥责道:“你不要妄动真气,这群尾巴交给我解决。”


    谢锡便不胜柔弱的靠在船舷上,虚弱笑道:“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最后一个刺客哀嚎着落入水中,裴回一个帅气回身落在船板上,顺势挽了个剑花,翠黄色鱼竿横在身后。长身鹤立,身姿挺拔,眉目疏朗,垂眸睥睨,傲然之气隐现。


    裴回侧耳倾听芦苇丛中的动静,霞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人瞧见不由倒吸口凉气。盖因青年皎皎如玉,肃肃如松下风。


    藏在芦苇丛中的其他人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后便纷纷离开。只要确定谢锡伤重,甭管是剧毒还是毒蛊,只要确定危及性命就能回去复命。这些没有轻举妄动的人马还算聪明,也可能是之前吃了大亏,总之现在不会蠢到趁谢锡病着的时候去刺杀他。


    谢锡这人看似温朗实则芝麻馅儿,病着也不忘算计其他人。他利用自己重病濒死的消息引来不少势力,来了个瓮中捉鳖。短短四个月以来,逍遥府势力不声不响的扩张到令人惊恐畏惧的地步。


    江南宋家庄被灭门,宋采兰在风雨楼放出来的消息一经传遍江湖,所有武林势力都在观望谢锡的动作。这群老狐狸心里都清楚江南宋家庄就是个烂摊子,明晃晃的陷阱,要是谢锡参一脚进去,以他重病濒死的现状恐怕是个死局。


    但谢锡真正参一脚进去,他们在佩服的同时又暗中堤防、猜忌,要是真重病濒死还能下江南?


    如果真的重病濒死,那就一定要趁此机会再踩上一脚,彻底把谢锡坑死在江南。毕竟逍遥府那么大的势力实在惹人眼红。


    因此,这一路后头跟了不少尾巴。每个势力都想试探,却也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不约而同希望出现个傻逼冲头阵。瞌睡碰巧遇上送枕头的,还真有傻逼冲头阵,虽然被秒杀。至少其他人掌握部分情况,不至于太被动。


    他们见识裴回的剑法,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谢锡就是贼,身边跟着个籍籍无名的生面孔竟然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


    得到消息的各大势力感叹的同时不由嫉恨,怎么他们就笼络不到这样能为自己卖命的人才?


    当今世道,武林和官府勾结,共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此时,身为天下第一的谢锡无论哪一方面都足以成为揭竿而起的枭雄。一呼百应,那是真正众望所归、万众瞩目的帝王。如果谢锡也有问鼎天下的野心,那其他人就甭玩儿了,基本就是个陪跑的命。


    如此,便是各方势力都想弄死谢锡的原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何况谢锡耀眼得让人恐惧。


    而这些收到消息的势力在同一天全都收到来自逍遥府的白条警告,同一时间,门下分舵遭遇有目的性报复。各大势力焦头烂额,对逍遥府和谢锡是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召回跟踪的探子。有些势力门派不信邪,第二天就收到另一个分舵被拆毁的消息。


    谢锡拉起绳子,绳子底下捆着在江水中泡了一天一夜的酒坛。劈开盖子,酒香四溢。裴回立刻扔掉鱼竿,端了两个小碗默默推到谢锡面前。


    谢锡轻笑着摇摇头,往两个小碗住八分满的酒水。酒水经过河水浸泡变得冰凉澄澈,口感更佳。一人一只碗,对着碰了一下便仰头喝,就着落日余晖、春风绿水,风雅至极。


    裴回瞥见谢锡衣领下的红丝悄然往上爬,便指着脖子问道:“不痛?”


    谢锡浑不在意:“忍得住。”之前的蛊毒已经清除,现在身上中的是另外一种毒。离开逍遥府时让程冰下的毒,不会危及性命,但会很痛,本是用于刑罚犯人的毒药。


    桃花蛊毒作祟时的疼痛也不亚于这种刑罚用的毒产生的疼痛,因此谢锡还真忍得住,至少现在还能喝酒谈笑风生。


    裴回:“昨天就开始发作,亏你忍得住。”他将碗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水沿着嘴角滑落,滴进衣服里,沾湿衣领,染出块透明的地方出来。随意抹了把嘴角,忍不住再次提议:“你也不要我帮你,径自忍耐。第一次你说后面有人看着,我把尾巴解决了,第二次你又说幕天席地有违斯文,我们就在夜里,进船舱盖上被褥。现在你总没理由了吧?”


    “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净学书生君子那套酸儒迂腐做法。”裴回不耐烦的嘀咕两声,复而抬高音量喊道:“不要婆婆妈妈,你再拒绝,痛的是你自己,而且还不知道蛊毒能带来什么更坏的影响。拖拖拉拉,易生事端。再者,同是男人,你怕什么羞?”


    谢锡低声道:“总归是师兄吃亏,我能忍就忍。”


    裴回蹙眉,正要呵斥回去。但见月色下的谢锡虽容色苍白,却始终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眼中俱是坦荡赤诚的光,令人动容。晚风拂过衣襟和长发,裴回莫名觉得此刻的谢锡很单薄脆弱,这般一想,心不由软下来。


    裴回脸色柔和了一些:“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酒碗搁在一侧,他抱着胳膊说道:“还是你想要跟上次在墓室里一样,点你的穴道盖住你的眼睛,让你动弹不得?”


    话一出口,裴回当真思考这个操作的可能性。谢锡蛊毒发作时不能轻易动用真气,制服他还算容易。唯一的问题便是上回的姿势用了,这回要是再点住穴道该用何姿势?哪种风月姿势是不需谢锡动的?嘶——不太记得了。


    看过风月图谱的记忆太过久远,当初又是粗略一看,还能记得多少式已经很好……一共是多少式来着?


    十八?十九?


    这么多,总该有一两式不需谢锡主动的。让他再仔细回想回想。


    闻言,谢锡眉头不禁一跳,再看裴回表情,还当真蠢蠢欲动。心中暗叹,还好今晚没打算拒绝。前头两次拒绝玩的就是欲拒还迎,再者事不过三,能吃到甜头就行,贪心太多小心翻船。


    这么一想,谢锡便主动起身,握住裴回的手腕。触及温滑细腻的皮肤,果如想象中的舒服,摩挲两下便不经意地松开。裴回也没察觉到古怪,倒是回过神来盯着谢锡看,面露疑惑。


    谢锡淡笑:“既然师兄这么说我就不好再推辞,但由我主动。上回墓室里……师兄受苦颇多,实则步骤错了好几步,开始的时候才会受那么多苦。若是我主动,师兄只管享乐,绝不会受苦。”


    偶尔主动的师兄真的很可爱,不过那样就不能光明正大拥抱师兄。再者,如果每次开头都那么惨,难保师兄以后不会产生又爱又怕的心理,要是害怕的心理占据上风,就轮到他受苦了。


    “是吗?”裴回狐疑的望着谢锡:“你很熟练嘛。”


    一想到谢师弟以前跟其他人有过那样深入的亲密他就不太舒服,连想要救他的热情也褪去两分。


    谢锡便说道:“家中长辈担忧我不通人事,送了我很多风月图谱。初时觉得有趣便观摩许多,看多了就觉得无聊,扔到一旁不再碰。至于有没有尝过云雨情事……二十几年来也只跟师兄最为亲密。”


    裴回脸颊有些烧热,对上谢锡灼灼目光,承受不住般的撇过头。猛然起身朝船舱内走去,期间一言不发。谢锡笑望着裴回进入船舱的背影,半晌后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对着月色江面长啸。下一刻,船舱中扔出一个碗,直冲谢锡脑门。


    谢锡接过碗,提着酒坛就进入船舱,舱中裴回面对烛火跪坐在被褥上。谢锡也跪坐下去,从背后搂住裴回,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含糊念道:“师兄,我真高兴。”


    裴回平静无波的心口陡然就跳快了一下,接下来仿佛是决堤的岸口,心跳加快的频率没有停下来。他盯着烛光,听到谢锡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总觉得哪里透露着些许古怪。只是此刻气氛旖旎暧昧,实在抽不出空去想其他,全身注意力落在紧贴背后的谢锡。


    不同于上次在墓室里的主动,完全由裴回主导,那时也没有搂抱,并不太亲近。那回,裴回并没有产生将会被由内及外侵占的惊恐和颤栗。这次则相反,被侵占的气息实在太明显,危险的感觉在不断警告裴回。


    尽管来自于本能的对于危险即将到来在告诫他赶紧跑,但理智还是让他跪坐原地,绷紧腰背不动。


    察觉到裴回的紧张,谢锡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带进来的酒坛推到裴回面前:“师兄,放松。”说完,还轻轻的拍了把裴回的腰。


    裴回浑身一抖,惊愕不已,垂眸瞪着推到面前的酒坛。来不及思考就提起酒坛子灌了大半,终于把自己灌得半醉。一边挺直腰背跪坐着,一边面无表情打酒嗝,顺便还把摸上锁骨的谢锡的手拍开:“你干嘛?”


    谢锡一愣,凝望着面露警惕的裴回,忽然轻笑,呼出来的鼻息喷洒在裴回的脖子上。裴回敏感地缩起肩膀,表情茫然又无措,似乎不解两人此刻过于亲密的距离。谢锡眯了眯眼,伸出舌头顺着裴回的脖子往上舔,同时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裴回缩着肩膀,反射性想要躲,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死死定在原地不动,导致全身瑟瑟发抖,呼吸也粗重不少。眉头蹙起来,眼里冒着水光,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绷紧了不动。


    师兄在紧张?还是害怕?


    谢锡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心疼。因为裴回的主动,也因为认定裴回对他有情,所以肆无忌惮的欺负却忘记师兄也是个男人。


    雌伏人下,师兄也是会害怕的。


    谢锡搂紧裴回,撩开他脸颊上垂落下来的头发,在他脸上落下细碎的轻吻。温声细语的哄道:“师兄,不要害怕,不要怕我。不会让你痛,你信我,我不会让师兄痛。难道师兄还信不过我?”


    裴回的目光焦距渐渐凝在谢锡身上,迟疑许久:“谢师弟?”


    谢锡璨然一笑:“是我,师兄。”


    裴回定定地望着他,慢慢放松身体,像遇到亲近的、可以信任的家人,忍不住流露出依赖的情态。在他心里,师父和师叔们偶尔靠谱,师弟师妹们不惹事就能省好多麻烦,唯一真正靠谱的人就是谢锡。因为谢锡从来不会制造麻烦让他去收拾,而且很多人都信任他。


    所以,谢师弟是可以信任依赖的人。


    裴回茫茫然地盯着烛火,依偎在谢锡怀里不再紧张恐惧,只是左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谢锡环住裴回的肩膀,脱下他的衣服,忽然摸到一颗圆滚滚毛绒绒的东西,掏出来一瞧,发现是裴回养的那只红隼。


    这只红隼本来在睡懒觉,被掏出来后迷迷糊糊还想回去。谢锡冷笑一声,打开船舱里的柜子然后把它扔了进去。


    肥球红隼:嘎嘎??


    裴回:“……肥球的声音?”


    醉酒之后,意外的坦诚。但这坦诚伤害了本名绣球的红隼,它很信任裴回,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受到至亲之人的背叛,震惊过度导致失语,久久无法恢复受创的心灵。


    烦人的嘎嘎声消失,谢锡收回想把那只肥鸟震晕的手,轻声哄着裴回:“不是,它在睡觉。我们不要吵醒它,师兄动作不要太大,乖一点,很快就让师兄舒服了。”


    裴回:“哦。”


    茫茫然晕乎乎的情况下还记得要替谢锡解蛊毒,所以格外配合,没有半点反抗。难受了便蹙起眉头,谢锡只能从他的呼吸声判断是否舒服。


    裴回侧着脸看向烛火,烛火闪烁明灭,摇摇晃晃——不对,不是烛火在摇晃,是乌篷船在摇晃。


    唔——也不对,是人在晃。动作的力度太大,船又是靠着浮力停在水面上,没有着力点,所以晃得格外厉害。灯火也跟着晃动,投射到船舱舱壁上的人影也在动。


    裴回很难受,浑身都难受,但要他详细描述又说不出来。飘乎乎的,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上,有种脚踩不到地上的恐惧,也有莫名的刺激和快感。双手撑在被褥上,侧着脸也贴在被褥上,差点连人带被褥的被撞到前面去。


    他就像个高烧的病人,浑身无力。整个人被牢牢锢住,才往前一点儿就被扯回去,霸道得不给半点喘息的空间。密集的攻势让裴回浑身哆嗦不已,身上汗涔涔的,很黏糊。头发也被打湿了,有几缕黏在脸颊上,原本散落在后背的头发全被拨到前面去,因身后的人钟情于他的后背。


    裴回双眼失去焦距,茫然无措,眼泪珠子跟掉了线似的不住往下滚落也无知无觉。时不时隐忍地呜咽两声,也不敢放声大哭释放难受古怪的情绪。


    长发荡到眼前来,裴回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头发。那是谁的?迟钝的脑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是谢师弟的。


    谢师弟的笑声近在咫尺,跟平时听到的很不一样,这会儿的声音带了餍足过后的慵懒和低沉。他整个人都压在裴回背上,左手紧紧扣住他的左手,十指相缠。


    肩膀忽然传来刺痛,裴回也只是抖了一下便没动静。脖子、肩膀和后背是重灾区,开始还不习惯,久了就麻木了。肩膀上有个齿痕,被咬了很多次,裴回也麻木了。这种痛还是能忍受的,因为通常伴随着这股刺痛的还有压倒性的快感。


    所以,小小的刺痛就变得微不足道。


    “师兄,我们再来一次吧?我觉得蛊毒被压制下去没有再作乱,可能真的有用。有没有可能不是姿势而是次数的问题?要不都一起试,你说呢,师兄?”


    裴回张开口,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此刻根本无法思考,而谢锡也不是诚心跟他商量,他就是自说自话然后我行我素。


    霸道无礼得过分!


    天亮的时候,日出东方,水天一线之间,火红色的日光洒遍江面和整个芦苇丛。燃烧整晚的烛火也在此时熄灭,火光一熄,飞鸟自水天相接处长鸣而起。从裴回卧趴的角度看过去,便好似这群飞鸟是从熄灭的火光中飞出一般。


    奇观美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裴回动了动手指,目光失神,毫无焦距。


    贪婪的欲望终于得到餍足,谢锡这才好心的放过裴回,后者庆幸不已。疲累如潮水淹没全身,他终于能放心闭上眼睛而不用担心再被摇醒了。


    黑暗涌上来之前,裴回忽然想到,这是多少次还有第几个姿势了?可千万不能忘记,不然还得重新试一遍排除掉。


    那就太累太惨了。


    睡梦中的裴回生生打了个寒颤,恨不得早点找到薛神医尽快救治谢锡。不过下回,一定不要谢锡主动了。


    他骗人。


    第32章 嫁给师弟(8)


    裴回睁开眼, 自下而上望着谢锡。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枕在谢锡的大腿处, 而谢锡披了件外袍,敞着赤裸的胸膛。胸膛上有好几道指甲刮出来的红痕, 肩膀上也有些暧昧的痕迹。长发松松散在背后,西斜的光照打在他的侧脸上, 一瞬间让裴回产生凝望雪山的错觉。


    谢锡正凝眸盯着船舱内那把乌黑鎏金的长剑,察觉到裴回的动静,立刻垂眸:“醒了?”他的右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拢着裴回的长发。


    裴回爬起身, 本就做好腰酸背痛的准备,毕竟这次可比上次耗费时间还多, 而且直接被做晕过去。情况应该更严重才对,然而事实相反,他爬起来后舒展身体,只有微弱到可以忽略的酸痛。裴回顿时惊讶,看向谢锡的目光中充满怪异:“原来你说真的。”


    裴回晕过去后还紧缩眉头,浑身脏污,谢锡替他擦洗干净又帮他穿上衣服。见他还是蹙眉难受的模样便花个把时辰替他推拿活络筋骨, 直到裴回在睡梦中松开紧皱的眉头,陷入安稳舒服的沉睡才松手。


    谢锡见裴回起身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想告知一句, 未料还没开口就听到裴回脱口而出的话。他不动声色, 温和的笑:“我说过不会骗师兄的。”


    闻言,裴回思及昨夜的劳累, 想要指责他骗人但发现自身无恙。当下感到左右为难, 一方面觉得整夜被翻来覆去弄个不停太凄惨, 另一方面他在醒过来后浑身清爽并不觉劳累。这次跟在墓室中的那次相比实在好太多,再者谢锡前戏做足,他被进入的时候确实不痛。


    这么一想,谢锡也不算骗人。


    裴回瞟了眼谢锡,沉吟半晌,语重心长:“你以后不要弄太久,我上次就没有浪费时间。”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满,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昨晚被强迫弄哭很多次,眼睛红了,喉咙也喊哑,他不断求饶认输,谢锡还跟没听见似的继续逞凶。


    思及此,裴回更为坚定:“谢师弟,只要你每次快一点,我们能省很多时间。”


    谢锡意味深长:“快是没有问题……”就是时间省不了。


    裴回不知谢锡心思便当真以为他懂自己的苦,这是答应下次会快速解决不浪费时间。于是颔首满意说道:“嗯,下次不要忘了。”这便轻飘飘把事儿揭过去了。


    所以说这就是没经历过社会人情险恶历练的后果,某些方面天真得感人。他竟就这么信了谢锡,浑然不知色令智昏的男人床上床下是两个样子。下了床穿上衣服就是正人君子坦荡荡,上了床裸裎相对谁还记得曾经发过的誓?


    ——当然聪明人是不会轻易毁约,他们只会玩文字陷阱游戏。


    裴回捡起散落在船舱内的衣物背对着谢锡一件件穿起,随手将长发拢到一旁,每次穿衣都要拨弄长发便觉麻烦。这时谢锡上前握住那把长发并说道:“我帮师兄绑头发。”言罢,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把篦子就兀自梳起来。


    裴回回眸看了眼正认真替自己梳发的谢锡,想了想便随他,转身摸到外袍披到肩上然后举目四望,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腰带的踪迹。他伸手朝后拍打谢锡胳膊:“我腰带呢?”


    谢锡从身后找到他的腰带,腰带上沾了白色污浊物,不能再用便只好从箱子里拿出新的腰带。箱子放在船舱角落里,除了装换洗衣物还有其他用品。甫一打开,一团圆滚滚的肥球骨碌碌滚出来,蹬着相对于圆肥身躯而言特别细小的鸟腿儿睡死过去。


    裴回见到绣球便想起昨晚的事,脸颊莫名烧红。刚醒来时都没有的羞耻感在察觉到第三者存在便突然高高蹿起,灼烫的感觉蔓延到耳朵和颈项,背对着谢锡,埋头装死忽略那灼热深沉的目光。


    皙白的脸颊和脖子都染上胭脂红,谢锡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胭脂白玉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青紫吻痕,瞧得谢锡牙根泛痒,又想往上面啃一口。他微微眯起眼睛,舌头顶住下腭牙根处,右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这是谢锡心中涌起势在必得的渴望但需得克制之时产生的小动作。


    谢锡无声轻笑,起身跪坐在裴回背后,替他绾发并拿出根玉簪将他的长发固定住。“当时那些刺客摆明要我们的性命,师兄为什么还不拔剑?”


    围攻他们这艘小船的刺客共有十几人,芦苇丛中还藏了好几批人。如果真要震慑住他们,裴回得拔剑,让剑染上血光才能让他们忌惮。裴回甚至没有拿出长剑而只用鱼竿,虽然剑术高超却没有达到令人震撼惊艳的地步。


    所以各方势力只收到谢锡身边随行是个剑客的回复,他们没把裴回放在眼里,只以为那是个普通但剑术高超的剑客。但假如应战中裴回拔剑,他们一定会重视。因为裴回不仅仅是个剑客,他还是个武道宗师。可惜他掩住自身光华,致使各方势力都对他掉以轻心。


    之前没管身后那群尾巴是要通过他们传递某些模棱两可的消息,目的达到的话就再不能容忍他们继续跟着。所以谢锡在达到目的后就让逍遥府给各方势力递白条警告,顺便砸个场子活动活动。毕竟被跟了那么久,心情总有点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当真只有他跟师兄两人同下江南。泛舟江上,把酒言欢共赏春光,偶尔蓑笠纶竿,过的神仙日子,好不惬意。


    谢锡指腹摩挲的动作一停,迅速从幻想中回神,将目光投向背对自己的裴回。他还记得要等裴回的答案:“师兄?”


    裴回猛然回神,“剑身沾血不好洗。”


    这话一听就是在撒谎。谢锡接触过裴回那把长剑自然知道那是把滴血不沾的宝剑,剑身雪白不染尘埃,哪怕沾满鲜血只要轻轻一甩就能恢复雪白干净的面貌。


    谢锡:“师兄还是犹豫……无法动手杀人?”


    裴回:“没有。”


    谢锡:“师兄不必骗我。”


    裴回回头,奇怪说道:“我为何要骗你?”回想一下,发现上一句确实太敷衍,于是说道:“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江面染血,河底沉尸,等冬天水位下降你看吓不吓死人?”


    谢锡失笑:“只是这个原因?”


    “不止。”裴回握剑在手,绕着矮小的船舱回身和谢锡正面相对。凝望面上带笑的谢锡,严肃而认真的询问:“如果当时出手的是你,你会杀人吗?”


    谢锡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们要杀我,我自然会杀回去。”语气淡淡,似乎杀与不杀没甚区别,手沾人命也跟寻常做菜时候杀鸡宰鸭一般。


    裴回想起山门内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谢锡此人是天生的上位者,他对于生命是漠视的,任何时候都能冷静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他能自创逍遥府,一呼而天下应,换成山门内任何一人是做不到他这样的。然而谢锡也有上位者的仁慈,他能控制自己不会滥杀成性。


    谢锡伸手轻抚着裴回的脸颊,又在他将要皱眉之际离开,淡笑道:“好吧,我不会全杀——应该会杀一两人以震慑其他人,顺便让他们离开的时候把尸体拉走。”他也不想见到河底沉尸的画面,破坏美景。


    更何况,他也不是滥杀成性的人,如果能通过震慑逼退敌人自然不需费力杀死全部。要知道若是将人逼到绝境,让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么临死前的反抗也是惊人的。哪怕是只蚂蚁,临死也会反咬一口,千百只蚂蚁啃一口也会露出白骨。


    “可是师兄,你一个也不杀。”


    没杀任何一人和只杀一两人仍是有区别,后者只是不想动手,那么前者只会纵容敌人气焰,反将自己陷于危境。之前也提到过,身为剑客未曾见血,永远不可能成就自己的武道。


    裴回冷着脸,实在逃避不过去才叹气说道:“谢师弟,你也学过归宗剑法自当知道这套剑法霸道凌厉,万剑归宗,练至大成时一人便可当百万师。”


    何等霸道凌厉的剑法!如果心性不稳、自私、暴虐者习成归宗剑法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危害?天下已无人知晓曾有昆仑玉虚一脉弟子学成归宗剑法,下山历练,于一城中受到欺辱,怒而拔剑屠城,仅是一招剑法便将满城屠尽。


    这就是归宗剑法一剑屠城的由来。


    正因此,在无法适应当今武林逐渐世家化的同时,昆仑派也逐渐隐退江湖,变得无比低调,至如今竟无人识的地步。而昆仑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心性坚韧良善之辈,不断经过考察才敢授予归宗剑法。同时山门要求内门弟子在剑法未成之时不得杀人,剑法大成后更不得妄自杀人。


    剑是需要开刃见血光的,裴回剑道天赋高,师门把他从小养到大自然知道他脾性如何。裴回看似木讷实则通透,性格冷淡不近人情实际是过于偏心。被他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偏心到极致,没进入眼里的,就是路边野草不会投之以目光。


    师门对此更为担忧他钻牛角尖,偏执成魔,酿成大祸。虽然裴回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玉虚一脉掌门当甩手掌柜,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突然有了心魔。因此门内与裴回同期的其他弟子被允许下山,杀过不少恶人时,他还是不被允许杀人。


    谢锡十五岁下山历练半年便已见过血光杀过人,十七岁离开山门更曾深入山贼窝里杀恶人无数。山门长辈看透谢锡,知他是人上人,心性不凡,冷漠却不乏仁慈之心。再者,谢锡也没打算学成归宗剑法,这就更让昆仑山门长辈放心他下山。


    反观裴回,练剑近二十年也未曾沾人命。剑道陷于瓶颈,山门长辈这才同意他下山完成迟来数年的历练,结果便是他裴回迟迟无法下手取人性命。


    “师门对习成归宗剑法的弟子要求格外严格,杀的第一人必须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他只是尚未遇见真正该死的恶人。“师父说过,哪怕是真正的恶人,其实也不是我杀他的理由。”


    杀人不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哪怕是罪有应得者,裴回也没有权利去处置他人的生死。


    谢锡不由往前探身,直勾勾盯着裴回:“师兄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杀人?”


    “不。”裴回神色淡淡,眸光坚韧,由始至终也未曾改变过他的信念,一如雪山山巅终年不化的冰棱。“遇到该死之人我不会手软,不杀,只是因为不想杀。”


    谢锡心神微震,久久无言。他似乎小看了师兄,或许因着以前从未正眼直视过,也不曾放在心上。他以为师兄是怯弱、心慈手软,可他忘了通透之人其实心肠最硬,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身为剑客,剑不沾血,只因裴回超出常人百倍的克制。


    侠以武犯禁。当今武林,有谁还记得这句话?谁人能在身怀绝技之下还能以常人律法规束自己?便是江湖中以自律克制、君子仁慈闻名的谢锡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如裴回这般克制。


    谢锡轻笑,眼里流淌着比春江水、花月夜还温柔旖旎的情意。裴回被这种目光注视着,初时微愕,随后便觉浑身不自在,撇开脸轻咳:“别耽误时间,你去划船……该启程了。”


    他们已有三天不曾上岸,昨夜又在芦苇丛中停留整天,也是时候上岸进城购置些物品,如此才能继续上路。谢锡没有异议,起身朝船头走去,拿起竹竿便撑船掉转方向离开芦苇丛。行走半日,黄昏到来,逐渐从冷寂的江面来到较为热闹的水域。


    行走一段水路便能见到好几只水鸭子悠闲自在的漫游,再往前又是好几只鸭子聚在一块。谢锡回头对坐在船舱中的裴回说道:“快要上岸了。”


    裴回便从船舱中走出,与谢锡并肩而站。此时已能瞧见炊烟和归家的渔船,晚风徐徐,红霞满天,岸边蒌蒿芦芽脆嫩多汁。如今已是能窥见江南一角春光。


    乌篷船很快停靠在岸边,二人下船上岸,从岸口行至坊市客栈住下。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店小二特意走了一趟过来敲门叮嘱:“夜晚紧闭门窗,无事不要出门。”


    这叮嘱未免古怪。谢锡多问了一句:“为何?”


    店小二头次见到这般好看又气质温润的人,心生好感便多嘴道:“妖魔作祟。”


    谢锡和裴回落脚的这处小城镇名为梁溪,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白日里瞧着安居乐业,宁静祥和。但天色一黑,街道立即空空如也,便是最为热闹的花街柳巷也熄了红灯笼不敢声张。确实古怪,但要说妖魔作祟就太离谱。


    店小二解释:“你们别不信,前天也有一队商旅听了我们叮嘱却不信,半夜跑出去结果变成一副干尸模样。你们想啊,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干尸,可不就是妖魔吸走精气?”


    干尸?裴回从谢锡身后走出,同他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时候出现吸精气的妖魔?”


    “大概是两个月前。梁溪镇时常有人口失踪,多是些漂亮的黄花闺女。但行商旅人也有被抓走,相貌好看的男子也会被抓走。有些失踪后见不到尸体,有些就变成干尸,那些失踪的,凶多吉少。”店小二解释完便离开去通知其他房间里的客人。


    谢锡关上门,见裴回眉头深锁便过去牵着他的手,亲昵的挨着坐在一块儿。“师兄想什么?”


    裴回:“江南宋家庄。”被灭门的宋家庄,死法便是被吸干精气成为干尸。“红衣邪教,我听闻这个教派里有一门武功便是通过吸取活人精气、甚至是练武之人的内力而增进自身武功。几年前被铲除,现如今卷土重来,而且目标明确。”


    谢锡身上的蛊毒,被灭门的江南宋家庄以及对药人的觊觎,都有红衣邪教的手笔。其中关联,不管是宋家庄还是药人,似乎都跟谢锡有关。


    “他们的目标是你?”


    谢锡单手支颐,漫不经心:“应该。”


    裴回:“你跟他们有旧怨?”


    谢锡沉吟片刻:“准确点来说,是有仇。”他笑道:“几年前是我端了他们老巢。”单枪匹马,杀得红衣教溃不成军。“他们教主当时练的邪功,刚好到关键时刻就被我一剑捅穿背心。估计是因此才来找我报仇,不过红衣教当年未成气候,时隔多年也成不了气候。我猜,红衣教是丢出来吸引注意的饵,后面还有人。”


    闻言,裴回瞧他的眼神更为古怪:“你当真得罪不少人。”


    谢锡摊手:“名声过盛,就成了靶子。”哪怕有时候他没那个野心,但只要有人妄想到最高位置就一定会铲除挡路者。他又挂上温和的笑容,倒了杯茶喝一口,顿了一下吞进肚子里便不再喝。推开杯子和茶盏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师兄和我一探究竟?”


    裴回扫了眼还七分满的茶杯,心知定是茶叶劣质不好喝,谢锡才会只尝一口便不再动。思及此,他也打消倒茶的念头,想着等会儿还是喝水解渴吧。“当年红衣教也四处偷掳无辜男女以作练功所用?它跟宋家庄、药人到底又有何关系?”


    谢锡:“红衣教偷掳无辜男女以作练功所用为其一,其二是为炼制药人。他们学的那门邪功容易走火入魔,身上还会累积毒素,最后无一不是惨死于剧毒。传闻中药人百毒不侵,其血肉既可作为大补之药,也可吸收剧毒。”


    裴回蹙眉:“药人炼成百毒不侵之体是因他们本身体质能抵抗毒素,后又用药人族的法子炼体。要是普通人被炼成药人,单是毒性最浅的药就扛不住。”


    “所以他们开始捕捉江湖之人,这才招来邪教之名,人人喊打。”谢锡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丝嘲讽的语气,目光冰凉:“最后炼出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


    “宋家庄或许真藏了个药人才会引来灭门之祸,恰巧宋家庄与我有些渊源,我就被牵连进来。 ”


    这话说得无赖——“说不定是你牵连宋家庄,你跟宋家大小姐不是有婚约?”


    谢锡直起身,靠近裴回,单手箍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后退:“师兄在意我跟宋采兰的婚约?”


    裴回莫名其妙:“你跟她人有婚约与我何干?”


    还装?谢锡失笑,轻抚裴回的脸颊,温声细语的保证:“师兄,我与宋采兰并无关系,我也绝对没有跟哪个女子纠缠不清、互许终身。师兄,我……”心里也是只有你。


    裴回眨了眨眼:“风雨楼将你俩的婚约传遍整个江湖,你也并没有澄清,难道不是默认?”


    谢锡:“我跟宋家庄有点渊源,所谓婚约其实是一个承诺。当年宋家庄对我母亲有恩,便许了宋庄主一个承诺。后来我到宋家庄被认出来,宋庄主要求我跟宋采兰成亲,履行承诺,而我拒绝了。”


    宋庄主猜出他的身世便想利用自己女儿将整个宋家庄绑在谢锡身上,以求未来百年恩荣。可谢锡不是为了报恩就赔上婚姻的人,更不是个会被恩情捆绑的人。


    “我没有否认宋采兰雇佣风雨楼传出来的消息,只是想知道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宋采兰清楚他们没有婚约还故意放出消息令整个武林都知道,说没有目的谁信?反正是要走趟江南,没人能算计完谢锡之后仍旧安然无恙,何况还对他下了致命的蛊毒。


    “还好有师兄在,否则我已经蛊毒发作而死。”虽然他早就安排好人手设好请君入瓮的局,等他一死立刻报复算计他的人,下场当然只会更凄惨。


    谢锡笑得很温和,心却是黑的。他温柔的对裴回说道:“我定然是不会辜负师兄情意,师兄放心,等我解决完幕后之人立刻让风雨楼澄清。”届时,便把师兄娶回逍遥府。


    裴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说的话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古怪。他点头含糊着说道:“澄清也好,不会让你以后的妻子误会。不过这也是你的事,怎么做你自个儿处理。”


    还是在不满。真像吃醋闹脾气的夫人,得抱着哄着才算完事儿。


    谢锡:“夫人啊……”


    裴回:“哈?”眨眨眼,“谢师弟,你叫我?”


    谢锡以拳抵唇,挡住宠溺无奈的笑:“师兄听错了。”既然不想承认,还闹着,那便只好纵着了。


    裴回满脸狐疑,还是觉得谢师弟怪怪的,莫非蛊毒还会影响心智?


    第33章 嫁给师弟(9)


    夜半三更, 万籁俱寂。


    忽从房顶传来整齐匆忙的脚步声, 房瓦微弱的响动已经吵醒房中同睡一榻的裴回和谢锡。一阵脚步声跑过去后,又有几个人的跑过去。裴回和谢锡并肩躺着仰望房顶, 俱都不想出去一探究竟。前者是没兴趣,后者是已经习惯武林人士正路不走爱跑房顶的癖好。


    谢锡抬起手环住裴回:“继续睡吧。”


    裴回翻了个身就往谢锡怀里钻, 半点儿也没意识到俩人这姿势有多不对劲。最重要的是,明明不缺房间更不缺钱,谢锡只租了一间上房, 裴回也理所应当没觉奇怪。不过是短短几日相处,他却已经习惯跟谢锡同进同出、同睡同起。


    房顶上安静下来后, 两人换了个更为亲密的姿势继续睡,刚有了点睡意便被尖叫声吵醒。尖利的女音划破夜空的宁静,便见附近有房屋亮起火烛,不过一会儿又熄灭。接下来听到房屋中的男主人呵斥亮灯的女主人:“不要命了你?快快熄灯装没听见,小心妖魔。”


    裴回和谢锡对视一眼,各自从床上坐起身来。外袍整齐摆在桌子上,谢锡先拿腰带和外袍递给裴回, 随后才拿起自己的腰带并外袍。迅速整理完毕,裴回推开窗户正要朝声源处而去, 突然想起什么般回头对谢锡说道:“你身上蛊毒未清, 还是留在客栈里安全。”


    闻言,谢锡淡笑, 慢条斯理地朝他的方向走去:“蛊毒未清, 我也不是动不了。而且有师兄那天整整一晚上的帮助……蛊毒清了大半, 内力已经恢复。师兄若是不信,尽可查看。”他就靠在裴回背后,声音带笑意,压低了嗓音,便是不听话里的内容都觉暧昧。


    裴回耳朵是最为敏感的部位,当即烧红了耳朵,那胭脂红霞还有要朝脖子蔓延的趋势。他缩了缩肩膀,单脚跨上窗户:“那走吧。”


    谢锡在身后笑望着他,发现裴回紧张得忘记带长剑便替他带上,二人一块儿上屋顶。跑了一阵回到街道上,顺着刚才声音来源而去。期间,谢锡把长剑递给裴回,后者接过并问道:“你的剑呢?”从逍遥府到梁溪,一路上就没见过谢锡的剑。


    谢锡笑了笑,说道:“我不用剑。”


    裴回停下脚步,面前是两条大路,不能准确判断尖叫来源。“嗯?”身为剑客却不用剑?裴回疑惑,又见谢锡闲庭信步,两手空空,手上握剑经年而生的茧子好似也没了。心下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又惊又喜的问:“你已经能凝聚剑意?”


    所谓凝聚剑意,便是将真气凝聚成剑,看似无剑实则锐不可当。千变万化、随心所欲,无所不敌,为剑道最高境界。天下武道最高境界不外乎‘飞花摘叶,一苇渡江’,正因真气强大到一定境界便能凝聚成剑意,因此才有武境入道、破碎虚空的传说。


    谢锡停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垂眸望着掌心,掌心处冒出几缕真气凝聚的白雾。雾气中一把恍如冰棱、不过一尺来长的短剑。剑身泛着冰蓝色光华,极为漂亮,只是气息不太纯粹,真气不稳。


    谢锡轻声说道:“四个月前是我第一次凝聚剑意,全神贯注之时正好被偷袭,我本来击退偷袭我的人却没有防备蛊毒。蛊毒抑制真气,我无法再凝聚剑意。墓穴中那一次……蛊毒被抑制,我便试图凝聚真气形成剑意,只是时间不够,剑意不纯。”


    裴回满目惊叹:“你果然天赋卓绝。”


    谢锡:“师兄天赋在我之上。”


    裴回摇头不赞同:“我没有你聪明。”


    谢锡笑而不语,没有反驳裴回的话。师兄不知道聪明有时并非好事,纯粹通透者才能成大道。“师兄是厚积薄发,终有一日,天下人的目光都会落在师兄身上。”


    裴回握剑,凝眸直视谢锡:“我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是否在我身上,只要谢师弟能看见我就行。”


    剑道未成之时便已经打不过谢师弟,而且谢师弟还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找他就已经花费许多功夫。现如今居然连剑意都已经悟出来,而他还在瓶颈期间徘徊,肯定追不上谢师弟。若是谢师弟剑道大成,他还未突破瓶颈,往后就不只是天南地北的找他比武,更别提打败他继承掌门之位。


    思及此,裴回当真是眼前一黑。


    不行!他必须得抓住救命之恩,哪怕利用要挟实非君子所为……反正他也不是君子。对,就是如此!只要谢师弟看得见他一片赤诚之心,陪他时不时比个武就是幸事。


    谢锡不知裴回心中所想,耳中只听到他赤诚火热的表白,眼里只看得见他真诚热情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低头忍不住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根本压抑不住。


    原来,原来师兄竟然这么深情,已经是情根深种了吗?


    谢锡握住裴回的手,包裹住那双相对而言小了点也白皙许多的手:“从今往后,我都在师兄身边。”不仅是看着,还要陪着,相知相守,永不离弃。


    他忍不住喟叹:“师兄啊……”怎么能情深义重到这个地步?怎么能随口说出那样甜蜜的话?“师兄一定是吃蜂蜜、白糖长大的。”


    裴回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嗜甜,只要跟他亲近过便知道。山门长辈都宠他,经常买蜂蜜和白糖掺进平时喝的水里。所以道他是吃蜂蜜、白糖长大的也没说错。他脸上带着回忆过去的笑意:“因为我爱吃糖,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小糖罐儿。”


    谢锡:“小糖罐儿?小糖罐儿。”听上去跟以前木讷严肃的师兄是完全搭不上边的小名,可是深入了解,相处多些时日就会发现这小名和师兄再相搭不过了。


    一样甜,一样可爱有趣。


    谢锡故意压低了嗓音,他声音本来就低沉好听,这会儿还故意利用,又喊出那么个亲密的小名。好似自唇齿间缠绵数回才跑出来,钻进裴回耳朵里,带上温度和气息,酥麻不已。裴回好不容易降下温度的耳朵猛地烧烫起来,心口擂鼓,反应是以往未曾有过的剧烈。


    裴回目瞪口呆,茫茫然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反应。顺着本能有些干巴巴的说道:“师父和师叔、师伯们都宠我,经常买零嘴给我。可惜后来吃坏牙就统统禁止,再也不肯给我吃。”


    谢锡捏了捏裴回修长的手指,亲昵的说道:“以后我来安排。”


    裴回:“你?”


    谢锡点头:“我知道怎么控制量,在不损坏你牙齿的情况下让你吃到甜的食物。我跑过很多地方,也跟很多人交朋友,从他们手里交换许多食谱方子。不管是露宿野外还是湖上河边,荒野大漠、江南水乡,无论到哪处地方,我都能做出当地名菜菜肴。如果师兄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会负责师兄一日三餐。”


    裴回尝过谢锡的厨艺,虽然次数不多,但都回味无穷。他现在很犹豫,谢锡和掌门之位,实难抉择。


    谢锡见他面有动摇之色,便替他分析:“师兄剑道天赋不亚于我,唯独输在实战经验。而且我对真气凝成剑意有些心得,如果师兄单凭自己琢磨可能要走不少冤枉路。相反,我能帮助师兄梳理烦恼、突破瓶颈,师兄不是一直想要打败我吗?你我若是相处相伴,你清楚我的剑法,再琢磨通透还怕赢不了?吃穿住行,我一应负责,师兄只需要专心剑道就可以。”


    他说得有道理。


    想要得到掌门之位还是需要打败谢锡,没有赢过他之前,得不到掌门之位,那么相伴左右有利于剑术精进。假如打赢谢锡继承掌门之位,他就能卸下大师兄的事务无所事事,也能相伴左右钻研剑意。


    有益无害。


    裴回点头:“好。”顿了顿,补充道:“你说的有道理。”


    谢锡笑容加深,眼中眸光深沉黝黑不透底。原本就带了点哄骗的心思,现下一听裴回点头,那点儿哄骗的意味顿时变得真诚。


    “师兄真是聪明果决。”谢锡眯了眯眼。他能把裴回拐走,但很大可能过不了师父、师伯们那一关。昆仑五脉掌门人都把裴回当亲儿子养,要是知道亲儿子被个狗东西半哄半骗拐走,可能要来个千里追杀。


    谢锡用大拇指揩住唇角,垂眸掩下心中深意。虽然很可能面临被千里追杀的局面,但他还是不慌不忙,正在心里想着各种应对之策。瞧了眼师兄无忧无虑的模样,谢锡在心中叹气,娶妻不易啊。


    裴回:“我们分开追,你左我右。”


    谢锡:“不必分开,往右走。”


    裴回疑惑:“为何?”


    谢锡:“看到人了。”


    裴回抬头朝右边屋顶看过去,只见有道身影几个兔起鹘落,停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屋顶上。他拱手高声说道:“敢问二位哪门哪派?能否出手相助?”紧接着他又解释红衣邪教偷掳良家女子为祸一方,他跟同门弟子途径此地便想铲除邪教,未料中计,独他一人逃出来搬救兵。


    说话间,那人跳下来,落定面前。透过月光可看出这是个年轻男子,身着藏青色短衣,后背大刀。他自称是霸刀门弟子,穿着打扮包括背的大刀确实是霸刀门弟子没错。


    这人走近了才看清裴回和谢锡的相貌,察觉不出他们的武功深浅,只更为恭敬地请求他们帮助。裴回看向谢锡,意思让他做主,毕竟他比自己多出好几年的江湖经验。


    谢锡并没有露出警惕的神色,甚至没有过多询问突然出现的这名霸刀门弟子。他冷冷说道:“带路。”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转身带路。因不知他们武功轻浅于是放慢速度,却发现根本没听到半点声音。不由暗暗叫苦,倒霉碰到俩武功低的,估计内力也没多少。


    正想着要不干脆现在弄死算了,乍一抬头却见谢锡和裴回两人就在前方冷冷注视他。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出了身冷汗,又惊又喜。惊的是眼前二人武功可能比他想象的要高,对付起来麻烦。喜的是终于逮到两个内里深厚的,虽然轮不到他吸收内力,但上面要是高兴就会赏他几个好货色吸取内力。


    裴回蹙眉低语:“他是以为我俩傻?”说是跟同门弟子一块儿中计逃出来,可是衣物整洁,发冠都没乱。身上毫无血腥味儿,干净得很。


    谢锡回以低语:“出来混江湖的愣头青多,门派不少弟子出门历练,没有经验而且冲动行事。我猜刚才从咱们屋顶跑过去的,就是被骗的愣头青。”


    裴回:“他跑太慢,浪费时间。”


    “行吧,我带一程。”话语一落,眼前一花,谢锡再次出现在裴回面前时,手里拎着那自称是霸刀门的弟子。后者一脸懵,完全不解现状。谢锡拽住他胳膊:“继续指路。”


    那人颤颤巍巍指了个大致方向,裴回和谢锡两人便朝那方向飞去。直至停在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腰中,谢锡随手将手中拎着的人扔到地上,仰头望着山顶:“闻到了血腥味,很重。”他回头看向裴回:“是这里没错。”


    裴回点头,然后看向被扔在地上企图逃跑的霸刀门弟子,开口说道:“他怎么办?”


    谢锡:“我来处理,师兄先走吧。”


    闻言,裴回顿了顿,扫了眼谢锡。月光山林中,谢锡笑容温和,如冰壶秋月,莹彻无暇。裴回握剑从他身边走过:“快点。”


    谢锡目送裴回隐没山林夜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才回身,身后早就没有那霸刀门弟子的身影。他趁着两人说话时逃跑了,原本还觊觎这二人内力,直到被拎住动也动不了才发现自己踢到块动不得的铁板。


    谢锡选了个方向,慢悠悠朝前走去。


    山林月色,本该是美景如画。可惜这片山林老树虽郁郁葱葱,却因遮天蔽日显得格外阴冷。地上堆满落叶,翻开落叶,下面是腐烂的黑色黏糊物,包括土地都是黑色的。


    裴回抱着剑倚靠在树身上,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便回头,毫不意外是谢锡。“解决了?”随着他的靠近,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冷冷香气便往鼻子里钻。裴回眉头一跳,他以为会在谢锡身上闻到血腥气。


    没料到不是血腥气,反而是比平常更浓的冷香。


    谢锡手里拿了块白色丝帕,仔细擦拭修长有力的手。动作慢条斯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之前是在干写字磨墨这等文雅事,而不是刚刚处理了个人。


    “嗯,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来。走吧,师兄。”


    裴回跟了上去,听着谢锡说道:“刚才那人的确是霸刀门弟子,行至梁溪被红衣邪教看中掳走,靠出卖同门而活下来。他也学了邪功,尝到甜头就开始出去诱骗其他门派弟子并将他们送给邪教。”


    “他们每个月会有一次血祭,正是今晚。”


    血祭?裴回眉头一跳,面色如披上冰霜般寒冷。如果当真是跟他所知道的血迹一样,那么这个红衣教实在作恶多端。


    裴回加快速度,很快就和谢锡拉开很长一段距离。谢锡无奈的望着裴回的背影,但因他曾经好奇过药人族所以调查过,故而也知何谓血祭。因此他能够理解裴回。


    他们干脆运起轻功,掠过树梢直奔山顶空地。裴回落在树上眺望空地,空地点燃无数火把,亮如白昼。周遭围着上百个教众,穿着统一的黑色服装,无一不是兴奋地盯着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他们的眼神像饿了很久的野狼发现猎物,凶残血腥。


    红衣教主走上圆形台子,发表一通蛊惑人心的言论后引来呼吁,然后摆出手势。守在山壁前的十几个教众看见手势,纷纷推开身后的山壁——那竟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石门被推开,发出轰隆的巨响。后面几十个教众鱼贯而入,过不了一会又从里头推出一个蒙着黑色布匹的大铁笼子,笼子里断断续续传出痛苦呻吟。笼子停在空地一块木板前,有人掀开木板,底下是个巨坑,坑底是无数毒虫在蠕动。


    被关押在旁侧的众人见到那巨坑,有人惊恐反抗,有人无能为力一味哭泣哀求,也有人破口大骂威胁。但无一例外没有得到红衣教众侧目,比起这群人,关押在笼子里的东西才更令他们在意。


    黑布被掀开,众人见到铁笼子里的情景,瞬间万籁俱寂。他们瞠目结舌,震惊得失语,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实在过于残忍。


    有人喃喃问道:“这是人间?”难道不是地狱恶鬼众相么?


    无人回答,无法回答。


    当瞧见铁笼子里的景象,裴回那根属于理智、冷静的神经绷断,他俯视空地上恍如群鬼狂欢的红衣教众,面无表情。双眼里好似燃着冰冷没有温度的火焰,明明怒气在刹那间砍断理智和冷静,却又在下一瞬重聚冷静、理智。


    只是这是一层裹在火焰冰层之下的冷静和理智,一旦爆发,威力惊人。


    便是谢锡也不会在此刻劝阻裴回,而是选择从旁协助。他轻声说道:“你处决他们,我来救人。”用了‘处决’二字,表明他也起了杀心。


    铁方鸿是青阳门大弟子,于月前接下带领门内弟子历练的任务,实际主要还是照顾小师妹。小师妹铁红澜是青阳门掌门的独生女,自小武学天赋高,但娇生惯养,性子定不下来,至今武功平平。他们几人随师妹来到梁溪镇,听闻邪教残害无辜,铁红澜义愤填膺,当即决定斩杀邪教。


    铁方鸿没有小师妹那么天真,红衣邪教之名才过去几年,其残忍手段仍叫人心惊。相比起他的谨慎,红衣之名盛行时,铁红澜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因此她根本就不怕。反倒毫不在乎的劝他,当初逍遥府府主一人挑了红衣教总坛,说明红衣教名不副实。


    这话让他头疼不已,小师妹天真不知江湖残酷,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是有天赋,但谢府主天赋更甚,岂是常人能够比拟?铁方鸿劝不动铁红澜,一个不注意就让她跑出去,结果遇到红衣教众假扮的江湖门派弟子,把所有人都骗进红衣教,陷于囹圄中。


    铁方鸿为保护师弟师妹挨了一剑,如今正是虚弱,再见到铁笼中那不忍卒睹的惨状和坑中无数毒虫,陡感内疚。他虚弱的说道:“师兄对不住你们。”


    其他人正是绝望之际,闻言更绝望,他们中有个小师弟昨天被抓走,至今没回来,估计凶多吉少。铁红澜握着铁方鸿的手,强忍眼泪,心中被内疚淹没。她死死咬着唇,在看见眼前可怕的一幕时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尖叫。


    “等一下他们会来开铁门,我先冲出去,你们找到机会能跑就跑,不能跑——”铁红澜咬着牙,狠狠说道:“也能拖个畜生垫背!”


    铁方鸿望着铁红澜坚毅的神色,有些怔忪,他原以为这个小师妹会最先崩溃,唯独料不到她是最刚烈坚强的那个。


    铁红澜这些时日因当初自己的任性和妄自尊大拖累同门懊悔不已,此刻只希望能以血肉之躯拖住红衣教众让其他人活下去。但她也清楚希望渺茫,此刻心中无比渴望能够出现奇迹——话本中的隐世高人或是少年奇才,都会在别人最绝望的情况下出现的不是吗?


    她看着铁笼子里那些似鬼非人的生物,看见红衣教众打开铁笼子的门,用套着绳索的长杆将其中一个‘人’套住拽进满是毒虫的坑里。那动作像对待畜生,而他们还狂热的嬉笑。那‘人’被推进坑里,毒虫迅速围上去,惨叫划破山顶。


    铁红澜撇过脸不忍直视,她的对面也是被偷掳过来的良家女子,此刻满脸麻木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绝望,如阴云笼罩这片土地的上空,将每个人都牢牢产裹住。无声的抽泣着,悲伤感染了每个人。


    铁门被打开,外面的红衣教众正在挑选,他们看中了铁红澜前面的师妹。铁红澜握紧藏起来的银簪,将师妹掩在身后,冷静面对这群畜生。她在心里盘算着能要几只畜生的命,被捕捉的武林人全都吃了软筋散,内力完全使不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套绳套的竿子伸进来,就要套进自己细嫩的脖子。同门想要救她,身后重伤在身的师兄拼了命要爬起来替代她。她耳边还听着这群畜生的污言秽语,他们评价她的容貌和身材,说是就这样扔进坑里太可惜,不如先玩一玩。


    这几天,铁红澜看过好几个有些姿色的女子被抓走玩弄,最后被吸干精气变成干尸。而她和师妹们因有内力在身,是炼成蛊人的原材料才存活至今。外界传言红衣邪教炼制药人,实际炼制的是浑身是毒的蛊人。


    绳套圈中脖子,铁红澜被拉出去,藏在掌心中的簪子就要朝面前笑得极为恶心的男人脸上扎去,却见眼前飘落一片蓝白色衣袍。惊讶地抬眸往上看,蓝色道袍后背上是栩栩如生的仙鹤。铁红澜心口忽如擂鼓,小心翼翼地顺着仙鹤继续往上看,见到月光之下恍如仙人的裴回。


    她喃喃自语:“仙、仙人吗?”


    困锁在铁笼子里的人一半还未放弃希望,见到裴回立刻涌出生还的渴望。另一半则已被折磨得失去希望,他们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想着大概也是跟以前那些人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杀。


    虽如此,人群依旧躁动。


    红衣教众责问:“什么人?”


    裴回从那把乌黑鎏金剑鞘中拔出长剑,剑身雪白,锋芒逼人。他轻轻一划,割断套着铁红澜脖子的绳套,一语不发,反手便割断眼前责问的红衣教众之一的喉咙。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倒地的那人的脖子上只有淡淡一道血痕,他的手还插在袖口里,一包迷药药粉从袖口里坠落。


    此地不过是红衣邪教的一个分坛,没有一流高手。他们靠的是偷蒙拐骗以及毒药、迷药等腌臜手段,层出不穷以至于折了不少高手。


    可惜,今日来的是百毒不侵的裴回。


    周围十余个红衣教徒突然冲上来并从袖口中掏出迷药,只还未动作便叫数根树枝插进喉咙,当场毙命。裴回微微侧头,与坐在树梢上的谢锡对上眼,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别暴露自己百毒不侵的身份。


    裴回抿唇,垂眸,握紧长剑,长身鹤立:“谢师弟,麻烦你护着他们。”


    谢锡便从树梢上下来,瞬间出现在他身后,“谨遵师兄吩咐。”


    铁红澜愣愣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谢锡,这人也是好看得过分,但……她的目光落在裴回身上,还是比不上他的。


    裴回:“谢师弟,山门剑法,你学到哪一式?”


    谢锡:“第七。”他笑道:“接下来的剑法不适合我。”


    “哦。”裴回停在一个死去的红衣教徒面前,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杀的时候没有恐惧,更没有颤抖。“那就第八式,杀掉所有人吧。”锋利的长剑朝向红衣教众。


    别说上百个红衣教众包括上位那十几个也算江湖中二流高手的坛主嗤笑不已,就是站在他这边希望他能赢的武林人士都觉他异想天开。


    竟然想用一招杀掉上百个武者?疯了吗?


    铁红澜忧心忡忡,小声:“仙人……不是,高人。高人可别太冲动,等我恢复内力也能帮上忙的。”天底下哪有人能做到一招斩杀上百个武者?


    铁方鸿捂着伤口,双眼放光地说道:“不、不是。师妹,你身在青阳门不知天地广阔,武林中真正的高手确实能做到一招斩杀上百个武者。数年前,曾听闻谢府主独闯红衣教总坛,总坛里有上百个高手,他便是一招斩杀上百个高手。传言,剑光笼罩整个青州,惊动附近五州十城的高手。正是这一役,谢府主扬名天下。”


    “只是——”铁方鸿犹豫的看着裴回的身影,“除了谢府主,我只知道能做到的人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前辈。眼前这人,太年轻。而且,我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


    换句话说,此人籍籍无名。但若是能做到一招遍杀数百武者,又是弱冠年纪,绝不该籍籍无名。


    谢锡双手拢在衣袖里,好似个儒生般身姿挺拔。闻言,双眼未从师兄身上移开,愉悦的开口:“从今天起,你们就会记住他。”


    他是裴回,昆仑玉虚山门大弟子,归宗剑法第一人。


    也是,谢锡的心上人。


    第34章 嫁给师弟(10)


    归宗剑法一共十式, 每一式都凌厉霸道, 可当千军。归宗剑法第八式名为流风回雪,听名字便觉风雅飘逸, 眼前不由浮现一幅美景。剑招使出来也很美,宛如漫天白雪, 琼树生花。因这第八式是在昆仑雪山雪顶所创,剑气注入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每一片雪花都变成杀人的利器。


    碎琼乱玉, 暗藏杀机。


    虽然第八式流风回雪因见漫天雪花而悟,实际上雪花并非此招式使出来的必要条件, 但凡是落叶、柳絮等物皆可化为杀人利器。然而第八式对剑客要求极高,不但需要对自身真气掌握如火纯青,更要求出剑时的速度。


    速度和真气融为一体,剑光编织成大网笼罩住方圆十里地,而真气灌入花叶使之成为锋利的刀刃。剑光与真气并驾齐驱,真气覆盖花叶,剑身寒光反射到花叶上, 远远看起来便当真像是漫天雪花。


    裴回身上那件宽大的长袍是昆仑五脉内门弟子的道服,后背上绣着活灵活现的仙鹤。此时伴随着他衣袂翻飞好似也要展翅高飞一般, 仙姿缥缈, 如月下仙人。


    空地上许多人都看着他,就连那些本来早就绝望的人在此刻都不由迸发出一丝希望。在此一刻, 裴回就是人群中唯一的焦点。


    红衣教众团团围住裴回, 而那坛主还算聪明, 在此刻意识到他们真的遇到个年纪轻轻的武道宗师。


    武道宗师?红衣教坛主面色大变,那可不是普通一句一流高手就能概括的。


    天下武林,高手无数,一共划分为三流,然而武道宗师不在三流之列中。从武入道,跨越刀剑傍身、武路招数等,化内力为真气,一人可当百万师的武道宗师!


    不可能!天下武道宗师屈指可数,大多隐居山林或潜伏于一方势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小小的梁溪镇!何况眼前此人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做到从武入道?除了顺天逍遥府的谢锡能对上号……难道真是那煞星?!


    红衣教分坛坛主从久远的记忆中扒出好几年前那堪称噩梦的一幕,当时他不过是个小卒子,连血祭都进不去而只能当个巡山的,在另一个山头艳羡的观望。随后便是剑光冲天,而那谢锡横空出现,于满山火光和鲜血中漫步,淡然而笑。


    后背上的仙鹤在火光和血光中展翅欲飞,便是远在另一个山头的他都仿佛听到那响遏行云的仙鹤长鸣。


    眼前这身蓝白色仙鹤道袍可不正是当年那煞星?!红衣教坛主惊恐到说不出话来,双腿立刻软下来差点委顿在地。他颤抖着手指挥教众:“拦住他!所有毒药、迷药全都扔过去,不要管那些人。还有,把那些蛊人、毒人全都放出来,务必拦住他!”


    一定要拦住这煞星,否则今日就要栽在此地。


    双手交叠于腹部前,宛如一个文弱无害书生的谢锡忽然抬眸看向那红衣教坛主,眼神微动。当年还有漏网之鱼?随即,他又看向裴回。


    当年红衣教试图通过血祭炼制出药人,但血祭本就独属于药人族,普通人根本受不了毒虫噬咬这种残酷的炼制方法。十几年前,西域五毒和滇南金蚕曾经试图复制已经被灭族的药人,按照那套炼制方式最终只炼制出不人不鬼的毒人。


    炼制失败再加上伤天害理,西域五毒和滇南金蚕便将那套炼制药人的法子毁掉。没料到两教中竟有弟子不死心,暗地里继续钻研,最后叛教出逃并创立红衣教。此人变本加厉,炼制出来的毒人成为失败品便继续炼制,最终成品是比毒人还可怕的蛊人。


    之所以称其为伤天害理,便是因为这些被炼制出来的毒人、蛊人没有理智,宛如野兽,只知道听令行事。假如淳于蓁在场就会知道,这也是中后期男主开启药人支线中出现的蛊人大军,被称为绞肉机大军。


    全文之中,这段战役十分惨烈,唯有爆发出来的瘟疫大战能与之相比。因为这些毒人、蛊人不怕痛不怕死,全身都是毒,他们曾经是武者,大多年纪轻轻,家中有父有母,本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更绝望的是,无药可救。


    蛊毒入心肺,即便是擅长解毒的药人族再世,面对这庞大的蛊人大军也束手无策。


    唯一对策,杀。


    若是谢锡来选择,他会毫不犹豫斩杀围攻过来的蛊人,因他理智多过于仁慈。他担心裴回手软,所以他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然而裴回的心性比他所想象的要更为坚韧,大是大非从未决断错误,本该两相为难的局面也困不住他。在毒人、蛊人、红衣教众以及无数毒药、迷药围攻过来之时,他手中长剑依然直指前方,未曾退缩。


    裴回的速度很快,快得让人晃花眼,但他的身影又仿佛从未移动过,就站在原地,顶天立地好似高山屹立不倒。外袍翻飞,猎猎作响,背上的仙鹤昂首长鸣,每个人仿佛都听到那穿云裂石的鹤唳之音。一瞬恍惚过后陡然发觉原不是鹤唳而是剑鸣,剑气震荡着剑身,发出响彻山林的长吟。


    剑光笼罩住整个山顶,使眼前亮如白昼。火光冲天,火星四溅,落叶、花瓣、火花飘扬在半空中,融入剑光里,好似漫天雪花。真气通过剑光灌入落叶飞花中,形成利刃收割人命。


    眼前场景美丽而温柔,如见流水落花,风流旖旎,但在这温柔之下藏着无数冰冷的杀机。所到之处,血流成渠,只是鲜血刚留下来便叫落叶飞花遮盖,只余一地艳丽。


    裴回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手软地斩杀红衣教众以及那些不人不鬼的蛊人,脚下四周,尸横遍野。面色和眸光冷如山上皑皑白雪,长剑在手掌间来回舞动,倏地脱手飞出去,穿透粗壮的树干,将那妄想逃跑的红衣教坛主牢牢钉死在山门上。


    烈火、落花,剑光、鲜血,道袍、仙鹤,熟悉的场景,曾流传于市井中,缔造出一个江湖传奇。


    天下第一人,逍遥府府主,谢锡!


    铁方鸿抓着铁红澜,双眼冒精光,哪怕虚弱到腹部渗血仍旧坚持坐起身:“这一定就是谢府主!”


    闻言,铁红澜看向那人,火与花之中,剑光笼着天,尸体铺就地面,中有一人,长身鹤立。


    “他就是……谢锡?”


    “不是。”


    铁红澜猛地抬头看向否认的男人,这人存在感不低,而且也是他在保护他们不受到剑光伤害。这人跟他是同伴,应该知道他的身份。铁红澜直起身,急切的问:“他是谁?”


    “裴回,昆仑玉虚人。”


    裴回?


    铁红澜怔怔的看向裴回,眼带痴迷:“鸾鹤共裴回……”风雨百神来。


    “不是‘鸾鹤共裴回’,而是‘徙倚云日,裴回风月’。”


    铁红澜不解,二者不都是‘裴回’?她抬头和谢锡对视,看见他眼中无边无际的冰冷,同时也从他眼中看到卑微狼狈的自己。本该是不懂的,却在一刹那灵光乍现,忽然就懂了。他在告诉她,裴回不是她口中那个与鸾鹤共行的裴回,而是他的裴回、他怀里的风月。


    铁红澜忽然激动不已,瞪着谢锡,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涌起那样一股强烈又莫名的恨意。大概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又或许是少女春心萌动所带来的无人能敌的勇气和占有欲,让她莫名想要抢走谢锡怀中的风月。


    那不是他的风月,那该是她心中的鸾鹤。


    可没还等她宣战,谢锡已经转身离去。他只是轻飘飘的纠正她犯下的错误,告诉她,裴回独属于他。这仿佛是天定的事实,他甚至可以无视她的敌意,因为不重要。


    铁红澜心里不服气,但等她看见裴回和谢锡两人并肩站着,没人能插得进去的氛围让她陡然泄气。铁方鸿:“师妹,我们先离开这里。其他人帮忙疏散人群,将伤员扶走,红澜师妹,你来领导吧。”


    铁红澜起身领导着同门弟子帮助其他被囚禁的人,而那些没有熄灭希望的人也自觉帮助受伤的人离开山顶。铁红澜走在最后,望着所有人都安全离开时,她回头看还在原地的裴回和谢锡两人,脚下一动便想走过去。


    “师姐——”同门弟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师兄让你赶紧下山,听说山下正有无数武林高手赶过来,似乎是见到满山剑光被吸引而来。还有,青阳门的人也赶了过来,师娘听闻你被俘的消息也拖着病体过来。师姐,你赶紧下山吧。”


    娘也来了?铁红澜心中一半忧心父母,一半还心系裴回,被拖走的时候禁不住回头看,却只见到烈火中蓝白色道袍飞扬起来的一幕。旁侧还有个身影,未曾离去。同门弟子着急的催促,铁红澜想着同是武林人,总有相见的时候,只盼来日能再见。


    可惜天下之大,若无缘分,即便相遇也会因缘巧合的擦肩而过。直到多年后再次相见,铁红澜已经成为江湖新秀所仰望的青阳门门主。但那个时候,裴回和谢锡早就在嫏嬛宝地那一战中扬名天下,成为武林中无可撼动的传奇。


    即便是后来天下大乱,江湖朝堂共逐中原也未曾动摇二人于武林中的地位。


    谢锡握住裴回握剑的右手,掰开来看到掌心处一道细细的血痕,细密的血珠一颗颗冒出来。他先是擦掉掌心上的血珠,然后从怀里掏出止血疗伤的药倒上去,最后用白手帕绑住伤口。


    “下回别受伤。”


    裴回垂眸:“对战的时候,没有可能不受伤。”


    谢锡抬手捧住裴回的脸颊,直视他:“师兄可以做到让自己不受伤。”


    上百来个武者,还有那些包围过来的没有神智的毒人、蛊人分明不是裴回的对手,而他手上的伤口恰恰证明这点。掌心的伤口是裴回自己割伤的,必须杀害无辜受害者的决定并不能真正说服他抛弃心中的愧疚感。


    裴回淡淡的说:“受伤必不可免。”


    谢锡静静凝望着他眼里的执拗,半晌后叹口气:“……也罢,有我在,总能保护师兄。”


    相比起谢锡时刻保持着的冷静以及那属于上位者的理智的仁慈,冰冷严肃外表下的裴回才是真的心软良善,他才是真正的仁慈。


    裴回低下头,反应慢吞吞的,握住谢锡的手掌,脸颊轻轻摩挲着,有些依恋、讨好和感谢。他虽不通人情却也通透,自然能懂谢锡在关心他。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应,忽然就像依恋师父和师伯们那样,对谢锡流露出些许依恋情态。


    他抬眸,眸光潋滟:“还好你在,谢师弟。”


    谢锡面无表情,微微眯着眼,目光牢牢锁住全然信赖他的裴回。那眸光很冷厉,像是牢牢锁住猎物恨不得立即捕获,充斥着极为强烈的占有欲。因为被势在必得的欲望覆盖而在此刻显得冷漠可怕,然而后者正低头瞧不见,要不然定然会有所防范。


    观察了态度柔顺的裴回半晌,谢锡露出笑容,俯身虚虚搂住他:“我永远都在。”


    二人离开的时候,山顶剑光仍旧凝而不散。裴回把长剑收入剑鞘中,回身便见谢锡一脸若有所思的望着满是毒虫的巨坑。坑里已经被倒入火油点燃,而旁边堆砌无数百来具尸首。


    裴回疑惑:“谢师弟,你看什么?”


    谢锡:“你先等等我。”说完他便往前跑去,纵身入火海中,过不了一会儿又出来,手里还提着两桶火油。他将火油倒到堆满地的尸首,扔进火把,火光冲天。


    裴回虽不赞同他烧毁尸首的行为,但也知道谢锡为人,此举必有深意,因此等着他解释。谢锡自然的牵起裴回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师兄见过闹瘟疫吗?”


    裴回摇头:“无。”


    “我见过。”谢锡拨开挡路的树枝,继续说道:“闹瘟疫的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死人。有时候不过短短几日,整座城几乎死干净。”


    裴回:“我知道,瘟疫是天灾,很可怕。”


    “是天灾,也是人祸。”谢锡指出来:“我去过雍州,几年前那里爆发过一场小型瘟疫。当时我会一点医理,便去义诊的摊子上帮忙,认识了一位神医。我们走访水源和尸山——就是处理尸体的地方,堆成一座山。最后得出结论,瘟疫爆发来自于水源和尸体,最主要是尸体。成推堵在一起的尸体没有及时处理,在腐烂过后会增加疫病爆发的几率。水源是主要的传播途径。”


    裴回想了想,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烧尸体的原因?”


    谢锡:“我观察过地形,此地有山泉水,水流流进城河,虽然这条河远离梁溪,少有人在这条河里取水,但是以防万一。毕竟瘟疫传染最可怕。还有,红衣教杀过不少人,那些尸体都堆放在山的另一侧,靠近水源,任其腐烂。再者,假使那些炼制失败的毒人、蛊人死后尸体被扔进水中腐烂,那么水里会不会被污染?在被污染的情况下,会产生疫病还是蛊毒?”


    裴回:“如果有人利用蛊人的尸体污染水源形成瘟疫,那么想要夺取整座城就轻而易举——没人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何况现如今还算太平盛世。但假如真有人利用瘟疫攻城,未免过于心狠手辣。倘若这类人夺得天下,则天下危矣。


    谢锡唇角带笑:“无毒不丈夫。高位者不会在乎‘区区’一城百姓,比起帝王霸业,自是分量不足。”他从不低估人心的狠毒。


    事实上如他所料,不管是原著小说还是淳于蓁经历过的前世,在雍州以东爆发的那场瘟疫实际上都是人为。


    谢锡又问:“你不问关于药人的事吗?”


    裴回摇头:“没什么可以问的。药人从古至今都受到觊觎,他们在的时候因人心贪婪而被灭族。他们消失之后,又有人妄想炼制出药人……迟早会因贪心而付出代价。更何况,药人本来就不该存在,消失了也好。再过十年,知道的人死了,文献记录销毁,天下再无人知晓药人族曾经存在过。”


    即使他是药人族遗孤,也期盼药人一族消失。不是药人一族有错,而是怀璧其罪却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自古以来只有宝物消失,而不是贪婪禁绝。


    裴回见事情已经解决,便想回忆刚才使出来的归宗剑法第八式流风回雪,想从中得出经验以求更为精进的武功。因此整个人在这一刻完全放松下来,全身心投入到战后总结经验中,完全不在乎谢锡牵着他会把他拐到哪里去。


    眼神放空,表情茫然,行为动作倒是乖巧自觉。


    谢锡摇了摇头,在前方为他引路。侧耳倾听另一条路上杂乱的脚步声,那条山道上估计来了很多高手,全是来见一见武道宗师的人。他们是附近城镇里的高手,被漫天剑光所吸引,不出两日,估计风雨楼就会放出消息。


    一位年轻的武道宗师,来自昆仑玉虚山门。谢锡也来自昆仑玉虚山门,区区一个低调不出名的昆仑玉虚派竟同时诞生两位年轻的武道宗师,足以吸引武林人的目光。


    昆仑五脉,恐怕要出名了。接下来,上山拜师学艺的人只多不少,山门五脉的师父应该要暴跳如雷,急得满嘴长泡,同时也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注意拐跑心爱徒弟的狗东西了。


    人嘛,要忙一些才没时间管闲事。


    谢锡心情愉悦,语气温柔:“师兄,小心脚下。”


    裴回正在心里演练剑招,敷衍的应了声:“知道了。”下一刻就踢到树根被绊倒,凭借高强武功本可以来个前空翻稳稳落地,但他忘了正跟谢锡手牵着手,结果连带着谢锡一块儿翻。


    关键时刻,谢锡眼疾手快握住裴回的腰,把他压到怀里去,而自己则撞上后面的树干。树叶哗啦啦落下,两人全都没心情抖开落到身上的树叶。谢锡轻笑:“师兄故意投怀送抱吗?”


    裴回额头抵在谢锡胸膛上,眨了眨眼,慢慢爬起身,回头又看了笑如春风的谢锡一眼。心口有些滚烫,像生了病般,不过更像是连续练了三天剑一般,心脏跳动失序。


    或许是病了吧,他居然想跟谢锡再练习一次风月图谱里的姿势。


    裴回摸了摸额头,额头滚烫,摸了摸脸颊,脸颊还是滚烫的。他得出个结论:“我生病了。”


    谢锡收起玩乐轻松的心情,抓起裴回手腕替他把脉:“脉象跳得有点快,可能是刚才动武的缘故。除此之外,气息绵长,内力深厚——”没有生病。


    裴回发现自己除了脸颊和额头发烫之外并没有出现其他难受的症状,除了他想跟谢锡亲近——“难道是桃花蛊影响了我?”


    谢锡抬眸:“不如师兄描述一下生病的症状?”


    裴回难以启齿。


    谢锡:“切忌讳疾忌医。”


    裴回犹豫许久,小声说道:“我想同你亲近。”


    谢锡怀疑自己听错了。


    说出口之后发现也不是太难,裴回便直说:“不只是牵手,还想要肌肤相亲,像在墓室里和船舱上那样亲近。”


    谢锡抬手盖住眼睛,不到一瞬转而盖住裴回的眼睛,叹息般的、艰难的说道:“师兄啊,你怎么这么能撩拨人呢?”


    赤裸裸地求爱,未免过于坦率赤诚。


    裴回不接受这指控,他回答:“我只是说实话,不存在故意的成分。你要是不问,我也不会说。再者,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当然如果是我主动的话就另当别论。”


    比如墓室那次,由他主导能说停就停。船舱那次,哭喊了好多次说要停,谢师弟嘴上答应了好多次可是没一次答应。


    裴回的眼睛被盖住,只露出唇形优美的嘴唇,谢锡受不住蛊惑,自制力在决堤和重塑之间徘徊。他俯身,吻住裴回的嘴唇,从浅尝到深入,食髓知味般不舍得放开。


    “嘶!”肩膀上的刺痛把裴回从陶醉中拉出来,盖在眼睛上的手已经揭开,正好对上抬头满脸餍足的谢锡。


    谢锡在裴回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血珠还留在他的嘴唇上,显得分外妖异。残余的欲色、占有欲和浓烈的黑暗将此前珠玉般的君子形象冲垮得一干二净,暴露出眼前这个真正的谢锡。


    裴回愣住,连肩膀上的刺痛也不能挽回他的注意力。


    谢锡咧开嘴笑,轻柔的问:“怕吗?”


    裴回:“你怎么——”


    “我本性如此。”谢锡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君子。”


    在儒雅温和的外表下,实则是漠视、冰冷和天生的凉薄淡漠。如果遇到爱之重之的心上人,他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手段将人缚在身边。假如温润如玉有利于达成目的,不妨伪装下去,即便伪装一辈子也可,反正他有耐心。


    裴回很惊讶:“谢师弟怎么不是君子?”


    谢锡的笑容淡下去,静静望着裴回。后者没有察觉到他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只说道:“师弟何必妄自菲薄?如果谢师弟不是君子,天底下就没有风骨之士。”


    谢锡觉得有趣,便问道:“我在师兄心中,评价那么高吗?”


    “自然。”裴回奇怪的看向谢锡,不解他为何要贬低自己。“你下山后一直锄强扶弱,灭邪教,铲恶贼,雍州瘟疫,你也跑去支援。置之生死于度外,言行谦逊,光明磊落而品性高洁,不耽风月,怎么能说不是君子?”


    谢锡眯起眼睛:“我并不仁慈。”


    裴回振振有词:“慈不掌兵。谢师弟志向高远,既有仁慈之心但不过度,当严则严,当断则断。”


    谢锡瞧了他半晌,忽地笑不可遏并纠正他说的一点错误:“我耽于风月,容易沉溺美色。”情不自禁,竟把心里肖想已久的话脱口而出:“小糖罐儿,为夫要溺死在你身上了。”


    第35章 嫁给师弟(11)


    半个月后, 昆仑玉虚被赋予神秘隐世山门称号, 名扬江湖武林。泰斗世家出身的武林人士还在观望,游侠浪客倒是蜂拥前往昆仑。好在昆仑五脉都在雪山山巅, 除了攀登雪山还要过铁索桥。铁索桥便当真是一条铁索连接山峦两端,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这倒是暂时解决昆仑门庭若市的尴尬困境。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山门内五位掌门和长老们纷纷召集弟子商量解决之计策。因此倒是分不出心力关注在外历练的裴回,就连王随碧回来复命也被无视,暂缓了谢锡死期的同时也给了这狗东西可乘之机。


    一路南下, 自梁溪到平江,乌篷船行至桃坞深处, 深处无人家,唯有十里桃林。白鹭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喝水,两只白脊翎鸟落在乌篷船船顶上,猛地一个颤动,惊飞两只白脊翎鸟。反倒是喝水的白鹭很镇定,扫了眼乌篷船,继续喝水顺便抓鱼。


    船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低泣, 像是断了气般的急促喘息,夹带着一两声婉转吟哦。一只如玉雕成的手突然从船中伸出来, 摸索一会儿后猛然抓住挡住里头风光的布帘, 用了死劲儿的抓着。同时伴随着哀哀的祈求,散落风中, 微不可闻。


    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握住原先抓着布帘的手紧紧交缠, 没有放开。酣至深处,谁也顾不得其他,全是癫狂和极乐。


    裴回单手捂着嘴巴,将那自喉咙口无法克制的痛快死死盖住,只偶尔泄出来一两声呜咽。双眼里噙满豆子般大的泪珠儿,眼角眉梢无限风情,胭脂红霞点染着他的脸颊眼尾处,身躯敞开,绽放到极致。


    谢锡拨开裴回捂住嘴巴的手,俯身覆盖上那早被啃得肿了的嘴唇,加快速度将他的神志冲撞得七零八落,达至巅峰。两人相拥着休息,等待浪潮余韵的平歇。谢锡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着裴回的后背,慵懒餍足的说道:“师兄,我还算快吗?”


    裴回闭着眼,整个人仿佛还飘荡在颠簸的海水中神魂颠倒,听闻这句话眉头颤动两下,终是没有忍住扭头瞪着谢锡。张开口溢出来的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也不敢信,但这不阻碍他表达自己的不满:“你怎么能白日宣淫?”


    果然用过就翻脸,明明得趣的时候死死拽着他不肯放。快乐完就翻脸不认,还理直气壮。


    谢锡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无赖:“冤枉啊师兄,我又不能控制毒蛊发作时间。要是我能控制,早就让它滚出去,绝不连累师兄受苦。再者,我们开始那会儿……还是夜半三更。”


    裴回还是瞪着他,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好糊弄了!他指责道:“日出时你便清醒不受蛊毒折磨,真当我不知道?”絮絮叨叨的,裴·大师兄·回真的是很不满。“我说快点是让你快点结束,不是让你更快——”他还求饶那么多次,就是不肯放过他。


    谢锡认错态度迅速又诚恳,但见裴回脸色好看一些又见缝插针为自己辩解:“师兄不明说,我见师兄反应激烈热情便误会了。何况我清醒的时候想离开,因实在太冒犯师兄,可那时师兄双腿夹着我,双手抱着我的肩膀不让走。身为男人,即便想保持君子作风离开,在那种时候要求我离开就太强人所难。”


    其实那时他不过是想换个姿势而已,但裴回反应热忱,以为他想跑,正得趣的时候呢,所以就扒着他不放。谢锡掐头去尾把自己摘出来,无辜又正直:“多做几次,或许就能彻底根除蛊毒,不必劳烦薛神医。”


    回想那时的情形,好像谢锡确实中途想要抽身离开,裴回紧紧缠住他不让跑的一幕。


    “是我的错。”裴回重新趴会被褥上,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向无辜的谢师弟道歉:“对不起,师兄冤枉你。”


    谢锡啄吻着裴回的后背,心中感喟,师兄居然还跟他道歉,实在太可爱了。


    裴回补充:“下回时间不要持续太长,受不住。”态度很认真甚至是强烈的要求,但他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对于男人而言有多刺激,尤其是还以认真严肃来对待。


    要不是已经酣战半天时间,裴回也实在累得慌,谢锡绝对会再来一次。他一边啄吻裴回的后背、啃咬加深肩膀上的牙印,一边含糊说道:“师兄,别再撩拨我……”


    桃林深处无人家,一艘停靠在河岸边的乌篷船静止不动,船头随意摆着的渔具、撑杆好似是唯一证明这副春日桃林美景图中还有动态事物,并非全然静止。落英缤纷,而船只静止,白脊翎鸟再次落在乌篷船的船顶、船头,再三试探确定无人后便更为放肆大胆。


    但也放肆不过两三息,横空冲出一只红背带黑色圆点、膨胀得跟颗球没两样的鸟儿将这几只白脊翎鸟赶跑,仗着体重无鸟可敌,十分之嚣张霸道。它得意地嘎嘎着,扭身便耀武扬威地想要滚进船舱里,只是身影刚消失在布帘里,下一瞬就被扔出去滚了好几圈,懵逼许久也没回神。


    裴回察觉到动静,动了动身体:“怎么?”


    “无事。”谢锡拉起盖在裴回身上的被子,“继续睡。”


    裴回迷迷糊糊地,“绣球。”


    谢锡:“觅食去了,它好得很。”


    裴回没再回应,把脸埋进谢锡胸膛里沉沉睡去,待再次醒来已是未时一刻。桃林深处相比外界还是显得静谧,但在此时也较早些时候热闹,林中虫鱼鸟类全在此刻醒了过来般。环顾左右,不见谢锡的身影,裴回扒着头发起身,在角落里找到外袍披到肩膀上便走出船舱。


    谢锡在船头,只着单衣,迎风站立,长发只简单以发带束在后面,仍有几缕发丝不受束缚跑了出来。


    船头前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河流,河流弯弯曲曲,清可见底,看似浅溪,实则深渠。两岸桃林,落花缤纷,时不时有鱼跃出水面,飞溅水花。白鹭在溪边优雅的梳理羽毛,白脊翎鸟在林间、河面飞窜。


    日光很温柔,并不晒人反而驱走春寒。


    谢锡回头,眉目温朗、如玉君子。他温声说道:“醒了?”巡视他身上的衣服都穿紧了,确定不会着凉,这才招手道:“快过来。”


    裴回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站:“看什么?”


    谢锡指了个方向,但那方向只有桃林和蓝天,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裴回不解,疑惑的看向谢锡,后者说道:“宋家庄。”


    裴回惊讶:“到了?”江南宋家庄,平江桃坞,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此地。“宋采兰还住在宋家庄?”


    谢锡:“她在风雨楼。只要出得起价钱,风雨楼就会保护她。”


    裴回:“宋家庄不是被灭门了?她现在一介孤女还有银钱傍身?”


    风雨楼在江湖中的地位岿然,便是他常年待在山门里都听闻过其敛财能力。宋采兰是宋家庄唯一的生还者,不说背后的人会不会放过她,单是她放出话,那句嫏嬛宝地地图就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简单来说,现如今的宋采兰是个巨大的麻烦。


    风雨楼接下这个巨大的麻烦是在得到什么样的利益情况下?宋采兰一介孤女,哪来的手段得到这笔支付风雨楼的银钱?如果说是嫏嬛宝地地图,那更不可能,风雨楼从不接受空头承诺的利益。宋家庄虽是江南第一富户,其财富早就引来无数觊觎。宋家庄被灭门,大头的家产被官府以查案为由扣下,小头被底下的人瓜分干净,宋采兰一无所获。


    谢锡撩起衣袍,盘腿坐下:“前天刚得到的消息,宋采兰是淳于铮失散多年的妹妹,认回来后得知胞妹养父母满门被灭,便提供银钱支持胞妹邀请江湖有识之士报仇。”


    裴回:“淳于臻?”


    “铮铮铁骨的铮。”谢锡平静的语气里带了丝难以辨认的嘲讽:“北方黄泉赋的主人,鹤拓王淳于铮,虽有才智但满腹鬼蜮,野心勃勃。”


    谢锡曾经在北方逗留很长一段时间,裴回为了找到他比武也到过北方行至天山,途经乌蛮、鹤拓等地。黄泉赋是北方武林的代表,位于鹤拓,毗邻天山,现在这一任主人是个不满三十的年轻人,武学天赋颇高,政治手腕也厉害,为人残酷专横。


    北方环境恶劣,民风凶悍,几乎没有律法的存在,向来是以武为尊。三十年前,跟随当朝先帝征战天下却被算计,最终被驱逐至蛮荒野地的鹤拓王在鹤拓创立黄泉赋,以铁血手段整治整个北方。从乌蛮到天山,或是凶徒强占地盘,或是弹丸之地以城为国,或是武林中人占城为王,一一被收服纳入鹤拓黄泉赋的版图中。


    不同于南方优越的条件哺育出来的各大武林门派,鹤拓黄泉赋一统北方,势力极大,并有逐鹿中原的野心。而且鹤拓王比任何人都有出师原因,如果当年没有被先帝算计,或许如今帝王就是淳于世家。


    谢锡:“当年截杀卫呈仲的军队就是前任鹤拓王淳于厉,他们是鹬蚌相争,结果被渔翁得利。如今除了藏宝图,大概就只有消失的卫氏、鹤拓王知道嫏嬛宝地所在。近几年,中原武林频频出现黄泉赋的身影,更有传言,鹤拓王也来到中原。现在,风雨楼传出宋采兰和鹤拓王的关系便是佐证这一点,同时,也是宣告。”


    宣告鹤拓黄泉赋正式加入角逐中原、问鼎天下的行列中,彰显他们的野心,以鹤拓骑兵震慑中原王朝、凭借黄泉赋高手如云威慑中原武林。淳于铮明确的暴露出他的野心,撕开低调的伪装,强势进入中原。


    “只需要一个导火索。”


    天下大乱,揭竿而起,有能者,居之。


    “宋家庄是引子,嫏嬛宝地大概就是导火索。”


    裴回:“所以宋采兰不一定真的跟淳于铮有血缘关系,只是互相利用,还把你牵扯进去——谢师弟,你真倒霉。”大师兄表示很同情。


    谢锡黯然神伤,大师兄·回很冷漠:“别装了,你全都知道还主动送上门,肯定早有谋划。”


    谢锡立刻笑道:“知我者,大师兄也。”


    裴回俯视谢锡:“谢师弟,你在算计什么?”


    谢锡勾了勾手指,从船舷上拉扯出一条绳子,顿时吸走裴回所有目光。裴回:“底下是什么?”思及半个月前在河里冰镇一天的好酒,大约能猜到。


    “桃花酿。”绳子尽头露出底,是个湿淋淋的褐红色酒坛子。谢锡将这酒坛子提起来放到船板上,拨弄着酒坛盖子,笑望裴回:“三月初三采摘下来的桃花蕊酿制而成,醇馥幽郁不闻酒味,实为烈酒。师兄,不可贪杯,更不宜饮桃花酿。”


    裴回不开心:“不喝的话,你拿出来干什么?”


    谢锡故作惊讶:“谁说不喝?我喝。”


    裴回瞪着他,更不开心:“独酌没趣,师兄陪你。”


    谢锡:“不怕喝醉?”师兄酒量很差,估计一碗桃花酿就能醉倒。醉倒之后的师兄很听话,任何羞耻的姿势都摆得出来。稍微一想,竟觉心荡神驰。


    裴回:“既然要喝酒,怎么能怕醉?”


    谢锡:“师兄所言极是,但现在不是喝酒的好时机,我先换个地方藏起来,等哪日开封再找师兄。”这种事情,自然要选个良辰吉日,寻个无人打扰的好地方。


    “不准反悔。”裴回见谢锡信誓旦旦应下来才松口,其实他也不是要现在就开封喝酒,好不容易醒过来可不想再睡了。“现在回答我之前的话题,宋采兰谎称你跟她有婚约在身,传遍整个江湖,逼你淌进宋家庄这浑水。现在她又跟鹤拓王勾结,明显有诈,你全都知道却不以为意……要么你就是故意的,心有算计。”


    谢锡:“师兄还记得我说过要引出幕后之人吗?”


    裴回:“淳于铮?”


    “我在宋家庄被偷袭,下了桃花蛊,宋家庄恰好有个药人。那时,我刚拒绝宋庄主提出来的婚约。”谢锡拉住裴回的手,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轻啄其指尖。“如果我没能及时离开宋家庄,会不会被软禁?如果没有师兄……倾力相助,我会不会因为桃花蛊妥协答应婚约?”


    “不会。”裴回斩钉截铁。“你不会受人威胁。”


    谢锡:“师兄就这么笃定?如果有能够活命的路可选,我不会等死。何况只是娶个女人,而宋采兰不仅是江南第一美人,她还是宋家庄的大小姐,富甲一方。”


    “宋家庄就算有药人遗孤,没有经过药人族特殊方法培养也不能救治你身上的桃花蛊。而且普通人不知道驱除蛊毒的方法,他们有药人也没辙。再者,师弟虽仁慈却有一点不具君子之风。”


    谢锡好奇:“哪点?”


    裴回:“锱铢必较。不过行走江湖,锱铢必较好过原谅加害自己的人。”谢师弟一定会选择临死之前弄死那些害过他的人,等等——“宋家庄被灭门跟谢师弟没关系吧?”


    “还真没有。”谢锡对此表以遗憾,如果是他,一定不会选择这么粗暴的手段报复。“宋家庄的目标是我,淳于铮意在天下,必然也会选择铲除我,蛊毒一事背后有没有淳于铮的手笔暂且不论。到了宋家庄,大概就能解惑。至于宋采兰,她一方面和淳于铮合作,一方面也不放弃劝服我,挺贪心。”


    贪心却没有能力满足贪欲,两头都想算计,也不想想她有没有本事。不过她也该着急了,淳于铮不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估计宋采兰正后悔与虎谋皮吧。


    “嫏嬛宝地经风雨楼证实,确实是真地图。那是笔巨大的财宝,足以推翻一个王朝。武林世家倾巢出动,朝着宋家庄赶过来。如今平江城,汇聚天下豪杰,大概是要风云变动了。”谢锡说话声音轻柔无比,像是情人絮语,几乎就要揉进春风中。


    裴回却从那话语里听出了无限杀机,他看透目前摆出来的局势,显然游刃有余。裴回再次问出那句话:“所以,你算计什么?”


    谢锡淡笑:“师兄以为?”


    裴回:“天下?”他看不透谢锡。对方好像胸怀天下,野心不小,所走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目的,有自己的规划,可是谁也看不透。但又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别人争得头破血流之际,他只在旁观望,看不出喜怒。


    谢锡牵着裴回的手,把他拉下来然后环抱上去,啃了口裴回的脖子。“意在天下的人不是我。现在不能说,等事情了结后再告诉师兄。”


    裴回瞥了他一眼:“随你。”下一刻话题一转:“薛叔也在平江桃坞,我们得找到他才行。”言罢,他吹了个长哨,那只被甩飞出去的圆滚滚胖球光速蹿进怀里‘嘎嘎’大叫,顺便啄谢锡。


    谢锡:“……这坨鸟还挺敏捷。”


    裴回抬眸瞪他一眼:“注意用词。上回我喝醉说错话你也不拦着,它绝食好几天,好不容易哄好。”拍了拍绣球的头还给顺毛,然后说道:“它找人一向厉害,我让它去找薛叔。不管你要做什么,身上带着蛊毒始终容易坏事。”


    谢锡眉心一跳:“它不一定找得到,而且平江现在很乱,说不定就被当成传消息的信鸽打下来。”


    裴回:“无事,一般人不会打它。”长那么胖,圆溜溜一大颗谁会当成传消息的?“何况只是寻人,找到后再把我们领过去就行。”


    谢锡:“其实我已经有薛神医的下落。”


    裴回顺毛的动作一顿:“嗯?”


    谢锡从容不迫,力求自然:“午时得到的消息,苗英的兄长苗杰找到薛神医,就藏在桃坞。”


    实际上几天前就得到消息,当时薛神医被追杀,还是苗杰救了他。本来能早点见到人,可是十八式还没试完,并不舍得结束。


    裴回:“那现在就出发。”


    谢锡:“走路去吧,船只到不了。”


    裴回:“好。”


    平江桃坞如其名,五里可见一桃林,但到了城里反而见不到桃树。城里很热闹,因江湖人士聚集变得更为热闹,街道上摩肩擦踵,客栈房间供不应求。谢锡在城里有座宅子,便将裴回直接领进宅子里。


    苗杰和薛神医也躲藏在这座宅子里,还包括一位陌生又熟悉的客人。


    谢锡:“宋明笛。”


    裴回:“?”


    谢锡:“巧合。薛神医途中遇到正被追杀的宋明笛,发现他是药人族遗孤便将他救下来。谁料二人都处于被追杀中,逃了一个月也没能逃出平江。”


    薛神医吊着眼不乐意他这么说:“好几方人马围堵我们一老一少,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难道还要求我们杀出重围?”


    裴回对宋明笛这药人族遗孤不感兴趣,他本是担心贪心不足者利用药人,现在发现药人在其次,宝藏和淳于铮的出现吸引炮火便也放下心来。


    宋明笛虽说是药人族遗孤,实际上其母亲早在灭族之时就离开,嫁给宋庄主生下他。严格说来,算不得药人族。比起他,裴回显然更关心薛神医,问了近日以来一些遭遇,确认无碍后才想起谢锡的事。


    正要开口,薛神医先他一步挤眉弄眼、神神叨叨,见裴回反应不过来,急得他差点骂‘榆木疙瘩’。谢锡就站在裴回身后,宋明笛这小娃儿也好奇不已,薛神医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把裴回拉到一旁悄声问道:“滋味如何?”


    裴回不明所以:“什么滋味?”


    薛神医‘啧’了一声,“你该不会吃干抹净不负责吧?裴回,薛叔和你师父、师伯们可都没教过你始乱终弃!”


    裴回一脸懵:“始乱终弃?我?”他有占哪个姑娘便宜吗?


    宋明笛听不见薛神医和裴回的悄悄话,无聊之际便偷偷打量谢锡。他是认识谢锡的,大约半年前见他来庄里,爹和姐姐对他很殷勤。既是熟悉的人,这人看上去还很温和,本该亲近但他就是莫名害怕谢锡,不敢靠近,偷偷打量,然后惊讶地发现谢锡突然笑了。


    笑起来之前,好似有些诧异。


    真奇怪,居然对着空气笑。


    薛神医很激动,意识到音量大便赶紧压下来,低到跟蚊虫声音差不多。裴回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就算他再小声,习武者还是能听见,比如谢锡。


    薛神医:“上次你不是问我桃花蛊?你把人睡了,不该负责?”


    裴回耿直:“不用。我跟他商量好了,我救他,他不必报恩。”


    薛神医无语的看着裴回:“你占人便宜还想人报恩?”什么葫芦脑袋瓜子哦?!


    裴回顿时惊讶,下意识想要回头看谢锡。原来他一直在占谢师弟便宜!他还自诩是谢师弟恩人,而师弟从头到尾没辩解只是默默承受?!


    薛神医:“那姑娘呢?”他往裴回身后瞧,没见到那姑娘身影便以为是裴回把人丢弃了。“你不知道贞洁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很重要吗?”


    姑娘?哪来的姑娘?


    薛神医很生气:“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两情相悦?


    “没有啊。”裴回表情惊讶:“薛叔,您误会了吧。”误会可大了,居然把谢师弟当成姑娘。不过谢师弟脾性也太好了,居然没有怪罪于他。


    闻言,薛神医脸色大变,紧紧拽住裴回的手腕:“我听你师父、师伯说——你是匆忙下山救人,你眼里心中向来只有剑道,什么时候会牵挂其他人?他们说你……你是心有所属,那是你的意中人。”


    虽然言辞之间非常隐晦,但他就是能够一双慧眼识真情。要不然他也不会换了个解蛊毒的方法推动两人一把,可现在看来,他这是害了人家姑娘啊!


    裴回:“……薛叔,师父和师伯绝对没有这么说。您别老是看那些才子佳人话本,看什么眼里都是奸情。”


    鼎鼎大名药王薛神医一大把年纪偏爱看那些情爱话本,一颗心碰上感情的事儿比小姑娘还脆弱敏感。而且热衷于牵线搭桥,总爱脑补裴回跟未知名姑娘的痴情虐恋。


    “这时候还说薛叔?那姑娘是何人?在何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没担当?你赶紧去找她,娶她,对她负责!”


    裴回抬眸,张口:“他在你背后。”


    薛神医猛地扭头,眼前站着逍遥府府主谢锡,除了他之外没有旁人。薛神医便想越过谢锡看他身后的人,于是说道:“劳烦谢府主让个位,请您后面的姑娘出来。”


    谢锡淡笑:“没有姑娘。”


    薛神医:“??”不详的预感陡生。


    谢锡拱手:“多谢薛叔为谢锡说话,师兄不是没有担当,他也是为了救我,您不必责怪他。至于嫁娶之事,虽说长辈已同意,但我不强求,师兄不用放在心上。”


    眉眼黯然,强颜欢笑。


    ——放他娘狗屁!


    薛神医死死瞪着谢锡,几乎要失语:“你——中桃花蛊的,是你?”


    谢锡:“是在下。”


    两情相悦,慧眼识真情……


    特意换了解蛊毒的法子……


    娶‘他’,对‘他’负责……


    薛神医受到强烈刺激,心神崩溃。


    裴回叹息:“谢师弟是正人君子,多日来,委屈你了。”


    薛神医肝胆欲裂,心如刀割。他就是再跟谢锡不熟悉,也知其为人,心脏得剖开全黑洗不白的。而裴回,算了不必再多说。


    薛神医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瞪着谢锡颤颤巍巍:“狗东西!”


    第36章 嫁给师弟(12)


    谢锡虚心受教, 裴回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薛神医始终以忧伤心碎的目光怼他, 裴回数次语塞,最后没忍住说道:“叔, 谢师弟很好,您别闹。”


    从虐恋情深话本中走出来的薛神医是个能硬下心肠并理智冷静看待结果的人, 同时看人很准。谢锡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黑心肝,他大侄子就是那根被爬还要问候‘辛苦了’的杆子。自作孽的苦果,薛神医尝过了, 但他还是想骂谢锡‘狗东西’!


    裴回清楚薛神医是个没事就胡搅蛮缠,有事很正经靠谱的人, 于是便想问他桃花蛊的事,顺便让他替谢锡把脉,看他脉象如何。正要开口之际就听到稚嫩的童音:“谢……府主?”声音带了点艰涩和不习惯,好似许久没开口说过话一般。


    回头一看,发现是宋明笛。他正看着谢锡,略带迟疑和害怕,倒是薛神医惊讶:“开口说话了?”


    裴回:“他之前没说过话?”


    “没有。”薛神医摇头:“我从捡到他开始就没听过他说话, 之前还以为是刺激过大导致失语。现在看来,是不够信任。”以及, 没遇到想见的人。


    连续个把月憋住不说话, 尤其是在薛神医刻意引导和尽心医治之下还能不露破绽,本就非常人能及。何况宋明笛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如此想来, 性子坚毅、心机深沉。薛神医望着宋明笛的目光已经带上探究和戒备, 他可不想因一时心善养了头白眼狼连带害了裴回。


    谢锡垂眸:“认识我?”


    轻飘飘的问话,俯视他人的姿态显得漫不经心,随意自如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宋明笛藏在背后袖子里的双手捏成拳头,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和害怕,憋半天也没能吐出半句话来,只能匆忙点头。


    假扮失语的后遗症,便是差点当真不会说话。


    谢锡脑海里浮现有关宋明笛的身世,早就宋家庄以蛊毒和药人威胁逼迫他就范的时候,他就把宋家庄藏在暗处的秘密挖了出来。身为江南第一大庄,富丽堂皇外表之下哪能没有龌龊?譬如眼前的宋明笛。


    宋明笛是宋庄主的小儿子,其母当年是从药人族里仓皇逃出,来到宋家庄作奴仆。因姿容不俗被宋庄主看中纳为侍妾,没过多久便失宠,即便生下宋明笛也没有抬高身份。身份低微,一介孤女,又在失宠的情况下备受薄待,以致郁郁寡欢、病重而亡。


    失去母亲,没有父亲疼爱的宋明笛孤苦无依,直到六岁时被发现一半的药人族血统。之后,点燃宋庄主暗藏起来的野心。药人族有完善培养药人的方法,针对药人而制定的,本身就有利于药人族。但对于只有一半血统的宋明笛来说,不亚于噩梦的开端。


    三年半的时间,宋明笛是宋庄主明面上宠爱的小儿子,暗地里不过是个制作药人、提供解毒药的器皿。如果宋家庄没有覆灭,或许宋明笛的一辈子就那样暗无天日的过下去。


    谢锡只知宋明笛的存在,却没见过他。他问道:“想告诉我什么?”


    宋明笛张开口试图说话,但都没能成功,只能从喉咙里勉强发出声音。裴回低声问薛神医:“叔,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薛神医凉凉地说道:“装久了就变成真的。他要真是失语,绝对没可能见到这狗——咳、谢锡,立刻就能开口说话。”


    裴回点头,他信薛神医的话,于是静静等待宋明笛再次开口。在场三人还算有耐心,便都等着宋明笛适应,裴回抽空安慰他慢慢来,不必太着急。薛神医虽心情复杂但还是劝告他,越着急越慌忙,不如静下心慢慢来,没人催促他。


    谢锡神色淡漠,既没有烦躁也无温和的表情。一行四人各选了位置坐下,而他就坐在裴回身侧,本来顺势想要牵起师兄的手,但头还没抬起来就知道坐对面的薛神医那眼神有多阴暗,跟淬了毒汁似的。


    啧。谢锡无声咋舌,单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宽大的衣袖盖住两边椅子扶手,同时盖住裴回的手。有着宽大衣袖遮挡视线,他便选了个刁钻姿势握住裴回的手,十指交嵌。


    裴回下意识回望过去,对上谢锡温柔黑亮的双眼,本是要抽回来的手莫名没了力气。他想到谢师弟毕竟是真受了委屈,立即心软,不仅没有抽回手反而十分配合的紧紧交握。


    薛神医不时将目光从宋明笛身上抽回来,密切观察谢锡,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越轨举动。不满地哼了两声,心情复杂又不爽快。谢锡要是当着他的面儿泡裴回,他能拔刀砍死这狗东西。可谢锡真跟个正人君子坐着,还同裴回保持距离,不正说明他对裴回不感兴趣么?


    便宜全给占过去他还敢嫌弃怎么的?薛神医血气难顺,更想拔刀砍死他。


    这样复杂多变的心情,大概就是当爹的烦恼了。


    薛神医目光恋爱的看了眼裴回,再一不小心瞥见谢锡,后者温和礼貌的点头。薛神医立刻黑脸、冷笑,幸好裴回有很多个‘爹’替他操心。


    等死吧,狗东西!


    宋明笛终于能顺畅地开口说话,虽然说得很吃力,好歹能表达清楚。“宋家庄里,杀人的,在城里。”


    谢锡:“平江城?”


    宋明笛点头。


    谢锡看向薛神医,后者一脸凝重,旋即说道:“追杀我跟这小娃儿近一个月的,不是红衣邪教。我能肯定,追杀我们的人只有一波。如果没有藏宝图出世,或许还有人会觊觎宋小娃的药人身份。”然而真正的藏宝图现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嫏嬛宝地,没人在意逃出来不知其真假的药人。


    宋家庄满门被灭,死法证实是红衣教所为。可是追杀宋明笛和薛神医的那批人确认不是红衣教,再加上宋明笛亲口所言,杀死宋家庄的人还在平江城里。换句话说,他们可以确定有人假扮红衣邪教杀死宋家庄,目的是宋明笛和藏宝图。


    裴回:“谢师弟说过红衣教在短时间内不容易死灰复燃,除非背后有人。那么这幕后指使者应该就是追杀薛叔和宋明笛的人——说起追杀,目的应该不是要杀你们,而是抓走你们。”


    薛神医虽医术高明,也是个用毒高手,但实在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个身体羸弱的小孩,怎么可能从重重追杀中等到苗杰救援?唯一可能就是对方没有下杀手,才会错失良机。


    薛神医:“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下杀手。”他扭头盯着宋明笛,联系自身,思考半晌,胡子连着脸颊一块儿抖:“该不会是研究药人?可是药人除了当补药、解毒丸,实际上没有大作用。”


    讲真,不仅没大作用,还挺废。任何疑难杂症都需要对症下药,又不是光靠一个药人就能医治天下百病。药人连个伤风都治不好,还比不上板蓝根。倒是对于解毒、蛊等比较有效,只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药人和神医同时解毒?


    谢锡示意宋明笛:“继续说。”


    宋明笛比手画脚:“红色的雾,包裹住人,就死了。还有,虫子,从鼻子和嘴巴里爬进去,也、也死了。”


    谢锡面上露出抹深思,扣着裴回的手偷偷抠挠他的掌心。“滇南金蚕、西域五毒擅长用蛊毒,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布满雾气,人一旦走进雾气中就会迅速被包围,最后变成一具白骨。这种雾气名为‘障’。”


    裴回:“宋家庄所有人死状是干尸。”


    谢锡:“红衣教原来的教主是从金蚕、五毒叛出的弟子,他的教众大多会用类似的毒。所以是在‘障’的基础上进行改良,研究出跟他们本源武功相似的‘障’来杀人,误导江湖中人罢了。最主要还是幕后之人,他要抓薛神医和宋明笛就说明需要用到毒或蛊。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选择什么方式灭杀武林中人。”


    灭杀武林中人?薛神医一惊:“好大野心。”


    江湖武林,大半人都赶来平江,还真能一网打尽。


    裴回:“毒,或蛊。”


    谢锡没有回应,但心中有数,大概能猜到幕后主使者的计划。若真是,那的确心狠手辣。裴回察觉到谢锡的左手在无意识的摩挲,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说道:“好了,薛叔,你把他带去休息。过两天就带你们离开平江。”


    薛神医点头,招手让宋明笛随他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觉得不对。扭身匆忙走到裴回身边把他拉走,小声叮嘱他:“没事别跟谢锡走太近。”


    裴回敷衍:“没问题的,叔。”反正等事情解决,他也要和谢锡分开,自己回山门而谢锡可能要继续游历吧。“我和谢师弟没有太多交集。”


    “最好如此。”薛神医抽空往谢锡那儿瞥了眼,后者因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几乎整个人都融进黑暗中,根本看不出现在的情绪起伏。但他就是心中不安,总觉得裴回在谢锡身边很不安全。


    薛神医忧心的叹气,别看他没啥实战经验但是接触得多了,总能看出点苗头。比如谢锡对裴回那心思,看似隐晦实则只要留心一些便能察觉。以谢锡的城府,若想掩饰指定没人看得出,可这么随便被看出心思就说明他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换句话说,谢锡对裴回势在必得。


    薛神医有时候不小心触及谢锡看向裴回的眼神都觉心颤,再看大侄子天真单纯还在同情一头狼,他就心碎。


    “唉,你多保重。”


    裴回:“我会的。”


    薛神医:“……”


    谢锡带着裴回到他落脚的小院子,沿途介绍这座别院:“我娘喜欢桃坞,以前每年都会来看桃花开。我爹就买下这座别院,有时会陪她过来住个把月。以前很少到平江,没怎么住,不过我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


    裴回惊讶:“谢师弟还有爹娘?”顿了顿,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还以为谢师弟跟我一样。”他有些不自在的抚着剑穗,感觉自己这么说像在诅咒谢锡的父母。“我记得谢师弟是九岁进昆仑山门,十三岁才到玉虚对吧?”


    谢锡:“师兄竟还都记得?”果然是早就注意到他,还放在心上。


    裴回:“当然。”主要当时谢锡是唯一的师弟,后来还把他打败,自然就记在心上。“我从未见过谢师弟的爹娘,你孤身一人在山中学艺八年,后来下山的七八年间,到声名鹊起时也未曾闻听你爹娘。我还以为……”


    谢锡淡笑:“师兄会误会挺正常,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父母尚在。闯荡江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又是闲云野鹤的性格,我的事便不好去打扰他们。”


    裴回点头:“江湖仇恨,还是不要涉及家人的好。”


    谢锡想说便是惹了整个江湖,他们也不敢上他家找麻烦。转念一想,又怕吓到师兄,于是便说道:“我虽在山门中学艺,但每年都会去见他们。那时师兄与我不太亲近,故而不知。后来下山,也是每年都会回去看看,今年倒还没来得及,不如师兄同我一块儿回去?”


    裴回对谢锡的父母挺好奇,但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他犹豫半晌,说道:“再说吧。”


    “好,听师兄的。”


    裴回:“刚才宋明笛说的,全是真的?”


    谢锡:“可能。”


    裴回:“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杀了整个宋家庄,就为了引你们过来——”摇摇头,这是造了多少杀孽啊。“幕后主使者,手段太狠,若是为君王,非百姓之福。”


    他们都知道这幕后主使者是鹤拓王淳于铮,他的目标就是引武林人士进入平江,再来个一网打尽。虽说不能完全歼灭武林,但也能让武林元气大损,无法跟他抢夺天下。


    谢锡:“灭门宋家庄可能是为了逼出藏宝图和宋明笛,一劳永逸,不必担心反扑。”


    裴回:“需要将此消息通知其他武林世家吗?”


    谢锡似笑非笑的睨着裴回,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后者不解但也没有躲开,似乎已经习惯谢锡时不时亲昵的小动作。谢锡:“这又不是个多复杂的局,来的人未必看不透。明知有诈还要来,因为利益太诱人,回报很丰厚。所以宁愿搏一搏,不干一场怎么知道谁输谁赢?”


    嫏嬛宝地,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财宝,如果有了这笔财宝,何必再等候观望还要小心翼翼、捉襟见肘的?风险大,利益更可观,搏一搏而已。


    裴回:“好吧,我懂了。对了,晚上让薛叔过来把脉,看看你身上还潜伏多少蛊毒。我再问问他,争取在大混乱来临前彻底清除蛊毒。”


    闻言,谢锡笑容一僵,眼神有些飘忽:“明天吧。”


    裴回:“不可讳疾忌医。”这话扔还给他。


    谢锡从容不迫:“今早见落花浮在水面,鱼跃水溅而不沉,忽然有所顿悟。因蛊毒和内气驳杂等缘故,对于真气的使用一直摸不着头脑,比之内力还要无用。所以今晚想要淬炼真气,说不定还能将残余蛊毒逼出体内,届时倒也不必麻烦薛神医。”提到薛神医,他略有迟疑,随即柔和说道:“薛神医对我有些意见,我不愿见到师兄因我的缘故和薛神医生分。”


    要是谢锡用别的理由,裴回肯定不会管,但他提到真气淬炼,裴回虽犹豫但最终一定妥协。至于后面加的那句话,如果熟悉谢锡者必觉恶心无比,但信任谢锡的裴回不会怀疑。


    裴回:“你受委屈了。”


    谢锡额头有点抽痛,避开裴回愧疚的眼神。心中叹息,师兄太好骗也是件让人忧心的事。“师兄。”


    裴回:“嗯?”


    谢锡:“你以后专心武道便可,其余杂事交由我处理。”


    裴回嘴巴张合几下差点说不出话来,讷讷地,浑身的冷硬在一瞬间融化。手足无措,慌乱得像在床笫间被逼得无路可逃一般。他艰涩地说道:“谢师弟,你是山门里第一个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


    不像山门其他师弟师妹,就连师父、师伯们都有事没事找他,天知道他根本不想管事,多希望有个人能主动站出来跟他说:“没事,有我。”


    裴·一心武道不想管家大师兄·回深受感动,硬如石头刚似玄铁的情愫在此刻萌芽。任是谢锡再如何老谋深算也决计料不到,他的情话、美酒佳肴、床上功夫都没这句话力量大,至少已经推动裴回心中微妙的情愫。


    裴回心中感动便对谢锡说道:“今晚我陪你淬炼真气,如果有意外,还有我在。”他不仅是药人,还算是半个武道宗师。要是淬炼真气途中出现差错,还有他帮忙疏导。


    谢锡应下来,迟疑几秒后说道:“可能不会一晚上就淬炼完成。”


    裴回坚定:“我都在。”


    谢锡低低喟叹:“多谢师兄。”太可爱了。


    二人并肩进入小院子,院子不算很大,胜在干净。虽简朴但典雅,里屋没有太多装饰,可处处能见到精致细节。窗边摆着一张躺椅,走过去推开窗户竟有一簇翠绿伸了进来,谢锡一见便走到裴回身后,抓住那丛翠绿并折断。


    “这是株青梅,许久未修理,结果枝叶都长进来了。”谢锡随手将手中的青梅枝扔进釉白青瓷瓶中,浅淡富含生机的颜色顿时给简朴典雅的里屋带来抹亮色。“再过一个月,下几场雨,满树都是累累的青梅。届时,便可酿几坛青梅酒。”


    裴回眯了眯眼,唇齿生津。现在不是好时机,但没关系,至少还有桃花酿。不管哪个时间来,总有错过的,也总有不会错过的。他已经很满足了——“谢师弟酿好酒,可否捎几坛给山门?”


    如此,可就两厢皆不会错过。


    谢锡颔首应下。


    裴回突然问他:“宋采兰手中的藏宝图是真的,你就没有半点动心?”如果身为江南第一美女的宋采兰入不了他的眼,那么嫏嬛宝地中的财宝也不能让他动摇吗?


    谢锡扶着躺椅躺了上去,两手交叠于腹部前,宽大的长袖盖住双手。从这个角度俯视着裴回,和他身后那株苍翠的青梅。“认真比较起来的话,我拥有的财富不比嫏嬛宝地少。”


    裴回真正惊讶了。


    谢锡:“世代累积下来,再加上我自己时不时挣一点,应该只多不少。”


    所以,真没动摇过。


    宋采兰是江南第一美女又如何?还比不上他娘。若是要让他动摇,还不如师兄说句甜软的话来得快。


    裴回:“你也不好奇?”


    谢锡:“师兄想知道?”


    裴回:“嗯。”他对获得巨大财宝没有太大兴趣,但对这传闻中的嫏嬛宝地还是有点好奇的。据闻嫏嬛宝地中不仅有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宝,还有兵器、秘籍。前朝河西大世家几百年底蕴,光是听到便让人浮想联翩。


    谢锡:“桃坞,”


    裴回:“?”


    谢锡:“宋家庄。”


    裴回:“嗯?”


    谢锡轻飘飘的说出这个无数武林人士都想知道的秘密:“嫏嬛宝地就在宋家庄地底下,从宋家庄进去,出口在桃林深处。”


    裴回瞳孔紧缩,盯着谢锡半晌,那口憋起来的气好不容易才呼出来。谢锡却还是那般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竟然早已知道嫏嬛宝地所在,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去过。


    “谢师弟,你怎么——”知道?


    谢锡:“去过。”他琢磨两下,便对裴回说道:“里面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多金银珠宝,至少要将它作为推翻王朝的本钱,绝无可能。”


    更何况,里面将近八成的财宝已被搬空。天底下没那么多聪明人,可傻子也不多,谁都不会只留一手,尤其是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百年世家,大树盘根,不是说倒就倒的。


    裴回来回撩拨剑穗,目光在温和无害的谢锡和窗外青梅树之间来回,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家庄和藏宝图都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阴谋,背后都是昭然若揭的野心。谢锡说过,那些因嫏嬛宝地而来的武林人其实心知肚明,未必看不出来这是场局。但他们还是来了,因为巨大的利益。


    可是,谢锡却说嫏嬛宝地中的财宝其实空了大半。也就是说,他明知真相却不提醒那些兴冲冲跑过来的武林人,甚至连那鹤拓王淳于铮都不知道嫏嬛宝地名不副实。


    一切尽在掌握中却又摆出看戏态度的谢锡,怎么突然就让他觉得,那么坏呢?


    第37章 嫁给师弟(13)


    客栈酒馆人满为患, 说书先生高谈阔论, 从宋采兰手中有关嫏嬛宝地的藏宝图谈到前朝河西世家卫氏,甚至妄议当朝天子。底下武林人欢呼雀跃, 没有半点敬畏感。


    可见,当朝威严几近于无。


    今日是裴回和谢锡来到平江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后者来到酒楼吩咐酒菜,叮嘱裴回一句便转身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裴回知道他有要事在身便也没拦下,独自一人在楼上占了一张桌子, 望着楼下满堂喝彩。


    平江城东市毗邻宋家庄,平时便颇为热闹。近日涌入不少江湖武林人士, 显得更为热闹。街道上摩肩擦踵、人头攒动,任是谁也不会料到平江城里少了将近一半的人口。裴回本也是没有察觉的,但谢锡特意带他绕了一段路,途中经过民巷,十室九空。


    裴回好奇,随口一问。谢锡但笑不语,径直带他穿过民巷来到热闹的东市。现下他去处理要事, 只剩裴回一人收拾桌上酒菜,顺道听听下面不知真假的消息。在心中细数有多少武林人参与进来, 听到最后算了算, 江湖中有些名声的门派世家几乎全都来了。


    门派世家全都来了,却不见官府有所动作, 真奇怪。


    正当裴回不解之际, 外头忽然迎来嘈杂的吵闹声, 客栈里便有许多人跑出去看热闹。底下有人扔给店小二一些钱,让他前去探听。店小二接了银钱立刻跑出去,半刻钟后回来道是两个大门派在街头相遇,队伍浩浩荡荡把路给堵住了,谁也不让谁,于是就那样闹起来。


    出来江湖游历近一个月,在谢锡时不时的提点下,裴回终于相信根基不过百年、几十年的武林门派爱摆出世家排场。而且攀比成风,关系一层往一层的攀,本是白丁出身非扯到前朝王族血脉,贻笑大方尤不自知。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影停在旁边,裴回转身,正面直视眼前的男人。相貌不凡,衣着低调但布料华贵,内力深厚,笑得太假。微微侧首,打量跟随在这人身后的中年男子,太阳穴鼓起,武功高强,气息沉稳,似乎在掩藏对他的不满。


    他自顾自坐在裴回对面,笑道:“在下淳于铮。”


    裴回眼神微动,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平江城。


    淳于铮:“梁溪镇,一剑斩杀上百武者,铲除邪教,裴少侠侠肝义胆,剑术更是登峰造极,不输逍遥府主谢锡。”停顿片刻,又道:“听闻裴少侠和谢府主是同门师兄弟?”


    裴回抬眸:“是又如何?”


    淳于铮摆手:“本也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说道的事,只是——”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不平的神情,好似真的在为裴回鸣不平、抱可惜。“谢府主欺人太甚,是个名副其实的伪君子。”


    裴回断然否决:“谢师弟是正人君子,公子慎言。”


    淳于铮嗤笑:“如果他是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抢夺你的名声、 你的功劳,转头就盖到他自己的头上?如果他真把你当成师兄,但凡有一点儿同门情谊就不会恩将仇报。”


    裴回犹豫存疑:“什么意思?”


    淳于铮:“裴少侠还不知道梁溪镇铲除邪教一事在外界传成什么样子了吧?外界盛传,铲除邪教的人是谢锡,当日被您救下的那些人前一天还道是昆仑玉虚山的大弟子,第二天却都改口称是谢锡。风雨楼对此事缄口不言,却也未曾承认过。要说无人授意、没人故意引导风向,您信吗?”


    裴回:“不一定就是谢师弟。”


    淳于铮看着他的目光带上高高在上的怜悯,轻易就能激怒别人。若裴回跟谢锡的关系没那么好,或如传闻中那样势如水火,被这怜悯的目光激怒,恐怕立刻就相信他说的话,和谢锡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当年,谢府主以自创的逍遥剑法铲除红衣邪教,扬名天下。今日,他的师兄,也就是裴少侠您以相同的方式扬名天下,用的还是昆仑正统剑法。以您在剑道上的天赋,迟早会掩盖住谢府主的光芒。见此情况,难道他会不着急?对您也没有防备?”淳于铮笑了笑:“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您真的不疑惑吗?明明是您的功劳,也是您扬名天下的机会,谢府主为何要抢夺?”


    裴回垂眸,并无应答。看似油盐不进,却见淳于铮心满意足。他起身叹息道:“可惜啊,裴少侠以赤诚之心相待,奈何狼子野心。”言罢,告辞离开。


    淳于铮前脚离开酒楼,后脚那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便问道:“主公,他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心里有了怀疑就行。”人和人之间最禁不得怀疑,只有有了点裂缝,信任崩塌也是迟早的事。前世裴回看在同门情谊上选择帮助谢锡,这一世,信任崩塌,反目成仇,他还如何帮助谢锡?


    淳于铮露出嘲讽和得意的笑,心情大好,便等着看那二人反目的好戏。前世谢锡确实没有问鼎天下的心思,但对淳于铮来说仍旧是个碍眼的存在。重生归来那一日,本来犹豫是否拉拢谢锡,闻知已对他下毒蛊,淳于铮松了口气。


    后来他就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放过谢锡,不仅因为前世几次三番栽在他手里,还因为谢锡名声太盛。天下第一人?除了帝王,何人堪称天下第一?


    至于裴回,要说开始还有想要招揽的心思,伴随着重生后的先知和顺利,将前世那些尚未发展起来的仇敌诛杀过后,膨胀起来的自信和虚荣令淳于铮根本不在乎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裴回。比起招揽到身边,还是看他们自相残杀,最终自我毁灭更有趣。


    不得不说,淳于铮此人当真锱铢必较,心眼小得跟针眼儿似的。前世但凡是得罪过他的,今生都被他以各种手段弄死。相较于直接杀死裴回和谢锡,淳于铮更想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中。


    可惜他并不了解裴回的性格,更加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假如他晚一点自杀,或许就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三言两语能挑拨。那么他应该会更换另一种方式来对待前世两个劲敌,也许就能成功。


    可惜,没如果。


    当今武林门派相互倾轧,同门之间有样学样,陷害踩踏倾轧不一而足。并非说没有同门情谊,只是太少,而且经不起利益考验。当这种畸形关系成为常态时,很多人就会视为平常。因此,淳于铮才会选择离间裴回和谢锡,谁让中原武林门派让他看到的,便是这样利益相争的同门。


    昆仑五脉是个隐世门派,门中人淡泊名利,同门情谊深厚,不容易被挑拨离间。只因声名不显无人识,不为人所知。


    再者,裴回对谢锡的信任已经到了几近于盲目的地步,虽然他自己并不认为,又因为二人交集太少所以至今也没有被发现。在裴回的心中,谢锡是个可靠的、有担当的正人君子,谦谦有礼、温润如玉,行事不羁、多有仁慈,天赋异凛却不恃才傲物。


    多么难得的品质!


    裴回压根没把淳于铮的话放心里,拨弄剑穗百无聊赖的等待谢锡到来。


    谢锡缓步上楼,坐在裴回身侧。后者瞥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回去继续看楼下的说书先生,那说书的正巧提到几年前铲除红衣邪教总坛的谢锡和今日来在梁溪一事,底下众人纷纷喝彩。便就是在此时,有个红衣姑娘跑出来,怒气冲冲地喊道:“在梁溪铲除红衣邪教,一剑斩杀上百武者救了很多人的不是谢锡!他叫裴回!昆仑玉虚人!你们不知道就别胡说八道,你——一个说书的,听信谣言胡说八道,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裴回疑惑的看向那红衣姑娘,并不认识她,但她言行中很维护他。正当他要探身看个究竟时,谢锡挡在他面前。裴回抬头:“谢师弟?”


    谢锡神色莫测:“师兄看什么?”


    裴回:“底下有个姑娘认识我,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师兄,她认识你,你也不一定认识她。我看,可能是半个月前在梁溪山顶上被救下来的,记住了师兄。”他没记错的话,底下的红衣姑娘是青阳门门主的女儿铁红澜,天赋倒是不错。谢锡瞥了眼楼下的铁红澜,彻彻底底遮挡住裴回的视线。不过是救她一命,她还当真动心?


    “她为师兄正名,出于好意,师兄还是不要打扰她报恩的好。”谢锡看了眼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酒菜,说道:“酒菜不合师兄胃口?不如回家去,我亲自做给师兄吃。”


    裴回犹豫,倒不是因为铁红澜,他至今也没记起曾救过的姑娘,只是单纯可惜桌上未曾食用过的酒菜。谢锡便说道:“找店家要个食盒外带回去。我也只做一道菜……刚巧想到要做什么菜。”


    裴回倾身问:“做什么?”


    “炮豚。”


    裴回不解。


    谢锡敲着桌循序善诱:“吃过叫花鸡吗?炮豚跟叫花鸡的做法相似,色入琥珀、类同真金,入口即化、筋道酥软,膏脂软腻鲜滑。用松木炭炭烤,松木的味道融入肉里面,满口清香。润而不腻,八珍美味。”


    裴回揪住谢锡衣袖,巴巴的望着他,连手里的剑都快顾不得了,催促他:“我们快回家。”回头喊店小二,买下食盒将桌上酒菜外带。亦步亦趋跟在谢锡身后,还嫌弃他走得慢,但见楼下塞满人挤不出去,干脆从二楼窗户跳到地面,自后巷离开,速度飞快。


    正在砸说书先生场子的铁红澜在人声鼎沸中好似听到裴回的声音,猛然抬头看向二楼处,只见一抹蓝白色飘过,心脏顿时漏跳一拍。立刻跑上楼却没见到人,从店小二口中问出行踪便也来到后巷,可后巷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好不容易跑出来的铁方鸿气喘吁吁:“师妹,你找什么呢?”


    铁红澜怅然若失,面色茫茫然。


    铁方鸿不忍,劝道:“师妹,你、你放下吧。”


    铁红澜狠狠瞪了眼铁方鸿,嘴硬道:“我可不想跟其他人那样忘恩负义!”言罢,朝大街跑去,看那意思还是不想放弃寻找裴回。


    铁方鸿无奈叹气,师妹虽刁蛮任性但也心善乐观,近日来却有愁绪上心头。再联系她一听到梁溪二字便动容的模样,大概能猜到是女儿家心事。可是,那不过惊鸿一瞥,哪能当真?


    裴回提着食盒,长剑背在身后,往前跑了一段路停下来。回头见谢锡还是慢悠悠走着,心里焦急便催促他。谢锡走到他身边接过食盒,掂了两下,不算重。


    “师兄,急也没用。食材还未备好。”


    闻言,裴回抿紧唇,虽然不说话,但眼里有些失望。谢锡又说道:“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人去备食材,回去后就能立刻炮豚。”


    裴回眼神儿又亮了,放慢脚步慢悠悠的走,矜持颔首:“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谢锡:“师兄说的对。”反正没有那些随随便便就对师兄一见钟情的人在旁碍眼,师兄便说什么都是对的。谢锡心情放松,连带着还有心情欣赏平江春景。


    他们走过民巷,一侧是民居,另一侧是长河。河中游过一群鸭,河边垂柳轻轻荡在河面。本该是热闹的,但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连个嬉闹的孩童都没有。


    这就是令裴回感到奇怪的地方,平江桃坞好歹是个有名的城镇,居民集中区竟然那么少人。裴回侧首看谢锡,后者赏着春景,并无奇怪的表情。他不禁开口询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锡淡笑:“嗯?”


    裴回指着民居:“只有两三个人,连个孩童也不见。”


    谢锡:“师兄观察力敏锐。宋家庄是江南第一大庄,也是第一大富商,经常和武林人士打交道。江湖人也需要银钱傍身,便会被宋家庄招揽过来成为门客。江湖人一多,官府也不管,容易闹事。所以,一旦发现平江城涌入大量江湖人,这里的百姓就会到城郭外面的十里桃林深处避难。”


    平江桃坞大部分地区被宋家庄划进其势力范围内,连同集市店铺有一大半被垄断。因此城镇内普通百姓并不多,十几年间,他们陆续搬到城郭外居住,故而民居这一块儿看上去没有太多人。


    裴回狐疑:“没有人引导,百姓会甘愿离开?”


    官府不作为,除非天灾人祸,百姓才会离开自己的家。江湖人闹事不会造成大面积伤害,而人总有侥幸心理,觉得有那么多人总不会自己倒霉。基于此,想要整片城镇百姓搬走不太可能。


    “自然有人引导。”谢锡拨开垂到眼前的柳枝,顺手折下一枝。“我娘是个医师,医术高明。她每年都会来桃坞,闲暇无事便到医馆义诊,深受百姓爱戴。江湖人闹完事之后就走,不管那些受到损失或被打伤的百姓,我爹就会出面帮助。所以我爹娘的劝告,他们多半会听。”


    “宋家庄几百人被灭口,又在突然之间涌入那么多江湖人,闹得人心惶惶。索性就让他们到城郭外避难,而且根据之前的分析,淳于铮可能下毒灭杀江湖人。以他的性格,不会在乎城里的百姓。”


    为防止漏网之鱼,淳于铮最大可能会用毒雾围攻桃坞,城镇里无辜百姓的性命则不被他放在眼里。裴回若有所思:“果然。”淳于铮才是居心叵测、心思恶毒之人,还敢到他面前挑破离间、嘲讽谢师弟。


    啧。裴回面露嫌弃:“杀了他吧。”


    谢锡将手中柳枝插进石桥桥洞缝隙里,闻言回头,静静凝望着裴回:“师兄都知道了吧。”


    裴回:“知道什么?”


    谢锡垂眸,方才折下来的柳枝枝叶已有些枯萎,失去嫩绿动人的颜色。他伸出手轻轻抚平柔软蜷缩的叶子,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在梁溪铲除红衣教的人明明是师兄,却被冠在我身上。连风雨楼也三缄其口不敢澄清,的确得到我的授意,不让师兄扬名。”


    裴回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锡轻轻叹息,仍旧没有直视裴回:“为了师兄好。”


    裴回:“哦。”


    谢锡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下文,蹙眉看向裴回:“师兄不问?”


    裴回:“问什么?为我好吗?我知道了,我相信谢师弟。”


    谢锡久久无言,不知该不该委婉提醒他。“师兄,你都这么随便相信其他人的吗?”


    “当然不,我只信谢师弟。”裴回肯定的回答:“因为谢师弟是君子,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


    谢锡面对裴回凝望着自己的双眸,眼里是全然的信任和喜欢。他心中似有热流滚滚流过,温暖冰冷的四肢百骸,向来是冷心冷肺的,却在面对裴回时无法控制喜爱。他喟叹着,以更为诚挚的表情回望裴回:“对,我不会害师兄。”


    ——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君子,还骗了人裴大师兄无数次!


    裴回心焦:“饭菜快凉了,我们赶紧回家——”炮豚!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宽敞的院子里,裴回、薛神医和宋明笛齐齐端坐,满脸期待的望着院门口。那飘香十里的香味勾得他们直咽口水。


    在场除了裴回三人,还多了杨明刀和苗英两人。这两人是下午突然出现在别院里被薛神医所救,经问过才知二人途中遭遇数次截杀,慌乱中便与其他人失散,一路又被追杀到平江。期间杨明刀为保护苗英受伤,恰巧想起谢锡在桃坞有座别院,于是甩开追杀他们的人躲了进来。


    谢锡问过他是何人追杀,他道是黄泉赋的人。


    裴回抱着长剑倚靠在绯红色的柱子旁仰望红霞,蓝白二色长袍被风掀起一个衣角,长发飘扬,和几缕扬起来的红色剑穗交缠,辉映出别样的美感。


    苗英目光有些痴迷,不由赞叹:“我才发现谢大哥的师兄也好好看。”


    杨明刀瞥了裴回一眼,对着苗英嗤笑:“肤浅。”


    苗英双手捧着脸颊,回头看到杨明刀那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皱了皱脸哼两声:“我就肤浅,长得好看的,我就喜欢。”


    这两人从逍遥府就互相看不顺眼,出来后一路南下共同相处,更是谁也受不了谁。吵得格外凶,但共过生死患难,好歹是感情升温,有了些变化。


    杨明刀不满地嘟囔着:“我也长得好看,你怎么就不喜欢?”


    苗英一听,脸颊绯红,比之西边红霞还殷红。杨明刀不小心瞧见她这不胜娇羞地模样,眼神直接就看呆滞了,直勾勾的盯着瞧,瞧得苗英更为害羞。


    薛神医瞧了眼这对有情男女,扭头又去瞧孤身一人抱剑望天的裴回,心里发酸。


    “唉。”


    当爹的心情,苦啊。


    谢锡自院门口进来,裴回一见到他便迎上前,目标是烤乳猪。但在某些人眼里便是迫不及待迎接谢锡,薛神医见到谢锡立刻拉下脸,他还是宁愿裴回孤身一人抱剑。


    “唉。”心苦啊。


    谢锡鼓了两下掌,便有两人抬着烤得喷香的乳猪进来,露天摆放,旁侧还放了两把小刀。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提了坛酒进来,放在桌上。


    “桃花酿,之前答应过师兄,开封的话得请师兄喝。”谢锡的长袖用银索襻膊挽起至小臂处,长发以木簪簪起,干净整洁带了丝人间烟火气。


    苗英偷偷对杨明刀说:“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大哥,好意外。”她以前见到的谢锡,从容不迫、温润如玉,却像个神明,她可以崇拜、爱慕,却无法靠近、拥有。


    杨明刀阴阳怪气:“叫那么亲热干嘛?有本事儿你喊我声杨大哥?”


    苗英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没理他。杨明刀有些失落,半晌后听到苗英很小声地喊了声‘杨大哥’,瞬间笑得跟傻子一样。


    谢锡执刀切割烤乳猪最嫩的一块肉,伸到裴回嘴边:“尝尝。”


    裴回咬了口,皮薄酥脆,肉嫩松香,膏脂软腻鲜滑。他不言不语,接过谢锡手中的匕首径直切烤乳猪吃起来,时不时切下两口喂给谢锡,完全忘了人家还有手能自己动。


    谢锡吃了几口便将酒坛开封,甜香的酒味扑鼻而来。将正在暧昧的杨明刀、苗英二人,以及正陷入当爹那可悲的心碎中的薛神医、宋明笛也都吸引过去。


    几人边喝酒边吃肉,充满默契,谁也不肯花时间分心干其他事,一心只管吃。谢锡眼皮抽搐了一下,眼疾手快抢先切下一大块肉放到裴回面前并叮嘱:“慢慢吃。”


    烤乳猪本来就少,几个人一块儿吃本来就不够,一下子就全都吃光。完了又觊觎上那坛子桃花酿,好在这是烈酒,后劲十足,喝不到几杯就醉倒一片。


    薛神医倒是没喝酒,也不让宋明笛这小屁孩喝,见天色已暗,月上枝头便把小孩带走。裴回喝醉了,乖巧地坐在谢锡身侧,不动不说话。反观苗英,喝醉了上蹿下跳特别闹腾,闹腾完就呼呼大睡。


    杨明刀被她折腾得头疼不已,搂抱着苗英也离开了。


    热闹的院子一下清静不少,只闻得虫鸣。谢锡把玩着裴回的手指,逗弄他:“师兄,我今晚毒蛊发作。”


    裴回脸颊不满喝醉后的红晕,双眼倒是亮晶晶的,像天空夜幕点缀的星子。他盯着谢锡,好半晌才重重点头:“我在!”


    谢锡唇角露出笑:“上次是哪个姿势,师兄可还记得?”


    裴回许久没回应,他想不起来了。


    谢锡遗憾说道:“那只能重新来一遍了。”


    裴回全身颤抖了一下,抓住谢锡的衣领,含糊念道:“薛、薛叔在。”


    “不在。薛神医正忙,或许睡下了,不好打扰他。反正我们只试两三个姿势就好,师兄喊停,我就停。”


    “真、真的?”裴回半信半疑,倏然坚定拒绝:“以前好几次求过,你,没停。”


    谢锡:“那是事先没商量好。君子一言九鼎,师兄不认可吗?”师兄认可也没用,反正他自己承认过自己根本就不是君子。


    裴回整张脸都皱巴巴的,陷入苦恼中。他怕谢锡无度需索,又觉得君子一言九鼎没有错。犹豫来犹豫去,最后点头松口:“好吧。”


    果然喝醉酒就特别乖。谢锡拥着裴回入怀,满心全是甜蜜:“师兄,我在师兄心里,是不是最重要的?”


    裴回:“不是。”


    谢锡停顿片刻,冷静询问:“哦?师兄心里还有谁?”


    “师父、师伯、薛叔……”裴回掰着手指数。


    谢锡的笑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打断正在认真数数的裴回,换了个问题:“师兄有多爱我?”


    裴回懵了许久,脑海中似乎正在处理这个对于他来说异常艰难的讯息。爱?“哪、哪个爱?”


    谢锡危险的眯起眼睛,师兄为何迟疑?“自然是共结连理的男女情爱,师兄不是对我……心有情意吗?”


    环住裴回肩膀的手忽然握紧,双眼牢牢盯住裴回的脸,注意着他的表情和回答。待发觉自己的紧张,谢锡不由嗤笑,他何时这般紧张恐慌过?又,何时这般在意他人?


    裴回:“共结连理?我——跟谢师弟?”


    谢锡温柔一笑,俯身吻住裴回的唇角:“你我已行过敦伦,师兄不打算负责?嗯?不想同我共结连理,又想和谁?白日酒楼里那个红衣姑娘吗?”


    裴回愣愣的,满脑子都是桃花酿那香甜缤纷的味道,迷迷糊糊好半晌才将思考的能力自天际边拉回。


    “谢师弟,你怎会这么想?”他讶然道:“我可是要继承昆仑掌门之位的!”


    遵循旧礼,昆仑历代掌门孤老终身。


    第38章 嫁给师弟(14)


    裴回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 姿势很标准乖巧。谢锡坐在床沿, 食指抚摸他的脸颊,此前替他脱下衣服、松了发髻。


    现下裴回散着发, 长发乌黑柔顺,轻轻蹭过手背, 有些旖旎不舍。自裴回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之后,谢锡便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他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并不觉得裴回心中对他没有情意。


    否则, 有哪个男人会甘愿雌伏?如果不是爱到深处,怎么愿意牺牲自己?在昆仑山门时, 他跟裴回交际不深,相遇时也不过简单点头问候。裴回面对其他同门,面色缓和,见到他时却绷紧情绪。开始时,谢锡以为裴回厌恶他,于是也尽量远离,不去深交。


    如今想来, 岂不显得他在师兄心中与其他人不同?


    山门高手众多,师父、师伯们都是武道宗师, 裴回若是当真要比武尽可找他们。何苦每年坚持天南地北的找他?


    桩桩件件, 已经表明师兄就是心中早有他,只是难以开口说出来。现如今, 他已明白师兄心意, 愿与他共结连理, 师兄竟然还想继承昆仑玉虚掌门之位?!


    历代掌门都孤老终身,师兄竟不想和他在一起?


    谢锡抚摸着裴回脸颊,忽然倾身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见到那清晰的牙印,心情总算好了些。他在裴回的耳边轻声呢喃:“师兄,你我行过敦伦,已是夫妻,天经地义。要是敢反悔不负责……”停顿片刻,声音更为轻柔:“师兄一定不想见到我生气的样子。”


    “是师兄先招惹我的,不能撩拨完就跑。”


    “我中意师兄,师兄心中有我。两情相悦,共结连理,师兄怎能丢下我去当掌门?”


    “师兄答应过我,要陪我游览万里河山。”


    谢锡在裴回耳边温柔絮语,谈了很多,从十几年前在山门中第一次见到裴回开始说起。他说其实第一次见到裴回便很想与他亲近,那时候的裴回身形刚抽条,有了少年人的身姿,像株青翠的绿竹,灵秀隽美。


    但那时他只能在山门之外,还是个外门弟子,直到能够进入玉虚山门却发现裴回又冷又木,实在无趣。谢锡失笑:“我却才发现,是我有眼无珠。师兄是金玉,需剖开外层石头包衣才能见到里头炫目光华。幸好师兄未曾放弃,我也能发现师兄的好。”


    “幸甚至哉。”


    他又道,要不是身中蛊毒都不知道师兄情深义重,当日墓室石棺中,他已经是做好死去的准备。可是师兄突然出现,掀开石棺棺盖,毅然决然救他。那时,他虽措手不及,冰冷坚固的心口却自此裂出缝隙。


    “想来,便是师兄坚定地说会救我时,我就动心了。”此后,心甘情愿沦陷于裴回诚挚的双眼和那些甜蜜得能够迷惑人的话语里。“思君如满月,未敢减清辉。”


    话音落下,不再絮语。静谧无声无息的侵蚀房间,与黑夜为伍。烛光早就熄灭,月光倒是从窗缝里偷偷溜进一片,落在地砖上,静静凝望坐在床沿边的男人。


    他眉目温柔得像裁了春风、盛了湖水,眼里却是一片偏执的深情,偏偏唇角还挂着笑,无端叫人心生寒意,只觉疯癫成狂。若让旁人见到此幕,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深信,他会因为心上人的拒绝而癫狂。


    不敢果断拒绝他的情意,只能小心翼翼周旋,或许到了最后会落入他的情网中也不无可能。


    过了许久,久到月光已然黯淡,谢锡才不舍地将目光从裴回身上挪开,起身离开房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关上,不过片刻,本该熟睡的裴回忽然睁开眼。


    裴回酒量不好又贪杯,通常只喝个三四碗就醉,醉过之后很乖,闭上眼睡一觉很快酒醒。晚上的时候回房途中吹了冷风,本来就迷迷糊糊地有些清醒,后来又喝了谢锡亲手煮的醒酒汤,虽说还是昏沉沉的,但也几乎没了醉意。


    等他睡了一觉悠悠转醒,已然完全清醒。正要睁开眼时却听到谢师弟在耳边低语,那絮絮低语令裴回头皮发麻,因耳朵、脖子处本来就是他的敏感地区。谢锡那厮还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忍住没动很给面子了。


    裴回也庆幸自己没动,要不然就听不到谢锡的剖白。但听完后又后悔,早知道就当成什么也不知道。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心累得很。


    安静几刻钟,裴回抬手捂住脸,哪儿有得选择呀?!


    他竟然不知道谢师弟误会自己对他有绵绵情意,引得谢师弟也回以相同深厚情意。现在回想过去,怪不得他总觉得谢师弟言行怪异,原来他是拿自己当心上人对待!


    可是,他救谢锡,是不愿他死去。他只是想打败谢锡,赢得掌门之位,可是谢师弟误会了。裴回翻了个身,难受苦恼极了。


    他把错怪到自己身上,都是自己没考虑好,开始也没说清,导致谢师弟误会。“要是谢师弟知道真相,那该多失意啊。”


    裴回叹息,他不管不顾救了谢师弟,在没有提前商量更没有经过谢师弟同意的情况下与他行敦伦之事,本就让谢师弟受尽委屈。谢师弟默默承受,在相处中误会他们是两情相悦,于是约定好此间事了,共赴河山。


    “要是谢师弟知道我救他,并无其他心思,岂不太残忍?”裴回辗转反侧,越发觉得自己残忍。


    假如他今晚没有听到谢锡那番真情剖白,等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估计也不会太在意。可时机太好,正是他对谢锡观感最佳,心存愧疚,恰好感情萌芽的这一刻知道谢锡的真情,一时间心动,不忍拒绝。


    谢师弟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受了委屈却能理智区分救命之恩,误会自己对他的情意后肯定也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过。但他还是选择接受自己的‘情意’,努力回应。


    唉,谢师弟也实在太好了。


    “谢师弟虽说心思莫测,有时候诡谲了些,那也是敌人太奸猾的缘故。但他待我赤诚无假,可我也放不下掌门之位。”裴大师兄今晚左右为难、寝不安席,认真地苦恼着如何处理谢锡这番真情厚意。


    他兀自苦恼着,是半点也没想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拒绝的机会。他也不想想,以谢锡那为人,是会委屈自己放过心上人各奔东西劳燕分飞的吗?


    ——算了,裴回确实想不到。在他心中,谢锡就是个会委屈自己的可怜人。


    双手合拢十分谦逊地站在门外、藏在阴影处的谢锡恍然大悟,原来误会的人当真是他——但师兄也不见得对自己毫无情意。


    旁观者清。谢锡还是坚信任何一个男人在没有情意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因为救人便雌伏同为男人的身下。若是只有一次,尚可说是救人为上,那么之后的许多次呢?


    墓穴石棺、湖心江舟、野地桃林……就是两情相悦者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么乖巧又美味,还乐在其中的模样,怎么可能没有情意?


    第一次说是事急从权,之后数次,明明还有淳于蓁在,裴回也没想过让她替代自己的位置。情意必然是有的,至少他在师兄心中一定不同其他人。


    只是没有他以为的情投意合……师兄也只在某些事上面通透无比,或许他连自己的感情都认不清。


    啧。


    谢锡无声咋舌,思考着如何让裴回认清自己的心意。不急于一时,以师兄的性格,在得知他的情意后,必然不会直接拒绝。但之后的疏远、尴尬和不习惯肯定会有,不过也并非是件麻烦事,相反,能为他所用。


    裴回醒过来时,气息变化被谢锡察觉,他稍微试探过后就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故意剖白心意让裴回无从躲避。


    谢锡右手大拇指揩了揩唇角,自黑暗中走出来,朝别院某个方向走去。他这辈子都没那么费尽心思去算计一个人,既要小心翼翼地、患得患失,又怕用力过猛吓跑了人,千方百计、费尽思量,心里的疼惜浓得淹没占有欲。


    听到裴回酒醉后的话,猜到真相的谢锡心里涌起滔天浪潮,一半是怒意,一半是恐慌。他并非恼怒于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是恼怒师兄心中竟然没有他,这是绝不能忍受的事情。同样,剩下那一半恐慌也来自于师兄的未来没有他,来自于师兄可能会抛弃他,更甚至有可能爱上其他人。


    那人或许是个姑娘,譬如那青阳门的铁红澜,或许又是其他人。谢锡越愤怒,反而逐渐冷静下来,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和应对方法。唯一不愿却不得不去思考的,假如师兄心中没有他,那么即使是强迫和囚禁也要把裴回绑在他身边。


    可是念头一闪而过,他便冷静下来。开始从平时相处的蛛丝马迹中捕获到裴回的感情,确定裴回对他也有情意后才开始部署其他。


    空无一人的庭院中,谢锡抬头仰望满月,心中有千万思量。


    谨小慎微、一丝不苟,容不得半丝差错,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就为求得一人心。


    好在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谢锡前半辈子顺风顺水,万事得心,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丢下个裴回来让他烦恼。


    却也是求之不得,心甘情愿……


    这一日,薛神医正在研磨草药,宋明笛在旁协助。裴回过来时正见到宋明笛用把小刀子割开自己手腕,往钵里头滴血,他赶忙阻止并且不赞同薛神医的做法。一边替宋明笛包扎伤口,一边说道:“薛叔,你潜心研究医术,我向来不说你。但他还不到十岁,而且药人族注定要消失,您何必再培养一个出来?”


    薛神医研磨草药,没好气说道:“我培养你一个已经足够累,哪来的精气神去培养另一个?”当初他也是出于好心,不愿药人族灭绝才培养裴回。


    裴回懂事后,反而劝慰他,让药人族就此消失,不管对于哪方都是好事。薛神医慢慢的,也想通了。


    他指着宋明笛说道:“宋家人没把他当人看,胡乱喂毒药,现在身体里都是各种毒素,我不替他清理,保准活不过成年。”


    宋明笛点头,表示薛神医确实在救他。裴回这才放心,对薛神医道歉后心不在焉赔了几句好话。后者见他心事重重,使了个眼色让宋明笛离开,然后说道:“有事儿快说,别吱吱歪歪。”


    裴回犹豫再三,斟酌着说道:“您看过不少话本,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类似的情况……有个姑娘出于其他目的救了她师弟,结果她师弟误会姑娘的感情,以为是两情相悦。现在姑娘知道真相,又不想伤害师弟,她该如何解决这种困境?”


    “那不就是——”你和谢锡吗?


    裴回反应迅速:“是什么?”


    薛神医不动声色,一把山羊胡被薅得差点儿没了,尾巴尖翘得高高的,如同他此刻激动但还要压抑住的心情。裴回那番话明摆着指他跟谢锡的事儿,本还以为是天昏地暗没法挽回的定局,料不到原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裴回压根就对谢锡没感觉,这不就在寻求摆脱之法吗?简单。容易。找他准没错。


    薛神医背对裴回捣药,笑得是眼睛看不见了。他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说道:“你这话意思是那师弟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迫不及待想听到裴回肯定的回答!


    裴回想要点头的时候却发现没那么容易,他仔细审问内心,当真对谢锡一点感觉也没有?答案是否定的,悸动必然是有,但没有太深。


    “倒也不是,他和别人不一样。”


    薛神医没听到中意的答案,有些悻悻然:“意思就是姑娘其实对师弟没有那么深爱,还没有到要 和他成亲的地步。”


    裴回点头:“对。”他现在心里只想着突破瓶颈,练成归宗剑法,然后打败谢锡,继任掌门之位。


    薛神医:“那简单,快刀斩乱麻,直接摊开说明。要是那师弟死缠烂打,你就狠狠踹死他。”


    “打不过。”裴回下意识反驳,但声音小了些,反应过来后就提高音量反驳:“直接拒绝对师弟太狠心了,师弟对姑娘很好,他是个好人。本来就是姑娘让他产生误会,还强迫了他,怎么还能伤害情根深种的师弟呢?”


    薛神医差点喷血,心口跟压了块巨大石头一般,郁闷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强迫?还他娘强迫?亏他说得出口!


    被占便宜还心疼人家吃亏,薛神医这当爹的心情,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失败。他当年应该培养裴回看话本的兴趣爱好,至少现在不会天真到这种地步。


    “不能伤害?你干脆让姑娘嫁给他算了!”


    裴回:“要是能嫁,我还找您支招干嘛?”


    薛神医一生气,把锤子扔进捣药的钵里,转过身来正面对视裴回:“不想快刀斩乱麻是吧?那行,让人死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心有所属!只要那师弟知道姑娘心有所属,明明白白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机会,他要是真爱姑娘就会主动退出。”


    裴回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师弟会不会黯然神伤?”


    薛神医真是一口血都给他喷出来,手指颤抖着:“你咋不想想‘心有所属’难度有多高?”他眼里分明就只有‘师弟’!


    裴回恍然大悟:“对!叔,还是您考虑得周到。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心有所属的人,难度挺大,估计师弟不会信——那您还跟我讲这个干嘛?”他很嫌弃:“叔,严肃点。我没跟您开玩笑。”


    薛神医把身后的杵臼全都拿到身前来,用了大力气的捣草药,恨恨地说:“行!是你要我严肃认真的啊!”他冷笑两声,有些狠戾狰狞:“跑!”


    裴回一脸懵:“跑?往哪跑?”


    薛神医不屑的瞥了眼裴回:“我问你,那个姑娘救了师弟之前,他们关系如何?”


    裴回:“生疏。”


    薛神医:“救了之后,关系如何?我是指开始时的关系。”


    裴回:“勉强好了些。”


    薛神医:“也就是说,即便姑娘救了师弟,那师弟也不是立刻就爱上,两个人关系本来生疏,因为救命之前才缓和。之后感情加深,应该是日久生情,如此简单,只要分开就好。时间一长,感情自然淡下来。双方各有家业,自然该以家业为重,成天满脑子男欢女爱不像话。”


    裴回点点头,觉得这提议不错。但是——“贸贸然找借口分开会不会刺激到师弟?”


    薛神医:“……”一心捣药,懒得再管这些个痴男怨女的情爱事。太刺激他这个孤寡一生的老人家了。


    裴回:“叔?”


    薛神医:“滚。”特别冷漠无情。


    裴回抱臂站在一旁,连长剑都不拿了。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便是再木讷也察觉到不对。薛神医的提议其实挺好,尤其是第一个提议,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同时也是最省功夫的办法。但他一想到谢锡夜里在耳边说的话就心口一缩,忍不住担忧。


    大拇指用力的按揉着太阳穴,裴回此刻不得不在心里衡量谢锡和掌门之位的重量。其他倒是不需要考虑,现在只需要知道他舍得哪个,又舍不得哪一个。


    一时半会儿自然得不出答案,裴回干脆不想,转头就问薛神医:“您捣的药就是用来除宋明笛身体里的毒性?”


    薛神医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容易。宋家人没把他当人看啊,积累那么多剧毒,血液里都是毒素,要想全都清除需得慢慢来。他还要受许多苦。”


    裴回干脆蹲下来:“我能帮上忙吗?”他是成功炼制出来的药人,可解百毒。


    薛神医:“他毒入骨髓,除非剖骨换血。”


    确实难办。裴回也没有办法:“他姐姐……就是那个宋采兰没有找他吗?”


    薛神医:“她?她是宋家庄里养出来的人,骨子里冷血。”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要不是她,我和宋明笛也撑不到被救。”


    宋采兰有野心,与虎谋皮,跟随在仇人身后,反过来又想对谢锡投诚却都没信任过哪个。她没有直接出手搭救宋明笛,但也不会利用他。


    薛神医抬起眼皮:“谢锡去过风雨楼和宋家庄,跟宋采兰早就接触过,你也不担心?”


    “唔?这没什么。”


    “哼。”挑破离间失败,薛神医才说道:“平江城里的江湖人几乎涌进宋家庄,围堵风雨楼,要求见到宋采兰。有些人无耻,不知从哪里绑来一些人,说得头头是道,硬把宋家庄灭门惨案往那些头上扣。那些人也认了,没反抗。这就要求宋采兰履行承诺,交出嫏嬛宝地的藏宝图。可惜,一丘之貉,几波人都闹笑话。风雨楼镇不住场,谢锡才去镇场。”


    裴回住在别院好几天,近几日都在烦恼他跟谢锡的事情,还真没有关注过外界的发展。没料到已经这么乱了,他又问:“鹤拓王没有动静?”


    “没有。”薛神医也觉怪异:“他好像离开平江城了。”低头捣药,好半晌好似想起什么般,突然拍着脑袋说道:“这是谢锡让我捣的草药,昨天突然提了一个笼子过来,说是让我把里面的兔子医好。”


    薛神医起身,从屋子里提了笼子出来,笼子里趴着只病恹恹的兔子。这只兔子闭着眼睛,眼角是黄色的脓水,嘴巴、鼻子也无法自控的流出脓水,身体的毛几乎掉光,皮肉腐烂出一块块的,发出恶臭味。


    裴回惊讶:“中毒了?”


    薛神医:“碰到瘴气。”


    裴回严肃:“宋明笛口中的红雾?”


    “不是,应该是类似于那种的,能够传播疾病的瘴气。”薛神医拿竹竿挑起病兔的腿,后者没有反应。“知道瘟疫吗?”


    裴回:“您该不会想说,有人利用瘴气想要整个平江城都感染上瘟疫?”


    “不是想要,而是已经在人的身上发现相同病症。”


    裴回转身,正见谢锡背着手进来。他有些不自在,反倒是谢锡淡定自如,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几天的疏远一般。裴回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有些郁闷,难道只有他一人烦恼不已?


    “薛神医,城里已经初步出现瘟疫的征兆。已经及时派人把这些人带走,暂时没有引起恐慌。不过隐瞒不了多久,瘟疫可能就会大范围爆发。”


    薛神医:“我有些头绪了,下午带我去看病人。”


    谢锡点头:“行。”突然侧首盯着裴回,露出温柔的笑容。


    裴回脸颊一烫,连忙躲避,慌不择路的,情急之下就冲薛神医喊道:“叔,等等。您有空就替谢师弟看看蛊毒,还没完全清除。”


    薛神医疑惑,怎么还没完全清除?就他在信上提到的方式,绝对一劳永逸、药到病除、一发毒清,这还哪来的蛊毒?


    裴回轻咳:“……几次咳咳……都没好,谢师弟时不时蛊毒发作,您给看看。”


    薛神医脸黑了。


    谢锡云淡风轻:“估计……是蛊毒剂量太大。”


    第39章 嫁给师弟(15)


    薛神医看向裴回, 后者点头。于是他半信半疑:“手伸出来我看看。”双眼紧紧盯着谢锡, 防止他弄小动作。


    谢锡淡定地伸出手,神色看不出半丝慌乱。薛神医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内息丰盈,他瞪着眼:“哪还有余毒?”


    裴回:“有, 几天前蛊毒还发作过一次,谢师弟差点活不过来。”


    虽然已经严重到差点活不过来,但是干他的时候那力气也没少使, 生龙活虎。裴回就只记得谢锡毒发时的惨状,完全忘记接下来那活色生香特别卖力的画面。


    薛神医冷笑:“我还没老到头昏眼花的地步, 这脉象就没问题。”明明就是谢狗糊弄裴回占便宜,现在跟眼前装得坦荡无辜,他就要让裴回自己拆穿这狗玩意儿的伪装!


    裴回沉吟:“不应该啊。”他上前握住谢锡的手腕把脉,得到相同的结果。十分震惊:“谢师弟你——”


    薛神医:人面兽心!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揭穿他的伪装。


    “已经好了吗?”裴回很惊喜。


    薛神医:“???”


    谢锡淡笑:“多亏那天晚上师兄守在我身边,让我能够毫无顾忌的淬炼真气。真气游走经脉,将余毒完全清除出体内, 所以脉象趋于平稳,薛神医才看不出问题来。”


    薛神医当即暴跳如雷:“放狗屁!你分明欺瞒裴回不懂占他便宜, 桃花蛊一次就能解干净, 哪需要那么多次?蛊毒麻烦在于不断繁衍生长,你却能拖一个月没死, 逗我呢?”


    谢锡从容不迫:“中蛊毒之后的四个月时间里, 我也活了过来。那时候师兄还在玉虚山门。”


    薛神医感到自己作为神医的尊严被侮辱, 他说道:“蛊毒初期需要孵化、生长,到成熟期才会夺人性命。四个月时间,足够蛊毒生长到成熟期。裴回是成年药人,足以一次性解毒。你说蛊毒剂量大,行吧,那就剂量大。但是,如果剂量足够大,你根本撑不到现在。”


    “但我确实撑到了现在,薛神医,您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我。”谢锡还是好脾气的解释以及反驳薛神医对他的怀疑。


    事实上,除去蛊毒剂量大这个用来圆谎的理由,他倒是没有说错。蛊毒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其孵化成长和繁衍的时期,这是个极为可怕的折磨过程,大部分人根本撑不到蛊毒孵化就会因极端的痛苦自杀。


    谢锡能够撑四个月确实令薛神医惊叹,而且他还听闻那四个月里,眼前这黑心肝的还坑了不少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如此想来,更觉谢锡深沉不可预测,裴回一小羊羔哪是他对手啊。


    薛神医:“醒醒,你还不是神仙。就算是武道高手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也奈何不了蛊毒。”


    谢锡:“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用真气压制蛊毒,情况就不一样了。”


    薛神医才想起不久前他就提到过真气,只是没在意,现在再听一遍便觉震惊不已:“你已经能凝聚真气?”


    谢锡才几岁?江湖中能够凝聚真气的不出十人,这十人哪个不是风云人物?但也都是些老怪物,反观谢锡还不到而立,年轻得让人畏惧。


    将内力凝聚淬炼成真气已经跨出武道的第一步,在薛神医眼里就跟半仙一样,一时间他也说不准。若是真气压制蛊毒,倒也不是没可能。再观谢锡泰然自得,说话时回望他的眼神坚毅,未曾闪躲,看着不像撒谎,难道真是他误会了?


    裴回插进话:“我能作证。蛊毒我不懂,但内力真气没谁能比我还懂。叔,您还真当我是小孩那么好骗?我试探过谢师弟的脉象,虽内息丰盈但时有时无,大半时候用不出来,堵住经脉穴口,将体内蛊毒堵住。几天前,谢师弟以真气逼出残余蛊毒,所以您现在把到的脉就是充盈的内息。”


    薛神医瞪了眼裴回,就是他作证才更信不过。


    经脉堵塞真气压制以至于每晚总会痛上一两个时辰的苦,还是有回报的。谢锡笑容温和无害,随后垂眸,不经意般的问起:“薛神医以前碰过桃花蛊吗?”


    薛神医迟疑:“……医书里记载过。”


    谢锡叹气。


    薛神医不解。


    裴回挡在谢锡面前,不太赞同的说道:“叔,纸上谈兵容易。医书里记载的,可能跟实际情况有出入。凡事要先实践过才能下决定,这还是您教我的,现在就忘了?”他摆手,制止薛神医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管您说什么,我都相信谢师弟。”


    谢锡微笑:“多谢师兄。”


    薛神医那老父亲般脆弱敏感的心被伤害到,抱着杵臼奔走,去看疑似得瘟疫的病人。庭院里就留下谢锡和裴回两人,前者注视后者,专注而深情。


    裴回很不自在,避开谢锡的目光,抠着剑穗。心里的烦恼落在眉头上,紧紧蹙着,左右为难。思索良久,开诚布公:“谢师弟,我知道你的心意。”


    谢锡轻笑,点头:“嗯,我中意师兄。”


    裴回扭头,很认真的问:“有多中意?”


    谢锡:“非卿不可。”


    裴回点了点头,兀自说道:“我虽不如谢师弟,没有到非卿不可的地步。我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不能放弃。”


    谢锡对他人生的评价是一眼就能望到底,既通透又无聊,简单但坚定。裴回的生命里所想要坚持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两件,因此他会为了这一两件东西而持之以恒的走下去,绝对不会放弃。那是旁人不能理解但也看不到的精彩,是独属于裴回生命里绚烂的光彩。


    闻言,谢锡的眸光微微黯淡,牢牢锁住侃侃而谈的裴回。他没有动作,卸去可怕的气势和独占欲,就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却让人见一眼只觉看到无尽深渊里的黑暗,任是谁也不会觉得他无害。


    裴回没有察觉到谢锡的变化,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我也并非对你无意。我仔细想过了,要是换成其他人——山门里的师弟,哪怕是在山门里跟我最亲近的王师弟,我也做不到用那种方法救他。我会想其他办法救他,或者替他报仇,但是永远不会雌伏。”


    裴回回头,直视谢锡:“能够让我心甘情愿雌伏的人只有你,谢锡。”


    如同他最开始回答谢锡的疑问,为什么要救他?那时候裴回回答‘因为你是谢锡’,因为他是山门中第一个打败他的人,因为他是天下第一人,因为他是谢锡。


    “我从小在昆仑长大,山脚下没有吸引我的地方。”他的家就在昆仑,不像山门里其他师弟们那样向往山下的红尘世界。“十七岁后,每年下山的理由只有你。”


    山下的红尘世界里没有裴回热衷的,但有谢锡,所以他会下山。天南地北的找他,有时候因为谢锡学的那些旁门左道而被困住,好不容易找到又无功而返。于是回到山门里夜以继日的学习,等待来年的下山时间。


    背着长剑骑着马,披星戴月,勇而无畏,目标坚定,裴回只追寻着谢锡的脚步。


    那时候,谢锡是有些烦裴回的,他生性不羁,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游江南、过天山,不过随兴而起。太过顺利的人生和过于轻易就能得到的天赋和家世令他过分随意,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无情无心。


    冷淡凉薄,旁观尘世。万事随意、万事不能入心。


    谢锡深知自己恶劣冷漠的性格,那时候心里还没有裴回,对他自然不会太好。裴回千里迢迢赶过来找到他,却因他的不耐烦而困在阵法中,连面都没见到就不得不回山门。两个月的辛苦,换来他轻飘飘的戏弄。


    一想到那时的裴回比现在还要小些,还未涉世,不知险恶,天真又单纯的以为能够得到同门师弟的厚待,却没料到迎来的是冷漠的拒绝。他的内心里一定充满不解和疑惑,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会用恶意揣测同门。


    思及此,谢锡心口一缩,好似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拽住,疼得喘不口气。脑袋像是受到重击,眼前黑了一阵,难受如潮水淹没了他。他向前一步,无法克制的搂抱住裴回,用了力气,死死箍住他,艰难开口:“对不起,回回。”声音沙哑,显然是真难受了。


    裴回动了动脑袋,但发现谢锡实在抱得太紧,于是不动了。他眨了眨眼,说道:“你不用道歉,那时我们还不熟悉。”


    没有谁必须对谁好,现在也不必因过去的慢待而感到亏欠。何况他也不是全然无所收获,至少每次都知道自己和谢锡的差距。


    唔——谢锡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没有发生关系前的每次下山,目标只有一个——打败谢锡。他的表述应该没问题吧?肯定没有。


    裴回面无表情的想着,然后继续说道:“在山门时听到你身中蛊毒,命在旦夕,我赶下山救你。绣球带回薛叔的信,以那种方式救你。”停顿片刻,说道:“谢锡,在我这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谢锡了。


    “所以,我应当是中意你的。”


    谢锡深呼吸,温柔至极:“我知道,回回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他怎么能张嘴就说出那么甜蜜的话呢?直往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钻进去,把他整个人都折服,没办法抵抗。


    裴回用剑挡在自己和谢锡的胸前,建议道:“你还是喊我师兄吧。我认真考虑过,我心里的确有你,但我更想继任掌门之位。等我卸任掌门之位,我们再成亲。”


    这还没继任就想着卸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裴回:“我记得谢师弟说过,嫁娶不强求。”


    不,强求的。


    谢锡心情复杂。


    他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比不过区区掌门之位,哪怕他现在不以为意,以后他就会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他没有输给裴回的武道之路,没有输给诸如铁红澜那般的女子,没有输给薛神医、师父师伯等长辈的阻拦,而是倒在了掌门之位面前。


    那是个,无法跨越的里程碑。


    第40章 嫁给师弟(16)


    神武年浦月仲夏, 高温, 半个月没有雨。江南平江桃坞爆发瘟疫,同一时间, 官府联合远在北方的鹤拓骑兵团团围住平江桃坞。十万铁骑,如修罗恶煞, 城中人便是插翅也难飞。


    在此之前,武林各大世家因嫏嬛宝地藏宝图而聚集桃坞宋家庄,期间得知嫏嬛宝地就在宋家庄地底下, 进而疯狂掠夺。却在一夜间被瘴气包围,活人触及瘴气, 全身立即被腐蚀,过不了多久全身腐烂,腐烂的地方无法治愈。


    更为可怕的是,被困在城中的人们发现,触及瘴气者死后竟然还会传染。


    这可是瘟疫啊!


    何人如此歹毒?竟把瘟疫散播进瘴气中,把他们困在城里还要被瘟疫传染,手段歹毒得令人头皮发麻。城中大半都是武林人士, 却也有一小部分不愿意撤走的普通百姓。武林人士尚且有武功内力傍身,不太轻易得瘟疫, 反观这群百姓, 却是最早遭殃的。


    桃坞里面不太平,外面的武林更不太平。每个门派相当重视嫏嬛宝地而派出门里精锐弟子, 导致门派虚软, 几乎无人可镇场。以至于不过百人的铁骑围住这些昔日著名门派的时候, 无人反抗得过,全都束手就擒。


    这一年,是上一个王朝覆灭和下一个王朝崛起的重要阶段,而嫏嬛宝地是天下动乱的导火索。表面的平静被彻底打碎,各门各派各王侯的野心展露头角,割地为王,天下四分五裂。


    官府蠢到引狼入室尤不自知,被三言两语诓骗还沾沾自喜,以为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下一刻便是屠刀朝向他们的时候。


    雕花长廊空无一人,忽从拐角处走出一人,足下生风,身姿挺拔。蓝白色道袍背后仙鹤昂首,掀起的衣角猎猎。他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庭院里种着一颗梅子树,树上青梅累累,大半落到地上泥里腐烂,无人拾捡。


    裴回刚踏上台阶并听到梅子树后有轻微响动,停下脚步绕到树后见到正摘梅子的谢锡,眉头不由一皱:“城里的形势很严峻,那些武林人乱成一团,有些想要强闯出城,全被射成筛子。不听安排,仗着武功高强到处跑,结果染上瘟疫,比普通百姓还慌乱。”


    最早染上瘟疫的百姓被安排在偏僻的地方治疗,本来身强体健的武林人纷纷染上瘟疫,还不听劝,坚决不肯被隔离。


    谢锡在摘捡青梅酿酒,衣袖用银索襻膊束缚起来,下摆也撩到腰际缚好。闻言便抬头问:“师兄怎么处理?”


    “杀。”明知道自己染上瘟疫还到处跑,不信任医师,崩溃绝望下竟想把瘟疫传染给无辜者。被拦下后还提剑妄想杀人,对此,裴回哪还会废话,直接杀了便是。


    此举倒是震慑住那群想捣乱的武林人,让他们安分不少。但有些武道高手仍是心不甘情不愿,而且不知从哪里得知谢锡也在桃坞,立即过来围堵。说是请求帮忙,实则逼迫谢锡出手。


    谢锡提起篮子,篮子里八分满的青梅,他拿起一颗擦干净后递给裴回:“尝尝。”丝毫不以为惧。


    裴回接过,咬了一大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梅子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泪盈满眼眶,盯着谢锡看,颇为委屈的模样。


    谢锡见状大笑:“师兄以前没吃过青梅吗?”


    裴回摇头。要是知道青梅那么酸,他绝对不会吃。


    谢锡伸手:“吐出来。”


    裴回将那一大块的梅子肉吐到谢锡掌心,舌头舔了舔牙齿,那种酥软的感觉还存在。让他一瞬间产生‘味道还可以’的想法,但下一刻就打消再尝试一次的念头。


    谢锡轻笑:“酿成酒就好了。”转身领着裴回进屋,屋里头就是酿酒坊,里面还有个储存美酒的地下室。他说道:“来了多少人?”


    裴回惊讶于谢锡竟知道有人围堵,当即说道:“约莫上百人。”全是武道高手,倒也没有武道宗师。嫏嬛宝地的财宝是诱人,但也没到武道宗师出山的地步。


    谢锡放下手中的篮子,拉着裴回参观他的酿酒坊和地下室,直到宋明笛过来催促才整整衣衫走出去。还未到达前厅,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朝他侵袭而来,谢锡唇角带笑,眼神却暗下来。


    裴回挡在谢锡面前,以内力回击。他内力深厚,平时不显,实则如大海般广阔。相比起谢锡化内力为真气,不断压缩淬炼真气以达到至纯至利,裴回便是大海,纵容着温厚广阔的内力,看似风平浪静,一旦掀起风浪便惊天骇地。


    他将大厅里上百来个武道高手汇聚过来用以示威的内力反压回去,并在抵达终点将要伤到他们时忽然散去。磅礴的内力和精准的掌控,令人震惊,同时也震慑住他们,再也不敢仗着人多逼迫谢锡以逍遥府府主之名,跟围困城外的十万铁骑谈判。


    裴回退回谢锡身后,无声无息,默默隐去存在感。谢锡一踏进大厅便引来注目,他倒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穿过人群,坐在厅前唯一一张太师椅。


    “诸位齐聚一堂,找谢某何事?”


    众武道高手面面相觑,迟疑半晌,由辈分和武功最高、即将踏入武道宗师境界的羊伯樵开口叙述如今众人被困城中的境况,言明鹤拓王和朝廷合作,设下嫏嬛宝地的陷阱引武林众高手,意图尽数歼灭。


    然而鹤拓王狼子野心,几年前就统一北方,其铁骑踏至边关防线,而且创立的黄泉赋笼络不少犯下重罪的武林恶人。明显意在天下,然而朝廷以为能够凭借鹤拓王歼灭中原武林,实则引狼入室、为患中原。


    北方民族视中原百姓为低贱之物,倘若鹤拓王推翻朝廷,新建王朝,中原将会民不聊生。


    “谢府主,您意下如何?”


    谢锡:“我跟你们处境一样,出不去。而且逍遥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像你们,半个门派都出动。”他笑了一下:“说起来,我还需要求你们帮助。”


    围在前面的数人立刻变了脸色,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阴沉反问:“谢府主的意思,就是旁观,不肯相助?”


    谢锡:“我帮不了。”


    羊伯樵:“谢府主,逍遥府无数能人异士,只要您一声令下,倾巢出动,还怕奈何不了一个鹤拓王?”


    谢锡:“外面十万铁骑,一只鸟飞过都会被射杀,防止消息外传。即便我府内有无数能人异士,消息传不出去也白搭。更何况——”他笑睨着在场上百个武道高手,俱都憋着气,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气。


    “我为何要救你们?”


    话音刚落,如水落油锅,炸得滋滋作响。厅内众武者怨愤不满,议论纷纷:“救我们便是救你自己!”


    “传闻逍遥府府主怀仁慈之心,实乃正人君子,为人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如今看来,原是名不副实。”


    “现在形势严峻,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你不出手就等死,别指望其他人救你。”


    “听闻谢府主已是武道宗师,化内力为真气,一剑挡万军。何不试试用剑光挥散笼罩城外的瘴气,屠杀那十万铁骑?”


    谢锡听着众人指责,面上笑容没有减少一分,倒是眼中的百无聊赖快要溢出来。好在他隐藏甚好,没人发现他的不耐烦。等到众武者指责过后,安静下来,他才说道:“我身受重伤的事,想必在座各位都有所耳闻。既然知道,谢某也不隐瞒,疗伤期间不断受到各方刺探以至于延误最佳疗伤时机。导致现如今内府真气空荡,即便有心相助亦无能为力。”


    闻言,在座众武者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他们自然知道谢锡身受重伤濒死一事,顺道还都踩过一脚,就属那羊伯樵踩的最多,当然损失也最多。正因此,他们本来就听不得刺激,只觉谢锡所谓的重伤是对他们强有力的讽刺。


    如今再闻他以疗伤期间被干扰而拒绝提供帮助,便是他们自食恶果,心情更是复杂。但他们也无法,总不能强迫谢锡,探查其经脉虚伪——虽然他们在来的时候蠢蠢欲动,但在示威不成后就学会夹起尾巴。


    毕竟当初梁溪山一役,他们都知道斩杀红衣邪教的人不是谢锡,而是昆仑玉虚山的大弟子。刚才那挡住上百高手的内力压迫,足以证明,此刻站在谢锡身后仿佛魂游天外的青年就是那同样年纪轻轻的武道宗师。


    武道宗师?羊伯樵心念一动,刚想开口便听到谢锡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羊老,不该碰的人,千万别乱打主意。”


    羊伯樵惊恐的看向谢锡,后者嘴巴根本就没动,而身侧众人也无异样。这是……传音入密?!他又气又憋屈,狗屁的虚弱!狗屁的内府真气空荡!


    堂而皇之地撒谎!明目张胆的威胁!但他没证据,他不能拿谢锡怎么样!


    羊伯樵就知道,盛名在外的谢锡就是碗黑芝麻糊!


    谢锡凉凉说道:“城内瘟疫由逍遥府出资建疫区,同时请来薛神医和城内其他医师帮忙研究克制瘟疫的方法。各位不在乎门内弟子和城内百姓,谢某却还不想满手沾血腥。至于城外那十万大军,劳在座各位自己的解决。”


    羊伯樵:“谢府主——”


    谢锡打断他:“大门在后面,恕不远送。”


    裴回向前一步,拇指定住长剑剑柄,内力化为一股力道,以他为中心猛然向四周轰然炸开。除了他和谢锡安然无恙,旁余桌子、茶杯、花瓶等砰然炸裂。而裹在其中的武林高手却都无事。这份对内力的精准控制令他们骇然恐惧,再不敢轻举妄动。


    谢锡态度坚决,不肯相助,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选择救助城内其他无辜百姓,算起来确实比他们仁义。他们此刻连指责的借口也没有,乘兴而来,悻然离去。直到离开的那一刻,这些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心中仍想着自己,几乎没人会去在乎城中百姓和门内打杂的弟子。


    江湖武林,本以侠字为大,现如今,只剩下利。


    裴回侧首:“为什么不让我去?”


    谢锡:“你去做什么?”


    裴回:“让我出去,击退十万铁骑。你当知道,我不怕瘴气和瘟疫。”他是城中除了宋明笛,唯一一个不怕毒瘴,也是除了谢锡,剩下的能够以一当百师的武道宗师。


    综合起来,唯有他能破此僵局。


    “毒瘴和瘟疫就能杀死城内不少人,现在还是开始。到时候,死亡的威胁,城内毒瘴瘟疫、城外十万铁骑,还有粮食、水源断绝,疯狂绝望会笼罩整个平江桃坞。不出半个月,城里的人能死一大半。鹤拓王只需打开城门,就能收割剩余人的头颅。”


    朝廷不堪造就,失去中原武林的威胁,中原就是淳于铮的囊中之物。


    谢锡左手扶额:“你一人对十万铁骑,里面还有不少恶人高手,成名已久。你当你是神仙?”


    裴回目光平静:“归宗剑法第十一式。”


    “一共十式,哪来的十一?”


    “第十一式,是我的。”


    谢锡一怔:“什么意思?你独创的招式?”


    裴回手指圈着剑穗打转:“归宗剑法一共十一式,剑谱中没有第十一是因为这是独属于自己的招式。我之前遇到的瓶颈,就在于没有思路,无法开创出新的剑法。”


    停顿片刻,他双眼黑亮的望着谢锡:“谢师弟天纵奇才,独创出一套剑法来,我想着要是能跟在师弟身边或许能有所感悟。果不其然,当真让我悟到,只是没来得及试。”


    谢锡:“只是悟,还未拔剑试过?”


    “自然。”裴回很自信:“我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上万遍,此剑招一经发出,威力无穷。真正能做到一剑屠城,一骑当万师。”


    谢锡:“师兄有把握?”


    裴回无比肯定。


    谢锡便笑了:“好,就由师兄出战。该是时候,替师兄正名。”


    潜龙在渊,终有一日要吟啸九天。这一回,他能够替师兄拦截住伴随鲜花赞誉而来的非议,站在师兄身旁,遮挡住黑暗,只留下光明赠予他。


    上回故意遮掩住裴回的声名,也是怕他在成名初期就被来自各方面的恶意伤害。裴回虽不会被击垮,但防不胜防,伤害在所难免。


    这一回不同上次的毫无准备,谢锡会始终伴随裴回左右,护他无恙,让他眼中只见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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