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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兮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嫁给师弟(17)


    武林众人在劝告谢锡失败后各自寻找办法想逃离, 但随着城中越来越多人被瘴气所伤进而患上瘟疫, 灰心和绝望的情绪逐渐蔓延。众武林高手相继躲在宋家庄闭门不出,有些人看不清形势, 通过瘴气对外喊话投降反遭戏弄。


    不管是鹤拓王的铁骑还是朝廷都没有要放过武林人的打算,前者是打算斩草除根, 直接重创中原武林。后者则是多年来受尽武林人蔑视和打压,心底里的愤怒一次性爆发。


    三十年前,前朝皇帝横征暴敛, 百姓常年处于战乱中,流离失所, 法制一度崩溃。之后,世家和庶民同时叛乱,世家以河西卫氏为首,庶民以当时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门派为首,争夺帝位。前朝大将卫呈仲和前任鹤拓王争斗,两败俱伤,被捡漏。


    当今王朝忙于治理朝廷国家, 疏于管理武林。等他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稳定江山, 转头要来收拾中原武林之时却发现已不是他能撼动得了的。


    武者也能称帝夺天下, 那么其他人也可以。谁都有这想法,野心便成为最廉价的东西。


    故此, 鹤拓王和朝廷都不会蠢到放弃这个歼灭武林人的机会。


    有人喊话, 愿意归顺朝廷。朝廷便道他们是为了控制疫情, 必须防止有人将瘟疫带出来。于情于理于法,没有差错。


    又有人怒骂,鹤拓狼子野心,朝廷引狼入室。鹤拓黄泉赋那帮杀人无数的恶贼便都出来嘲笑,他们什么下九流的地方都到过,骂人的话层出不穷,反倒把城里的武者刺激到失去理智,冲进瘴气中差点出不来。


    久而久之,没人再傻到指望城外的人放他们一条生路。本来就是被围困圈养的牲畜,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能宰杀。


    可他们死心了,不想再作为,一心等死的时候,鹤拓黄泉赋的恶人却嫌弃无聊,将原本搬出城外避难居住的百姓绑到马前吆喝。将城内的人吸引过来看,然后以疑似带有瘟疫的理由将无辜百姓推进瘴气中,令那百姓活生生被瘴气吞噬而亡。


    围在城墙上的武林众人见状愤怒不已,想要下去救人却被瘴气所阻。这是群年轻人,平日里在门派习武,向往江湖豪情,还没被磨炼成老油条。心中的善意和锄强扶弱的本能还在,正因此更为愤怒。


    青阳门弟子也在其中,包括铁红澜和铁方鸿二人。


    铁方鸿隔着瘴气喊道:“你们的目标是我们,是武林众人!残害无辜百姓算怎么回事?!里面不是还有朝廷的人吗?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应该保护的子民被推进瘴气中毒死,以供他人取乐却无动于衷?”


    朝廷派来的士兵自然不忍心,但他们的上峰冷笑着没有回应,命令士兵不准动:“杀人的是北方鹤拓那群蛮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十万铁骑,我们本来就敌不过,何必以卵击石?更何况,这群愚民私底下协助武林人,被武林人士统治而不识朝廷,处理一群乱臣贼子而已,激动什么?再者,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携带瘟疫传染到其他城镇里,你们的亲人可都在其他城镇里,别被害死了。”


    最后面的一句话彻底打消朝廷士兵想要替被扔进瘴气中的无辜百姓求情的念头,人都是自私的,比起疫病被带出去害死他们和亲人,还不如这群人死。


    于是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对北方黄泉赋恶人所为视而不见。


    朝廷式微,征召的军官大多是酒囊饭袋,上行下效,自不必寄希望于底下的士兵。更何况围在城门外的十万铁骑只有十分之一是朝廷士兵,其余皆是鹤拓骑兵和黄泉赋恶人。


    这军官说的话和其士兵的表现尽数落于鹤拓骑兵和黄泉赋恶人眼中,让他们对于中原朝廷和中原武林更为鄙夷轻视。有个曾奸杀过不少妇女的恶人轻蔑的嘲笑:“就是这群孬种统治中原?咱们早该打过来,好东西全让一群钻女人裙底下的孬种占了。”


    “现在也不晚。啧,没意思,抓个女人扔进去。”


    “中原武林自诩锄强扶弱,保护妇女老幼,不如把他们都抓齐全扔进去,看看城墙上那群蠢货会不会主动跳进瘴气里。”


    “哈哈哈……好!”


    时常跟随在淳于铮身侧,同时也是其麾下五怪之一的中年人冷冷吩咐:“让他们注意分寸,别一天就把人全都弄死。”


    底下的人应下,连忙跑到前面去传达嘱咐。而同为五怪的其他四人很不以为意:“中原地广物博,尤其人多,多得跟虫子一样。软弱无能,动不动就哭,叽叽喳喳吵得头疼。早就想弄死他们。”


    “缺人,就到附近村落抓人。兄弟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素了那么多天,让他们玩个够。”


    中年人有些不悦,扭头去看淳于铮,后者表情暴戾:“人不够?不是还有中原朝廷的士兵吗?让他们穿上村民的衣服,投进瘴气,把城里的人都逼出来。注意,不能有消息从城里传出来。”


    中年人不解淳于铮的做法,因为城里所有人都被困住,里面有瘟疫以及被阻断的水源、粮食,外面还有一层可怕的毒瘴。便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插翅难飞,他们只需要等待,等城里面的人自相残杀,死得差不多了再攻破城门去收人头就行。


    他把疑惑问出来,半晌没有得到回答。良久,淳于铮才面色阴沉的说道:“里面没有大罗神仙,但有裴回和谢锡。”


    他们是他的宿敌,前世今生都是。不除掉他们,淳于铮始终心里不安。他算计了谢锡,在他身上下蛊毒,对方却没有死,硬生生活了半年。五年前,试图利用红衣教搅乱中原武林,却在最鼎盛的时候被谢锡一剑端了总坛。


    通过搜罗红衣教余孽重新炼制毒人和蛊人,唯一成功的分坛又被裴回摧毁。好在毒瘴和特殊蛊毒结合成功,并顺利带来瘟疫。


    这场瘟疫是他制敌取胜的关键一步。


    只要重走一遍前世的历史,让瘟疫在雍州以东地区爆发,届时他再出现,以救世主的姿态拯救于瘟疫中痛苦挣扎的百姓。那么,中原王朝唾手可得。


    淳于铮满腹鬼蜮伎俩,知道北方鹤拓在中原人眼中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蛮子。想要他们归顺不太容易,但若以施恩的姿态出现,展现出一个爱民如子的君王形象,要他们归顺就变得容易。


    唯一的变数,就是谢锡和裴回。


    前世结束雍州以东那场大瘟疫的人正是薛神医以及不为人所知的裴回,为避免意外,他利用宋明笛的血液并让对方成为破解瘟疫、毒瘴的关键。宋家庄被屠杀,本来要带走宋明笛,谁料他逃跑了。而且好死不死跟薛神医遇上,还都被谢锡所救。


    谢锡!他的克星!


    淳于铮恨得碎扶椅,还有裴回。


    相比起谢锡,其实他更为忌惮裴回。近两个月,前世记忆越来越清晰,淳于铮才发现前世真正扭转局面,令他连退回北方鹤拓修生养息的机会都斩断的,正是裴回一剑,屠杀掉护送他的一万铁骑。


    他想利用先知之能杀死裴回,可一切布局已经完成,来不及斩杀。


    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回到前世,剑光万丈,天边云层翻滚,那层层阴云滚滚坠下,沉甸甸好似吸饱水的海绵。笼罩在头顶,便像是整个天地都被圈住,连迎面吹过来的轻风都好似挟裹着不安、阴郁和烦躁。随后是开山裂海的一剑落下,滚滚乌云赫然被劈开——轰隆隆!


    淳于铮猛然睁开眼,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满头冷汗。他抬头盯着天空,不过瞬间便已是偷天换日般的光景,乌云遮盖住太阳,从头顶向四周扩散并逐层增加,天地仿佛都被一头怪兽吞噬般,天昏地暗。他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峦,山峦顶的青黛色已完全看不出来,全是被乌云覆盖的黑暗。燥热的风吹到脸颊上,带着不安和烦躁,莫名的令人喘不过气。


    他死死瞪着天空和山峦,只觉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好似回到前世,如同困兽的自己迎来了最致命的一击。


    “主公,要下雨了。雨水会不会影响毒瘴?”


    淳于铮尽力从城墙上围过来的人群中寻找到那身熟悉的标志,然而没有。他松了口气,前世此时,裴回剑招还未成,根本做不到一剑屠杀万骑!更何况,眼下他身边还有十万骑,不像前世那样狼狈逃窜。


    若是裴回敢出现,定要将他斩杀!


    淳于铮面露狰狞暴戾之色。


    “吩咐下去,别玩了,戒备起来。不准放任何人出城,就是见到一只鸟也给我杀了!”……


    铁方鸿死死拽住铁红澜不让她去送死:“师妹,你冷静点!”


    铁红澜咬着牙,红了眼眶:“这群畜生!”


    旁侧有个十二三岁的圆脸小姑娘突然抽泣:“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我师兄感染瘟疫被送走后到现在也没消息,是不是回不来了?”


    她的悲伤感染了其他人,在场年纪最大也才二十,面临最危险的时刻也有大人在顶着。可现在生死危机的时刻,连武道高手也被困城中无可奈何。其中有些人还亲眼看着至亲病倒至今也没能醒过来,如果说开始还有些侥幸,现在见到鹤拓铁骑的行事手段,彻底没了希望。


    铁红澜很失落,她的父母也在城里,母亲体弱,不慎感染风寒。虽然不是瘟疫,但以她的体质实在撑不了多久。铁方鸿安慰她:“你别担心,城里还有那么多武道高手,肯定能想到办法。而且我听师父说过,薛神医和谢府主也在城里,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突然有人惊呼:“你们看——”


    所有人往下看,发现他们竟然抓了好几个无辜百姓过来,老人、孕妇和孩童,竟是想要将他们全都推进毒瘴中。众人愤怒不已:“畜生!禽兽!”铁红澜二话不说,跳到城楼上就要纵身跃下去救他们,铁方鸿赶紧拦住她。


    铁红澜被拦下来,却还有其他人上去。城楼上的怒骂、城楼下黄泉赋恶人的嬉笑和无辜者的哭喊交织在一起,极为嘈杂。恰在此时,天空忽然暗下来,层云密布而天昏地暗。天空好像要坠下来,与地合为一体,莫名的压迫感沉重而可怕。


    底下前排的马匹有些不安的嘶鸣,但很快就被控制住,幸运的是那几个无辜百姓暂时安全。


    铁方鸿喃喃:“要下雨了?”


    铁红澜眼神一亮:“雨水会把毒瘴冲走吗?”


    铁方鸿:“不知道,还得问过薛神医才行。但他在疫区,我们进不去。”


    “他们是不是要进攻了?”底下先由黄泉赋恶人排在前列,拿出武器,作势要进攻。后面重装骑兵也都整装待发,气势雄浑且杀气凛然,完全是一支虎狼之师。城楼上有见识的人见状不由都觉恶寒,朝廷当真引来匹恶狼。


    铁红澜灵光一闪:“这是不是说明雨水确实会将毒瘴冲刷走?”


    铁方鸿:“有可能。”


    铁红澜:“我去告诉爹!”言罢,她转身便要跑去通知父母。但在下一刻,突然而起的尖叫嚎哭止住她的脚步。她回头,惊恐地发现下面排了上百个村民——鹤拓王竟然想用村民的鲜血开路?!


    重装骑兵分开一条路,鹤拓王淳于铮骑着马走出来:“你们中原人不是很有血性?怎么现在不敢救他们?”他看着城楼,一一扫过每个年轻的面孔,没有见到裴回。“让裴回出来,我等一刻钟。一刻钟不出来,我就杀掉你们面前的这群村民。再晚一刻钟就再杀一批,他要是不想附近村民全被屠杀,立刻出来!”


    雷电划破天空,银白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穿梭,为此时的气氛增添了几分凝重和压抑。


    铁红澜怔怔出神:“裴回……”她茫然的看向身侧的师兄:“他也在城里?”


    铁方鸿有些不忍心:“听闻,他是谢府主的师兄。谢府主在城里,他应该也在。”鹤拓王特意点名,利用村民性命威胁,恐怕那裴回凶多吉少。


    铁红澜全身都在颤抖,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杀掉底下十万铁骑?”


    这根本不可能!铁方鸿想也没想就在心里否定,上次杀的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现在是十万铁骑。不说里面有多少一流高手,便是武道高手也不在少数。


    一人敌万军,只是书里的传说。


    此时,一滴雨落下。过不了多久,密密麻麻针尖似的细雨落下。当下便有人回过神,扭身便朝城楼下跑。铁红澜也在此刻回神,二话不说便要拦截住通风报信的那人,但铁方鸿速度更快的拉住她。


    铁红澜怒吼:“放手!”


    铁方鸿:“不要意气用事!你知道鹤拓王会杀死多少无辜村民吗?”


    铁红澜回吼:“那又怎样!裴回就该救他们?”


    铁方鸿没说话也没松手,铁红澜表情执拗,良久后蹲下身哭泣。出于对裴回的喜爱和迷恋,自私心起的她根本不想裴回知道这消息,鹤拓王明显要对他不利。十万铁骑以及黄泉赋众高手,即使裴回武功高强、剑法出神入化,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很小。


    可是,底下村民孩童无助的悲泣也在折磨着她,控诉着她的自私般。铁红澜还是做不到一己之私,耽误数百条人命。


    悲伤和绝望的气氛如天上云霾,沉闷阴郁……


    外界的紧张局势并没有影响到裴回,他正抱剑站在薛神医的药房外面,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想了想大概要到饭点了。于是朝药房里头喊了声:“叔,要下雨了。”


    过不到一会,药房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门忽然被打开,薛神医满脸凝重的走出来并看了眼天空:“不太妙。”


    裴回:“雨水会影响城门外的毒瘴?”


    薛神医:“本来毒瘴就在城门外,把整个桃坞圈起来,只要没有风或者风向正确,短时间内不会进来。但一旦下雨,水气加重,不仅毒瘴会进城,城里的瘟疫也会加重。”话音刚落,细雨便淅淅沥沥的落下来。


    “还好只是细雨,但愿很快就停。”


    裴回:“有办法控制城内的瘟疫吗?”


    薛神医:“有眉目了。但我这段时间在寻找能够治疗城内瘟疫的方法,没有精力注意城外毒瘴。我怕毒瘴往城里移动,导致还没治好的疫病再次泛滥。”


    裴回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驱散城外的毒瘴和十万铁骑啊……”


    恰在此时,谢锡出现在长廊屋檐下。他穿着件素色宽袖衣衫,长发披在背后以玉冠束之,面如冠玉,端方君子。唇角带着淡漠的笑,隔着绵绵细雨,好似全身的冷意也要融入细雨中一般。


    裴回跃上台阶,站定在谢锡身旁,与他对望:“饭菜做好了?”


    谢锡:“有客来访。”语气里渗着冷意,显然不是受欢迎的客人。


    裴回略一思索便问:“找我的?”


    谢锡点头:“淳于铮绑来附近村民逼迫你出城,我虽不知道他怎么把矛头对准你,但用村民性命来胁迫,他是越活越回去!把中原当成他鹤拓的地盘为所欲为,愚不可及!”显然,淳于铮无论是以村民性命要挟还是矛头对准裴回都让他动了怒气。


    他的语气里带了寒意,提及淳于铮时不掩浓烈的杀气。“淳于铮,我看他是真愚蠢!看在他父亲的面儿上,高看他两分,没想到连他父亲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裴回瞥了眼冰冷肃杀的谢锡,越过他朝前走去:“正好,我也要去找他。”


    本来就很烦人,想要谢师弟的性命却没能力办到,勾结宋家庄以不入流手段害他,此为无能。


    害也害得不彻底,此为无用。利用完毕,灭宋家庄满门,此为无义。现在又以无辜村民性命要挟,滥杀无辜,此为不仁。这等人渣,符合山门杀人条件。


    “可以杀了。”


    谢锡不紧不慢地跟在裴回身旁,穿过细密雨幕,来到别院门口。门口围满了众多武林人,大门一开,他们齐齐抬头看上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相携而行,竟是意外的和谐相称。前者他们都认识,后者却是第一次见,无论相貌还是气度毫不逊色。


    他相貌灵隽秀美甚至是偏于精致漂亮的,但由于那不可冒犯的气势和冰冷的表情冲淡了那份女气,只凸显出灵秀二字的气韵。背后长剑古朴不起眼,见雨而嗡嗡作响,便是刹那已叫人知晓其不凡。


    众人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裴回朝城门口看了眼,然后开口:“我先走一步,谢师弟,看这次我能否赢你。”


    谢锡从容一笑:“但试无妨。”


    言罢,众人眼前一花,再次定睛一看,门前已无裴回身影。而谢锡慢悠悠往前一步,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再一步,已在前方。这般模样,倒像是玄门术数中的缩地成寸,令得在场众人震惊不已。


    武林众高手面面相觑:“去看吗?”


    羊伯樵神色复杂,他练武多年,好不容易才摸到武道宗师的门槛。就这,便已是很多人终生也到不了的目标。可眼前这师兄弟俩,不及而立之年,一个个都踏入武道宗师境界,武功路数、轻功步法,神似仙人。


    那昆仑玉虚山门,当真是仙山?


    “去。”


    斩钉截铁,无一丝迟疑……


    空气静谧,雨中只有低泣。鹤拓王的声音打破平和:“一刻钟到了——”


    铁红澜和铁方鸿等人立即冲到城楼上,妄图阻止他:“等等,住手!”


    “推进去!”


    惊恐的哭嚎划破雨天,毒瘴在水气的作用下不断沉凝下降,变得更为凝实并逐渐朝城门里靠近。上百个无辜村民连拉带拽地被推进毒瘴中,其中大半是妇女和幼童,壮年敢反抗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们的嚎哭和城楼上众人的愤怒不过是底下恶人娱乐助兴的节目,越痛苦,他们就越高兴。


    弯刀寒芒闪过,天空惊雷巨响,闪电光芒中,恶人狰狞兴奋的面孔、口吐鲜血的壮年村民以及城楼上惊呼正要抢救的少年侠客们在此刻定格。下一瞬,剑光闪过,举着弯刀的恶人倒地,尸首分家。落在泥地里的首级,脸上还挂着狰狞兴奋的笑,可见出剑的速度之快。


    前方马匹齐齐嘶鸣,马蹄踢踏,颇为不安。鹤拓王双目圆睁,警惕的瞪着已凝结到看不出里面情形的毒瘴。其余人则将目光落在城楼上,楼上突然出现众多武道高手。站在最前方宽袖长衫的俊美男人,有不少黄泉赋恶人认了出来,心下一惊,起了退缩之意。


    这些来自于黄泉赋的恶人不同于鹤拓铁骑,他们几乎大半是在中原犯下重大罪孽,被群起而攻之的对象。不得已逃亡到北方蛮荒之地,为了生存加入黄泉赋为鹤拓王办事。而这许多人都曾见过惹怒谢锡的恶人,哪怕是逃亡到天山或极北之地都会被追杀。


    这人便如同幽灵,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回头一看他就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如同猫戏弄老鼠那般将人戏耍到疯狂再一剑抹杀。委实可怕的人物,因而这群恶人先见谢锡而心生畏惧,不敢再叫嚣,纷纷等着鹤拓王开口。


    鹤拓王的目光从毒瘴中转移到城楼楼顶,搜寻一圈还是没有见到裴回:“我说过只等一刻钟,既然裴回不在,那这群村民就得陪葬。继续推进去!”


    停顿片刻,他又笑着说道:“如果不想村民死,谢府主,你便到毒瘴里替他们走一遭如何?”


    此话引来怒骂和诅咒,但鹤拓王毫不在乎。


    但听毒瘴中传来清脆冷淡的声音:“我在这里,你该履行承诺。”


    “什么人?”、“谁在说话?是那个裴回吗?”、“裴回?你在哪里?不要出来!”、“裴回?他在哪里?”、“毒瘴——他在毒瘴深处!”


    所有人四下张望,最后都看向毒瘴深处,他们不敢置信会有人站在毒瘴中而安然无事。鹤拓王这边的人想要嗤笑,唯独鹤拓王笑不出来,他清楚裴回的实力,似妖如仙,非凡人。


    众人探身引颈而望,想要从毒瘴中看到裴回。此时,细雨更密了些,乌云重重且沉甸甸,雷鸣伴着闪电,一场足以载入江湖传奇录的对战在此被大半个武林见证。


    细雨把毒瘴往前驱赶,有个身影自毒瘴中走出,越来越靠近,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安然无恙的走出毒瘴。


    蓝白道派扬风猎猎作响,身负长剑,背后仙鹤昂首长鸣。细雨中,众人好似听到那鸣声铿锵如玉石相击,穿云裂石,直达天听。


    有些在江湖飘荡好几年的人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熟悉,不由问道:“楼下可是谢府主?”


    “非也。楼下人是裴回,谢府主的同门师兄,来自昆仑玉虚。”


    第42章 嫁给师弟(18)


    天空阴沉, 乌云密布, 细雨连绵如绣花针,扎进在场众人的皮肤。毒瘴浓缩成小小的一团附着在城墙上, 其毒性竟将城墙腐蚀了小部分。


    城楼上数百个武林人,城门外十万铁骑单对蓝白道袍的裴回。一面数目庞大, 一面独身一人,站在城楼俯瞰,那对比更为震撼。


    一骑当百师, 而一往无前。


    鹤拓王透过雨幕死死瞪着眼前的青年,恍惚中仿佛见到前世被拦截, 霸业在刀光剑影中烟消云散的一幕。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尽数是杀意:“鹤拓铁骑、黄泉赋众人,听我令,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谁若取他头颅奉于我,本王赐他王公侯爵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一声令下, 铿锵有力,穿透雨幕和云层, 惊动在场众人。其中尤以黄泉赋恶人最为激动, 他们立即拔出武器,如毒蛇瞧见猎物露出獠牙, 同时他们也防备着同伴却丝毫没有在意裴回。因为所有人都坚信, 十万铁骑、上百武道高手围堵之下, 裴回的头颅已是囊中之物。


    城楼上有人不认识裴回,听闻鹤拓王铁令不由惊呼:“死定了!”


    铁红澜回头狠狠瞪了眼那人:“少在这里诅咒别人,你死他也不会有事!”警告完毕,她心中的担忧也不输给任何人,此时也埋怨站在城墙最前方的谢锡。她被挤在后面,只能遥遥望着谢锡的背影,恨恨低语:“他不是你的风月吗?为什么不阻止他反而让他去送死?自己懦弱的龟缩在楼上算个什么君子!”


    恰在此时,谢锡回头朝她这个方向看了眼,唇角挂着抹讽笑。仿佛在重重人海和嘈杂的人声、雨声之中也听到她的低语。铁红澜先是一愣,感到怀疑和畏惧,随后被那抹讽笑激怒。明明没有说半句话但她就是知道谢锡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但他凭什么嘲笑她?!至少她敢下城楼冲进毒瘴中,与裴回并肩面对生死。


    他呢?他不敢。


    铁方鸿拽住铁红澜,一个劲儿地劝她冷静别冲动,旁侧众人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看城门外对峙的场面,根本无心关注这师兄妹二人。城楼最前方的羊伯樵试探道:“谢府主不去支援裴少侠?”


    谢锡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没有回话,专注的看向裴回。


    羊伯樵只被睨了一眼便觉隐秘的心思全都被看透一般,头皮有些发麻,打消算计的念头。过了一阵才再次问道:“裴少侠一人对阵黄泉赋众高手以及鹤拓铁骑,胜算几近于无。”他以为谢锡不会回答,没想到下一刻他便接话。


    “师兄剑术精湛,已是武道宗师之境。”话语里带了笑意,令羊伯樵诧异的多看了眼。谢锡浑不在意旁人目光,眼中只有裴回。他轻声说道:“现在谈论胜算,太早了些。”


    长鞭破空而来,打碎胶着的气氛。空中细雨被击碎,过于快的速度令长鞭形成虚影,但在出招前也够所有人看清那是条镶嵌锋利蒺藜的铁鞭。若是被一鞭击中,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追随长鞭而来的,是把大刀,刀身血红色,乃是杀人过万饮血而成的邪刀。


    短短几息,便有十多个恶人相继出手,目标全是静止在原地的裴回细嫩的脖子。


    裴回背负长剑,长剑嗡嗡作响,迫不及待的要出鞘见血。那把长剑,前二十几年未曾见过血光,一旦尝过热血,就再也无法自控,战意凛然的同时,亦有嗜血杀气溢出。然而裴回立在原地,似乎没有发现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恶人和利刃。


    他只是抬头看向天空,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眼中却有慈悲流露。细雨落尽瞳孔里,沿着白皙的面庞流下,像是因悲悯而落下的眼泪。他的身后还有几具无辜惨死的村民尸体,不过来迟几步便被杀害。


    四面八方,十八般武器尽在身前,尖端被内力包裹,钢如玄铁。肉眼可见的形成光盾,连绵绵细雨也被劈开,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直击裴回。


    雷鸣电闪,银白光刹那间照亮天地,也让那围过来的十多个恶人脸上兴奋残虐的笑无所遁形。围观者心惊胆战,眼睛眨也不眨,却又害怕尸首分家的一幕。


    然而下一刻,裴回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来不及收回攻势的十多个恶人不得不将利刃对准同伴,反正是因利益走在一起,与其自己强行收回功力被反噬受伤还不如杀了他们,竞争也能少一份。每个人都是这想法,利刃对着他人的同时也被利刃所伤,最终每个人身上都负伤退开,警惕张望。


    “消失了——你们看到了吗?‘咻——’地一下就不见,从原地消失。他是神仙吗?”


    “我就觉得他一定是神仙,他刚刚从毒瘴里走出来却没有事。还有,你们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吗?他来自昆仑玉虚山门。没听过?孤陋寡闻。”


    “要是两个月前告诉我昆仑玉虚山门,我也不知道。但是梁溪山一役,一剑屠杀上百武者,剑光笼罩梁溪,附近五城十山的人都看见了。听说就是裴回,昆仑玉虚的大师兄,也是谢府主的同门师兄。”


    “嘶——谢府主的同门师兄?那他剑术应该更厉害了!”


    “怎么可能?如果厉害,怎么籍籍无名?”


    “昆仑玉虚人都淡泊名利,不爱在江湖走动。剑光笼罩一城,绝对是武道宗师的级别——他还那么年轻啊,跟谢府主一样年轻。年纪轻轻却都是武道宗师,虽然自身天赋是一个原因,但也可见其山门底蕴强大。”


    “灵光万道出昆仑,人前岂敢夸仙格。又是昆仑,又是玉虚仙宫,江湖武林哪个敢有如此大的口气?仙山仙宫,仙人山门,道他裴回一句神仙也不为过。”


    有人称赞自有人泼冷水:“说到底还是个人,是人就敌不过千军万马。”


    铁红澜不服气,狠狠怼了回去:“我从江湖传奇录里见过,曾有前辈一剑屠城。莫说千军万马,就是百万雄师他也能来去自如。”铁方鸿听得头疼,暗暗下力气把她拉回去。


    其他人看不出门道,羊伯樵等人却从那飘忽诡异的步法中看出点门道,眉毛紧蹙,许久也没有松开。城楼之下,众人正在寻找裴回的身影,却有一妇人突然瞠大双目瞪着对面的大汉。大汉刚从女子的瞳孔里见到背后一抹蓝白道袍飘过,还未来得及反应,脖颈一凉,人头落地。


    裴回轻巧落地,向前走了两三步,手腕轻抖,剑身上一抹血随雨水被甩飞。银光凛冽,纤尘不染。他抬眸,眼中倒映出黄泉赋恶人惊骇的面孔和天际沉沉乌云,表情仍旧淡漠,好似刚才斩下的不是个武道高手的脑袋而是一颗冬瓜。


    站在裴回面前的妇人是江湖中有名的毒娘子,六年前在中原武林作恶多端,热衷于逼迫女人自己亲手毁掉其漂亮的面容。在将她们打入地狱之后再放火杀其全家取乐,后被全江湖追杀,不得已逃到鹤拓,躲进黄泉赋替鹤拓王卖命。


    刚才死在毒娘子面前的大汉奸淫杀害不少妇女,以此为乐,后来奸杀江湖中某个门派掌门的女儿。那掌门花大价钱买下大汉的头颅,激怒大汉反被灭门。武林群起而攻之,大汉狼狈逃离中原,却也在黄泉赋快活许多年。


    不料,竟这般轻易被斩下头颅。


    裴回侧首,斜睨着毒娘子,端详瞬息便认出来:“毒娘子,擅长暗器,暗器涂毒。憎恶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爱好毁他人容貌并灭其全家。杀人无数,罄竹难书。”


    语气和眼神毫无波澜,便是普通人读书读到这一段都会产生愤慨的情绪。但他却没有,冰冷平静,却更为可怕。


    冷冰冰的两个字从那弧形优美的唇吐出来:“当杀。”


    毒娘子面部肌肉僵硬,蓦然感到有股强大的杀气自头顶灌下来,身体反应比脑袋还快。二话不说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可她刚蹿出十来米便叫裴回砍下脑袋。脑袋砸在地面上的时候,那身体还往前狂奔数米才轰然倒地。


    这一幕实在惊悚至极,因为黄泉赋众恶人有种无法反抗的无力感。


    那提着长剑从细雨中徐徐走来、恍如仙人的青年,口中细数他们曾犯下的罪孽,然后取他们的命以赎罪孽,祭奠无辜枉死的亡魂。这不正是执掌生死罪孽的阎罗?


    数百武道高手在裴回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尽数被诛杀。


    十数万人噤若寒蝉,既震惊又忌惮地看向站在尸堆上面的裴回。那身蓝白道袍沾了血,却像是烈火爬上衣袍,烧得更为壮烈艳绝。长剑颤动,长鸣如鹤唳,剑尖抬起,直指万军中间的鹤拓王淳于铮。


    “你伤我谢师弟,当诛。”


    昆仑玉虚同门戮力齐心,砥砺前行,同门师弟在外受欺负,身为师兄自当为其讨回公道。淳于铮胆敢毒害谢锡,便难以独善其身。


    城楼上武林众人此时满头雾水,目光从仰慕敬畏变成好奇八卦,在楼下裴回和楼上谢锡之间来回。这前头杀的,都是恶贯满盈的坏人,可说师出有名。偏偏最后要杀的鹤拓王,理由不是对方滥杀无辜、也不是对方用毒瘴和瘟疫把众人困在城中、更加不是对方下令诛杀他,竟然是因为鹤拓王曾经伤害过谢府主。


    这二人,关系竟如此亲密?


    这昆仑仙山同门情谊,如此齐心?


    有个圆脸小姑娘感叹:“裴少侠对谢府主真是用情至深啊。”


    感叹完毕,她发现周围所有人都用见了鬼的眼神瞪着她。圆脸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脖子,怯懦说道:“我、我说错了吗?”


    错了吗?肯定是错了,大错特错!裴少侠何等人物?谢府主何等霞姿月韵之人?怎么能胡编乱造二人之间的关系!


    所有人挺起胸膛,面上是正义凛然的表情,仿佛他们以自己的铮铮铁骨捍卫谢锡和裴回这对师兄弟的清白。然而等无人注视之时,心中有个小角落浮现一道细细的声音,观这二人,无论气度相貌还是武学天赋,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铁红澜抱臂嗤笑,对着谢锡的背影不吝于表露她的恶意和嫉妒。望着楼下那道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心中既有欢喜,也有酸涩。


    谢锡以拳抵唇,轻咳数声,唇角完全无法自控的扬起,注视着裴回背影的双眸里盛满柔情。任是谁见了也不会怀疑他已是情根深种。


    他侧着头,低声说道:“羊老,还要劳烦你们等会儿下去收拾残局。”


    羊伯樵拱手惭愧而坚定的说道:“裴少侠以一当百斩杀数百武道高手,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能没有行动。正好以身作则,让年轻一辈瞧瞧当年的江湖武林是怎样的豪情万丈。”


    他是从上一个江湖武林时代走过来的,可惜当他成名后,见到的已经是个追名逐利的江湖。而他也在名利中迷失自我,忘记应有的担当和侠义。平江城被围困,毒瘴、瘟疫袭来,他却率领门派弟子龟缩宋家庄,甚至还想逼迫谢锡,利用逍遥府跟鹤拓骑兵、黄泉赋对抗。


    江湖武林,侠义为先。组成江湖武林的不是门派和宗师,而应该是侠。侠以义为先,故而提及江湖便要想起侠义。曾经有一本武林传奇录,记载武林天骄、侠客轶事,令无数少年心向往之。


    羊伯樵也曾是那无数少年人之一,可惜现在已无人记得百年前的风流人物。他的眼里浮现追忆:“我以为到死也见不到江湖武林的崛起。”


    停顿不语,侧首目露精光,仔细盯着谢锡看。后者坦荡从容,无所畏惧。羊伯樵长叹,对谢锡更为敬佩,不再因其年纪而轻视。


    “江湖武林发展至今,可说前无古人,已臻巅峰。但这是个扭曲的江湖,名利为先,侠骨无多,这是江湖武林的衰败。”以侠义为先的江湖武林,当有一日抛弃侠义,便不再是江湖。湮灭、衰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羊伯樵大笑三声,快慰至极。“我却在裴少侠身上看到侠义,在谢府主身上看到大仁大义。昆仑玉虚,昆仑玉虚……怪不得,原是那传闻中的仙山门派。”


    一剑屠城,一骑当百万师,万剑归宗、踏碎虚空……缔造无数传说的门派,占了武林传奇录大半篇幅的神秘门派,昆仑玉虚。


    谢锡待他抒发豪情,正要招呼门派弟子下城楼支援裴回时开口:“羊老,您可曾见过万剑归宗?”


    羊伯樵一愣,摇头:“未曾。”那是传奇录里面的传说。


    谢锡:“您再等等。”


    羊伯樵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劳烦您收拾残局。”


    羊伯樵大力点头,随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城楼之下裴回的身影。若是此生能叫他见到少时极为渴望的剑法,如何都行。


    城楼之下,万军之中,鹤拓王的记忆在前世和今生不断闪现,令他头痛欲裂,裴回冰冷的视线和长剑的冷光让他恐惧得发抖。他大声怒喝:“鹤拓铁骑,围住他,杀了他!”理智濒临崩溃,此刻只恨不得裴回死去,懒得再折磨。于是命令十万铁骑对战裴回一人,务必速战速决。


    从俯瞰的角度看,十万铁骑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团团围住裴回,密密麻麻直到已经完全见不到裴回的身影。城楼上的人露出担忧的表情,包括羊伯樵。


    唯独谢锡,一如既往相信裴回。


    裴回盯着落在眼前的细雨,细雨如丝,只要不斩断就会一直连续,直到坠落大地。雨变大了,原先细密,现如今有些落在脸上感到一阵刺痛。风也变大了,风声呜嚎着,刮起湿透的长发,一缕发丝黏在脸颊和嘴唇上,尝到雨水的味道。


    乌云从远处山峦瞟过来,垒堆在头顶,压迫感极重。铁骑自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围过来,带着血腥味的杀气围拢过来。便是武人,也会受不住这股浓重的带血腥味的杀气。


    山门有训,十恶不赦者方可夺其性命。何为十恶不赦?恶逆、不道、谋叛。


    谢师弟把浩大卷宗放到面前,让他记下该杀只认得面孔和罪行。该杀的,已经杀了。剩下的人罪不至死,不该由他来惩罚。不过——


    裴回手中长剑插进大地,静立原地,抬头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利刃——“纯属自卫。”动手自卫,不算破坏山门训条。


    长剑插进大地地表,因杀气和战意而嗡嗡作响,更是在催促它的主人赶紧提剑迎敌。但裴回没有提剑而是伸出双手,手掌向上,掌心处凝结出两簇幽蓝色的冰棱,定睛一看,却又像是跳跃着的冰冷火焰。


    雨水浇不熄,狂风吹不灭。


    内围最靠近裴回的铁骑在惊讶过后猛然意识到那不是火焰,而是裴回以真气凝结出来的冰冷火焰。‘飞花摘叶,一苇渡江’,传闻中武学最高境界,超越武道宗师的力量,明明只有一个人,甚至算不上强壮的身体却在此刻如高山险峰,不可撼动。


    有人害怕,生起畏怯的心理,更有人惊恐的失声大喊:“宗师剑境!”


    从武入道,简单分为高手和宗师两个阶段,然而武道宗师也分无名和无上之境。无名之境,便是套用其他武道宗师已有的境界,无上之境则是自己独创出来的境界。简单以剑招区分,前者学的是剑谱,后者是融会贯通之后自创的剑招。


    裴回擅长剑法,其宗师境界便名为剑境,全称应该是宗师无上剑境。


    战马嘶鸣,恐惧的颤抖,无法驱使。鞘中刀剑蠢蠢欲动,竟似要被裴回所驱使,十万铁骑便有十万刀剑,一人之力驱使十万刀剑,何其恐怖。


    羊伯樵惊叹:“传言万剑归宗,全城刀剑都被役使,就是块铁皮也能变成杀人的利剑。”


    十万刀剑又岂够?旁人只以为宗师无上剑境是以真气驱动刀剑,可真气是由内力淬炼,极为精细。虽则锐不可当却不够庞大。相反,以为比不上真气的内力则浩瀚如海,磅礴汹涌而滔滔不绝。


    谢锡是以真气凝结出幽蓝色的冰棱,裴回掌心的火焰却是将内力灌入雨水中形成。十万刀剑很多吗?多,但比起无穷无尽的雨水呢?少得可怜。


    黄泉赋客座有三名武道宗师,虽是无名之境,却也威力不凡。三人本来跟随鹤拓王左右护他平安,现在被鹤拓王命令齐齐对付裴回,至少需要抵抗住他的万剑归宗。鹤拓王仍旧记得,前世便是那招万剑归宗,借来整个战场的刀剑,最终护着自己的一万将士横尸遍野,而他本人也在敌军面前自刎。


    不过宗师无名之境罢了,三名武道宗师围剿,看他还能不能幸运地活下去!


    铁骑退出一片空地,三名武道宗师悬于半空围堵住裴回所有去路。三人分别用剑、刀和长枪,他们成名已久,比起似乎刚刚踏入武道宗师之境的裴回要更为熟悉这个境界。当他们用自己的境界碾压裴回,十万刀剑长枪反被他们所控制,齐齐出鞘,铿锵有力且整齐划一地对着裴回。


    人群骚动,紧张不已。


    “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好几个武道宗师对战的场面,死而无憾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万剑归宗原来很廉价……不是,怎么回事?万剑归宗不是存在话本传说里的吗?这突然出现,还是好几个人都会用的剑招,我快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少侠不会有事吧?我们要不要下去支援?”


    “你去支援?你只会被乱剑刺死。”


    谢锡低语:“无名之境,就是能够完整的将前人的剑招使出来。万剑归宗极其霸道,杀伤力广,故而很多人都会选择修炼这剑招。”停顿片刻,略带惋惜和嘲讽的叹了声:“千篇一律,枉称宗师。”


    百年前的武道宗师根本不甘心停留在无名之境,基本上都会从前人剑招中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招,成就无上之境。现如今的武道宗师却沾沾自喜于无名之境,不再费心思去领悟。


    宗师之一:“你以为只有你会万剑归宗吗?年轻人还是太自以为是,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宗师之二:“不要废话。”


    宗师之三:“去!”


    万剑齐发!


    不过眨眼之间已是瞬息万变,天空雨势渐密,坠落下来本该会被万剑斩断,却在触及剑身之时陡然化为更锋利的刀刃直接将剑身斩断。与此同时,大刀、长枪好似在此刻静止,软绵无力的雨水形成世间最为锋利的刀刃劈裂刀身、枪身,无数铁块碎片猛然炸裂开,或是扎进马身上,或是割裂盔甲,最终快速地扎进大地土壤中。


    裴回所站的位置,三尺之内土块下陷形成一个圆圈,伫立身前的长剑嗡鸣。蓝白衣袍翻飞,仙鹤昂首振翅,墨发在细雨中飞舞,天空层云叠嶂,盘旋着、环绕着,低垂着好似要坠下来般。


    战场上人仰马翻,慌乱地躲闪着漫天冰刀雨剑,四下逃窜,溃不成军。就连三位武道宗师也被密集的雨剑冰刀打得措手不及,愤怒之余将铁盾扔到半空并灌入真气清出一片空地,怒而挥掌。裴回此刻才动,拔起长剑,突然如同离弦之箭飞速蹿出去,长剑迎向掌风,风雨俱被分开。


    看似轻飘飘,唯有正面迎对的武道宗师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如深渊大海般的恐怖。


    城楼之上,武林众人皆惊叹:“居然化雨为剑,劈碎他们的万剑归宗。这何止万剑啊,分明是千千万万剑。”


    “你们看天空——被分开了!”


    众人抬头,天空层云叠嶂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沟壑,便像是被劈开一般。低头一看,裴回长剑剑尖直指天空,观其轨迹,正好劈开天空这道沟壑!


    “开天辟地的剑法!”


    裴回轻功步法委实古怪,如仙似妖,飘忽不定,身形不可捉摸。其剑法却霸道刚劲,开山劈海,无可阻挡。那成名已久的武道宗师跟他对战上千招,越发觉得裴回内力深厚、招式不可捉摸,以往未曾见过,令人心惊。


    对战两千招后,这名武道宗师果断放弃,一下退开数十米,留下一句:“后生可畏吾衰矣!鹤拓王,老夫已救过你一命,偿还恩情,告辞。”


    众人一惊,顺着天空被劈开的沟壑看过去,发现鹤拓王就在沟壑的尽头。刚才裴回那一剑分明是要击杀鹤拓王,但被那武道宗师救了下来。而那武道宗师心知裴回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打算,更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为避免惹恼裴回,恰好恩情已还,他便立即离开。


    剩下两名武道宗师面面相觑,齐齐挡在鹤拓王的面前,他们也是被鹤拓王恩情所挟,此刻颇感无可奈何。先走的那名武道宗师比他二人要厉害许多,连他也对付不了裴回,遑论他二人?再者,这化雨为剑,开天辟地的剑法太过惊艳霸道,当真该是昆仑仙人下凡才对。


    裴回:“我不杀你们。”他们罪不至死。


    二人对视一眼,一人往前一步拱手道谢:“我等欠鹤拓王恩情,今天我二人合力接下裴少侠一剑偿还恩情。之后再不干预中原武林和鹤拓的争斗。”


    裴回想了想,点头:“好。”


    “一言为定。”


    二人全力以赴,裴回举剑。不过几息,天空云层轰然散开,仿佛受到强烈的撞击,刹那之间裂开深深的沟壑。与此同时,地表晃动、皴裂,一条长十丈、深五尺的沟壑。五丈之内,刀剑尽数销毁,半滴雨也没有,轻风吹到此处也绕了弯。


    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


    裴回一剑,开天辟地。两位武道宗师合力接下这一招,虽受了内伤却也没有大碍。二人朝裴回拱手,起身离开。


    黄泉赋众多恶人几乎被屠杀殆尽,十万铁骑被细雨化成的刀刃所伤,再加上马匹惊慌四下踩踏冲乱阵型,一时之间也很乱。虽然很快就重整旗鼓,可已失去原先的优势。鹤拓王麾下五怪想要护他离开此地,他却执拗不肯,强行命令还活着的人必须杀死裴回!


    “裴回不死,我鹤拓霸业难成!”


    接下来已经不是裴回和鹤拓骑兵的战场,因为羊伯樵等人率领其门下弟子出城迎战。那细雨压缩毒瘴,令毒瘴粘附在城墙上,缩短距离,以至于城楼上众人可以轻功出城。


    裴回手腕轻轻颤抖着,没人发现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接连三招,即便是再充盈的内力也会耗光,何况之前从未真正用过这悟出来的招式,还不太熟练。现下怕是个有点武功的都能轻易杀了他,但因之前的震慑,无人敢上前。


    裴回身边一丈之内形成真空。


    此时,鹤拓王于铁骑中间抢过铁弓,同时拉开三支铁箭对准人群中的裴回。手一松,三支铁箭飞驰出去。他就不信,裴回当真那么好运!


    铁箭迎面而来,裴回躲避不开,他的身体现在很迟钝,长剑抬不起来。没人以为他会躲不开,他们都认为裴回能够接住这三支可怕的铁箭。


    裴回瞳孔紧缩,铁箭停在眼前,近在咫尺。他转动着眼珠,对上横空出现的谢锡,后者眸光温和,反手将三支铁箭扔回去。速度比之前还要快,力道更大,势不可挡,鹤拓王麾下五怪竭尽全力也没能完全拦截住这三支铁箭。


    其中一支,插进鹤拓王淳于铮的心口。


    鹤拓王不敢置信的瞪着心口上的铁箭,直到倒地晕死之前都还在想着老天不公。既让他重生,为何还让他失败?既让他重来一次,又为何让他记忆缺失?为何一次次下手,也杀不掉裴回和谢锡?明明霸业唾手可得,前世阻碍他道路的人也都铲除得七七八八,为何还是败了?


    如果他前世记忆没有缺失,当初就不会选择挑拨离间,而是速战速决直接杀掉裴回。他们的关系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水火不容!


    假如早点知道,立刻杀死裴回就好了。裴回一死,谢锡也活不了,两个平生劲敌死亡,天底下还有谁能阻挡他?!


    谢锡单手握住裴回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并搂住他的腰部。裴回卸下全身力道,靠在谢锡身上,放松地叹了口气:“还好你及时。”


    “我一直在看着师兄。”一旦有危险,他就会立即出现。“我带你回城里。”


    裴回:“扶我一把,还能走。”


    谢锡遗憾,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裴回,宣告主权,他很遗憾但也没有一意孤行。搀扶着裴回往回走,另一手接过裴回的长剑,剑法潇洒随性,将靠近他们妄图取下裴回性命的人都斩杀剑下。


    “残局由羊老收拾,毒瘴黏在城墙上,一时半会儿不会造成伤害。薛神医有了头绪应对瘟疫,瘟疫也没有再扩大。至于鹤拓……不成气候,倒是经此一役,朝廷完了。”


    谢锡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一路前行,随意收割人命。语气也很轻快:“黄泉赋恶人几乎被师兄屠杀殆尽,但还有大半趁火打劫,他们奉鹤拓王命令到各个门派去斩草除根。半个月前,我便修书下令逍遥府众人前往各大门派支援。他们可欠了我俩一个大人情。”


    “还有昆仑,我借师兄的肥球……咳,绣球传书到昆仑,将此事告知师父师伯们,他们应该已经下山。待事情了结,便会赶来平江桃坞。”


    “我爹娘……应也会听到风声。”


    第43章 嫁给师弟(19)


    裴回在别院里修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时间发生了很多, 可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鹤拓和朝廷勾结围困中原武林,并以毒瘴和瘟疫残害百姓被风雨楼传出去, 天下哗然。


    朝廷岌岌可危,武林和王侯之间风云变动, 局势极为紧张。黄泉赋一半恶人绕开平江城来到武林各门派企图灭门,但被逍遥府门客和昆仑门人所救。


    逍遥府本就应谢锡而名扬天下,如今神秘的昆仑山门因裴回和谢锡而为天下人所知。百年前, 天下大乱,昆仑门人入世救世, 声名大噪。天下安定后,几乎不再见到昆仑门人的身影,就连其赫赫声名也湮灭。


    如今昆仑门人再度入世,可见天下将要再次大乱。乱世出能人,更能悟出兼济天下的胸怀。而裴回在梁溪山一役中斩杀上百高手,小小扬名一把后又被故意抹去名字。平江桃坞,以一人之躯对战数百黄泉赋武道高手, 连三大武道宗师也败退而走。


    其化雨为刀剑,一剑开天辟地, 就如同仙人一苇渡江那般, 只能存在于传说中,往后百年间也无人可超越。


    或许是盛极而衰之前最为璀璨的绽放, 神武年到新君登基的十年前, 以谢锡和裴回为首的中原武林诞生出无数天骄, 但在十年后,武林衰败,庸才无数。最后在新君可以的打压下,繁盛的江湖武林逐渐沦为话本传说,百年之后,再度提及这江湖武林,只会被人笑话。


    当然这不过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回归当下,裴回一战成名天下知。大半个武林新秀都见证他的崛起,风雨楼将裴回编撰进武林传奇录昆仑玉虚名人篇。这本被当成三流话本无人敢相信的传奇录因风雨楼再度流传于江湖,曾经那些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还有那些碧树桃花、游侠女客的故事重新被传唱。


    谢锡合上话本,笑吟吟说道:“师兄,如今许多人都在传你对我情根深种……当然实际情况我们是两情相悦。不如我们就此成亲,宴请宾客如何?正巧师父和师伯们,还有我爹娘也都在赶来平江桃坞的路上。”


    裴回正慢吞吞舒展身体,他被薛神医勒令在房中修养半个月,最近才能下地走动。逮着机会就下地伸腰抖腿,这会儿正舒展手臂,闻言便回头说道:“什么?师父、师伯们要到了?”


    谢锡静静凝视着他,不说话。


    裴回避开他的视线,甩甩手、踢踢腿,左顾右盼半晌,挪到谢锡身边很哀愁的叹气:“师弟,我要先当上掌门之位,卸任之后才能和你成亲。”


    谢锡蹙眉:“卸任?”他凉凉说道:“我记得昆仑玉虚掌门是终身制,没有半途卸任的说法。”


    裴回摆摆手:“退位嘛,可以的。好吧,至少要等我当上掌门之位才行。”


    谢锡叹气:“那有得等了。”


    除非师父主动禅位,但据他所知,昆仑五脉掌门当初都是挤破头被选中。别看现在个个淡泊名利、无欲无求,要是亲口对他们说出要掌门之位,一掌就能劈死你。


    他以前当裴回的师弟,头上有大师兄顶着办事,再者他也习惯处理事务。昆仑门派中的事务对他来说不算难事,是无聊时的派遣,故而至今也不知道昆仑门人明明宁静致远却对掌门之位格外执着的缘故。其他人没那天分又怕麻烦,总爱推脱事务,滑头的、聪明点儿的,都把事务扔给底下人去干。


    裴回责任心重,扔不出手,事情在手头里积累得就越来越多,上头有五位掌门、下面有无数师弟师妹嗷嗷待哺。水深火热的生活熬了好几年,自然对掌门之位的执念格外重。只要当上掌门,再熬个十几年,成为长老就能卸任云游四方。


    裴回听到谢锡那话有些不满,他以为谢锡知道当掌门的规矩。这话说出来不就明示自己打赢他不容易吗?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听着不太开心。


    他面无表情:“三年五载还等不起吗?”


    谢锡讶然,凑近他,轻声问:“师兄生气了?别气。”他从背后捏着裴回肩膀,身形比裴回要高出许多,这姿势倒像是把裴回给搂在怀里一般。“师兄也知道我是着急。圣人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我们先把亲成了,再去当掌门不行?”


    裴回本也没真的跟谢锡闹,态度很快便软下来,乖乖靠在谢锡怀里,还指点他往肩膀上酸痛的位置按。毫无自觉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谢锡亲密又腻人的待在一块儿。他摇头拒绝:“不行!”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我十七岁就以掌门之位为目标,眼看快要摘下这目标,怎么能半途而废跑去成亲呢?”


    谢锡捏着裴回肩膀的手停下来:“半途而废跑去成亲?”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得劲?


    裴回拍拍谢锡的手背,很坚定的说道:“相信我,师兄不会让你等太久。”话题一转,突然说道:“今天闲着没事,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谢锡居高临下的盯着裴回,眼神幽深难辨,颔首道:“行。”然后他就把裴回哄到床上去切磋到深夜,任裴大师兄腰酸腿软怎么指责他撒谎也不松手。


    求婚失败·心机深沉的男人总归需要发泄,事后伏低做小,歉意和诚意做到十足,裴大师兄就心软,随口教训两句就罢了。那教训的话,也是莫名的软和,更像是在撒娇。


    裴回的师父和其余四位师伯们比谢锡的父母先到一步,但是当他们到的时候,裴回正和谢锡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颠鸾倒凤。这五人齐刷刷黑了脸,谁见都要吓一跳,无他,那脸色当真跟锅底有得一拼。


    玉虚掌门斜着眼问其他四人:“进去不?”


    昆仑五脉分别为玉虚、玉鼎、云霄、金庭、紫阳,紫阳一脉掌门为女子。紫阳掌门倒还算镇定,直接回答:“薛神医也在,找他问问。”言罢,转身就走。


    另外三人紧随其后,玉虚掌门想了想也跟过去。他们才刚到,还不知道情况,虽然听了一路徒弟们的风月情事,但具体还是要了解清楚,看看这二人是不是当真两情相悦。


    薛神医接待他们,期间吩咐宋明笛出去,然后紧闭房门,六人在房间中不知商讨些什么。再出来时,五位掌门表情凝重,唉声叹气。


    紫阳掌门拔刀:“先杀薛神医,再清理门户。”


    玉鼎、金庭两位掌门欣然同意,玉虚和云霄两位掌门性格沉稳冷静,当下反对:“先罗织个名目,就算清理门户也得出师有名。”


    紫阳掌门很惊讶:“需要吗?”


    玉虚掌门:“收起你的理所当然,做事不要太粗暴。”


    紫阳掌门摸着下巴思考:“诱哄逼奸同门,如何?”


    玉虚掌门:“严格说起来,诱哄逼奸的人是你的大师侄咱们的小糖罐儿。”先哄着给解毒,然后强制替谢锡解毒,认真说起来,这罗织出来的罪名最终清理的人是裴回。


    紫阳掌门不耐烦:“我想打断谢锡狗腿,干嘛还要那么多理由?最多假意检验他的武功,找机会弄死他好了。奶奶个狗东西,老娘不出手当我死的?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还活着他个谢锡就敢这么欺负回回,不打一顿还能成吗?”


    云霄掌门:“师妹,冷静。”


    紫阳长刀已经出鞘,刀气将旁侧的石头斩碎。她指着满地碎石反问:“还不够冷静吗?”要是真的发疯,薛神医和谢锡已经惨死刀下。


    云霄掌门比她更冷静:“谢锡是个麻烦,他现在的名声、所创立的逍遥府势力遍布天下,还有他背后的家世,当初要不是看在根骨百年难得一见,我们也不会收下他这个麻烦。你们要是现在得罪谢锡,他背后的势力都会闹上昆仑。想想回回不过是扬名天下而已,近来昆仑闯入多少外来人?带来多少麻烦的事务?更何况——”


    玉虚掌门:“一句话说来,别停顿。”


    云霄掌门瞥了他一眼,沉重叹息:“要是回回真的跟谢锡那黑芝麻糊两情相悦,我等该如何自处?最重要的一点,要是回回被拐走,谁来替我们处理门派掌门事务?”


    这……其余四位掌门本来磨刀霍霍,闻言,刀磨过头断了,齐齐缩回要找事儿的双脚。


    云霄掌门:“首先,问清回回对谢锡的感情,再做应对。”……


    清晨,鸟鸣声把裴回吵醒,他穿着单衣靠坐在床沿边半阖双目不愿动作。谢锡扣住腰带,侧首见状,笑着拾起篦子来到他身旁。执起一缕乌黑长发便梳起来,边梳发边温声说道:“师父和师伯们都来了。”


    裴回一怔,立即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他挣扎着就要起身穿衣,但肩膀被谢锡按压住:“我在替你梳发,别着急。师父和师伯们是半夜来的,估计这会儿才起。”


    裴回:“哦。”顿了顿,又说道:“梳快点。”


    谢锡握住他的长发,以玉簪固定住。长发被束在脑后,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一大片的青紫吻痕。他不由自主倾身轻啄:“我再替师兄穿衣。”


    “好。”谢锡服侍得很舒服,裴回已经有些习惯并沉溺于此,大多数时候只要谢锡提出来,他就不会反对。只要伸长双手就不必自己穿衣梳发,既舒服又方便,就是容易懈怠堕落。


    谢锡将腰带上的玉扣合上,‘咔擦’轻微声响,环抱住裴回腰际的大手摸到裴回的后脖子,轻轻捏住,低头便吻上去。裴回欣然回应,纯稚直白热烈,他认为自己中意谢锡,后者也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亲密些也可以。


    何况,那些亲密的缠绵也很舒服。


    谢锡低笑,拍了拍裴回的腰部:“走吧。”


    两人并肩出现在花厅,花厅中央正是昆仑五脉掌门以及蔫头耷脑的薛神医。裴回加快速度,站定在五脉掌门面前。虽然没有流露出特别热烈的情感,但音量比平常大了些:“师父,云霄师伯、紫阳师伯、玉鼎师伯、金庭师伯好,你们怎么下山了?山门中没有事务可忙?”


    云霄掌门冷淡的表情浮现一丝慈爱,招招手让裴回到他面前,探手视其脉象察其内息,随后点头赞扬:“不错,大有长进。”然后看向谢锡,一眼便看出来:“已经开始淬炼真气了?果真天资不凡。”


    谢锡不卑不吭:“谢大师伯夸奖。”


    云霄掌门笑了笑,然后挥手让他跟薛神医都出去,他们几个要跟裴回说些体己话。


    谢锡垂眸:“师父和师伯们用过早膳了吗?”


    裴回:“谢师弟厨艺很好。”


    紫阳掌门和玉虚掌门冷笑,冷酷地拒绝谢锡献的殷勤:“不饿。”


    谢锡轻笑:“师兄还未用过早膳,这几个月以来都是我负责师兄的衣食住行。要是不用早膳,恐怕师兄要饿了。正巧昨天有被师兄救过的村民送来几只活蟹,就养在厨房里,就给师兄做蟹黄包如何?”


    裴回扭头:“蟹黄包?”


    谢锡:“以蟹子、蟹肉、虾肉和猪肉为馅,汤汁浓香,皮薄馅嫩,味鲜不腻。”


    “好好,多做几笼。”裴回听得连连点头。


    谢锡笑道:“那等师兄和师父、师伯们聊完,应该就能吃了。”


    裴回:“嗯嗯。”目送谢锡的背影,人刚走他就在思念了。面对师父和师伯们都还魂不守舍,俨然是魂儿都被小妖精勾走了般。


    紫阳掌门和玉虚掌门心里窝火,心里暗恨:芝麻馅儿,黑的,纯黑!走了还不忘留点儿饵食勾住裴回。再看裴回,还能有点出息吗?不就一道蟹黄包!酒楼客栈多的是,去买几笼吃到吐。这哪儿是贪图美食的样儿?分明是贪图美色!


    当爹的表示很心痛。


    玉虚掌门:“回神!”他瞪着裴回:“走得都没影了还看什么?看那么多年还没腻?你说说,怎么就跟谢锡走一块儿了?你真中意他?”


    裴回点头:“中意的。”


    玉虚掌门:“瞎扯。谢锡九岁入昆仑,十三拜在我玉虚门下,你跟他同门相处四年,后来他下山,你每年天南地北的找他,找了六七年都没擦除火花来。今年三月份下山,突然就搅和在一起算个什么事儿?欸?等等——你这六七年来天南地北的找谢锡就单纯是为了比武?嘶——你该不会早早就对谢锡情根深种?!”


    各位阿爸很震惊,就连最冷静淡漠的云霄掌门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紫阳掌门拉着裴回,表情很沉痛:“崽啊,告诉师伯,你是不是在山门里就看中谢锡,求而不得只好追随其后,每年从繁忙的事务和练武中挤出时间天南地北寻找谢锡?”


    各位阿爸真的太心痛,他们觉得自己这阿爸当得太失职。崽崽年少慕艾,更为渴慕优秀的强者,又没有人从旁引导,容易误入歧途。即便他们不太喜欢谢锡,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纵奇才,百年难遇。崽会恋慕谢锡,实属正常。


    但这正常的推测令各位阿爸更是心酸愧疚和难过。


    玉虚掌门叹气:“要是真的中意,我们也不会反对。你早该告诉我们,我们几个也能出主意帮你、成全你和谢锡。”


    裴回本来想否认,但听闻这句话立时露出奇怪的表情:“帮我?”不是他说,昆仑历代掌门打光棍已成不争事实,眼前五位阿爸孤生至今,帮得上?


    不知为何,昆仑五脉掌门感觉自己被从小养到大最为乖巧的崽崽鄙视了。他们沉默片刻,一致认定为错觉,就算不是错觉那也一定是谢锡的错。


    近墨者黑,就是他的错。


    紫阳掌门性子大部分时候很懒散,一遇到事就变成五位掌门里最暴烈的。她当即说道:“有我们在,谢锡不敢不从。”


    “不用。”裴回抓了抓头发:“以前找谢师弟是为了比武,打败他。”


    “有志气。”云霄掌门率先夸了一句,他以为裴回是因为十七岁那年被谢锡打败意难平。“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中意谢锡?”


    “陪同谢师弟南下相处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日久生情吧。”


    日久生情……果断杀薛神医和谢锡!


    玉虚掌门赶紧把杀心顿起的紫阳掌门拦下:“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裴回扭头想看师父和其他三位师伯在吵闹什么,但云霄掌门就拦在他面前,慈爱和友好的询问:“你们私定终生了?打算成亲吗?”知道将会面临世人怎样的眼光吗?


    好在逍遥府势力极大,谢锡背景不可小觑,裴回自身也争气,再不济还有昆仑五脉挺他。两个男人当真在一起,即便引天下人侧目,应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云霄掌门从世人眼光联想到是要在昆仑山门举办婚礼,还是在逍遥府,抑或方壶岛?昆仑山门许久没有喜事,必须要争得举办权。昆仑山门上至长老、掌门,下至杂役弟子,娶妻之人不过半,反观裴回,年纪轻轻就将要成婚。等他继任掌门之位,便是轻轻松松就超越过往每一届掌门成就。


    不愧是他云霄子的大师侄!


    云霄掌门正要开口,却闻听裴回惊讶说道:“不成亲啊。”


    五位阿爸瞬间冷脸:“谢锡不想负责?”


    “不是。他想跟我成亲,我拒绝了。”裴回冷静而严肃的说道:“还没继任掌门,怎么能成亲?”


    云霄掌门沉默片刻:“你打算什么时候继任掌门?”


    裴回:“我认真想过,等我打败谢师弟应该还需要五六年,但谢师弟向来爱钻研些旁门左道,只要我努力习武,争取在三四年打败谢师弟就能继任掌门。师伯,你们不会等太久的。”


    云霄掌门表情莫测,盯着裴回瞧了半晌,招呼几位师弟师妹到旁边商量,没让裴回听到。他先问:“你们怎么看?”


    紫阳掌门:“我不太明白,打败谢锡和继任掌门之间的关系。不是只要玉虚师弟退位就行了吗?”


    玉虚掌门必须有话说:“我想,可能是因为回回小的时候问咱们怎么才能当掌门,我骗他说要成为天下第一,你们也都点头。后来他处理门内事务烦躁不已,跑到我们面前问当掌门的条件是不是非得天下第一——”


    紫阳掌门表情艰涩:“当时我点头了。”她就是瞎几把点的头。


    玉虚掌门:“回回当真了。”


    云霄掌门:“除了回回,没人知道当掌门的条件……或许并非坏事。”


    紫阳掌门:“师兄,有招儿?”


    云霄掌门幽幽说道:“我观谢锡对回回颇为殷勤,倒是真心。他一心想成亲,却被回回想当掌门的愿望拦下。他是不会为难回回,但一定要来讨好我们。呵呵,”冷冷笑了几声:“以后他要是知道当掌门的条件是打败他,成为天下第一,是不是很有意思?”


    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不经意间输了,或者特意荒废武功被裴回打败就能成亲。但谢锡不知道啊,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每当险胜裴回之后都会担心自己被武痴师兄嫌弃于是潜心练武,再次拉开距离。成亲的机会一次次放到面前,却被他一次次扔到地上,直到光荣加入大龄未婚男青年行伍,还在致力于求亲。


    呵呵,谢狗贼也算自食恶果。


    “谢锡肠子弯弯绕绕千百个结,占尽回回便宜还卖乖,吃准回回的性格。到头来,还是要被回回治一顿。”云霄掌门瞥了眼在场师弟师妹,轻飘飘叮嘱:“你们都继续瞒着,别让回回和谢锡知道。”


    四位掌门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五位阿爸达成一致意见,纷纷朝裴回露出和煦慈爱的笑容:“回回,过来。我们跟你商讨商讨继任掌门的事情。”


    裴回毫不怀疑,乖巧的走过去。


    与此同时,正在厨房做早膳的谢锡听到鸽子翅膀扇动的声音,净了净手,走到窗口从鸽子腿上拿下纸条。纸条上的字是谢锡父亲的,写明他与妻子途经苏杭,在那里滞留半个多月。


    “不来了?”谢锡呢喃一句,转身将纸条投进火炉中,没有太在意。他的父母恩爱非常,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小的时候,谢锡被带着游山玩水,后来他长大便自己到处跑。不过以后就能带着裴回一块儿走,能够把看到的美景、吃到的美食和他分享。


    谢锡:“等时机成熟,再带师兄回方壶岛。”


    方壶岛,位于东海。以传闻中的东海五座仙山之一为名,实为世外桃源。那里也是谢锡出生的地方,他的家……


    武林人陆陆续续离开平江,百姓也都慢慢搬回来住。宋家庄没了,估计往后城里会有更多人住进来。这天,谢锡去了趟风雨楼,裴回独自一人上街,在街道上见到许多穿蓝白仙鹤道袍、背负长剑的侠客,男女皆有。


    他这装扮钻进人群中也没有引来异样的眼光,除了因他的相貌而多看两眼的女侠。裴回上酒楼二楼,凭栏眺望楼下大街,街道上人来人往。他疑惑于怎会那么多人穿着同款衣袍,那身衣袍虽不是很独特,但也不至于满大街随处可见。


    正疑惑时,听到一阵呵斥争吵,循声望过去,便见楼下成衣铺围拢许多人。仔细打听才知,原是一对夫妇扯烂铺里的衣服却没钱赔偿,正被那铺主揪住不让走。


    裴回只看了眼便收回目光,没有凑热闹的心思。但此时轻风拂过成衣铺的旗子,上面黑色大字‘谢’翻了过来,裴回眼角余光恰巧看见,愣了愣便又听到那铺主喊道:“这是逍遥府的产业,我们的大老板是逍遥府谢府主,天下第一人。那昆仑玉虚的裴回还是谢府主的师兄。我们这身份是会干坑蒙拐骗的事吗?分明是你们客大欺店!”


    这是有纷争的意思。


    裴回探头望过去,仔细听了一遍才理清来龙去脉。那对夫妇扯烂衣服不肯赔钱,倒怪铺主店大欺客。围观者本是站那对夫妇指责铺主,如今一听铺主是逍遥府的人,反过来怀疑那对夫妇。


    越过人群,瞧见那对夫妇气质样貌皆不俗,此刻百口莫辩。他们似乎拿不出银两,但在铺主咄咄逼人和群众轻鄙的目光下,仍一派从容,未见狼狈和恼怒之态。


    那夫人忽然抬头,和裴回对上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那夫人相貌清雅妍丽,虽上了年岁,却有岁月雕琢的风情。


    裴回一愣,眨了眨眼,慢吞吞喝了碗酒就下楼,挤进人群中,拦在要动手的铺主面前给了他一锭银子。“我替他们还,这够吗?”


    那铺主看了看银子,又看向裴回身后的那对夫妇,犹豫一会儿后接过银子愤愤说道:“这回是有好心人帮助,下回就没这运气了。”他悻悻然地进铺子。


    围观群众见没有好戏可看便也散了,那对夫妇还留在原地,打量着因饮酒而脸颊泛红的裴回,目光隐约带了些审视和满意。


    近距离看发现眼前这对夫妇更为出色,相貌皆不凡,气度也优雅,半点也不落魄。即便是刚才那种窘迫情况,二人也未见慌乱之态。


    夫妇中的男人拱手:“谢少侠相助。”


    裴回紧张得打嗝,摆摆手说道:“无事。”


    美妇人笑道:“你帮了我们大忙,不如我们做东请客,就在这酒楼如何?”


    裴回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挠挠头说道:“不用了……你们是谢师弟的亲人,我帮你们是应该。即使我不帮,你们也会没事。”


    美妇人微讶,轻笑:“认出来了?”


    “嗯。”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对夫妇相貌跟谢锡很像,后者专挑前者最好看的部位来长,也是绝了。裴回说道:“我请客吧。”


    谢母瞥了眼谢父,暗暗嘲笑他:看吧,我就说他聪明,不笨。


    谢父背着手,不置可否。三人进入酒楼坐下,裴回又紧张的打了个酒嗝,脸更红了。


    谢母拍了拍谢父的手背,没有替谢锡说话的意思,只解释道:“那身成衣本就是扯坏的,掌柜却依旧摆出来,我们摸了一下就被冤枉扯烂衣服。”


    谢父冷冷批评谢锡:“哼!其身不正,底下的人才会上行下效!”


    闻言,裴回不悦:“谢师弟很好,怀瑾握瑜、冰清玉洁。平江何其大,桃坞又何其大?一家小小成衣铺,距离逍遥府又有多远?谢师弟恐怕不知道此处,那铺主连谢师弟的样子也没见过,如何说是其身不正?何况谢师弟美名扬天下,整个桃坞百姓都知道,那铺主品行依然堪忧,可见是铺主的问题,不是谢师弟的。”


    知子莫若其父母,要说谁最了解温文尔雅表象下黑如墨汁的谢锡,只能是谢父、谢母。二人第一次听到裴回对亲儿子的维护之语,差点以为他们认错人。


    怀瑾握瑜?冰清玉洁?


    不可否认谢锡外表如此,但其内在——谢父、谢母二人表情复杂的望着愤愤不平的裴回——这都私定终生了还没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吗?


    “嗝!”裴回喝酒壮胆,本来很紧张,涉及谢锡便激动。他很不赞同地说道:“伯父伯母在谢师弟幼年时便弃他于山门,谢师弟孤身一人在山中学艺,逢年过节,孤苦伶仃。长大后,未有怨言,不仅严于律己而且高风亮节。”他喝了一碗酒,叹了口气,满脸都是对谢师弟的心疼和敬佩:“谢师弟很不容易,即便我那般待他,他也……不怪我。”


    谢氏夫妇好奇裴回如何待谢锡了,不过估计是被坑了也心怀感激吧。


    “别人可以误解谢师弟,但你们不能。“


    谢父、谢母相顾无言。


    谢父:我就说是个傻的吧。


    谢母没话说了。这得是多天真的人才会被谢锡骗到现在?可瞧着样儿也不傻啊,刚照面就能认出他俩来,明明就很聪明,怎么撞上谢锡就傻了?


    谢父感叹:“一个锅配一个盖吧。”


    裴回:“锅盖?”他反应有些慢,虽然模样看上去很清醒,说话条理清晰,但确实醉了。“谢师弟厨艺很好。”十分郑重地点头。


    谢母低声:“谢锡以前说过这辈子就给他妻子作羹汤,看来是认真的,不是闹着玩。”


    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自然知道其骨子里多骄傲,要他爱上别人很难。刚见面,她就很喜欢裴回这孩子,可当真不希望谢锡是闹着玩的。


    谢父不动声色:“他特意告诉你我,自然认真。”


    谢母点了点头,笑望着裴回,时不时逗弄一两句。只要诋毁谢锡,一定能听到裴回不重复的夸赞。她不由感叹:“怎么这么招人疼啊?”


    她可算知道谢锡怎么栽的了,光是听着这些话就觉得甜蜜。


    裴回始终坚定的相信谢锡是最好的,发自内心,毫无怀疑。哪个人能抵抗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呢?


    第44章 嫁给师弟(20)


    裴回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暗, 发现脑袋有些痛。刚有动静,黑暗中就有人过来扶起他, 甘甜的水哺入口中。裴回饥渴的饮用,抱着黑影不撒手。


    半晌后, 谢锡点着烛火,满脸无奈:“你喝醉了。”


    裴回这才从脑海中慢慢扒出昨天的记忆,他记得自己遇见谢锡的父母, 陪同他们去酒楼。他因为紧张所以不断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醉后就没有记忆, 却还记得他跟谢锡的父母相谈甚欢。思及此,他赶紧问:“谢伯父和谢伯母呢?”


    谢锡垂眸:“走了。”


    裴回愣愣:“走了?”


    谢锡:“不必担心,他们向来行踪不定,一年到头四处跑。倒是你,下次见到他们别喝酒,提高警惕。”


    裴回皱眉:“为何要警惕?他们是谢师弟的父母,自然也是我的长辈, 不必防备。”


    闻言,本想告诫他如果不警惕就被套话的谢锡心情忽然放晴, 决定将昨天的事情翻篇, 温声道:“先吃饭再洗澡吧。”。


    裴回和谢锡的师父、师伯们来去匆匆,了解来龙去脉等着看好戏之后便连夜离开平江, 听说是四处流浪去了。因为昆仑名声太盛, 最近有太多江湖人在昆仑山下徘徊, 有些能过铁索的人更直接拜在山门之外。


    昆仑门人虽说淡泊名利,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根骨资质、为人品格以及悟性等,不是最好就不收。不收,他们就跪在山门外,固执不听劝。五位掌门烦得不行,再加上裴回不在,门内事务都得他们亲自接手处理,干脆趁此机会下山游历个一年半载再回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裴回收到王随碧十五封来信催促他赶紧回山门主持大局。平均两天一封,山门养的鸽子肉眼可见的没了肥膘。


    出门在外,衣食住行皆有谢锡安排,有时候累坏了,早起的时候还被伺候着穿衣服,洗漱完毕,膳食自动端到面前。在这样事无巨细的伺候下,裴回可耻的沉溺其中,想到要回山门继续为师弟师妹们头疼他就抗拒。于是转头就回王随碧:“山门一切交由你手上,师兄很放心。师兄还需在外历练,勿念。”


    铿锵有力且振振有词,目送鸽子远去的身影,裴回关上窗户立刻就对谢锡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谢锡:“师兄腻了平江桃坞?”


    裴回:“已经住了好几个月。夏天快要过去,景色、美食、风土人情全都尝遍,而且这里有太多武林人偷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自平江一战成名,大半个武林的年轻人都爱往别院里跑,听闻别院里还住着逍遥府主,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擅闯。城内风雨楼更为可恶,楼里探子堪比蝗虫,来别院刺探一波又一波,但凡是看到他们亲近些就回去胡编乱造。


    江湖有许多姑娘都去买消息,风雨楼就放出他们是一对的消息,引来其他人的好奇心。到了最后,不分男女,全都去花钱买消息,买裴回和谢锡‘风月情事’的消息。那些‘风月情事’自然是胡编乱造,谢锡怎么可能会让外人知道?


    裴回私底下提过几次,跃跃欲试想要提剑杀到风雨楼,但都被谢锡劝下来。谢锡说:“人都爱凑热闹,现在他们感到新奇,过段时间就没兴趣。你现在杀过去反而是大动干戈,把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波浪又挑起来。”


    裴回闷闷不乐:“他们瞎说。”便是听了一两件所谓‘风月情事’都要面红耳赤,风雨楼还编造无数根本没发生过的。


    谢锡淡笑:“师兄不喜欢?”


    裴回点头。


    谢锡:“我去同他们交涉。”


    裴回更不悦:“风雨楼只收钱办事,明明他们胡编乱造,我们还要给银子封他们嘴巴,这算什么道理?还不如提剑打一顿。”昆仑门人从不受气,不能随意杀人但可以打啊。打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活该被嘲。打赢了自然替自己讨回公道,也能震慑他人。


    谢锡正烹茶煮酒,懒洋洋的,姿势却很优雅:“花点银子能摆平的事情,不必费力气。”


    裴回沉默,忽然想起谢锡提到他身家颇丰,连那传闻中的嫏嬛宝地也比不上。他做到谢锡对面,直勾勾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谢锡抬眸,轻笑:“我是谢锡,师兄不认得了?”


    裴回手指点着桌子:“之前忘了问——”话语一转,直接问道:“你家世应该不凡,对吧?”


    谢锡从小到大就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气势,哪怕他总是温和的笑着,为人义气。但属于上位者的轻慢和骄傲早已融入他的骨子里,言行举止、姿态风度落落大方且平和稳重。有时,脱口而出的话都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命令,而旁人一时半会没有意识到便听从了。


    自信是他对自身才能的肯定,隐藏起来的傲慢来自于家世氛围影响,只要谢锡出现在人群中就一定会成为焦点。而他作为上位者却并未怀疑自身能力,三言两语,自然而然接过领导的担子。除非自小便生活在万人之上的环境里,否则不会那么自然的命令他人。


    谢锡微微侧首,对上裴回探究的目光:“我姓谢,随母姓。”


    裴回在脑海里搜索到底有哪些人符合,最终筛选出汝阴谢氏。汝阴谢氏是百年世家,说起来也是声名赫赫。如今局势紧张,便有同姓的武林世家跟汝阴谢氏认亲进族谱,前者想要氏族世家的名声,后者想要分点从龙之功。各有所求,一拍即合,当即唱了出大戏来让天下人看。


    谢锡:“不过置锥之地,三扯四攀拉过来的关系也敢称世家了。”


    氏族世家跟武林世家不可相提并论,后者只需发展个百年就能以武立足,前者则是以底蕴、知识、人丁、财富等等立足起来。百年也不过三代,又能累积多少底蕴?世家厚重底蕴,可是能在战火纷飞、王朝更替中也能安然无事甚至崛起的庞然大物。


    “前朝淮阳谢氏,才是我娘的外家。”


    前朝武林尚未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天下仍以王朝律法为先,而王朝中不以帝王而以世家为尊。当时的淮阳谢氏、河西卫氏,都是发展到顶峰越过中央王权的世家。


    “河西卫氏,与你何干系?”


    “我本家。”


    裴回讶然:“前朝河西卫氏自夺权失败就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偌大世家在短时间内完全消失,世人还以为卫氏满门被绞杀干净。不过谢锡是淮阳谢氏和河西卫氏两个大世家走出来的,他知道嫏嬛宝地入口以及毫不在意的态度,倒是能理解。


    他迟疑着说道:“你之前说过,意在天下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家人吧。”


    谢锡背靠木榻,阳光透过窗户纸投照在他的衣襟上,衣襟繁复暗纹在此刻表露无遗。“师兄会介意我的野心吗?”


    裴回蹙眉:“不是你的野心,你无意天下,更不在乎荣华和权利。”


    “那是因为我都有,所以不在乎。”谢锡笑着,很温和,却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高傲,因此他的高傲从不流于表面,而是刻在骨子里。“前朝王室昏庸,帝王残暴无能,凭靠我卫氏和谢氏才得以保住天下太平。即使如此,那些蠢笨如猪的王族不知收敛和满足,贪婪的收刮民脂民膏,将黎民百姓视为圈养起来的猪狗,肆意玩乐宰杀。”


    “那种东西,如何让我卫谢两族俯首称臣?彼时,我卫谢两族世家声望盖过王庭帝王,既如此,何不取而代之?天下任何权位都是有能者居之,文恬武嬉、尸位素餐、狗占马槽,倒不如回归各自应该待着的位置。”


    “来而不往非礼也。”谢锡温和的笑着,语气却格外冰冷:“鹤拓王毁我卫氏霸业,我便也毁他一次。”


    停顿片刻,谢锡转动着眼珠子,乌黑深沉、冰冷锐利:“江湖武林发展太快,已经成为王朝建立的最大阻碍。我拜昆仑、习武艺,创立逍遥府,一呼而天下应,是为了替我卫氏铺路。当今朝廷毫无威信,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是迟早的事情,我当了推手,加快步伐。但若是没有朝廷的软弱、江湖武林的自大和野心,今日局面不会如我所料。”


    武林和世家联合夺取天下,天下大乱,早就在谢锡的预料中。即便没有他推把手,历史仍会照旧,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谢锡垂眸,没有看裴回。他现在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压根不是个君子,所以他怕见到裴回震惊失望的眼神。良久也没有听到裴回的声音,他不禁心颤,有些小心的问:“师兄,你怕我了吗?”


    “嗯?”裴回一连灌了两杯茶缓解听到真相后的震惊,眨了眨眼,喟叹道:“谢师弟果然厉害。”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谢锡:“师兄在嘲讽我?”


    裴回放下茶杯,严肃道:“我嘲讽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很凶。”他跳下卧榻,来到谢锡这边,弯腰对上谢锡乌黑深沉的眼睛:“我早就知道谢师弟不是简单人物,为何要怕?为仁为义而不迂腐呆板,才是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谢锡挑眉:“师兄……说来听听。”


    裴回:“我下山到处跑,也非不食人间烟火。我眼睛都在看,耳朵都在听,每时每刻、每在一个地方停下,我就能看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我能听到他们无奈而悲伤的哭泣,我见过他们的血泪,听过他们责问世道的绝望。我知道,现在的世道很畸形,武林人仗武欺人,普通人弃耕入武,田地荒废。朝廷不作为,文恬武嬉。律法、礼法崩塌,杀人不偿命,这世道不对。”


    “早点结束挺好,我也认同谢师弟的话,有能者居之。只要把这世道导往正确的方向,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能理解。”裴回往前凑了凑,几乎要亲上谢锡的脸。“谢师弟利用过我吗?”


    谢锡当即否认:“我从没有想过要利用师兄,师兄的出现是意外之喜。我想要珍藏也来不及,怎么会想利用?”


    裴回点点头:“我想也是,谢师弟大概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利用他人。”他在谢锡唇角上轻啄两下:“你所计划的一切,出于自愿吗?”


    不是来自于所谓氏族的责任,在小小年纪的时候离开温暖的巢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辛苦习武。不是学有所成后,所有走过的路都非自愿。


    谢锡意识到裴回是真的完全没有介意,心情一下子放松,心里被满灌满桶的蜜浇灌着,甜得滋滋响。他笑着,温声说道:“没人能强迫我。”


    身为卫谢两个氏族唯一的嫡系子嗣,没人能够强迫他,哪怕是所谓的氏族责任。他若是想担在身上,自然会担。若是不想,谁也不能有异议。谢锡只是有他世家的骄傲,他也认同先祖的观念,当权者无德无才,自然有能者居之。


    而他认为,卫谢两个氏族的子弟都有能力坐稳那个位置,所以为何不能抢夺过来?至于前任鹤拓王,对方太愚蠢却又阴差阳错绊倒卫呈仲,令卫氏失去帝座。现任的鹤拓王尤不死心,甚至对他下蛊毒。本来就有仇,还要主动送上门,谢锡自然毫不客气的拿来当刀使。


    谢锡伸手圈住裴回,仰头说道:“但我也确实对这天下没有野心。”


    该是他的,就得还回来。


    “卫谢两氏若有子弟能胜任,想要那个位置,那就自己去抢。我已经铺好路,让他们去和敌人厮杀。要是败了,我也无话可说。”


    他没有野心,也不想天下毁于自己手中。如果族中有子弟真的能让天下安定,律法、礼法恢复,百姓安居乐业的话,谢锡不介意在必要时候提供帮助。


    如果淳于蓁知道谢锡所做的一切就会恍然大悟,怪不得原著男主三番四次都能在紧要关头得到谢锡的救助,怪不得男主登基为帝之后一步步削弱武林的影响和存在,却没有对名声胜于自己的谢锡置喙半句。


    “比起争夺天下,我更想和师兄游览万里江山。江海潮音、山岳名胜、四季风月……我想和师兄一起走过。”


    裴回两手无处可放,便干脆搭在谢锡的肩膀上,闻言很干脆的点头:“我也愿意和谢师弟一起,但是宋采兰姑娘是怎么回事?”


    谢锡:“关她什么事?”


    裴回:“风月楼编排你我故事的时候,也不忘宋姑娘。说到你和她的风月,也是绘声绘色。”


    谢锡举起双手,很无辜的说道:“我当真跟她没有关系,都是风雨楼胡说八道。”


    裴回凉凉说道:“外头很多人是信了。”


    谢锡叹口气:“没点眼色。”


    裴回:“你还送银子过去吗?”


    谢锡:“不送,回头找人砸了。”


    话虽如此,到底也没真的找人砸了风雨楼。只是之后再也没有传出谢锡和裴回的风月情事,便是有人花千金购买消息也只得到风雨楼管事的苦瓜脸。倒是谢锡和宋采兰的婚约被风雨楼特意拿出来解释,告知天下人,谢锡和宋采兰本就没有关系,他们甚至连面也没见过。


    至于夹在谢锡和裴回故事中昙花一现的宋采兰完全失去踪影,直到几年后才在原著男主身边见到她。彼时,她已改头换姓,抛弃宋家庄千金的身份,唯独不变的是她隐藏得更深的野心。


    令裴回惊讶的是,他竟然也见到淳于蓁。她在地牢中失去记忆,变得纯白良善如一朵菟丝花,倒是颇得宠爱。


    一切,好似回到原轨。


    淳于铮虽亡,却有新的大反派出现。雍州以东的瘟疫照常爆发,最后还是薛神医和千里迢迢赶过去的裴回、谢锡三人携手解决瘟疫。


    昆仑五脉入世,匡扶正义,颇得民心。后来追随原著男主身边,助他夺得帝位。天下安定太平之时,昆仑五脉门人全都消失,回到山门中继续过他们每天无聊看雪推托事务除了练武就没事干的生活。


    帝王登基,恢复卫谢两大氏族之姓,反过来逐步削弱江湖武林的影响力。短短二十年之间,武林消失,江湖沦为卖艺人的江湖,那曾经一剑屠城、万剑归宗的豪情侠义成为只在酒馆茶楼抑或话本中才出现的故事。


    仅仅是故事。


    再后来,这故事变成传说,又在前面加了虚构二字。


    没有人相信,江湖武林的存在。


    裴回和谢锡一直在外,踏遍万里河山,期间出东海、到方壶,又回了趟昆仑和逍遥府,再之后竟东渡出海不见踪影。东海有渔夫传言,曾在海外仙山见过他们。彼时,仍是乌发青年模样,骑鲸开路过海,俨然是仙人。


    便有人道他二人早已从武入道,破碎虚空,如今已是仙人之体。


    其中真假,却也无从证实。唯有风月、山川和江海浪潮,还有他们本人知道了。


    第45章 番外·岁月如潮


    海天一线之间阴沉昏暗, 滚滚乌云堆叠纷纷朝这边奔涌而来, 不到一会儿,本是阳光灿烂的海面被乌云笼罩。狂风大作, 雷鸣电闪,海浪时不时掀起来, 海燕自阴云中穿梭而过,嘹亮的啼鸣划破前一刻的悠闲自在。


    连海水仿佛也变成乌黑的颜色,显得更深。一眼看下去, 除了翻滚的波浪再也见不到其他,令人心生畏惧。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间有个黑点, 一只红隼俯身冲下,黑点逐渐变大、清晰,原是一艘出海捕鱼正要归家的渔船。


    渔船上共有十人左右,中年、青年和少年都有,还有一位老人。这些人都是海边附近渔村的村民,今早出海打渔,没有太多收获。人群中的老人是当地有经验的老渔民, 观察天气和海风变化后当即要求返航。


    渔船其他人白忙半天没有收获,但也不敢忽视老人的话, 大海变化莫测, 说不定就没命了。只是返航的时候见风和日丽、海面平静,便有些慢悠悠的, 想要再看看能不能多捕捞些鱼。万万没料到, 不过眨眼间, 海天之间的黑云便似千军万马般杀到头顶,狂风大作、海浪几乎将整只渔船都给掀起来。


    渔蛋是十人里面唯一的少年,上个月刚满十四,今天是他第一次随父亲出海捕鱼。一无所获的情况下还遇到暴风雨,他住在海边,对海面的暴风雨根本不陌生。但以前见到的暴风雨离自己太远,而他以为暴风雨并不可怕——直到他在暴风雨的中心。


    阴云密布,整个世界好像在刹那之间暗下来。狂风刮在身上,要不是用尽吃奶的力气抱住桅杆,恐怕他已经被刮落大海。暴雨打在甲板上、脸上,密密麻麻,刺痛不已。


    渔蛋听到父亲和同村大叔们大声喊着,喊到喉咙沙哑也没有办法挣脱暴风雨。忽然一个大浪浇过来,满船都是水,船身向旁边倾轧,差点翻船落海。


    老人大声吼道:“快掌舵换方向!往后退!!不要被卷进海浪里,快快快!!”


    众人齐心协力,越是想要换方向就越是力不从心,他们就像是挡车的螳臂,根本撼动不了狂风巨浪。渔蛋心中一片绝望,却又在此时见到前方海浪突然蠢蠢欲动,那动静让人毛骨悚然。


    完了!


    海底下好似有庞然巨物冲到海面上,掀起的漩涡足以将他们这条渔船拍碎。果不其然,一头黑蓝色庞然海物猛然跃出水面,掀起巨大的海浪,整条渔船在瞬间破碎。木板碎屑有些沉入海底,有些被卷进漩涡浪潮中。


    “渔蛋——”


    或许命不该绝,渔蛋在吞咽好几口咸涩海水后听到父亲喊他的声音,努力扬手想要被看到。但阴沉沉的海面,密集的雨水遮挡住视线,转个身就看不到人。海水一波波淹过来,漫过头顶,眼耳口鼻全都进水,身体像灌了铅,逐渐无力。


    慢慢地,昂起的头颅沉入水中,扬起的手也垂了下去,将将要被海水淹没时,忽然被拉起来。渔蛋破水而出,揪住一片蓝白色衣袍就咳得撕心裂肺,恍惚间察觉到身旁救了他的人在轻拍自己的背部。


    动作很温柔,也很温暖。


    渔蛋的父亲冲过来扶住他,用了大力气拍他的背,喉咙里的海水被拍出来,吐了一把后刚想抬头就被他父亲按住头跪了下去。他听到父亲诚惶诚恐地说:“快谢谢仙人救命之恩。”


    渔蛋视角受限,只能瞧见站立在面前的白色靴子干净漂亮,自己跪着的陆地是黑蓝色的,湿滑不已。然后他就听到冷淡却意外温和的回答:“起来吧。”


    然而父亲和其余人根本不敢起来,还是诚惶诚恐趴在原地。渔蛋眼角余光瞥见他们正在朝陆地靠近,滔天浪潮被抛到身后,他心中震惊不已,偷偷抬头看过去。他在看到眼前人时忽然就怔住,呆愣的瞧着,他觉得自己遇到来自东海的仙人。


    传闻,东海有五座仙山,仙人便住在其中。


    “见到陆地了。”


    便有一道声音自仙人身后传来,渔蛋看过去,只觉又是一位仙人。他在愣怔中忽然发现他们就在鲸鱼的背上!


    果然是仙人吗?骑鲸过海的仙人。


    眼前二人便是自天下太平安定后就隐世不见踪影的裴回和谢锡,过海途中遇到被暴风雨摧毁的小船,顺手搭救一把。远远见到渔村,谢锡便提醒裴回。


    鲸鱼不能进浅水区,便停留在原地,其余十人便分别由裴回和谢锡送到岸上。回岸边的众人对着大海的方向跪拜叩谢,而他们的亲人见状激动不已,他们本来不抱生存希望的,却不料还能见到亲人。绝处逢生的喜悦驱除没有收获的阴霾,相互簇拥着回家。


    这十人将遇到神仙,骑着鲸鱼回来的事迹宣扬出去,一时之间,东海渔村便都传扬东海仙山有仙人出没。出海打渔一事本就危险没有保障,渔民见有神仙相救便都在自家里立长生碑供奉仙人,求个心安。


    此后,东海仙人骑鲸过海的故事一代代传下去,倒成了民间传说,发展成一份渔家的文化传承。


    这些,裴回和谢锡自然预料不到,二人寻找到一座小岛屿便住下,一住住了三四年。从天下大乱到安定,隐世于小岛中已过十年。十年历练,裴回可算是打赢谢锡,如愿以偿继承掌门之位。


    得知继承掌门之位条件的那一刻,向来冷静从容的谢府主在海边劈了一天的鱼,吹了三天的海风,并对远在天边的师父和诸位师伯们致以诚挚问候。而且在挺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劲儿,连房事和成亲事宜都没有太大的热情。


    可见,打击不小。


    裴回望着村民归家的身影,回头朝谢锡说道:“我们是快马加鞭回山门,还是慢慢走,待看过新帝治理下的万里河山再回去?”


    谢锡从树后走出来,一袭淡色长衫将他温润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十年时间,不叫风霜染鬓角,反而像烈酒,岁月长而愈发醇厚。单单是看着,就觉得会醉了一般。


    至少裴回近来看他,总会在不自觉间晃了眼,出神痴迷。


    谢锡神色淡淡,温和说道:“慢慢走吧。我们出海的时候,新朝刚建立,百废待兴,还没来得及看。一路走下去,正好能见见。”


    言罢,他便向前走,没有听到身后裴回跟上的脚步声,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便问:“怎么?”


    裴回迟疑一瞬,摇摇头:“没事。”其实他想问谢锡是不是不高兴,自从自己赢了他之后,他好似做什么都没兴趣。


    以前他想要成亲,现在只要回到山门就能办亲事,他反而变得不着急。慢吞吞的,一路西行,却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到。这般不紧不慢的模样,让他觉得……谢锡不太在乎他了。


    谢锡伸手,自然的拉住裴回往最近的城里走去。姿态虽悠闲,速度却不慢,很快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去。


    一路行来,路无白骨、城中乞丐稀少,百姓安居乐业,虽还没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阶段,但也能说明新帝确实是个明君。


    夜间,二人寻了间客栈住下。谢锡出门说是要去找店小二跑腿,替他买点城中最好的茶叶。裴回没甚异议,他们在岛上住了几年,那岛的气候不适合种植茶树。谢锡爱茶,却也忍了好几年没有茶喝,现下一入城,首要便是茶。


    裴回要了热水,脱衣进入浴桶中泡澡,温热的水格外舒服。他便闭上眼睛,靠在浴桶边静静泡澡。不过一会儿,房门被打开,脚步声几近于无,停在裴回的身后。温热的身体搂抱住裴回,单手探入水中,摸上裴回的身体,极尽温柔的挑逗。


    他们相对十余年,早就对彼此的身体熟悉不已。裴回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突然睁开眼,抓住谢锡的手臂,轻微喘息着找到快乐。


    谢锡亲了亲裴回的脸颊,后者邀请他:“一起?”


    “不了。”谢锡拒绝:“我的茶叶已经到了,我先去煮茶。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裴回脸色逐渐凝重,望着内室中谢锡毫无留恋的背影,不由郑重思考那个被他忽略的问题。


    ——谢锡,是不是厌了他?


    第46章 番外·江湖同归


    裴回披着件单衣, 擦着头发走出来。谢锡一边手握书卷, 一边注意热水温度,一见到裴回就把书卷放在身侧, 接过布巾替他擦头发。


    裴回拨弄茶罐,抓了把茶叶在手心嗅闻:“味道不错。”


    谢锡瞥了眼:“新茶。”


    茶罐里的茶叶重量估摸才半两, 茶叶质量在他以前喝的顶级茶叶里排的上号。以谢锡的性格竟然没有买上一两斤?裴回将疑惑问出来。


    谢锡说道:“五两银子,只得半两茶。”


    裴回手心一抖,即便他在岛上生活好几年也知外面的物价。五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一家一年的花销, 这半两茶叶就要五两银子,怪不得谢锡只买一点。


    谢锡指了指茶叶:“贡茶。”这么半两茶叶还是他托了关系才买到, 毕竟是贡茶,每年固定两个季送进皇城,旁人自然很难喝到。


    裴回恍然大悟,将茶叶放回罐子里。托腮盯着明灭的烛火,忽然说道:“新帝是个明君。”


    谢锡搓着裴回湿漉漉的长发,漫不经心说道:“他要是敢昏庸行事,多的是人把他拉下来。”新朝建立, 最是不稳。卫谢两个氏族的确有不少能人异士,足以担当千古名臣, 但要是君王不贤, 他们也不介意换个人当。


    “不过,确实干得不错。”


    灯火爆开, 火光有些暗了下来。裴回捡起桌上的剪刀就要去剪灯花, 谢锡把他拉回来。“等会再去剪, 先把头发擦干。”谢锡费心费力护着他的头发,因裴回胡乱糟蹋,曾经嫌麻烦就用长剑削掉半截。


    可谢锡尤为钟爱裴回的长发,尤其是欢爱时,长发在床褥上铺开,或是湿漉漉黏在脸颊、脖子上,总能让他想要俯身一一吻过去。


    裴回扣住剪刀,垂眸不语。半晌后突然开口:“我改主意了。”


    “什么?”谢锡不太在意的回了句话。


    裴回:“我们快马加鞭回山门,继任掌门之位。”他以为谢锡会疑惑询问,或者提出反对,但他很干脆的同意了。


    “行。”


    裴回猛地扭头去瞪着谢锡看,长发还被抓在他手里,头皮就扯得有些疼了。尽管谢锡反应很快的松开,指缝里还是落了几缕青丝,他皱眉道:“有什么急事不能说声再转头?扯痛了没?”


    裴回拍开谢锡摸到头顶上的手,说道“没有,不痛。”他抿唇蹙眉,犹疑的盯着谢锡瞧:“你怎么不反对?”


    谢锡:“我为什么要反对?”他瞧着裴回不悦疑惑还夹杂着些慌乱的表情,立刻明白他可能是误会什么了。于是拉着裴回躺到自己怀里来,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小糖罐儿,你慌什么?”


    裴回别扭:“没慌。”


    谢锡轻笑:“好吧,没慌。你说你要慢慢走,不着急继任掌门之位,我随你心意。如今你突然改主意说要快马加鞭,我也随你心意。你反过来奇怪我没有反对……你想我反对?你改主意也是因为我对吗?为什么?”


    他的手轻抚裴回背部,无声安抚着他。


    裴回动了动身体,换个舒服点又不会太压着谢锡的姿势,静下来后说道:“你是厌了我吗?”


    谢锡失笑:“哪来的奇怪念头?”他本是不解,也觉无稽,但转念一想却有些惊了。裴回有这个念头,难道不是他令裴回感到不安?如此一想,他对待此事的态度倒是严肃了许多。


    “是我让你误会了?”


    裴回摇头:“我刚才邀请你,你拒绝了。”


    谢锡讶然道:“就这样?”


    裴回斜着眼睛瞥他:“以前我忙着练武,你总来骚扰我。别说我邀请了,就是有那么点意思,你就能把地点和姿势都挑好。”


    谢锡摸了摸鼻子,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老夫老夫多年,脸皮厚比城墙,何况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房内事。“今天出门不太巧,遇到暴风雨和渔船,你全身都被雨水打湿,虽用内力烘干衣物,到底还是冷的。要是我再压着你胡闹,明儿一早准生病。”


    裴回:“我没那么脆弱。”他内力深厚,无病无痛,不过淋了场雨,怎会轻易生病?“别找借口。”


    谢锡在裴回的脸颊上咬了口:“找什么借口?我还至于找借口?”他要是想骗,还需要借口?“你还是人,又不是神仙,当真以为自己百病不扰?从深海到渔村岸口那么远的距离,提着口气把那些渔民一个个送回岸边,消耗那么多真气内力。再胡闹,真病了,还不是我心疼?”


    裴回勉强接受这个理由:“那我提出慢慢走回山门,你也不反对?你以前急着要成亲,现在我继任掌门就可以和你成亲,但你半点也不着急,好像失去热情。”


    提及此,谢锡却有些诡异的安静了一瞬,说实话,当初得知继任掌门条件时,他真的给自己做了很多思想建设才克制住想要打死过去的自己的冲动。他以为师兄喜欢武功高强的人,想要师兄的目光继续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总在将被裴回追上时努力,一遍又一遍,把师兄打了回去。


    相当于,他把送到面前的成亲机会,一遍又一遍的,扔了回去。


    谢锡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这么蠢过。虽说他也完全料不到师兄继任掌门的条件会如此坑……他已经确定这条件坑得不行,而且还是瞎几把编的。估计还是师父和那四位师伯现场编的,可能还知道他俩的事,所以在走的时候特意坑了他一把。


    谢锡几不可闻的叹气,又把裴回搂紧了些,喟叹般的说道:“我怎么不着急啊?我梦里都在想着和师兄拜堂成亲。”时常想着想着就醒过来,瞧见睡在身旁无忧无虑的师兄,心口都不是滋味,都在发愁。“只是十来年都能等,也不差这一时。师兄在岛上住了几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何必匆忙赶路?”


    裴回心里又柔又软,用自己的脸颊磨蹭着谢锡的脸:“是我误会了。抱歉,谢师弟。”


    谢锡:“我煮的甘草茶喝了吗?”


    裴回正感动着,乖顺无比:“喝了,全喝光了。”那甘草的味道不太好,他向来是不爱喝的。这会儿听话的喝完,忍不住就要邀功。


    谢锡双手摸进裴回的里衣,触及那如玉般的肌肤,眯了眯眼,说道:“那邀请还算数吗?”


    裴回点头:“算的。”


    “我应了。”言罢,翻身把裴回压在榻上。后者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愣了愣,“不是说怕我感冒?”


    谢锡在裴回的脖子附近嗅闻,朝肩膀上咬了口,含糊笑道:“喝了甘草,再胡闹一晚也无事。”


    裴回:“……”瞎感动了……


    游山玩水近三个月,从东海到昆仑,期间回了一趟逍遥府。逍遥府如今已是程冰在主事,因着谢锡和新帝之间的关系,也因新帝对江湖武林那微妙的态度,逍遥府在程冰的主事下属于半归属朝廷。


    程冰一辈子没有嫁,处理逍遥府的同时也钻研医术,后来又跟薛神医学了些,也成为知名神医。宋明笛也在逍遥府,改了姓,姓裴。


    裴是药人族的大姓,也是宋明笛母亲的姓。他师从薛神医,医术精湛,本是活不过成年,但薛神医硬是续了他的命。可惜,根本伤了,仍是短命。


    离开逍遥府便直奔昆仑,过铁索,上山门,天空下起小雪。裴回叩响山门,门内跑来一小童开门,盯着两人理直气壮说道:“我们昆仑不兴敲门,你要进得来是本事,进不来就下山去。”


    裴回点头赞扬:“说的对。”忽而语气一厉:“那你为何开门?”


    小童:“我闲着无聊。”


    谢锡从裴回身后走出,瞧了那小童一眼,忽然笑道:“你是哪一脉的弟子?”


    小童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奶声奶气:“玉虚。你们知道玉虚吗?天下第一的谢府主,还有嫏嬛宝地化雨为剑的裴大师兄都是我师兄哦。你们要拜我玉虚门下吗?那你们要喊我师兄哦,你们喊我师兄,我就跟师父求情,让你们拜入昆仑。”


    裴回面无表情拎起小崽子的衣领严厉教训:“小小年纪还学会收受贿赂?谁教你的?从哪学的?要的贿赂内容竟也这么没志气,现在的新人是一届不如一届。”


    小童气哭,大喊王师兄。那哭声格外嘹亮,回音响遍整个山门,想必这就是山门派他守门的原因。果不其然,裴回和谢锡只走到中庭便见王随碧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在他们面前。


    王随碧以前是裴回的小师弟,自裴回走后,王随碧的师兄们几乎都跑光,美其名曰入世,其实就是不想当管事儿的。王随碧没法,只好接手,接着接着就发现甩不开了。如今他已是玉虚一脉的主事,倒成为许多人的师兄了。


    王随碧一见裴回,立时涌现孺慕之情,但很快就平复这种激动。拱手朝二人道:“大师兄,谢二师兄,你们总算回来了。肥球早在两个月前就到山门,养了许久,又肥了一圈。”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闪电飞快掠过来撞上王随碧的脑袋,并驻扎在头顶上拼命啄咬报复。


    小童见到王随碧便挣扎着要哭诉,一听到他说的话立刻石化僵硬,连哭声都戛然而止。谢锡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脸颊:“现在,还要喊你师兄?”


    小童垮脸,真的被刺激哭了。双手捂脸,好羞愧。落地后躲到王随碧身后,揪着他的衣袍偷觑二人。


    王随碧:“师父说了,只要大师兄回山门就让师兄继任掌门之位。收到大师兄要回来的消息,我们已经开始继任掌门大典的准备。”


    一路行来,裴回见到山门上下确实装扮一新,像是有喜事要办。他沉吟片刻,说道:“我们昆仑继任掌门不都很随意吗?”他记得师祖把位子让给师父时,只敲钟集结山门内所有弟子交代一声就完了。但见四处飘着红绸,行人络绎不绝,摆桌盘、放瓜果、挂灯笼,比过年还热闹。


    王随碧随意的摆手:“顺便替二位师兄举办婚礼。”


    裴回止住脚步:“什么?”


    王随碧讶然:“谢师兄没有告诉您吗?”


    裴回猛地回头看谢锡,后者笑道:“我想给你个惊喜。”裴回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点也不着急回山门。正是因为他们在外游玩,山门里才有时间置办东西。


    谢锡:“顺道请了些人过来,我爹娘,还有师父和各位师伯都在外游历,行踪飘忽不定。要找到他们还是花费不少力气。”好在逍遥府能力如旧,没有退步。


    裴回不自觉的笑起来:“你也不告诉我,我当你不在意了。”


    “师兄的事,怎么不在意?”谢锡笑了一下,忽地想到要见师父和各位师伯顿感头痛。听听王随碧刚才说的,那几位都知道师兄回山门就可直接继任掌门之位,说明坑他的,的的确确有他们手笔。这会儿指不定被怎么嘲笑。


    甫进花厅就听到里头爽朗的谈笑声,裴回的师父和四位师伯,以及谢锡的父母都在里头。几人会面,不见生疏,依旧熟稔,还多了分多年未见的怀念。裴回分别被拉着好好聊了会儿,他倒是很有耐心的听,不时回应。有时候也会突然回头,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谢锡,他就一直在身后,没有走开。


    两人只要目光一触,便相视一笑。这般默契和深情,让长辈们心里小小的隔阂全都消失殆尽,纷纷打起精神准备这场婚礼。


    这可是几十年来,昆仑山门的大事啊。


    终于,终于有了第一位昆仑掌门成功脱单。


    有了表率,以后昆仑弟子脱单效率会更快、频率更快,几位阿爸们表示很欣慰。想必各位已仙逝的祖师爷们知道了,也倍感欣慰。


    成亲当日,昆仑山门第一次染上热闹喜庆的颜色,连那鹅毛小雪也似多了分烟火气。山门来了许多客人,大多是不请自来,有些是冲着裴回和谢锡的名气,有些是因崇拜,还有些却是因心怀感恩。毕竟裴回、谢锡二人未归隐之时,救助过许多人。


    客人中有杨明刀和苗英夫妇,二人成亲多年,仍是吵吵闹闹,恩爱非常,俨然是对欢喜冤家。裴回抱臂靠在栏杆上,笑望不远处跟老友相聚的谢锡。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也没回头。直到脚步声停在他身后许久也没动,他才回头看了眼,身后是个二十好几的女子,相貌明艳,看上去有些严肃不可亲近。


    那女子见到裴回立刻挤出一个笑容,应是许久没笑,那笑容便显得别扭。即使如此,也可看出明艳动人之态。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裴掌门,我叫铁红澜,你、你认识我吗?”她其实更想问,你是否记得我?


    裴回点头:“青阳门门主,久仰。”


    铁红澜有些高兴,脸颊浮上红晕:“裴掌门知、知道我啊。”她很高兴,像少女遇见心上人那般开怀。


    裴回目光闪了闪,他现在已知人事,更懂情事,自然看得分明。“铁姑娘不如和我一起到亭子里去?正好,谢师弟的朋友都在,你们应该也认识。”


    提及谢锡,铁红澜的笑容黯淡下去。她突然冲动的说道:“裴掌门,我心——”悦你多年。


    裴回打断她的话:“铁姑娘,请吧。”


    铁红澜抬头看向裴回,撞进他黝黑冷静的眼睛里,嘴唇颤抖两下,勉强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先、先走。”她本来就不该开口,有些事、有些人,不是迟了才得不到,而是从来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她不是谢锡和裴回那样的人物,根本走不进裴回的生命里。


    铁红澜在拐角处忽然回头,看向裴回。谢锡已经走到裴回的身边,像头狼那般紧紧盯着他,警觉性强得可怕,忽然就朝她这边看了眼。


    果然还是那么讨厌……但他跟裴回确实天造地设。


    铁红澜笑着笑着,忽然就泪流满面。她不过是在年少时候见了裴回一面,落下一颗心,从此后再也没能拿回来。于她而言,裴回就是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于裴回而言,他甚至不记得梁溪那夜,曾救过一个任性刁蛮的少女。


    谢锡:“累了?”


    裴回摇摇头:“事情基本都是王师弟在办,他现在越来越沉稳,早就能独当一面。待你我成亲后,我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谢锡扣住裴回的手,拂去他鬓角间的雪花,相携走进亭子里。两人谁都没有提及铁红澜,于他们而言,已然没有必要提及。


    成亲当日,天突然放晴,荧荧日光落在雪山山巅,映衬着昆仑满山门的火红色,热闹又温暖。满堂宾客中,裴回仰头望着台阶上方身着红衣的谢锡,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君子端方,世无其二。


    谢锡对着他伸出手,裴回笑了笑,跨上台阶,于昆仑雪山、日光红绸、满堂宾客见证中将手落在谢锡的掌心里。谢锡反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进大堂,双手紧握,沉稳有力,未曾松开。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万幸得遇,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第47章 嫁给男友他爸(1)


    寒冬。


    一辆凯迪拉克匀速开进谢氏庄园, 庄园大门关闭后不久, 阴沉的天空下起鹅毛大雪。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下车走到后座打开门。


    后车座的男人走出来,原本挡在他面前的年轻助理侧身, 便露出这男人的真容。只见他穿着量身定制的修身西服,身材颀长,虽瘦却不显弱。身高约莫是一米九, 腿很长。


    容貌苍白而俊美,五官轮廓深邃, 组在一起却显得俊美温润,如玉君子一般。脸上带着细框眼镜,眼镜下面的眼瞳如寒潭,深不见底,眼白几乎看不到,好似全是黑色那般。虽说漂亮得像黑曜石,粗看一眼却觉妖异。


    他若是遮挡住这双妖异的眼睛, 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就更被凸显出来,温和无害。谁见了都难以置信此人竟会是手段狠绝、杀伐果断的谢氏企业家主, 谢锡。


    助理张开黑伞撑在谢锡头顶上, 遮住天空落下来的雪花。谢锡抬脚进屋,管家就站在门口等待。他一进屋, 管家立刻端来热水和白毛巾:“先生, 小先生还是不吃饭。”


    谢锡把双手都放进热水中, 用白毛巾仔仔细细的清洗数遍。十指修长,白皙如玉,本就干干净净,他却还要再擦洗。刚想开口,喉咙便有一阵痒意,他刻意克制,仍是没忍住咳嗽。


    不过是出去一趟,费了些心力,又刮了点冷风就有感冒的迹象,可见身体有多差。


    海市商界都知道如今年过三十六的谢家家主从年轻时就修身养性、深居简出,因他从娘胎起就带出病根,容易生病。以那副三不五时就生病的身体竟还能活到现在,还把整个海市商界牢牢把握在掌心,只能说,老天不长眼,祸害遗千年。


    管家立刻让人煮点姜汤甘草,谢锡摇摇头说道:“不必,拿杯热水过来。”他坐到沙发上,低声咳嗽几下,苍白的脸颊顿时有了些血色。“几天了?”


    旁侧的佣人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但跟随他多年的管家和助理却知道他问的是谢家唯一的少爷谢其烽。外界称谢其烽是谢锡流落在外的儿子,一岁左右认祖归宗。但曾陪同谢锡走过谢氏最困难时期的管家和助理却知道,谢其烽不是谢锡的儿子,而是他的亲外甥。


    谢家一双子女极为出色,占尽海城一半灵气,可惜没有好运道。谢家父母在其长女成年后意外坠机,连尸骨也找不全。谢家长女担起谢氏企业,硬生生从群狼环伺中抗下企业,却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在谢锡成年时,谢家长女失踪。一年后抱着个婴儿归来,把孩子交到亲弟手上便自杀身亡。


    寻找亲姐两年,好不容易见到她却必须要接受她死在眼前的事实。即便如此,他还得抚养外甥,将谢氏企业这庞然大物从泥沼中拖出来,再把伺机从他身上撕扯肉块的狼群或打或杀,手染鲜血,却杀伐果决。


    至于为何将外甥过继膝下当成亲儿来养,也是因为长姐的请求。


    管家:“四天。已经四天没吃饭,先生走后,小先生虽然没有再闹,但送进去的饮食也都没有碰过。早上进去时发现小先生已经饿昏迷过去,赶紧请了家庭医生过来吊水。现在肠胃还很弱,不能进食。”


    谢锡静静的望着管家,没有接话也没有问话,目光很冷。尽管细框眼镜的存在遮挡了来自于那双黑瞳的大部分威慑,管家还是抵抗不住压力:“小先生……还是不肯妥协。”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明显感觉到谢锡的不悦,甚至是压抑怒气。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全都等着谢锡反应。


    谢锡的右手时不时转动套在左手中指的玉石戒指,沉默不语。半晌后忽然起身上楼,先进浴室泡了个热水澡,换身保暖又柔软的家居服,摘下眼镜走出来。挥退助理和管家,径直朝谢其烽的院子走去。


    谢其烽就躺在他房间里的那张大床上,旁侧还有个吊瓶,正在输液。他脸颊青灰,眼下一圈青黑色,瘦得鹳骨凸出而两颊凹陷,像个重病患者。本来身强体壮的青年,只饿四天就能变成这样,估计暗地里没少折腾自己。


    打的不就是谢锡会心疼妥协的目的?然而谢锡即便会妥协,也绝不会心疼。从他进来到坐下,只看了两眼谢其烽,那目光跟看路边野草差不多,没甚波动。


    谢锡清楚谢其烽在算计自己,心里不在乎他的目的、更不在乎他有多憔悴凄惨。只要保证外甥不死,就是自己所能尽到的人道主义。他向来是冷血冷情的,父母意外去世和长姐自杀,让他产生难过的情绪,不止因为他们跟他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更因为他们是真切的爱着他、护着他。


    反观谢其烽,从小被他养到大,不断惹祸,毫不顾及谢锡的身体状况。


    谢锡本就冷心冷情,难以对他人产生同理心。即便是谢其烽他也不会顾及血缘关系而付诸亲情,他只是把谢其烽视为责任,无法抛弃、意味着麻烦的责任。


    谢其烽早就醒了,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和那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后立刻装睡。但许久也不见父亲过来,他就悄悄睁开眼,懊恼地发现父亲坐在远离床的椅子上翻书看。他不想努力功亏一篑,于是假装醒过来,见到谢锡时愣了一下,虚弱的喊一声:“舅。”


    他知道谢锡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懂事后,谢锡就告诉过他。年幼的谢其烽很难过,还玩儿离家出走,后来接受了反而庆幸谢锡是他的舅舅。至少谢其烽可以告诉自己,他的亲生父母要是还在世,一定会很疼爱他。


    谢锡没回应,连个眼神也没给。


    谢其烽讪讪说道:“舅,我真的是个同性恋,只爱男人。我跟乔宣真心相爱,乔宣他——我们交往的时候,乔宣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只是爱我这个人。”


    谢锡抬眸,而谢其烽没勇气对上那双黑色眼瞳,尴尬的移开视线。谢锡毫不在意,基本上没多少人敢于直面他的眼睛。他合上书,冷静地指出:“你是谢家唯一的子嗣,还没成年。”


    谢其烽:“现在试管婴儿技术不是很成熟吗?到时候我和乔宣去弄一个、两个都行。要实在不行,还有舅你啊。舅才三十几,男人的大好年龄,再给我要个弟弟也行啊。我现在是还没成年,可是再过一年,我就成年了。我们家跟别人又不一样,从小我见到的,就是别人可能一辈子也见识不到。该懂的,我都懂。”


    他可怜的祈求着:“舅,我没有爸妈,没有真正体会过被爱的感觉。乔宣他不一样,他让我知道,什么是幸福。”


    谢其烽上个月跑到谢锡面前出柜,说他喜欢上一个男人。谢锡对他对象和性取向都没兴趣,只是因为谢其烽未成年,作为长辈,他需要确定谢其烽不是因为一时的兴趣。


    谢锡:“我可以同意。”


    谢其烽正侃侃而谈:“乔宣人很温柔、成熟又稳重——啊?舅您说什么?”震惊过度,他直接就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过大,以至于正在输液的手冒出血珠。他嘶了一声,扯掉输液管,跳下来再三询问:“舅,您是不是同意我跟乔宣在一起?您真的同意了?”


    谢锡右手拇指摩挲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眼神冷得像寒冰,语气却很温和:“让他搬来谢宅住,让我看看。”


    谢其烽愣了一下,不敢将心里的为难流露出来。他知道自己亲舅口中的‘看看’绝不简单。但要是不答应,眼前唯一的机会就失去了。他很担心乔宣受到伤害,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点头同意。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会保护好乔宣。


    谢锡起身朝门口走去:“那就这样。什么时候让他过来,我同意了,你们才能在一起。”脚步在门口停住,他回头,双眼冷得结冰一般:“谢其烽,别让我发现你玩花样儿。否则,你会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谢其烽吞了吞口水:“我知道,舅。”……


    谢其烽转身,冷眼望着从车上下来的裴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乔宣,我让你看的资料都记下来,别忘了。你跟乔宣长得很像,但他会弹钢琴、学习很好,气质优雅高贵。你虽然及不上他,但好在我舅——咳,我爸不是很在意你,只要你别露馅就成。”


    “我知道。”冷淡的声音自谢其烽背后传来,当谢其烽侧身,便露出身后被遮挡的青年。


    只要是瞧见青年相貌的,都会倒吸口凉气,惊讶于他竟然这般秀美灵动。唇红齿白,眉眼却格外冰冷,挟裹了一层凛冽的剑意,锐利得好似能刮伤人。本是秀美灵隽,却因过红的唇、水墨画般的眉眼以及尖锐冰冷的气势而多了份浓墨重彩的惊艳。


    谢其烽刚开始见到这张脸也很惊艳,旋即担心其凛冽锐利的冷意跟乔宣的温柔贵气相反而引起谢锡的怀疑。


    一个月前,谢其烽答应谢锡的要求,却拖了一个月时间,偶然在老城区遇到一个捡破烂的青年。青年名字叫裴回,跟乔宣的长相几乎一样,就连岁数也巧合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二人气质截然相反,前者锐利,后者温柔。


    谢其烽目前十七岁,就读大一。乔宣已经满二十,因曾经出国留学三年,回来后继续在大二年级就读。他在迎新晚会上对穿着小西装弹钢琴,模样温柔不已的乔宣一见钟情。


    因撞见裴回,于是谢其烽在刹那之间忽然想到个好主意,就是让裴回假扮成乔宣,住进谢宅。


    裴回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眸光却无比潋滟。淡淡一眼扫过,竟叫谢其烽在刹那之间屏住呼吸。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被裴回勾引,不由沉下脸瞪着裴回:“你最好乖顺点、听话点,不要妄想取代乔宣。你跟乔宣,云泥之别,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捡垃圾!记住,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


    裴回:“只需要活下来是吗?”


    谢其烽冷笑,恶意说道:“不止如此,还得让我爸对你满意。”


    “好。”裴回一口应下来,并说道:“银货两讫,但你先支付一半定金。麻烦把一百万打给我。”


    他扭头瞥了眼谢其烽,眼里流露出几个字儿:地主家傻儿子。


    居然花两百万雇佣他假扮另一个还活着的人。


    败家。


    第48章 嫁给男友他爸(2)


    谢宅是座中式园林别院, 占地颇广, 旁侧还能见到湖岸线达两千米的大湖。这块住宅区是海城豪门聚集的地方,环湖而建, 其中以谢宅这座中式园林别院最有韵味,同时也最贵。


    园林特有的花草树木、水、桥和假山, 全被浓缩在里头,古典传统,韵味十足。


    谢宅中有三个独立院子, 其中主院是谢锡在住,侧院则是谢其烽的住所。裴回住进谢宅中, 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谢锡。


    谢锡身体不是很好,一般时候不会离开主院,而外人在没有经过同意也不被允许进入主院中。因而裴回仍旧住在谢其烽的侧院小房间里,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他几乎是忽视裴回的存在,也不允许裴回到谢宅其他场所出现。


    私心里,谢其烽认为谢宅的一切应该是乔宣来享受的, 所以他要求裴回尽量不要四处走动。这人是真大少爷,不会跟别人讲理, 只会以自己的意愿为主。现在乔宣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哪怕裴回是他自己找回来假扮乔宣、替乔宣受苦的,他也很不高兴裴回占据了本该属于乔宣的一切。


    本质就是渣。


    裴回看在两百万的面子上并不与谢其烽计较, 当然这要是原剧里自卑敏感的‘裴回’, 此刻恐怕是要痛苦伤心顺道自虐一遍才行了。


    原剧!没错, 这是某部狗血虐恋电视剧里的剧情。裴回是主角,剧里的小可怜贱受,历尽艰辛和各种折磨最终还是HE的故事。男主就是谢其烽这渣渣,对原剧里的小可怜‘裴回’虐身虐心好几年,心里还有个处处完美的白月光乔宣,最后也不知道怎么HE的。


    反正裴回看得头疼,而且剧情其实也差不多忘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原先待的是哪个世界,居然能够播出这么一部渣贱狗血的bl剧。后来他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在‘裴回’他妈的肚子里。


    原剧情里的小裴回身世挺惨,从小他妈被个渣男骗身骗心,生下小裴回之后就疯了。时不时虐待小裴回,在小裴回三岁时突然跑出去摔死了,小裴回就被他舅捡回去。他舅和他舅妈也是贪裴回他妈留下来的那栋房子,不得已才领养小裴回。


    按照原剧情,小裴回是被苛刻着长大,养成了个敏感懦弱自卑又极度渴爱的性格。后来遇到谢其烽,虽然这男的很渣,但是把‘裴回’带回谢宅供他吃穿,虽然恶声恶气,可是会在‘裴回’被佣人欺负时惩罚佣人。而且还让‘裴回’去上学,虽然他其实什么都没学到还尽被欺负。


    于是因为种种原因,‘裴回’就爱上谢其烽。而谢其烽在白月光乔宣那里受挫,喝了酒就把‘裴回’当成乔宣给睡了。这孽缘就那么产生,纠纠缠缠十几年,愣是没能解开,谁都难受。


    至于裴回,裴回传过来后发现自己对于原世界的记忆很模糊,倒是这部电视剧剧情很清晰。当他发现自己穿成了‘裴回’后惊讶了一下,然后就继续淡定的吃喝睡直到长大,直到裴回他妈按照原剧情去世。


    裴回他舅和他舅妈就想来忽悠他,但裴回扭头跑去找把他当成孙子般来疼的村长撒娇,哄得村长心软就替他把房子收着。租出去或是卖出去都好,总之裴回他舅和他舅妈就没拿到好处。而这对奇葩夫妻还想来毒打小裴回出气儿,裴回转头就收拾包袱跑到山里去拜师。


    武艺学成后下山,遵照师父旨意到山下看看,顺道发扬师门再继任师门。因为囊中羞涩于是一路走到海城,实在饿得不行,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想买包子。


    结果被人撞到手臂,硬币飞到垃圾桶里。于是他就去垃圾桶翻找硬币,恰好遇到谢其烽,就被误认为是捡垃圾,然后被带回来。


    当时发现原剧情无可避免时,裴回是很不悦的。但当谢其烽提到两百万酬金时,就连骨气都被裴回熬成汤喂狗了。


    裴回跳上房间飘窗,从窗口爬到屋顶上去观看整座谢宅。他不能住客卧,显得他跟谢其烽关系太过生疏。所以他只能和谢其烽一起住在第三楼,但谢其烽又很不乐意他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没法儿,最后就让裴回住进阁楼的杂物间。


    他眺望远处湖岸线,此刻外头天空阴沉,中午的时候还下了场小雪。现在地面、马路上都有小雪,宅子里的人都去扫雪,把路面清理干净。树干上结了冰,晶莹剔透,像是开出冰花一般,意外的漂亮。


    裴回从花房看到路面,再从路面看到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湖。视线从湖岸线撤回来,不经意间落到主宅的二楼书房。书房的窗帘平时都拉上,几乎没有打开过,此刻却是敞开的。


    好奇之下,不由多看几秒,却瞥见有两个人进来擦洗地面。那两人的装扮不是佣人,而是谢先生的保镖。视线往下,果然在地板上看到血迹。


    裴回绕着窗户看,来到书房的另一扇窗户,见到有个人走过去,恰好停下来,就停在他能看到的地方。透过玻璃窗,那个人清晰的映入眼帘,只消一眼就深刻的印在脑海里。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身量修长,架着副细框眼镜,眉目极为好看。薄唇轻动,神色淡漠,对站在他身侧的助理下达命令。看上去成熟稳重,气质还挺温文尔雅,光是看皮相,必然瞧不出这是海市商圈里传出来的手段狠厉、杀伐果决的恶鬼修罗。


    裴回正在心里评价这位谢先生,忽然就对上谢先生的眼睛,那双黑色眼瞳深不见底却尤为可怕。猝不及防被发现偷窥,裴回愣怔片刻,忽然想到自己所在的这栋侧院距离主院其实有好几十米的距离,按理来说应该是看不太清楚书房里的情形。


    正当他思考完毕再抬头之时,书房的窗帘已经拉上,但窗户打开,应当是在散味道。


    不知道谢先生会不会报复他?


    裴回思忖片刻便将这担忧抛之脑后,他现在的身份是乔宣,谢其烽的真爱男友。谢先生就是看在谢其烽的面儿上也不会太为难他,但照现在这情况看来,谢先生应该会见他了吧。


    挂钟敲了三下,提示已经是晚上六点钟。


    没人送饭。


    裴回有些惊讶,谢宅里的佣人都很有时间观念,他住了将近一星期,晚餐送餐时间都在是六点钟。他在房间里等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等到晚餐,不得不开门出去。天色暗下来,这栋独立小院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半个人也没有,安静得不像样。


    裴回朝主院看过去,那儿倒是灯火通明。他直接朝主院走过去,站在门口探身往里面看,里面安静得更像鬼宅。


    食物的香味从里头飘出来,钻进鼻子里,唾液不由自主分泌。裴回咽了咽口水,端正姿态,拉直衣服便走进去。目标很坚定,朝着餐厅厨房的方向。


    餐厅外面站了三个佣人、四个保镖,面无表情,目不转睛,不该看的半个眼神也没给。裴回进来的时候,有个保镖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睬,显然是认识他,更显然是得了吩咐没有阻拦。


    裴回就径直进入餐厅,在餐厅里见到管家和谢锡。谢锡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条手帕捂脸低低咳嗽,好似没有发觉裴回的到来。


    浓香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里头有两个厨师,正紧盯着炉子上煮的食物。裴回溜达到谢锡面前,不顾管家冷下来的眼神,扯起唇角笑了笑:“谢先生,您好。我是乔宣,您儿子谢其烽的——白月光。”


    老管家脸颊抽了抽,强行忍住没把裴回抽出去。他实在不明白先生刚才为何特意吩咐不让人把晚饭送去小院,还说过如果乔宣出现就不必阻拦。瞧他说的话,什么‘白月光’?简直恬不知耻。


    谢锡掌心拽着手帕,抬起头来,食指点了点桌面,吩咐道:“放进蒸锅里蒸十分钟,现在勾芡汁。注意火候。”停顿片刻,咳嗽两声后又道:“时间到了,开坛放刺参、鱼唇,封好坛口。”


    裴回这才意识到谢锡是在命令厨房里的厨师做饭,他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这谢先生还懂做饭炒菜?不需要他询问就已经从厨房飘出的味道中得到答案了。里头还有个小火炉,里头全是烧红了的木炭,木炭香气还弥漫在空气中。


    其中一个厨师打开酒坛坛口,里头被封存的香味顿时在空气中炸开。裴回闻着那味道,香得头皮都炸开:“绍兴花雕、鸡鸭、羊肘子……冬笋片、嘶——火腿片、鱼翅、鲍鱼……正宗佛跳墙,还有前头那个肉香味,是东坡肉,现在是在勾调芡汁?”


    老管家颇为惊讶的看向裴回,竟然光靠味道就猜出菜品,看来是个老饕。他看向谢锡,先生也是个老饕,还是个厨艺高超的老饕。可惜厨房油烟味太重,他身体那病根还在,不适合久待在厨房里。


    谢锡看向裴回:“乔宣,二十岁,于柯蒂斯音乐学院读过三年,主修钢琴。家庭富裕,父亲乔建商,禾邦电商总经理。母亲张巧,知名钢琴师。”他的声音很轻,却不是有气无力的轻,声线倒是很好听。注视着裴回的眸里没有丝毫波动,像是扔进石子也不会泛起涟漪。


    裴回坦白:“您调查得很清楚,但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谢其烽的身份。”据谢其烽提供的信息,就是如此。至于真相如何,他却不知。


    谢锡:“你不像乔宣。”


    裴回很镇定:“我的确不是谢先生您想象中的乔宣。”


    谢锡用帕巾擦拭嘴角,尽管嘴角很干净:“坐。”


    裴回:“谢谢。谢先生,您——”


    谢锡:“安静。”


    ——不宜吃太油腻的食物。沉默片刻,裴回乖乖坐下,垂着头目光专注的盯着十指手指甲,好似指甲上镶嵌了许多钻石那般。


    谢锡本是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口味刁钻,哪怕是有一点不精心,或是味道差了些都能尝出来。幸而他家世好,有本钱让他挑剔。旁人弄出来的食物总不合胃口,自己又不能久待厨房吸油烟,只能在外头算着时间指点厨师。


    他抬眸一看,却从前面的玻璃门瞧见坐在身旁不远裴回的倒影。


    谢其烽为了心爱的男朋友而伪造出来的资料很尽心,再加上裴回跟乔宣又长得很像。谢锡又对谢其烽的男友没有太大兴趣,没有深入追查,因此他不知道眼前人是并非乔宣。


    几天前,谢其烽把他带回来,其实谢锡就在主院的书房里看过。当时觉得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从谢其烽口中描述出来的乔宣以及照片上看到的,他应该是件漂亮的瓷器,而不是眼前这个青年所展露出来的模样。


    伶俐、明锐,锋芒毕露。


    虽然同样漂亮,但更吸引人,像一柄藏在鞘中的长剑。眉眼凛冽锐利,当他认真起来并起了防备心理后,那份凛冽锐利就像是要化为实质的剑意般冲出眉心。


    他比漂亮易碎的瓷器更吸引人,当他挑衅的时候,眼里跳跃着冰冷的火焰。背挺得很直,是一柄折不断的长剑。漂亮、明澈、凛冽,又有着不屑于理睬他人的冰冷,足以挑起男人和女人的征服欲,想要自己被那双眼睛永远的注视。


    确实很勾人,怪不得谢其烽会折进去。气质干净,应该还未体验过情欲之事。要是开了窍,会变成什么样儿?


    “先生,您看时间是不是快到了?”大厨眼看时间要过了,但谢锡又没有半句提示,他担心因时间超过而导致菜品失败。


    谢锡在商圈中名声太盛,但对于谢宅里的大厨、佣人,甚至是公司里的员工来说,其实是个脾气温和的人,虽然不苟言笑但也很少发脾气。因此大厨敢于提醒谢锡,打扰他此刻的深思。


    谢锡回神,点头:“嗯,端出来。”


    率先端出来的东坡肉,放在一个瓷盘里,上面叠着个瓷盘当盖子。大厨掀开盖子,露出底下盘子里的肉块,像一块块红玛瑙切割而成的麻将块儿,透亮齐整。肉块看上去软而不烂,肥而不腻,但见大厨端了壶滚烫的芡汁就往肉块上浇,汁水和肉块相碰,味道更是勾人。


    裴回无声吞咽着口水,主动上前一步,严肃而认真的对谢锡说道:“谢先生,我听谢其烽提过您的身体健康。我不建议您食用味道这么重的肉块,”他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您应该吃得清淡点。”


    老管家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停下来,警惕地盯着裴回:“乔先生,谁让你来主院?”


    裴回:“我来看看。”他垂下眼睑,平静的陈述:“我在这里住了几天,还没正式拜访谢先生您。谢先生不见我,我总不能也躲避。我就想,找个机会见见您,我们能坐下来一起谈谈。”


    老管家很排斥,直接拒绝:“没有先生吩咐,你不能擅自打扰——”


    “勇叔,再拿一副碗筷过来。”谢锡温声打断老管家的话,然后抬头看向裴回。


    裴回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什么,但很快谢锡就移开视线,表情高深莫测,一句话也没有。他倒是不觉得可怕,耸了耸肩就坐下,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碗筷并成功无视其不悦阴沉的表情。乐滋滋的,垂涎的但又隐晦的望着桌上那盘东坡肉。


    餐厅很安静,这种安静感染到在场的每个人,令他们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唯一因习惯而感到自在的老管家挺惊讶的发现裴回居然也很镇定,旁人总会因外界的传闻而对谢锡心生恐惧,未见面就先害怕。再加上谢锡那双如同恶鬼眼的黑瞳,没人能在对视后不怕。


    装的吗?


    老管家仔细观察裴回,发现对方是真的镇定不害怕。心里隐隐有些动摇,连谢小先生都会害怕谢先生而不太敢亲近。这乔先生,看起来还不错。


    裴回不怕谢锡,他又没惹他。何况谢先生也不像传闻中可怕,人还挺温和。这般想着时,肚子咕咕叫起来,吸引谢锡和老管家的目光。裴回拍拍肚子,“饿了。”


    谢锡:“把菜都端出来,都给乔先生盛一份。”


    裴回笑逐颜开,对谢锡真诚道谢:“谢谢谢先生,谢先生您真好。”


    谢锡温和地笑了笑,也没发表任何评论。等菜都上齐了,他才坐到主位上,端起一碗米饭慢条斯理的用餐。而他面前只有一叠苍翠欲滴的青菜、一碗米饭和一碗汤,其余的菜品诸如东坡肉、佛跳墙等都放在裴回面前。


    裴回惊讶:“谢先生不吃吗?”


    谢锡头也没抬:“我不宜吃油腻的食物。”


    这话还是裴回之前强调过的,但他只是想分杯羹,没真的独占的心思。他赶紧把菜品都往谢锡的方向推:“吃一点是可以的。”


    谢锡:“做给你的,你就吃吧。”


    轻巧一句话却像炸弹投掷下来,炸得裴回猛然睁大双眼。同时也让老管家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就朝裴回那儿投以一枚同情目光。谢先生从不会无缘无故待人好,现下专门吩咐大厨给他做大餐,分明是想养肥了宰。


    裴回却不作如是想,他对谢锡有莫名的亲近感。但也不是真的笨,刚才用望远镜偷窥,谢锡一定是看到了。不然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裴回用筷子夹起一块东坡肉尝了口,好吃得差点掉眼泪。这就是他梦里的味道,前二十几年吃的,真实猪饲料了。


    “好吃!”裴回大力赞叹:“跟我在外面酒楼里吃的完全不一样,好吃多了。”


    老管家矜持地骄傲着:“先生亲自指导,就是名厨也比不上。指导总会出现偏差,哪怕些微也会影响味道。要是先生亲自下厨,乔先生恐怕连舌头都会吃掉。”


    裴回目光炯炯地看向谢锡,后者温和的微笑,像个和蔼的长辈。他轻声问:“好吃吗?”裴回点头。


    谢锡放下碗筷,用餐巾擦拭嘴巴然后放下。双手合拢,说道:“再尝尝其他的,然后告诉我味道。”


    裴回很配合,一一尝过桌上的菜品,不仅说出味道,还吃出每一样原材料。连佛跳墙里头十几样食物都说得出来,谈及味道,夸赞的词语从不重复。就是缺点,也能说出一二,可见确实是个老饕,舌头很刁。


    谢锡问:“味道能记住吗?”


    裴回迟疑一瞬:“再让我尝几口,就能。”


    “行,桌上的菜品都属于你。你能吃完就吃,不能就扔掉。”谢锡表现得很大方,语气也是真的温和,就是接下来说出的话不太友好。“吃完后,按照所有菜品重新做一遍,味道要一样。”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亲自动手。”


    裴回愣住:“啊?”


    谢锡:“乔先生也可以拒绝。”


    如果他拒绝,第一时间就会被赶出谢宅并勒令从此以后不得跟谢其烽来往。当然其实只要钱到卡里,他能跑得比谁都快。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现在的身份是乔宣,替代对方完成谢锡所有刁难。


    他的思路忽然拐到另一个极为诡异的地方上,谢先生这是身为婆婆在刁难儿媳妇吗?还要考验厨艺什么的,完全就跟师父描述的恶婆婆好像。那现在,他是要把谢先生当成婆婆,还是爸爸来看待?


    猛然回神,裴回眨眨眼,发现自己正面临一个重大而艰巨的问题,他不会做饭。


    他虽然和师父住在山间里,但师父也不会做饭,他们师徒一脉相承,所以他当然也绝对不会做饭。更何况师父蹭饭本事特别牛逼,本事也有,年轻时存的老本也很多。故而,除了平时练武累了些,裴回他是任何家务都没干过,俨然就是个小少爷。


    这做饭……是从未有过的。


    他估计乔宣也没进过厨房,那人是钢琴家,把手指当成命根子。


    裴回嘴角抿紧,弧度绷紧了,陷入愁绪中。“谢先生,君子远庖厨。”他认真而严肃的强调。


    谢锡反问:“你暗示我不是君子?”


    裴回摇摇头:“不是。”他低头看了看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有些挣扎的解释:“谢先生超凡脱俗,是脱离俗世规矩的君子。我是普通人,还陷在俗世条条框框里的普通君子,所以不能进厨房。不如,我们换个考验?”


    谢锡笑了起来,态度好像松动了一般,很好说话的模样。然而给出的是拒绝:“不行。乔先生再拒绝就离开吧。”


    裴回叹气,只能答应。时不时觑一眼谢先生,后者面容平静,连吃饭的动作都格外优雅好看。明明是个挺温和的人,怎么像个恶婆婆呢?


    他眉头紧锁,夹了个鲍鱼到碗里慢慢吃。同时心里想着,果然以后要把谢先生当成爸爸那样来孝顺了吗?


    夜晚,老管家就白天所谓考验一事问谢锡,得到谢锡回答:“他舌头挺刁钻,却十指不沾阳春水。晚饭不送到门口就没得吃,当真是被娇惯长大的。”


    明明像柄折不断的长剑,却又矛盾的娇气。


    谢锡眯了眯眼,就坐在窗口。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小院里裴回所住的阁楼。


    “我看着他时,就觉得不高兴,所以就让他也不高兴。”


    第49章 嫁给男友他爸(3)


    谢其烽大学在外住宿, 但其实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 等着乔宣松口好一块儿住。裴回估计自己在短时间内是等不到他回来,而当他想要借用侧院里的厨房却被佣人赶出去。


    他们倒是没有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 只是冷着脸,恭敬的说道:“小先生吩咐过, 除了厨师任何人都不能进厨房碰里头的东西。”


    谢其烽从小到大就是个占有欲极其强的人,厌恶别人触碰他的东西,宁愿砸烂毁掉也不会被别人抢过去。同时他也很厌恶别人闯进他的私人空间, 眼前这些佣人还是干了许多年的,非常得谢其烽青眼。他们知道谢其烽对裴回态度很轻慢, 故而也不怎么恭敬。


    裴回没有跟他们争辩,转头就去主院找管家,没见着管家倒是见到一位老厨娘。老厨娘在谢宅干了三十多年,没有亲人,见到裴回倒是挺喜欢。


    青年那漂亮的眉眼,很得老厨娘喜欢。最重要的是,漂亮得没有脂粉气, 倒更像是凛冽寒山,明厉澄澈, 干净又乖巧。


    老厨娘问他在主院里逗留是要干什么, 裴回察觉到她的善意便很老实的告诉她,来自于‘恶婆婆’谢先生的恶劣要求。末了, 裴回叹气:“我不会做饭, 恐怕要让谢先生失望了。”他的两百万啊。


    老厨娘笑眯眯地, 招手让裴回过去,用缺了牙的嘴巴说道:“婶儿这里有道独家秘制酱料,先生从小就很喜欢。要是你学会这道酱料,就算你做不出来先生要求的菜品,他也不会把你赶走。”


    因为老厨娘不肯教谢锡那道秘制酱料的制作方子,她说要等到谢锡的另一半出现了,就教给谢太太。她活到八十几岁,就快要走了,实在等不到谢太太,恰好看到令她心生喜爱的裴回便改了念头。反正谢太太和谢小太太也是一样的嘛,她不是那种迂腐的老太太。


    所以要是裴回学会这道秘制酱料,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这道秘制酱料的人。


    不过目前来说,裴回并不知道老厨娘教给他的酱料方子有多珍贵,他真诚的感谢老厨娘并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老厨娘的期望。然后回房从带过来的破烂的麻布袋里头搜出几样东西作为谢礼赠送给老厨娘,那破麻布袋还是在山里头用了十几年的,刚来的时候还被谢其烽嫌弃得不行,直言要是有一颗灰尘从破麻布袋掉下来就让他滚。


    裴回没鸟他,现在谢其烽需要他,就算真想赶他走也会考虑现实情况。


    裴回捧了满怀的东西来找老厨娘:“婶儿,我送点东西给您。不大值钱,但是挺补身体的,就是不好吃太多。”


    老厨娘拿出老花眼镜仔细瞧裴回送过来的看上去脏兮兮的几样东西,看不出是什么,但感觉不是能入口的东西。不过好歹是小辈的一番心意,于是老厨娘乐呵呵的收下来,随意搁置在厨台上。接下来又偷偷从柜子里拿出秘制的夫妻肺片递给他:“还没吃饭吧?这个当零食拿去吃。”


    裴回:“谢谢婶儿。”


    老厨娘笑呵呵的:“啊,我记得你是叫……叫乔……哎呦,人老了,记不住事儿。”


    “没关系,婶儿。”裴回悄悄在老厨娘耳旁小声说道:“没人的时候,您喊我糖罐儿,那是我小名。”


    “糖罐儿?好名字。”听着就很甜,很有福气。老人家就喜欢有福气的,老厨娘当即问道:“糖罐儿是要见先生吗?要是想,我就腆着老脸去跟先生说声,不过他也可能不答应。”


    “没事儿。”裴回埋头吃着夫妻肺片,对见谢先生没甚兴趣。他摆手说道:“我要去上班了。”


    老厨娘:“啊?干什么的呀?”


    裴回:“老师。”顿了顿,他又说道:“兼职老师。”


    老厨娘:“哦。当老师好,学富五车,品德高尚,受人尊敬。挺好、挺正当的职业。”


    裴回把盘子里的夫妻肺片吃得干干净净,竖起大拇指夸赞老厨娘:“婶儿,您手艺太好了。”低头看了外边的天色,连忙起身说道:“婶儿,我要上班去了,要不然迟到。我送您那几样东西记得别吃太多,每次稔点儿放进水里喝就成。”


    说完,他就匆忙跑出主院,朝着积雪被扫干净的大道跑。这里是海城有名的富人住宅区,地方大,道路四通八达,但没有公交车,因为他们都有私家车。裴回跑到没人的地方,注意避开摄像头,立刻奔跑起来。


    树梢‘唰’地一声响动,一道身影飞快闪了过去,压根只能看到虚影。十分钟内跑完十公里的路程,比目前世界冠军的记录快上一倍不止。


    裴回停在公交站,轻松地舒了口气,等了五分钟碰到一辆车,于是上车连续转了两辆车才到达海城大学。谢其烽和乔宣两人正是就读于海城大学,而裴回找他师父给开后门才应聘到的职位是海城附属高中武术老师,负责锻炼高三学子的身体素质。


    当他下车并朝着海城大学附属高中校门口走去时,恰好有个富家公子哥陪女朋友到附近开房。这富家公子哥恰好就跟谢其烽不太对付,而谢其烽高调追求音乐学院那位漂亮钢琴王子的事儿,整个海城大学都听说过。


    不巧,这富家公子哥还就认识乔宣。本来就一直在找机会想教训谢其烽,可他不敢真动谢家,就想弄乔宣。谢其烽护乔宣护得紧,今天好不容易落单,而且还是在附属高中,就是教训了估摸他也不敢跟谢其烽告状。


    于是这富家公子哥就一个电话告诉他那群狐朋狗友,一群人正往附属高中这儿赶来,意图教训意外落单的‘乔宣’。对此,裴回尚不知情,他正在教导一群高三青少年热身……


    老厨娘随后把裴回送她的东西放进厨房的柜子下面,然后起身要到外面去晒太阳。不过出去之前她喊了一名时常替她打下手的女佣进去擦洗厨房流理台,并叮嘱其余东西不要乱碰。


    女佣之前就在外面听到老厨娘要把酱料秘方交给裴回而感到不满,她替这老虔婆打下手干了快一年。平时任劳任怨,而这老虔婆还格外啰嗦、苛刻,她都忍了下来。结果临到头,她宁愿把酱料秘方教给别人也不肯教给她!


    她愤愤不平的想着,不过长得好看些、家世好一点而已,结果还不是个男同性恋?好端端的大男人去当同性恋,真是恶心。


    女佣大力拉开橱柜,一不小心撞落里面几样东西。她定睛一看,发现这几样东西都是裴回送给老厨娘的,黑乎乎脏兮兮,特别恶心。她面露嫌恶之态,眼珠子转了转,冷冷笑了两声便随意拾起这几样东西扔进垃圾袋里然后带走。打算要扔到外面的大垃圾桶,等待被载走、沉进垃圾堆里。


    “明明那么有钱,感谢别人的时候居然送这堆破烂。真是抠门又虚伪,老虔婆真是瞎了眼。”


    可也是巧合,今早老管家就出去外头采买些珍贵药材,打算继续替谢锡养着身体,争取把他那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治好。恰好撞见来扔垃圾的女佣,本也是不想理睬的,但见那女佣满脸愤怒,却在见到他时眼神闪烁,面露心虚之态。


    老管家便停下来问她:“里面装的什么?”


    女佣强自镇定:“垃圾,一些脏兮兮的,没什么用的垃圾。”


    老管家审度女佣,冷冷哼了声,见她是越来越心虚便说道:“打开来我看看。”


    女佣紧张心虚至极,慢吞吞打开垃圾袋让老管家看。老管家探头看了眼,果然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一团东西,皱了皱眉头,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他斥责道:“既然是垃圾,你心虚什么?”


    女佣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赔笑脸。


    老管家正要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墨绿色,眉头一皱,将那块墨绿色的木块拿起来左右翻看片刻。然后凑到鼻间嗅闻,脸色忽变,立刻又往袋子里头掏出些褐红色的枯草,仔细看完更是面色大变。继续翻找,找出一块黑色的、好似骨头的物块,摸了几下心中大约有了答案。


    垃圾袋里还有两样东西,老管家也不看了,接过女佣手中的垃圾袋,目光如炬地盯了女佣半晌:“这些东西是你的?”


    女佣这时候也不能说是老厨娘的,便咬紧了牙说道:“是我的!我家里人在老家挖出来的东西,不识货,以为是珍贵的东西就寄过来让我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我看着没用,就想扔了。”


    老管家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老家是……瓦屋山?”


    “是,瓦屋山迷魂凼那块。”


    瓦屋山迷魂凼是块神秘的森林地带,那儿有着莽莽林海,一旦走进去可能就会失踪,哪怕是当地最老练的向导都不敢独自进入迷魂凼。连方向盘以及各种现代仪器到了那里都会失灵,就是放只鸽子去探路它也不敢飞进去。


    要真如此,这些东西还真可能是她的。


    老管家高深莫测的睨了眼女佣,意味深长地说道:“跟我去见先生。这些东西要真是你的,那你就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道。”


    闻言,女佣瞪大眼睛,心跳如擂鼓,差点儿就想惊喜地呼叫出声。她很快压抑住尖叫,跟随在老管家身后进入主院三楼去见谢锡。


    老管家先行进去,把东西摊开来告诉谢锡:“先生,这块墨绿色的木块是奇楠,而且很可能是块几百年以上的野生白奇楠。我看这块奇楠起码有三百克,价值不可估量。”


    奇楠是沉香中的极品,成因奇巧,需要是能够形成沉香的树被蚂蚁或蜜蜂蛀空,由石蜜、蜂浆、树脂结合形成特殊包浆。长年累月之下,树干被掏空断裂埋入水中或是土壤中,包浆中的真菌和树脂不断结合,历经百年或千年才被挖出来。


    因其时长、巧合、难得以及稀少而极为昂贵,尤其是野生白奇楠。因奇楠中也分等级,其中品质最好就是白奇楠。奇楠不仅是珍贵的香料,更是效用极其好的药材。


    宋时就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如今却比金子要贵十几倍。曾有一广粤商人将自己收藏的七十克野生奇楠手串展示人前,价格将近五百万。眼下老管家手中的那块奇楠近三百克,若是炮制出来,怕是不止五百万。


    再有其他,老管家一一说道:“这是金线莲,也是很昂贵的药材,堪比黄金。还有这根骨头,我怀疑是——虎骨。”


    谢锡抬眸,看向老管家。后者连忙说道:“看样子应该不是近几十年猎到的,应该有百年。”虎骨也是昂贵稀少的药材,只是如今禁止猎杀老虎而将这味药材逐出药谱。毕竟现在也有其他便宜药材能替代虎骨。


    这虎骨虽于他们无用,但也实属难得。


    老管家在意的是像是这样珍贵稀少的药材,那女佣家里还有多少,用什么手段获得,在哪里获得。他想知道这些只因为谢锡需要,譬如那块几百年的野生白奇楠,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谢锡:“确定是那名女佣?”


    老管家沉吟片刻道:“有些疑点。”


    谢锡捏住那块贵重的白奇楠,嗅闻其味。还未经过炮制,味道有些腥,但的确正品无疑。他摆弄着桌上的这堆药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说来听听。”


    老管家这便将他的疑惑说出,并说道:“她的老家在迷魂凼,那里有莽莽林海,药材肯定不少。可是她慌慌张张,表现心虚,我也怀疑。”他其实倾向于怀疑,但神秘的林海,说不定真的有那些有价无市的药材。


    “这些东西不是她的,但她知道是谁的。”谢锡抬起头,淡声说道:“去问问。”


    老管家:“好。”


    女佣起先死认下那些东西就是她的,直到老管家调出监控,从里头见到东西最先是在老厨娘手里才承认是自己从里面拿出来的。她就是想报复老厨娘,才想着要把东西扔掉。


    “扔掉?!”老管家低吼:“你知道这几样东西值多少钱吗?”


    女佣吓了一跳:“不就是堆垃圾?”


    老管家冷笑:“这堆‘垃圾’价值起码千万以上,而且有市无价。只要放出话,多的是人来抢着要。”


    闻言,女佣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已经晚了。老管家当即把她辞退,然后去找老厨娘问清楚这堆东西的来源。原来此刻他还不知道东西是裴回给的,因为当时裴回给老厨娘正在监控死角,没拍下来。


    可命运当真本该如此曲折吧。


    老厨娘健康了一辈子,却在出去晒太阳时摔了一跤昏迷过去,老管家把她送到医院去,虽然暂时脱离危险但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老管家无奈,只好回去继续查看监控以及询问在主院出入的人员,问他们老厨娘都跟些什么人来往过。


    但裴回来找老厨娘都挑的没人的时候,就是遇见人了也会躲避开。对他来说,整个谢宅来去自如,没甚困难。他不想让人察觉到,自然无人察觉。


    老管家满脸遗憾的将事情缘由告知谢锡,谢锡没有反应,不见失望。他早就习惯,而且沉得住气,只说道:“从监控录像上看,琴婆是今早得的药材,可见人是在谢宅。只要在宅子里,总能找到。放宽心吧。”


    老管家:“也只能这样了。”……


    裴回负责的是海城附属高中重点班的学生,这帮学生身体素质是真废柴,绕着操场四百米的跑道跑完一圈都蹲在地上大喘气,死活不肯再跑。


    裴回就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他们,这帮学生家境都挺好,学习也是整个海城排得上前两百的,个个都有傲气。身旁有个人坐下来,裴回侧首看过去,见是同校体育部的李老师。


    李老师递给他一听可乐,“不好教吧?”


    裴回:“还行。”反正只要保证学生们能通过体育考试就行,他们的精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文化学习上。


    李老师笑了笑,没接这话,转而说道:“有校外生找你。”


    裴回:“我在海城没有认识的人,找茬的?”


    李老师:“我开始也以为是社会人士找麻烦,他们看上去不怀好意。我再三确认后,他们是海城大学的学生,还有学生卡。”


    “海城大学?”裴回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跳上演讲台跺了跺脚并拍两下手掌,把所有学生都招呼过来。“你们想不想看打群架?”


    学生们面面相觑,虽不明所以但似乎很有意思。班长大声喊道:“多少人对多少人?”


    裴回扭头去看李老师,李老师迟疑的说道:“大概二十几个人?”


    同学们‘嚯’了一声,俱都跃跃欲试,有些兴奋。但学习委员说道:“老师,你是要我们参与群架还是去看?要是被发现,我们都会被学校扣分的。而且我们出不去啊,校门紧关着,不到下课时间不会开的。”


    裴回琢磨道:“一人对二十几个人的群架,应该不会连累你们。”


    “我去!老师,你的意思不会是,你一个人对打二十几个社会人士吧?”


    同学们都不信,要说是大学里的武术老师他们还信。毕竟大学里请的武术老师那大都真是从小习武,得过大大小小的全国武术冠军,全都是真材实料。但高中的体育老师都从体校里出来,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一人对打二十几人那就不行。


    “别空口撒谎死要面子啊老师。”


    “就是啊老师,你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就算是武术老师,也不可能一人对打二十几人。”


    裴回:“不信我们就打个赌。”


    “打什么赌?”


    “我带你们去看,要是真的,你们就在我的课上给我面子,完完整整不偷懒地跑完一千米。”


    班长怀疑地问:“老师,你不会雇佣别人设套骗我们吧?”


    裴回抱臂:“去不去看?”


    班长:“行呗,去就去,还怕看不出来是不是个骗局?”


    裴回点头:“行。所有人都跑后山去,排队整齐跑过去。”然后又对李老师说:“老师,麻烦您把他们带到后山那块空地。”


    李老师:“你真能行?”


    裴回:“嗯。”


    李老师:“好吧,再不济我还能报警。”言罢,他就到校门口去招呼那些想要教训裴回的二十几个人到后山空地去。


    裴回领着全班学生来到后山,其实就是个小山坡。一堵围墙把学校和小山坡阻隔开,小山坡后面有块空地。裴回:“你们就趴在墙上面看,应该看得到吧?”


    围墙原本有个小门,时常有学生撬开铁门溜出去,前段时间校方刚把铁门疯上,角落里还留有许多砖块。学生们就把砖块垒起来然后站上去,只露出半个头,确实能看到外面空地。


    班长问:“老师,你怎么出去?”


    裴回:“爬出去。”话音刚落,踩着墙面两步上墙,翻墙落地,动作简洁帅气,比跑酷还帅。


    同学们好一阵哗然,“老师好帅!”


    裴回挥挥手,“注意藏好自己。”然后他就等着李老师把人带过来,结果远远地只看到二十几个年轻人,没见到李老师的身影。


    直到身后传来李老师的加油声,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就真的去通知一声,压根没想过参加战局,而是龟缩在学生当中。学生们嘘他,他振振有词:“裴老师说要一人打群架,我去就是侮辱他。”


    刘洋就是之前带女朋友开房结果发现裴回的富二代,他跟谢其烽不对付主要还是混的圈子不同。海城大学年轻富二代们分为两个派别,一个是以谢其烽为首,另一个则以顾书为首。顾书跟谢其烽不对付,在原剧情中是男二,起初就因‘裴回’跟乔宣相貌一样而注意到他。


    顾书利用和伤害‘裴回’以达到报复谢其烽的目的,不过后来就慢慢衍生出情意。


    裴回背着手,垂眸思索,从久远的记忆中扒拉出剧情。他记得原剧情中,‘裴回’很羡慕乔宣,于是偷偷跑到海城大学,结果被刘洋等几个富二代撞见,于是强行将他带走,道是想尝个滋味。那时,‘裴回’差点就被轮奸,还是顾书及时出现救了他。


    ‘裴回’对顾书感激涕零,却不知道刘洋所为是他授意,而且当时顾书在场。他一直冷眼旁观,甚至是想拍下照片威胁‘裴回’,要不是巧合见到谢其烽,他也不会临时更改主意救下‘裴回’。


    这些都是原剧情,场合、地点都不一样,连人数也比前世多了近两倍。裴回思索着,莫非命运十分看不惯他?否则磨难怎么会加倍。


    刘洋一见裴回,靠近了看,双眼一亮,这比迎新晚会时瞧见的还漂亮,简直让人想见他哭着求饶的模样。他心痒痒的,其他人也没见好到哪里去,本来是想打一顿出气,现在一见全都精虫上脑。


    “刘哥,不如我们把他带走,尝尝谢其烽的人的滋味。”


    刘洋有些犹豫,他还是有点忌惮谢其烽。


    其他人怂恿他:“刘哥,怕什么?谢其烽就是玩玩他,要真的喜欢会闹得人尽皆知?他不知道自己树敌很多吗?如果真的喜欢,早就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知道了。”


    刘洋本来下不定决心,但是觑见似笑非笑的裴回,痴迷于那极其漂亮明厉的眉眼,色胆包天:“好。”他上前,伸出手想摸裴回的脸蛋,恶狠狠地警告:“乔宣,今天你就乖乖的让我们玩个够。要是你敢把事情捅出去,我们就把你往废了,再拍个视频、照片,让全国人都来看你的sao样。”


    躲在围墙后面偷看的众学生愤怒不已,他们虽比普通人经历更多,但也仍旧遵纪守法。从别人口中描述听到的,总归跟自己亲眼听到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人渣!”


    “轮——?!好想弄死他们!”


    “不管了,等下要是裴老师搞不定,我们就上。”


    “卧槽,他也不看看自己的丑逼样儿?要上裴老师的人也应该是我啊!”说这话的是学习委员,她满脸愤怒。


    学习委员是个女孩子。


    其余人包括李老师默默看向愤怒扼腕不已的学习委员,扭头再去看容色姝丽的裴回。嗯……陷入了沉默。


    裴回似笑非笑,听这熟练的手段,快发展成业务了。果然是人渣,该回炉重造。他抬起手握住刘洋伸过来的手腕,用力一掐。‘咯嘣’一声,断了。


    刘洋发出惨叫,下一刻被一脚踹飞五六米远,把胆汁儿都吐了出来,半天起不来。


    第50章 嫁给男友他爸(4)


    一小时前, 海城大学校内。


    谢其烽在钢琴室外面的走廊等待正在上课的乔宣, 引来挺多人注目。


    他是海城大学的风云人物,只要是学校里的大型活动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因此有不少人认识他。不过大学里头上百个系,课程都是交错开的, 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认识。谢其烽高调追求乔宣,经常跑到音乐系来,跟乔宣走得近的基本都认识他。


    有人打趣:“谢少, 来找乔宣?”


    “乔宣还在上课,还要二十分钟才下课。要不你先到空教室里坐着等?”


    谢其烽态度冷淡, 也还算客气:“不用,谢谢。”


    谢其烽跟乔宣相貌好、家世一等一,个人也很优秀,所以音乐系的人都很看好他们,没有表露歧视的态度。当然可能就算看不起,也只会在心里憋着。


    此时,谢其烽收到损友毕奇致来电:“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


    谢其烽:“不知道。”他就要挂电话。


    毕奇致:“跟顾书那小子有关, 他底下那个狗腿刘洋听说是在海城大学附属高中见到乔宣,正领着十几个人去围堵你的心肝儿。你也知道他们那群人有多人渣, 你要是真在乎, 兄弟我现在就帮你把他们拦截下来。”


    谢其烽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钢琴室, 透过窗户见到正专心致志弹钢琴的乔宣。冬日的暖光透过窗户照亮乔宣那张漂亮温柔的脸蛋, 背景是扬风而起的白色窗帘, 美得像是童话中的小王子。


    乔宣在这里,那么刘洋他们围堵的人是谁?


    谢其烽在刹那间想起被他捡回来的裴回,眉头顿时不满的皱起来。他好端端待在谢宅里讨舅欢心就好,没事跑出来惹祸端干嘛?而且哪儿不去偏往海城大学里来?要是让乔宣看见了怎么办?乔宣误会了怎么办?


    对于裴回的擅自行动,谢其烽感到不满。尤其对方恰好来到海城大学附近,更让谢其烽怀疑他的目的。如是,谢其烽已经对裴回产生一点厌恶感。


    他知道被刘洋那群人渣抓住的下场,以前不是没有过类似事件的发生。更何况刘洋跟他不对付,而他又太高调的追求乔宣。裴回落到他们手中,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不听话的人就应该受点教训。


    谢其烽眼神渐冷:“不用管。”


    “啊?什么?真不用管?我说谢大少您还真是冷硬心肠啊,我以为你真栽了……啧,挺可惜啊。乔小王子那么漂亮,被糟蹋多可惜。你说,我要是英雄救美,高傲的小美人儿会不会以身相许?”


    谢其烽:“毕奇致,你肖想任何人都跟我无关,除了乔宣。你要真敢碰乔宣,咱兄弟没得做。”


    “啊?不是——谢其烽,你到底几个意思?”


    谢其烽:“刘洋他们看到的,不是乔宣。”语毕,他立刻挂了电话。


    转身去看乔宣,眼中冰霜瞬间融化,变得格外温柔。通过裴回的遭遇,谢其烽开始考虑派人保护乔宣。


    谢其烽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谢家人,除了能被他看在眼里、护在心上的,其余都是路边杂草,随意任何人作践。


    谢锡虽也是个冷血冷情的人,但他不像谢其烽那样自私和自大。至少他不会以为单凭两百万就能把一个人完全买下来,不会自大的认为要给‘不听话’、‘偷跑出来’的裴回教训。


    裴回是个独立的人,即便他接受谢其烽的工作,他也有权自由安排自己的行动。然而在谢其烽看来,这些都是不听话、有目的的表现。


    原剧情中,他就是因‘裴回’不听话、擅自行动的表现而起了厌恶之心,于是在知道他被刘洋等人带走后,明明有机会救他,却选择给他个教训。算好时间,再行救人之事。


    因此,谢其烽的宿敌顾书,也就是男二才会恰巧见到他,才会突然改变主意抢先一步救下‘裴回’……


    刘洋被踹飞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半天也起不来。


    海城大学附属高中高三重点班全体同学并李老师悄声:“嚯哦——”


    躲在暗处偷看的毕奇致:“哇哦。”


    其余人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因‘乔宣’的反抗而感到愤怒。在他们看来,‘乔宣’是个漂亮但没用的易碎花瓶,玩弄完他也不敢报复,现在居然敢反抗?


    “上去抓住他的手脚,他不是弹钢琴的吗?先把他的手指折断。”


    没人认为裴回能在二十几个大男人的围攻下还能安然无恙,他们觉得刚才刘洋被踹飞纯属意外。首先是四个体育系的男生上前,他们人高马大,几乎都在一米八五以上,哪怕是大冬天穿着厚衣服也能感觉到衣服底下的肌肉。


    这几人对裴回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乐于看别人受折磨,因此他们对于看到裴回哭泣求饶的场面很期待。走在前头的一个高壮男生抓住裴回的肩膀,钳制住并慢慢施加力道,要是平常人被捏住肩膀,此刻怕不得哭爹喊娘。


    这高壮男生高中时候就是个恶霸,还曾经失手拍碎过一个男同学的肩胛骨。此时,面对一脸冷淡的裴回,他露出恶意的笑:“折断手指还能恢复,干脆整条手臂都捏断好了。”


    裴回承受着来自于肩膀上的力道,瞬间就明白眼前这男生是个练家子。只有武者在钳制对手行动时才会选择肩膀、关节,恶毒点的话会选择人体弱点部位攻击。他毫不怀疑,假如高壮男生知道他会武,恐怕就会朝着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攻击。


    然而即便是成名已久、历经几百场打斗的武师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在攻击对手时控制力道,因为攻击那些脆弱部位很容易致残、致死。


    不过捏碎一名钢琴师的肩膀也是很恶意满满了。


    裴回抬手按住高壮男生的手腕,微一用力,没有按动。高壮男生得意一笑:“你以为我是刘洋那种弱鸡?”


    裴回的目光越过高壮男生落在他身后另外三名同样是体育系的男生,他们见他被钳制住就要上前。电光火石之间,裴回的右脚朝着高壮男生的踝关节踢过去,动作快如闪电,在场众人几乎只能看到虚影闪过。


    人的踝关节很脆弱,踢到就会产生剧痛。高壮男生反射性缩脚并收回手,而裴回则继续朝其小腿内侧连踢两下,暂时卸掉男生的行动能力。随后一脚踢中他的腹部,把他踹到跟刘洋作伴。裴回没有停下来,反而朝人群冲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比武侠剧还精彩。


    海城大学附属高中高三重点班全体同学并李老师:“好帅!”


    同学:“根本不是打群架,而是血虐吧。”


    班长:“想学。”


    学习委员:“想上裴老师。”


    其他人纷纷斜着眼睛用看情敌的目光睥睨她。李老师:同学,你们这想法很危险。


    短短十分钟,二十几个男生全被裴回一人打趴下。裴回压着脑袋和手腕,手指指关节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吓得在场的人拼命往回缩。他朝刘洋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高大的男生突然站起来,拔出一把刀就朝他刺过来。


    围观的同学和毕奇致惊呼:“小心身后——”


    裴回猛然旋身一个飞踢,把高大男生整个踹飞撞到树干上晕了过去。围观同学纷纷鼓掌,毕奇致长大嘴巴暂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现在总算明白谢其烽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眼前这人确实不是乔宣。


    要是真正的乔宣遇到这种状况,除了挺着张高傲不屈的漂亮小脸蛋,也就只能等别人英雄救美了。眼前这人虽然跟乔宣长得几乎一样,但远比乔宣更漂亮、更有魅力。


    裴回侧头看了眼毕奇致:“你也要打?”


    毕奇致连忙回神摆手:“不不不,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大哥,我叫毕奇致,海城大学大一生。”


    裴回回头:“新生吗?你们不是要军训?”


    “哪能?冰雪连天的,起码等开春或者入学的时候,一共两批。”


    “哦。那他们也是新生?军训没?”裴回单脚踩在刘洋侧脸上,后者瑟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儿求饶说好话。


    毕奇致讨好的说道:“他们是新生,跟我们不是同一批军训,就是开春的时候,第二批。”


    裴回点了点头,蹲下去:“业务熟练,欺负过不少人?”原剧里虽然没有对刘洋这人有过多着墨,但能轻而易举想出怎么毁掉一个学生而没有半点愧疚,可见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刘洋疼得不行,但还是要挤出笑脸来:“不是,我没有。真的,乔、乔大哥,我就是想通过您教训谢其烽——不,我的意思是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跟您混。您别再打我,我、我爸在单位上工作,人脉广,各处都有关系。”


    裴回脚下用力:“威胁我?”


    刘洋疼得嗷嗷叫唤。毕奇致小心翼翼提醒:“他家关系挺多,不好得罪。”虽然对于他们而言,想弄死也是轻而易举,但对于没有背景的人,确实麻烦。他已经知道眼前这和乔宣长得几乎一样的青年是附属高中的体育老师,想来应该没什么地位。


    如果真的得罪刘洋,恐怕会被整死。


    裴回默默思索几秒:“你说的有道理,不能得罪死。”然后他就弯腰扶起刘洋,在后者露出得意表情时快速折断他的手并说道:“军训的时候,再找人教你做人的道理。”


    刘洋疼得哭爹喊娘,眼泪鼻涕都冒出来了。而所有人都被裴回干脆狠厉的手段震惊到,不敢起报复心思。


    后山空地噤若寒蝉,裴回若无其事,回头问毕奇致:“你都认识他们?”


    毕奇致咽了咽口水,默默点头。


    裴回:“劳烦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给我。”


    毕奇致:“你想干嘛?”


    裴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给点教训。”师门有训,被得罪了,一定要狠狠教训回去。要是干不过,回去求支援。师门有的是关系。


    毕奇致:“……”


    裴回:“手机号码念一遍。”


    毕奇致犹豫了一瞬就把手机号码念给他听,裴回转身就走:“你记得叫救护车,把他们都送医院去,应该都骨折了。回头我再找你要,别漏掉,每个人我都记住了。”


    裴回这次一步上墙,回头:“听到没有?”


    毕奇致一脸认真:“大哥,从今往后,您都是我大哥。”


    裴回冷冷说道:“下周我就到海城大学体育部报道。”


    “啊?”毕奇致震惊,他就是说点场面话,还真就认了个大哥回来?


    裴回没再理他,因为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收获一帮迷弟——包括李老师。几十枚老花骨朵们敬仰的齐声道:“师父在上,徒弟不便叩头,但诚心可见。”


    裴回冷漠:“没有透视眼,见不到,谢谢。”


    班长带头,递给他一块巧克力。裴回冷眼看了片刻,拆开来咬了口,甜腻得吓人但恰好合他口味。班长很谄媚:“师父,我家还有两盒,吃完了就找代购,只要师父要求,徒弟我竭尽全力也会代购回来。”


    学习委员怒瞪班长这个跟她抢男人的小贱人。


    裴回准备跳下墙:“都先回去上课。”话音刚落就听到雷鸣呵斥:“你们在干什么?!想逃课吗?!”


    想要拜师的一帮徒弟包括李老师纷纷作鸟兽散,毫无师徒情意,脚底抹油跑得特别快。


    裴回:“……”


    毗邻后山的这堵围墙本来就是逃课密集地带,所以每天都有无数保安、老师和主任,有时甚至是校长过来巡逻抓捕逃课学生。裴回,作为刚来的实习体育老师,任课不满四十分钟因涉嫌教唆学生逃课而被记大过,停课两周待查看。


    作为原剧男主的谢其烽在跟乔宣约完会后姗姗来迟,却撞见刚把刘洋等人送进医院后又回来的毕奇致。谢其烽问:“他人呢?”


    毕奇致望着一脸冷淡和不耐烦的谢其烽,脑海中浮现裴回矫健的身手、明锐的目光,心里涌现出奇怪的感觉。他目光怪异的望着谢其烽,“做个人吧。”


    毕奇致误以为谢其烽追求不到高岭之花的乔宣,退而求其次把裴回当然替身。现在好不容易追求到乔宣就想甩掉裴回,不仅如此还想把他作为乔宣的挡箭牌。


    怎么说好呢?他毕奇致再无耻也不会利用完情人,把情人当成白月光挡箭牌,在其面临危险时居然还想着要教训。这渣也渣得太没品了。


    现在毕奇致鄙夷的看着谢其烽,其实主要还是出于对裴回的欣赏。因为在原剧情里,当他得知‘裴回’是谢其烽买回来的之后,也同意谢其烽把他当成乔宣的挡箭牌。


    毕奇致态度转变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原剧的‘裴回’收了钱,现在他误以为裴回是替身。二是原剧的‘裴回’太自卑,毫无优点,如同尘埃般低微,自然让人看不起。现在的……毕奇致只想跪下喊‘大哥666’。


    谢其烽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他再次追问,得到毕奇致简单一句‘没事’后就完全抛之脑后。“你小叔不是开保全公司的吗?我想联系他,雇佣几个人保护乔宣。”


    毕奇致震惊地瞪着谢其烽,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很渣,没有料到谢其烽此人更渣。而且乔宣出身挺好,平时在学校里有他谢其烽紧迫盯人,一出学校,出入都有专车接送,他能遇到什么危险?反观裴回,出入靠走路和公交,还因为乔宣那张脸而吸引火力。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你自己找你爸要联系,我不给。还有,人裴回今天是因为你和乔宣才遭无妄之灾。你们不该给他道歉?”


    谢其烽更莫名其妙:“他自己不听话乱跑,怪我和小宣?”


    毕奇致语重心长:“做个人吧。”以后千万不要跪下喊爸爸……


    老厨娘出事,裴回直到第二天去找她才知道,旁人都不知道他跟老厨娘的关系故而也没有告知。他藏在暗处偷听到佣人语带欣羡地讨论老厨娘,老管家特意吩咐一定要治好老厨娘并确保她平安无事。老管家是谢先生的人,他的态度几乎就是谢先生的态度,这就说明谢先生看重老厨娘。


    裴回从他们口中得知老厨娘所在的医院,打算去探望。于是等佣人们散开,他就从隐蔽处走出来。轻巧而快速的隐藏身形,在谢宅里来去自如。


    腊梅花枝轻轻颤动,一瓣梅花自枝头飘落,而裴回的身影消失在空地上。裴回没有抬头看头顶上的窗户,否则他就会发现谢锡就站在窗口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谢锡垂眸,若有所思。如他没猜错,刚才那种步法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轻功。


    这时,老管家进屋,见到窗户大开连忙过来关窗:“先生,您看什么?”


    谢锡回身,躺在躺椅上,拿起薄毯盖到腿上。闭目休憩片刻,侧了侧脸:“我记得乔建商不是海城人士?”


    老管家正在试探房间中的暖气,闻言思索片刻便道:“确实不是。听说本来是个贫困山村里走出来的孤儿。为人踏实能干,恰好被禾邦电商老总的女儿看上,入赘当上门女婿。”


    谢锡:“哪个山村?”


    老管家迟疑一瞬,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清楚,先生想知道的话,我现在立刻让人去查。”


    谢锡忽然睁开眼:“你觉得谢宅里的这个乔宣是不是真的?”


    老管家讶然:“先生怀疑?”他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觉得小先生不会干出找人假扮乔宣骗先生的事来,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三年前,我见到乔宣,当时他还没出国,显得稚气一些,但也很沉稳了。除非小先生能找出跟乔宣长相几乎一样的,然而据我所知,乔家除了乔宣就只有个常年主院的弟弟。”


    谢锡:“乔宣习武?”


    老管家:“先生知道?”关于乔宣习舞一事,因他后来专攻音乐,虽然也是舞艺超群但没有被放进资料中。“先生是怀疑乔宣?”


    谢锡却没有因老管家的话而打消疑惑。


    老管家寻思片刻,还是主动交待:“今天我擅自做主,派人跟踪乔小先生,得知有人想对乔小先生不利。但派去跟踪的人发现毕家的小儿子插手,所以没有出面相助。”


    因为裴回太过敏锐,故而派去跟踪的人都远远跟着,所以在发现毕奇致插手后就没有参与进去。所以他们都没有看到裴回一人单挑二十几个人的场景,否则一定会告知老管家。


    而老管家之所以派人跟踪裴回,主要还是为了老厨娘手里的那些珍稀药材。他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送给老厨娘珍稀药材的人反而是这位小先生的男朋友。


    虽然觉得荒谬,但心里却有道声音告诉他,或许转机就在乔宣身上。


    谢锡:“让乔宣过来。”


    老管家:“我这就去。”


    等他走到门口,谢锡又把他叫住:“顺便……警告谢其烽,管好他在外面闹出来的事。如果连个人都护不住,就别到我面前来谈真爱。”


    老管家点点头,转身就去找裴回。此时,裴回正在签收快递,回来的路上正好撞见老管家于是就跟着他一块儿到主院见谢锡。老管家不经意间回头,瞥见裴回大包小包的快递包裹就不禁抽搐脸颊,没忍住说道:“乔小先生,您想要什么东西,吩咐下面的人去买就行。谢宅……以前不收快递包裹。”


    裴回惊讶:“那挺不方便。”


    老管家冷漠脸:不,他们有钱人都是专人上门服务。


    裴回:“我买了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大半是送给谢先生的。”


    其中一部分是网购,另一部分则是他回信通知师门,想让师父替他寄点药材过来。他跟谢锡打过照面,知道他身体根基太差,得些药材慢慢调理。可惜外面买不到药材,只能让师父从山里寄过来。不过山里面信号不通,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收到包裹。


    闻言,老管家倒是有些欣慰。虽然他不太满意快递包裹往谢宅里送,让他觉得坏了格调,不过裴回这份想着先生的心意还是很不错的。他心里暗忖: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思及此,老管家和颜悦色,望着裴回的目光慈祥和蔼。见到谢锡的时候还特意提到礼物的事情,替裴回说了几句好话。


    孝顺长辈的小辈,总能讨老人欢心。


    谢锡见裴回拎着大包小包的包裹,不由轻笑道:“都是送我的?”


    裴回低头把要送他的礼物都挑出来,几乎是一大半了。“这是送给谢先生您的,剩下还有一些几天后才到。”剩下的都是药材,不值钱。反倒是手里的这些网购品,花了他不少钱。他心疼,可是没办法,他要讨好谢先生。


    如何讨好长辈?


    送礼。


    送什么礼?


    投其所好。


    如果不了解对方喜好,那就送恰当合适的礼。中规中矩,旨在不出差错,留点印象就成。


    谢锡没有起身接过礼物,随意扫了一眼后,目光专注地落在裴回眉眼上。不自觉地,眼里带出笑意:“都送些什么?”


    “好东西。”裴回问老管家要了把小刀子就开始埋头拆快递,第一件快递是购买的两条裤子。他摊开来抖了两下,略带骄傲的语气:“纯棉加厚加绒,保暖修身。”正适合谢先生这年纪穿!


    谢锡面色复杂的凝望着裴回手中那条丑到极致、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丑的裤子,悄声问老管家:“这是……睡裤?”即便是睡裤,他穿的也是私人高定。


    老管家倒是对这裤子情有独钟,但他想象不到先生穿上的画面。因此,表情既复杂又扭曲:“先生,这是秋裤。”


    谢锡……没听过。


    有钱人的世界里,没有秋裤这种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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