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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兮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嫁给恶鬼(21)


    高家两位老人、几位舅舅、舅妈和姨妈, 还有跟裴回同辈的表兄表姐们齐刷刷来了数十人。摩拳擦掌,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来个家族混战。


    高大舅:“我当门面。”他年轻时参过军,生活作风向来严于律己,只要不笑就能威吓他人。


    高家人没意见,各自领了事儿干。比如裴回同辈的表兄们决定在餐桌上拼酒,四五个人轮流,总能把狗男人喝趴下, 至于其他人, 让他们自己想能干些什么。


    这也是苦了高家人,他们本来可是高高兴兴等着裴回领回个漂亮女朋友。盛装出席还排练了整天的和蔼笑容就怕把姑娘吓着,鬼知道领回来个狗男人!


    家中最小的女孩儿跑过来:“表哥和他男朋友进来了。”


    全家人立刻找到位置坐好,摆好架势,死死瞪着挡住门口的玻璃屏风。裴回走出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都、都在啊。”


    高家人没瞅他, 都盼着他后面的男人出来。当谢锡从裴回身后走出来, 与高家人打了个照面。本是要给个下马威的众人瞧见,全都愣住,莫名恶气不起来。老太太面上闪过讶异之色, 微不可察。高老爷子瞧见谢锡那张脸, 当即黑脸。


    裴回见这阵仗是要八方会审的意思,连忙把谢锡拉到身边, 俨然是护着的姿态:“外公、外婆, 大舅大舅妈……他叫谢锡, 我——”本想介绍是朋友, 转而一想,改口道:“我男朋友。”


    高老爷子轻轻点了个头就没再出声儿,态度冷淡得让人觉得尴尬。一时半会,没人开口说话。老爷子重重咳了声:“大儿——”


    高大舅忙紧张慰问:“爸,啥事?”老爷子狠狠瞪他一眼,高大舅回神,摆正姿态表情严肃:“进门是客,先坐吧。”


    第一个下马威,摆明不认谢锡和裴回的关系,只当他是客。


    高大舅身后缀着十几个人,全都面无表情颇为傲慢的望着谢锡。要是普通人见到这阵仗估计要腿软,就算不腿软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正被敌视。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恐怕要打退堂鼓了。


    可惜遇到的是只千年老鬼,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状况都遇到过,何况他是有备而来。谢锡笑笑,礼仪气度挑不出错来,坦然从容地坐下。


    客厅很安静,唯有茶杯和茶壶碰撞的声音、滚水烧开的声音,在场众人眼里盯着谢锡、心里寻摸方法试探其人品。只是还没开口说话,裴回先道:“谢锡带了礼物给你们,要不要看看?”


    老爷子没好气:“放着不会跑。”胳膊肘往外拐太快,矜持点。


    裴回面无表情:你们十几个欺负我男人,好意思让我矜持哦?


    老爷子撇撇嘴,扭着身体侧过身不看裴回。既是生闷气也是没底气对峙,十几个人欺负谢锡一个是说不太过去。况且人家始终温温和和的没黑脸,态度不卑不吭,瞧着就是拉好感度的。高家长辈们快坚持不下去,然而高家小辈那是良心喂了狗,不给谢锡下马威绝不放弃。


    裴回的大表兄说道:“那就看看送什么礼物,礼物嘛,不在贵重而在于心意。社交学中有句话叫做‘从送礼中可看出人品’,我觉得道理有一点,不过主要还是看心意。重不重要,全看心意。”边说还边朝兄弟姐妹使眼色,看得裴回直翻白眼,很想打一顿。


    谢锡笑了笑,捏了捏裴回的手。起身先对一句话没说的老太太道:“闻您爱钻研厨艺,我整理出一本食谱,里面还有十几篇食疗方子。因是从各类古籍中收录得来,只能算是借花献佛送给您。”说完便从带来的礼物里挑出两份,其中一份是一对祖母绿手镯。


    高家人暗地里倒抽口气,齐刷刷看向老太太,心中不约而同感叹:江山危矣。


    老太太一辈子热爱厨艺,年轻的时候从学徒走到大人物千里迢迢赶来请她做顿饭的名厨。老了虽不掌勺,但也不愿意放下热爱了一辈子的厨艺。谢锡这一手,完全投其所好,老太太根本不可能拒绝。


    重要的是,家里掌勺,地位最高,老太太就是边塞重防,一旦破了,那就是国破山河碎的下场。


    高老太太没推辞半句就收下,轻声细语道:“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她这是认了谢锡的身份,换作旁人,肯定要给个下马威。只是没料到这拱了自家白菜的,会是她的恩人。


    闻言,裴回惊讶:“外婆,你们认识?”


    “你外公前段时间感冒咳嗽,中药西药都不爱吃,拖得越来越严重。正好在菜市场遇到谢锡,他告诉我道食疗方子,我拿来试着煮给你外公吃,现在咳嗽好得七七八八了。”


    实际上这里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当时老太太在菜市场湿滑的地方滑倒,正好被谢锡接住。不然一把老骨头摔下去,当真能去掉半条命。不过她没在家人面前提,一是免得他们担心,二是要知道了,下马威不好摆。


    救命之恩是一回事,上门求娶没过五关斩六将怎么好意思?


    老太太笑呵呵,慈祥和蔼,端坐一旁表示自己不插手只看戏。


    高家人不敢得罪掌勺的老太太,只能绝望于要塞被攻破,好在她态度中立,尚可挽救。大表兄等人转而撺掇老爷子,高家老爷子别看现在成天逗鸟遛猫下棋跟个神仙人物似的,实则脾气一点就爆。


    裴回担忧谢锡惹外公不高兴,正要上前挡他面前说两句。那头谢锡先他一步站起,拎着礼盒道:“一番小心意,希望您喜欢。”


    老爷子拉下脸,冷哼一声直接表达不满。这不满来得太突然,高家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是想着给谢锡点下马威,但也不想让他难堪。毕竟谢锡还是裴回带回来的,怎么也得给裴回个面子。


    然而老爷子真正不高兴的在于他跟谢锡认识一段时间,还是棋友。白天刚称赞谢锡是个爱妻子的好男人,还跟他炫耀自己外孙要带女朋友见家人,晚上就得知那个‘妻子’是他宝贝外孙,期待已久的外孙‘女朋友’正是棋友!


    老爷子心情复杂,对谢锡的好感转为负数,不由揣度他的目的。他意味深长:“年轻人,心思别太重。”


    裴回蹙眉,在他眼里,谢锡光风霁月,心思重这评价太过了。只不过是送的礼物恰好投其所好罢了,换个角度想,也是因为爱他才会花心思讨好家人。


    谢锡冲裴回轻声道:“没事。”随后打开礼物,露出里头罕见昂贵的榧木棋盘、两盒黑白玉石棋子。“之前听您提到过玉石棋子,想起我有一套。刚好送给您,希望别嫌弃。”


    高老爷子冷脸摆得格外艰难,这一套玉石棋子价值百万,对他来说不算特别贵重但实在合他心意。而且百万块的礼物都能随便送出手,要贪图,估计也是贪图裴回这个人。再者这玉石棋子本也是他随口一提,没想到谢锡记在心里了。


    谢锡见老爷子久久不动,于是收回礼盒:“看来是不合心意,是我的错。”他微笑着,气度从容:“好在我有几套珍藏,翡翠的、和田玉的、千年古木的,要是您不喜欢这套,改天我再带其他过来。”


    老爷子冷脸摆不下去,连忙道:“哪有把客人的礼物退回去的道理?我们高家家风向来严谨,大儿,愣着干嘛?我教你的全塞狗肚子了吗?!”


    高大舅有些委屈,高家哪来的家风?以前不是当着客人面扔过很多次贿赂的礼物吗?委屈的高大舅把大儿子踢出去,顺道骂一遍。大表兄一脸懵,来到谢锡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礼盒,望着谢锡温和笑脸,突然打了个激灵,警惕且飞速跑回原位。


    裴回的表妹悄声问他:“怂不怂你?”


    大表兄缩着肩膀:“看样子不是个简单人物。信不信,咱没人斗得过他。”


    表妹:“嗤,这种人我见多了,等会戳穿他真面目给你看。”


    接下来,谢锡送给高大舅一件难以淘到的古董、高大舅妈一套养颜秘方,每个人都收到见面礼,每份礼物都送到他们心坎里。吃人最短,拿人手软,这会儿谢锡已经成为他们眼里年轻有为、彬彬有礼的乘龙快婿。


    大表兄是众多临阵倒戈中唯一坚持自我的人:“我早说了,没人斗得过谢锡。看你们一个两个被收买,还记得下马威吗?”


    表妹:“呵,”语气配合表情,十分鄙视:“谢锡那么好的人,你好意思给下马威吗?”


    大表兄:“……”心里苦。


    原本要兴师问罪给个下马威,结果全被谢锡折服。等他们恍惚间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跟谢锡同坐餐桌上言笑晏晏。更可怕的是面对谢锡那张温润笑脸,他们竟然想亲自把裴回这颗白菜打包送给他!


    裴回侧头看向坐在身侧与众人谈笑风生的谢锡,打量片刻,忽然轻笑。算了,反正不是件坏事。


    谢锡应对众人的时候也不忘关注裴回,见他侧头便低声问:“怎么了?”


    裴回摇头:“没事。”抬碗专注于晚饭。


    晚饭过后,高大舅和高大舅妈带着小孩回家,剩下的人都围在客厅,有些人在旁边摆开麻将桌厮杀。谢锡和高家两个男人都围着茶桌聊些裴回不喜欢的话题,他闲得无聊,正巧表弟邀请他过去杀一局。


    他乐得过去,挽起袖子同谢锡说了声就过去,别的不说,麻将在场可没人能赢他。当场把其他人杀得片甲不留,直到高老太太上桌。为了让老太太高兴,裴回便放了不少牌让老太太赢。其他人倒也配合他,几轮下来,玩得也很开心。


    家人的氛围浓厚,其乐融融。难怪裴回从踏进高家那一刻,脸上的笑就不曾停过。眉头舒展,眼中满是温情。


    谢锡收回目光,淡笑着接下高二舅的话题。


    只要裴回开心快乐,他并不介意高家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因为他清楚,高家人在裴回心中即使再重要,永远都是家人。而他才是陪伴裴回一辈子的爱人,同生同死共欢好。


    他是恶鬼,更是裴回的丈夫。


    晚上,老太太准备间客房给谢锡,和老爷子一块儿目送谢锡和裴回各自回各自的房。面上笑容慈祥和蔼,脚下却在地上扎根般,除非见到俩人各自回房才肯离开。裴回摸摸鼻子,朝谢锡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


    裴回进入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便穿着睡衣、披着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出来。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忽然有些想念谢锡的身影。他起身悄悄打开门,刚刚探出头去便见到高二舅舅慈祥的笑脸:“回回,这么晚还不睡?”


    裴回吓了一大跳,乌漆嘛黑的廊道上突然出现张脸,任是谁都会被吓到。“二舅,你干嘛突然出现?”


    高二舅舅笑着:“出来走走,你呢?”


    裴回忽然间心领神会,轻咳两声:“我听到点声音,来看看。”


    高二舅舅目光更慈祥:“应该是我的脚步声。”


    “哦。”裴回点点头,“那我回去睡了,舅舅晚安。”


    “嗯。”高二舅舅望着裴回关上门,然后看向对面谢锡住的房间,房门紧闭,没有打开的意思。他满意的点头,今晚可要起来几次,多走走,巡逻几回。年轻人嘛,火气大能理解,不过还是克制点好。


    裴回背靠房门,将大毛巾包住头、盖到脸上,胡乱擦拭,忽地听到细微的窸窣声。他停下动作仔细倾听声源,发现是从窗户那儿传来的。


    ‘叩叩’。


    裴回扒拉下毛巾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外面正是谢锡!


    谢锡敲了两下窗户,然后笑望着裴回,示意他开窗。裴回边打开窗边抱怨道:“你干嘛呢?知不知道这是几楼?十六层!你就不怕死吗你?快点进来。”


    他拉着谢锡的手,探头看了眼外头,差点一阵眩晕。十六层的高度真能把人摔得粉身碎骨,越恐怖,裴回就因谢锡这爬窗的行为越是胆战心惊。


    “就算是恶鬼,应该也不会飞的吧?摔下去我不信你还能潇洒的当你的恶鬼!真是胡来唔——”


    谢锡跳上窗台,就着与裴回相交的手将他拉过来一把吻上喋喋不满的嘴唇。裴回握着谢锡手腕的手滑落,反被谢锡扣住,十指相扣,紧紧交缠。


    半晌后,裴回脸红红的坐在床沿边。谢锡拿着大毛巾在他身后替他擦头发,望着裴回红通通的耳朵,不由略带调戏的问道:“想我想到睡不着?”


    裴回摇头,迟疑一瞬又点头。他解释道:“只有一点想,或许是不习惯。不过应该还是想的。”


    他很坦诚,坦诚得过于可爱。


    谢锡深呼吸口气,恨不得扑倒裴回把他欺负得哭哑了嗓子。他刚才在隔壁房间听到外面所有的动静,但也没想过裴回是想他想得睡不着,问出那句话也不过是随口而已,然而裴回承认了。谢锡掀开裴回的睡衣领子,就着原来的咬痕咬了下去,然后伸出舌尖一点点的轻舔。


    在高家里,不适合占有裴回。唯有如此,方能缓解心中无形无边的欲望。


    “不要撩拨我,娘子。”


    裴回感到不满:“那我以后不说实话。”


    谢锡无声的叹气,望着无知无觉的小新娘子。算了,现在这样很可爱。以后再慢慢教,总会懂的。“好了,别气。擦干头发就睡觉。”


    裴回想到裴晨岚,于是问起:“你说过她会提条件……什么条件?现在也没有动静,是不是要等几天?对了,你提到的替身符应该要有替身的吧。替身是谁?”


    “问这么多,我要先答哪个?”谢锡从容回答,专注地擦着裴回的头发,仿佛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不如你留长头发?”


    裴回拒绝:“不要,麻烦。你慢慢回答就行。”


    谢锡略感遗憾,但也理解现代男人对于长发的不喜。虽遗憾,倒也不强求。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事情,恶鬼很乐意宠着他的小新娘子。


    “裴晨岚提的条件我不清楚,反正为夫不会答应。至于替身……你认识对门邻居吗?”


    裴回想起对门邻居门口总是放着的外卖,但至今也没见过本人。“他是替身?不会有事吧?”


    “他是鬼。”


    裴回惊讶不已。


    “他是食物中毒而死。在家里腐烂很多天也没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魂魄留在尸身上继续生活。”谢锡想了想:“死了约莫两月有余,若是再继续下去可能要尸变。”


    所以他放过对门里住的鬼,让他成为替身保护裴回。报酬是送那只鬼入轮回,因他的魂魄在尸身里住太久已经脱不出来。而谢锡助他离开尸身,以魂体游于人间,待时辰一到再入轮回。


    裴回搓着胳膊,仍旧不敢置信:“我身边住了只鬼,两个月都没有发现!”


    太惊悚了。


    “为什么他没有伤害我?”两个月之前他还没认识谢锡,无人保护,那只鬼居然没有伤他的意思。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活着,有人的思维。后来慢慢被凶性占领,再过些时日就会变成闻血肉而动的僵尸。”


    “还好及时。”裴回庆幸之余,转而问道:“沈瀚钰是被种了鬼蛊迷惑失去自我,裴若青是不是也被章婼华种了鬼蛊?”


    他对裴若青的确没有感情,只是如果裴若青并非出于自愿而做出伤害他的举动。那么作为儿子,他至少该保证裴若青能活着。


    “不是,他很清醒。而且,我能看到有个鬼魂跟在他身后,张牙舞爪颇为仇恨。那只鬼魂被章婼华解决了。”谢锡停顿片刻,说道:“我猜那只鬼魂就是开车撞你的董兴,而裴晨岚是买凶杀你的人。至于裴若青,他可能纯粹是为了灭口保护她。”


    裴回面无表情:“哦。”还好不用浪费感情。“裴晨尧来找我问裴若青和章婼华的下落,他们是不是遭遇不测?”


    谢锡唇角弯起:“是。”当初就是知道章婼华那一脉的巫族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邪术,他才没有将裴晨岚的骨架碎成灰烬。


    他们想要裴回的命,自然要收拾。可谢锡舍不得裴回手沾血腥,自己动手也嫌脏,所以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好。


    再者,死而复生、改换命格,逆天而行,触及天道逆鳞。这回就不是打落地狱那么简单了。


    “最后一个问题,”裴回扭头盯着谢锡:“我瞧你老早前就认识我外公外婆和舅舅他们,还知道每个人的爱好,送了他们完全不能抵抗的礼物。你说说,是不是居心叵测?”


    谢锡:“居心是有,叵测没有。认识也是巧合,只是见个面相互介绍一番便也能猜到,多聊个几句,知道爱好也不奇怪。”


    裴回接受这解释,他挺喜欢谢锡把家里人哄得高兴的,总比领回家的恋人跟家人相处不和谐导致他里外不是人要好得多。


    谢锡把毛巾扔到座椅上,说道:“该睡了。”


    裴回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多,确实晚了。于是脱掉拖鞋翻身滚到床上顺便拎着被单往身上裹,抬眸望着床边的谢锡,想了想,于是捏开被单一角,继续望着他。


    谢锡微微眯眼,喉结上下滚动,关灯翻身上床把裴回连带被子裹到怀里来,轻语:“小糖罐儿……”


    怎么能那么甜呢?让人欲罢不能。


    第22章 嫁给恶鬼(22)


    裴晨尧以前觉得家是个温暖的地方, 父母恩爱,妹妹也很优秀。外人很钦羡他们,纵使裴回是原配的孩子,有裴氏的股份,他也是个没父亲的可怜人。


    可是自从父母失踪后,家就变成个可怕的地方。里面蔓延着股腐臭的味道,混着丝血腥味,但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臭味, 反而喷上大量香水味。种种交杂在一起形成股极其呛人恶心的味道。


    裴晨岚也变得很古怪, 回来的时候要么躲在房间里,要么就跑得无影无踪,还莫名其妙跟万里老总搅合在一起。前两天闹出那么大件事,对他和裴氏企业的名声都不好。裴晨尧找她理论两句,却惊恐的发现别墅里那股经久不散的恶臭味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裴晨尧惊得逃跑, 几天没回来。思来想去, 他还是趁夜回别墅,想找到失踪的裴若青和章婼华两人。


    别墅里寂静无声,昏天黑地没有一丝亮光。原来的佣人全都被辞退, 死寂笼罩着整幢别墅。裴晨尧从门口绕到阳台, 那里的花瓶后面有支手电筒。他摸黑找到手电筒,忽然有滴温热湿黏的液体落到手背上, 他打开手电筒, 调到灯光最低档, 抬头一看。


    只见上面是只尸首分家的乌鸦, 那是章婼华养着的乌鸦。平日里不声不响,没甚存在感,但总觉得诡异。乌鸦食腐肉,每到觅食时刻它都会飞出去,裴晨尧不知道它飞出去吃的是什么东西的腐肉,也不想知道。


    他讨厌这只乌鸦。


    但现在这只乌鸦被人拧断头颅,尸身倒插进一根细细的竹竿上,黑色的血液滴落下来,在地面形成一小滩鲜血。


    裴晨尧捂住嘴巴,慢慢退离客厅,来到走廊尽头,移开挂在墙面上的一幅画。画后面是扇门,推开门,下面就是地下室。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地下室,滔天血腥恶臭味扑面而来。裴晨尧惊惶不已,以前地下室也有血腥味,只是绝对没有这么浓烈。


    小的时候,裴晨尧误闯进地下室,见过母亲和妹妹在举行类似于祭祀的仪式。妹妹自小多病,仪式过后恢复健康。再大一些,他又见过一次仪式,在仪式上见到青面獠牙的恐怖恶鬼。恶鬼附在健康的人身上,那个人瞬间变成骨瘦如柴的骷髅人,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母亲和妹妹在一旁边看边笑,比恶鬼还恐怖。


    裴晨尧至此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产生恐惧,但他没敢说出自己看到的,于是选择装聋作哑、置身事外。


    脚下不小心踢到易拉罐,罐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裴晨尧顺着罐子望过去,发现了被绑在椅子上完全不动的‘人’。


    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但这背影有些熟悉。裴晨尧绕到椅子正面,看清椅子上的‘人’。


    裴回?


    裴晨尧目光闪了闪,犹豫片刻选择转身离开。他把地下室的门关上,把画搬回去,心虚紧张的喘着气。隐隐带了点兴奋,唯独没有愧疚后悔。


    “抱歉,你还是去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反正你已经被恶鬼缠上,早晚得死。还不如趁股份没到手的时候去死,当是做好事留下来给我。”裴晨尧步伐毫不迟疑的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念叨:“我也不是特别狠心,只要我拿到股份,继承裴氏企业。我保证,一定收敛你的尸骨,买个最好的坟,请高僧替你超度。”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门纹丝不动。心里一瞬间发慌,把门砸得哐哐响。听到身后的脚步逐渐靠近,心里更是惊慌。


    在这栋满是血腥和尸臭味的别墅里,除了他和被绑在地下室里的‘裴回’,只剩下裴晨岚。裴晨尧想起失踪的父母和怪里怪气的裴晨岚,总觉得遇到她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他抛弃紧缩的大门,来到窗前,可惜也打不开玻璃窗。


    脚步越来越近,慢悠悠的,制造更为紧张的气氛。


    裴晨尧干脆提起椅子砸向玻璃,用尽力气也只砸出白色的缝隙。脚步停在身后不动,她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像毒蛇紧盯猎物般盯着他。


    裴晨尧战战兢兢的转身,手电筒落在裴晨岚的面孔上。那是一张已经腐烂的面孔,眼睛周边的皮肤脱落,露出血红色的组织层。


    “啊——”


    裴晨尧惊恐尖叫,发疯般的四处逃窜。裴晨岚如同丧尸般行走,牢牢跟在裴晨尧后头,她仅有的思维告诉她,亲人的血肉最美味……


    裴回和谢锡在高家住了两天,两天时间里,足够高家人了解谢锡为人并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会儿,谢锡被高大舅缠着聊古董,聊了快俩小时。谢锡从头到尾没有不耐,令得平时开个头就被嫌弃的高大舅感动不已,抓着就一副要畅谈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裴回接到高华的电话,跟谢锡说了声便走到阳台接听。


    高华:“沈瀚钰逃狱。”


    裴回惊讶过后便是疑问:“他怎么逃的?知道行踪了吗?”


    高华:“还记得大学时遇到的一起宿舍闹鬼事件吗?当时我提到替身符,沈瀚钰很好奇。后来我就拖外公画了张替身符送给他,他保存至今,利用替身符逃出来。如果我没猜错,”他语气沉重严肃:“他会找裴晨岚报仇。”


    深爱的女友和未出世的孩子因裴晨岚而亡,自己却浑浑噩噩成为捧着裴晨岚满足她私欲的工具。弄得众叛亲离,沈瀚钰对裴晨岚恨之入骨。


    裴回长舒口气:“高华,我们应该阻止沈瀚钰吗?”


    高华久久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裴回便继续说道:“沈瀚钰活着,还能算是活着吗?他有好几年的时间里没有自我,现在清醒了就必须要面对无法承受的现实,亲人、爱人、友人全都没有了,一事无成,遭人耻笑与憎恶。他就算活着,也是具行尸走肉。”


    裴回向来是清醒的,他跟沈瀚钰是好友,针锋相对过,得知真相也很唏嘘。他足够冷静的分析沈瀚钰对裴晨岚的报复行为,以及他们并没有立场阻止。


    高华颇感唏嘘,别看他平时一副冷酷精英样子,实则心肠最软。


    “他本来有个更好的人生。”


    裴回无法置评。挂断电话后,心情很沉重。


    谢锡见裴回眉间郁郁,同高大舅低语了句便起身到阳台:“闷闷不乐,怎么了?”


    裴回将沈瀚钰逃狱的事情告诉他,谢锡沉吟片刻:“那么你想阻止他吗?”


    裴回摇摇头:“我的想法不重要。没人比沈瀚钰更清楚他自己要什么,而且我想他现在应该恨透别人插手他的人生。所以,随他吧。对了,裴晨岚没有找你?”


    谢锡:“快了。”……


    周末晚上时间十点钟左右,高家。


    高家其他人或是睡下了,或是外出还未回来。客厅只有裴回和谢锡俩人。


    裴回在沙发上查看项目,背后是厨房,谢锡就在厨房里看着火。炉上正熬着汤,炖锅的盖子‘吞吞’顶动,水汽汇聚成轻烟飘起来,香味弥漫。


    谢锡垂眸静站,忽然抬眸,双眼全黑如无底洞。裴回闻到香味走过来,扒着厨房门往里伸长了脖子。听到他的脚步声,谢锡恢复正常,回头温和笑道:“可以喝了。”


    裴回迈开长腿端出两个碗和勺子递给他,谢锡舀了两碗,然后端出来放到餐桌上慢慢品尝。裴回喝了口,味美鲜甜,回味无穷。


    这是道老鸭汤,佐以蝙蝠茄。老鸭鸭肉酥软鲜醇、汤头鲜美而不油腻,尤其是蝙蝠茄这道小菜更为好吃。窨制也简单,取鲜嫩黑茄蒸烂、压干入酱,几日后取出除去水汽再进行油炸,洒白糖、红椒碎末,再进行封装。食用时蘸腌青梅的梅汁更入味,酸甜足够刺激味蕾,那股子爽劲儿从脖子直达脑髓,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直到谢锡将蝙蝠茄收起封藏并说道:“不宜多吃。”


    裴回哀求:“再给我一点,不是还有半罐吗?”


    谢锡不留情面的拒绝:“你已经吃了半罐,再吃下去会撑到,对胃不好。”为了转移裴回的注意力,他主动提及:“裴晨岚刚才请小鬼传达消息,告诉我你在她手上。除非我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她会杀了你。”


    “……哦。”裴回:“那你要应约吗?”


    谢锡:“你要随我去吗?”


    裴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闲着也是无聊,当成饭后运动也好。”何况他也想亲眼见到裴晨岚发现自己抓到个替身时崩溃的样子。


    “如果能帮到沈瀚钰那就帮一把。”沈瀚钰报复裴晨岚就是送死,怕就怕在他是白白送死。


    谢锡:“那走吧。”


    裴晨岚想通过请鬼的方式联系谢锡,但她根本联系不到。人间有地位的划分,鬼界对于地位的划分更为明显。请鬼的方式就如同一个电话联系号码,拨通号码就能联系到本人。可惜裴晨岚连谢锡的联系号码都没有,她尝试过数次,请上来的无一不是孤魂野鬼。


    她从孤魂野鬼口中问不出谢锡的具体身份,但从他们戒备警惕以及提到谢锡时的敬畏可以猜测出来,谢锡是只鬼王级别的恶鬼。裴晨岚感到不甘心,如果当初没有将恶鬼新娘的头衔扔给裴回,或许她现在就是鬼王的新娘。


    如果是鬼王的新娘,那么就算没能换取裴回的命格而早夭又有什么关系?古往至今,也有不少人入鬼道,从鬼成佛,也有所大成。老天果然不公平,裴回生就吉星高照的命格,她却是孤苦之命。她遇到的恶鬼恶心恐怖,反观裴回,哪怕是结阴亲也能遇到谢锡这样的人物。


    裴晨岚又羡慕又嫉妒,她疯狂想要裴回的命格。可她现在不人不鬼,不过是只逐渐腐烂的行尸!


    谢锡作为鬼王,肯定有办法让她摆脱这具腐烂的肉体。


    裴晨岚憎恶的踢打被绑在椅子上的‘裴回’,‘裴回’身上伤痕累累,还有被钢管戳出来的圆洞。如果是真的裴回,可能现在已经被折磨死了。


    而裴晨岚现在身为行尸,敏捷度和思考能力都有所退化,没有察觉到‘裴回’的不对劲。她一味埋怨老天、憎恶裴回,还对谢锡生出点怨怼之心。


    要不是初见时,谢锡在她面前露出那副恐怖恶心的模样,她也不会让裴回替代她成为恶鬼新娘。


    裴晨岚到现在也不知道谢锡根本不是与她结阴亲的恶鬼,从头到尾,谢锡想要的只有裴回。她更不知道,谢锡是远高于鬼王的存在。她的所作所为,目前的境遇,全都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谁?!”


    裴晨岚猛然回头,地下室门口有个人影。人影隐于黑暗中,慢慢地踱步下来。裴晨岚以为是谢锡,高兴的迎上去:“你终于来了——”


    桃木锥扎进裴晨岚的胸口,伤口周围‘滋滋’作响,冒出白烟,如同烤架上的死肉。明明灭灭的灯光一闪而过,足够裴晨岚看清人影的脸:“沈瀚钰?”


    沈瀚钰潦倒落魄,抓着桃木锥的手用力到泛白,仇恨令他的表情变得尤为狰狞。


    “裴晨岚,下地狱去吧!”


    裴晨岚咯咯笑着,抬手拧断沈瀚钰的脖子。她随手拔出胸口的桃木锥,冷言道:“废物。”说完,抬脚就要离开。


    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墙壁里、地板上缝隙中渗出白雾,阴冷的白雾笼罩在沈瀚钰死不瞑目的尸身上,融化掉他的血肉、白骨,然后凝结成全新的厉鬼模样。


    地下室常年作为祭祀场地,鬼怪聚集,阴气旺盛,怨气凝聚而常年不散。因此,当有人含怨而亡就会吸取怨气形成新的厉鬼。厉鬼是阴气凝聚成的人形,五官很抽象,嘴巴张大呈呐喊状,它在原地待了半晌,忽然扑到裴晨岚身上撕咬她的肉身。


    裴晨岚疯狂反咬,却对阴气汇聚成的厉鬼毫无办法。厉鬼此时没有理智,只凭借对裴晨岚的恨意而疯狂撕咬她。裴晨岚现在是行尸,不畏惧疼痛,而且保留驭鬼的能力。因此厉鬼只在开始压制她,之后便被她控制的鬼魂纠缠撕咬,很快落于下风。


    如果继续撕咬下去,厉鬼就会被群鬼撕碎,灰飞烟灭。属于沈瀚钰的魂魄再也无法投胎转世,恐就此消散。恰在此时,谢锡出现,反将缠住沈瀚钰的群鬼吞噬。


    裴晨岚见到谢锡,兴奋至极,但她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沈瀚钰凄厉的哀嚎。她的笑脸凝固在脸上,不敢置信的瞪着沈瀚钰,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憎恨自己。因为沈瀚钰的哀嚎而牵动地狱受苦众鬼齐哭,整个地下室不断晃动,地面、墙壁、天花板密密麻麻出现成千上万个人头挣扎、哀嚎。


    地下室俨然成了个小型阿鼻地狱!


    沈瀚钰竟然宁愿下地狱也要将她扯进地狱里!


    阿鼻地狱在此,任她能驭万鬼也逃不出去!裴晨岚疯狂怒骂:“疯子!沈瀚钰,你疯了!你下地狱就再也见不到妻儿,你停下——快停下啊!”


    裴晨岚知道自己会下十八层地狱,可那是有期限的,只要熬完就有机会投胎转世。可是阿鼻地狱不同,那是永无止境的绝望,最终结果是灰飞烟灭。她不要下阿鼻地狱,绝对不要!


    她慌慌张张的跑到‘裴回’身边,挟持他威胁谢锡:“谢锡,你快阻止他,不然我就让裴回陪我一起下地狱!”


    谢锡立于万鬼群中也如置身兰室,优雅从容,淡漠的望着裴晨岚,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伴随着地面变成火红色的岩浆,万鬼为人柱铸成的阿鼻地狱大门缓缓打开,裴晨岚惊恐到失去理智,掐着‘裴回’疯狂咆哮:“我杀了你的新娘!我杀了他,你不救我,我就让裴回跟我下地狱——”


    “别喊了,鬼要陪你下地狱啊?”裴回在外面听着裴晨岚的咆哮,受不了推开门冲她怒吼了句,见到里头的场景惊讶不已。


    裴晨岚疯狂的咆哮被扼死在喉咙里,她目瞪口呆的望着裴回,又看向手里的‘裴回’,阴气侵蚀‘裴回’的伪装露出宅男原型。宅男也是只行尸,不过是只死亡而不自知以至于魂魄滞留出不来的行尸。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谢锡身上,对方目光冰冷带着冷漠和嘲讽,仿佛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蝼蚁自寻死路。竟然……连她的影子也没有,只是蝼蚁。“怎、怎么可能——”为什么裴回那么幸运?!


    地狱大门已开,成千上万只鬼手抓住裴晨岚,猛然撕开,将她大卸八块。然后又抓去企图逃跑的魂魄,无一遗漏,带回地狱。


    裴回担心沈瀚钰也会被带进阿鼻地狱,他看向谢锡。谢锡哪舍得拒绝小新娘的请求,当即用阴气裹住沈瀚钰,让阿鼻地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阿鼻地狱只会抓走任何犯下重大罪孽的邪祟鬼魅,以裴晨岚原本的罪行,罪不至阿鼻地狱。


    可她杀母弑父,逆天重生,尤其是后者,死而复生是最重大的罪,天道不容。


    阿鼻地狱带走裴晨岚和地下室不少冤魂恶鬼,地府下面自有算其功过罪孽,不必谢锡插手。出于承诺和裴回的请求,他带走宅男鬼和沈瀚钰。


    裴回在门口等谢锡,见到他便开口说道:“我在别墅里找到裴晨尧,他还没死,不过情况不太好。”裴晨尧被吃掉一双腿,还被吓疯了。


    他打电话将裴晨尧送往医院,之后再也没管。裴回够仁至义尽了。


    沈瀚钰在谢锡的帮助下逐渐清醒,知道是裴回念旧情帮他:“谢谢。”


    裴回耸肩,没说什么。


    沈瀚钰本来想说他清醒后去找妻儿的亡魂,可是妻儿早已投胎转世,说出来平添难过。他笑了笑,冲两人点点头便去地府报道。


    至于隔壁邻居的宅男鬼,冲着裴回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有段时间失去理智,觊觎血肉而试图闯进裴回的屋子里,不过被贴在门上的灵符阻止。对方不仅有道家灵符,还有恶鬼撑腰,本以为自己死定的宅男鬼没想到居然还会好心助他投胎转世。


    宅男鬼感激涕零,不断道谢。


    裴回懵懵的,他连宅男鬼的存在都还是谢锡提醒才知道。


    谢锡淡声道:“你先回去。”


    宅男鬼:“好的好的。”然后他就拖着青黑色的皮肤和僵硬的身体离开。


    裴回:“他这样不会引发恐慌吗?”


    谢锡:“鬼遮眼,除非走霉运否则看不见。”


    裴回觉得不真实:“裴晨岚居然那么轻易就被解决了?我以为她打不死呢。”感觉从知道裴晨岚原来才是处心积虑想弄死他的人之后,她就变得神秘起来。尤其后来死了一次又复活,还以为会很棘手。


    谢锡:“打不死的蟑螂,轻轻踩一脚就死了。”


    裴晨岚就是四处蹦跶的蟑螂,总有许多肮脏手段摆脱危险。要不是换取几次命格,就是早夭的命,如此不正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么?可是蟑螂本身没有实力,看似麻烦又恶心人,实则踩一脚就死。


    裴回松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们回去吧。”


    往前走了几米,忽然问道:“学姐和腹中小孩往生时有没有恨?”


    谢锡:“枉死哪能没恨?天道公正,即便枉死也让她早日投胎,没受太多苦。投胎转世就是另一个人,记忆全无,怨恨全消。”


    裴回想起沈瀚钰和学姐这一对,仍觉得他们可惜。


    “虽然恶有恶报,可他们还是无辜受累。”


    转念一想,如果不是遇到谢锡,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无辜被害中的一员?命格被夺,死了也不知缘故。


    裴回忽然感叹:“其实谢锡你才是我遇难呈祥的吉星吧。”


    闻言,谢锡笑道:“不是。你才是我的吉星。”


    第23章 嫁给恶鬼


    高家。


    裴回四肢摊开, 太过无聊, 扭头问:“现在几点?”


    谢锡:“十点。”


    裴回:“不如去玩?你去过酒吧吗?我带你去, 很有意思——”


    谢锡微笑着拎起裴回的衣领, :“深夜外宿不归, 造反吗?”


    裴回嘟囔:“玩玩而已。”


    “不准,回家早睡。你这身体太差,还敢喝酒熬夜玩乐?”


    裴回踮起脚尖, 附在谢锡耳边耳语几句,笑容俊逸, 眼里带了点惑人的味道。谢锡心神一动, 喉结上下滚动,感到有些口渴。眯起眼盯着毫不怯场的裴回,对方主动起来真是要命啊。


    “下不为例。”……


    谢锡从车上下来, 等着裴回锁好车再出来,二人并肩谈笑低语走进电梯。打开门, 高家长辈端坐客厅, 见到两人重重哼了声。


    高大舅:“年轻人,没点定性。”显然是认定两人一夜不归是出去外面浪, 这才在家里住没两天就收不住,平日里该厮混成什么样儿了?


    高二舅倒没那么迂腐,夫夫俩多独处也是感情好的证明。因此他反过来劝高大舅放宽心,不过要是知道自己前两天一个劲儿阻止谢锡和裴回同房, 然而谢锡背着他爬窗恐怕现如今就不是通情达理的那个了。


    老爷子正巧从楼上下来, 见到两人便道:“准备好了?现在出发到白马寺。”


    裴回很信任谢锡, 但临近白马寺他还是感到紧张:“你真的不怕?里面有位高僧,还有满天神佛,你不会受影响?”


    谢锡淡笑:“鬼能够被超度,也能成佛。何况我成为恶鬼时,佛教还未传入中原。”


    高老爷子从前面那辆车下来,站在寺庙门口等裴回和谢锡。两人也从车里下来,进入佛寺中,谢锡脸色如常并不受影响。裴回这才信了他的话,心里总算放松不少。


    小沙弥引几人到后面僻静的厢房,先让高老爷子等人在外面等,他进入厢房听高僧嘱咐。过不久又出来,合掌念了句佛号便说道:“长老说,施主您可以回去了。您所忧心的事,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


    老爷子忧虑的问:“那怎么办?”


    小沙弥续道:“长老说,吉人自有天相。”


    老爷子眼睛一亮,心中最担忧的事有了保障,至于见不见高僧倒是不重要。他道了声谢,便要去前面添香油钱。反而是小沙弥喊住裴回和谢锡二人,让他们先留在原地等待。


    裴回目送老爷子离开,然后被小沙弥请进屋中,谢锡则被请入另一间房间里。裴回在房间里见到仙风道骨的邹道蘅,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要开门,却陡然发现怎么也够不到门。试了几次也无法离开,他干脆转身面对邹道蘅冷脸问:“你想干嘛?”


    邹道蘅:“救你。”


    裴回断然拒绝:“不需要。”


    邹道蘅皱眉:“人鬼殊途。”


    裴回:“我不在乎。”


    邹道蘅厉声道:“你是被鬼迷!鬼话连篇,不可尽信。何况那是只千年恶鬼,不知骗了多少个跟你一样的人!他从地狱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新娘,你只是恰好被选中。不是你,也有其他人。不要再执迷不悟!”


    裴回蹙眉,浑身散发着不悦的冷气:“所以?当初你们说服我跟恶鬼结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现在是有了底气敢得罪恶鬼了?”


    邹道蘅表情没有变化,显然没被这句话戳中痛脚。


    裴回:“我现在很清醒,不需要外人来提醒我该怎么做。如同当初我跟恶鬼结阴亲不是因为你们说服我,而是我自己同意。邹老先生,您是世外高人,德高望重,但也别仗着身份干预我的生活。”


    邹道蘅苦劝:“恶鬼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欺骗。他们满嘴谎言,不可以相信。”


    “我没有全都相信,但谢锡他也没有骗过我。”


    裴回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恶鬼首字为恶,早早就存了提防之心。那恶鬼成亲当晚就把他办了,不带半点迟疑,想也知道根本不是个温文尔雅好说话的性格。再后来数次出手,直接用阴气融化厉鬼,手段凶残,毫不手软。


    可想而知,谢锡不是良善好鬼。


    虽然大多数时候谢锡那副温润如玉的好皮相迷惑了裴回,但他也清楚谢锡从不骗他。宁愿不回答也不会对他撒谎,最恶劣的做法也不过是绕着弯、不明着说,让裴回自己理解。


    裴回警惕的瞪着邹道蘅,警告道:“如果你想利用我伤害谢锡,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邹道蘅苦笑:“天地间的第一只恶鬼,就是倾我全族的力量都不一定能把他赶回地府。”他邀请裴回上榻,桌上正煮着茶。继而语重心长道:“今日过来,只是试探你。全因我邹氏之过,连累你被恶鬼纠缠。这是你和邹氏的因果,我愧疚难当,如果你想摆脱恶鬼纠缠,老夫拼死也会助你。”


    裴回不太相信:“道士跟恶鬼水火不容,你们认定人鬼殊途,您变脸太快。说实话,我不信您。”


    邹道蘅:“善恶不二,因缘而生,空性平等。阴间、阳间各有规矩,只要不破坏规矩,我们不会管。当初怕的是恶鬼没有束缚,为祸阳间。如今看来,谢锡自有分寸。”


    毕竟是天地间的第一只恶鬼,为人时身居高位,懂得如何运用手中的权利,按行自抑。身为恶鬼,也能度己以绳,而不会滥用权力。


    裴回撇开脸,暗地里‘嗤’了声,强制要求阴阳世家邹氏一族替恶鬼办婚礼还叫不滥用权力?分明是滥用权力到了极致。


    这厢喝茶聊天,气氛祥和。另一厢气氛也不差,谢锡与白马寺高僧同座榻上,执棋相对。


    谢锡一面下棋,一面心神落在隔壁厢房,听到裴回和邹道蘅的对话,越来越愉悦。原本就是温和的模样,只是底下藏着惊涛骇浪般的不悦,叫人心惊胆战。这会儿,春暖花开,心情和这温和皮相相得益彰,愈发温文尔雅,似个无害的读书人。


    轻松地落下最后一子,谢锡抬头,嘴角挂笑:“承让。”


    高僧阖目拨弄佛珠长叹一声佛号,谢锡下榻离开厢房。独留高僧一人望着棋局长舒口气,要是隔壁厢房的施主答错一句,惹怒恶鬼,怕是要麻烦。


    幸好,否则寺中香客岂不遭殃?


    “阿弥陀佛,幸哉善哉。”


    裴回这边正跟邹道蘅扯皮,忽然门从外面打开,抬头望过去。谢锡逆光而站,长衣落地,飘逸从容。


    “娘子,回家了。”


    邹道蘅在裴回离开的时候送了他一块巴掌大的玉盘,可拆分为两条墨色和白色的鱼。这是道家阴阳双鱼图的样式,很是珍贵。他说:“如有所求,可来邹家老宅。”


    裴回收下玉盘:“谢谢。”


    两人和高老爷子会合,在岔路口的时候分开,各回各家。裴回一边开车看路一边问:“你见到白马寺的高僧了吗?”


    谢锡:“见过。下了盘棋。”


    裴回应了声,再次问道:“当初你说要娶新娘,是随口而出为难邹氏的话,还是寂寞想娶妻了?”


    谢锡没回答,侧着身子望裴回,眼里盛满他的身影,还有揶揄的笑意。


    裴回故作不在意:“不说算了。”


    谢锡还就当真没说,裴回见状,心里有些异样但觉得如果问出来未免过于斤斤计较。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再问,久而久之,倒是忘记这事儿。直到共同生活十余年,仍是恩爱无比,谢锡才告诉他答案。


    恶鬼的新娘子,没有别人,只有裴回……


    接下来的日子里,相比起前半年的惊心动魄反而显得较为平静。遇到不少鬼怪,但只要裴回喊声谢锡,他就会出现保护他。因此无惊无险的度过22岁生日,大劫过去,人生开始转顺,股份转接成为裴氏最大股东,同时也是裴氏最为年轻的总裁。而此前经手的项目开发成功,与华颂共同合作,一经推出获得巨大反响,成为他巩固公司内部地位的最有力证明。


    裴回那段时间变得很忙,忽略了谢锡。而谢锡没有表现出不满,仍和平时一样,为他做饭,陪同他一起回家,其余时候忙着自己那些高雅又无聊的爱好,顺道和老太太比厨艺、和高老爷子切磋棋艺,再跟高大舅一起鉴赏古董。


    久而久之,谢锡差点快取代裴回的地位成为高家最受欢迎的家人。不过裴回哪怕再忙都一定会回家,绝不会在外过夜。


    他们相互扶持着,以这种模式低调又恩爱的走过八年。直到裴回三十岁这年,他开始将高华晋升为副总,并将大半公司事务扔给他。自己请了个长假跟谢锡出去度蜜月,到处玩了一圈最后回到邹氏老宅。


    他们当初就在邹氏老宅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彼此有了交集。


    裴回感慨不已,谢锡却问他:“要不要再成一次亲?”


    裴回懵住:“什么?”


    谢锡微笑:“第一次时,你不情不愿,心里更多是恐慌,对于未来、恶鬼和生死的恐惧,没有体会到成亲时的快乐。所以,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


    裴回意动,但犹豫:“不太好吧,毕竟是人家的宅子。”而且身为恶鬼在阴阳师家里举行阴亲,还要任性的举行第二次,真的不担心人家追杀你吗?


    谢锡笑容加深:“娘子忘了,为夫是恶鬼。恶鬼不讲道理,没有人性的。”


    所以,再成一次亲,即使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恶鬼本来就是不讲道理,从心而为啊。


    邹氏族人果如谢锡所说,根本不敢反对。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地就为了镇压谢锡这只恶鬼——不,准确来说是为了能够在恶鬼来到阳间时通过交流和满足恶鬼要求,以此打消他对阳间无辜者的屠戮欲望。更何况,邹氏族人对于牺牲自己成为恶鬼新娘的裴回是既感激又佩服,不过是再举行一次阴亲而已,能把他们赶跑就行。


    十五月圆,子时,阴气最盛之时。万籁俱寂,依附草木的死灵出来游荡,缀在迎亲队伍后面欢呼雀跃。画面看似热闹,实则无声,实在诡异恐怖。


    红白二色淹没老宅,烛光熠熠,新婚夫妻含情脉脉,对望许久。裴回已不是第一次,却在此刻仍感到紧张,在谢锡温柔的目光下也仍觉得脸红心跳。谢锡轻笑,撩起长袍起身倒了两杯酒:“小糖罐儿,共饮合卺酒。”


    裴回接过酒,抬眸道:“这酒是不是有问题?当初我一杯就倒。”


    谢锡:“烈酒而已。”他嘴角含笑,皮相是愈发迷人。裴回与谢锡相处越久就越知道温柔皮相下还有道邪气,温润与邪气相互交融,如醇酒越来越香,时常迷得裴回晕头转向。


    此时,谢锡低头就着裴回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俯身上来哺入裴回口中。来回数次,便是这样以让人脸红心跳的缠绵方式喝完合卺酒。


    春宵当珍惜,饮完合卺酒,谢锡拉下床帐,只余下两支龙凤烛。光影投到帷帐上,两道身影亲密无间,缠绵不休。


    雨意云情,鱼水之欢,共赴巫山。


    第24章 番外·恶鬼的新娘


    亡灵要到地府投胎就会经过黄泉路、走奈何桥, 奈何桥下是忘川河, 忘川河血水翻滚, 里头无数冤魂日夜嚎哭。忘川尽头是块平地, 铺满红色妖冶的花朵, 花朵尽头又有一幢古香古色的老宅。途径黄泉路的亡魂都忍不住要好奇一二,若是碰到阴差脾气好还会解答,若是恰好阴差心情差只会招来一顿骂。


    高明淑运气好, 遇到个脾气好的阴差,一路笑脸迎人, 有问必答。她却不知是因自己生前常做善事, 本身积累不少功德,高家人也都是良善,祖辈做过不少善事。再加上她的儿子裴回是个天赦入命的吉星命格, 鬼差自然要好好伺候。


    高明淑明眸善睐,面色有些苍白, 是因生前受病痛折磨而亡。她愁眉苦脸, 心中放心不下阳世许多东西,尤其是还小的儿子。裴回出生时, 她就请白马寺高僧来看过命,命是好命,可惜命中有劫难。还是个大劫难,生死攸关。


    她心里急, 瞧见忘川河尽头那幢老宅, 好奇之下随口一问:“那么大一栋老宅, 该不会住的是阎王爷?”


    那鬼差说道:“比阎王爷还精贵的人物。”


    高明淑心里有了成算,小时听闻老年人提到过,家里小孩有大劫难度不过去就会拜城隍爷、陆判等恶鬼为义父,请他们保护自家小孩平安长大。她这会儿正寻思着能否替裴回请个义父回去,也好护着度过大劫。


    正好前头有鬼魂要逃跑,结果不小心把好几只鬼魂撞进忘川河中,引来大乱。看守她的鬼差跑去帮忙,她趁机会穿过大片红色妖冶的花田,飘了不知多久才到古宅门口。她不知道从没有鬼魂能到得了古宅,通常是在穿过花田时就已经被阴气吞噬。


    这会儿是赶巧,古宅主人心情好,没大开杀戒。大概也可说是缘分,要是高明淑被阴气吞噬,大概也就没有后头的人鬼姻缘。


    古宅大门是黑漆大铜,看上去十分厚重,充满底蕴。高明淑瞧了眼,恍惚觉得自己是穿越时空到了哪个朝代的王侯府前门口。用力推开大门,‘吱呀’一声,里面是正常的大宅子,没有高明淑以为的黑暗阴森,反而布置得格外雅致。


    可以想见古宅的主人是个高雅之人,对此,高明淑更为好奇这是何人。竟然能在地府忘川河旁建下一套偌大古宅,如此闲情雅致,想来地位不低。


    高明淑往里头走,过了几个厅,来到最为幽静的庭子里。庭子里种了松柏和雪青毛菊,左侧有个凉亭,亭子里的石桌上还摆着没下完的棋局和冒着热气的茶。她再往里头走,听到些声响,绕过一丛开得灿烂的茶花,花丛后面的仙人便露了出来,无所藏匿。


    高明淑可说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光风霁月的男人,看见他就想起风花雪月,过于风雅。他正拿着剪刀剪盆里开出来的花枝,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眼神波澜不动,冷得让人害怕。


    “您好。”高明淑心惊,心里产生了点畏怯,但思及儿子还是留了下来。在眼前捉摸不清的男人面前提出‘拜干爹’的要求。


    谢锡笑了声:“我是恶鬼。”


    高明淑愣住,但更快想到以恶鬼之身还能住在忘川河边受人忌惮,说明能力更强。因此她坚持己见,还是请求能够让儿子拜恶鬼为‘干爹’。


    谢锡倒觉得好笑,问了裴回的生辰八字,算了算发现竟然还是天赦入命的吉星命格。百年难遇,却有大劫难,生死难辨。他觉得有趣,便道:“自古以来没有拜恶鬼为干爹的道理,不过倒是有恶鬼娶新娘的典故。你要是真想护你儿子,不如送他当我新娘。”


    高明淑自然不愿,谈不拢的情况下被送走。她被鬼差找到,关押进地府中,又因七月七鬼门开之际去了趟阳间,发现章婼华和裴晨岚换命的秘密,尤其是裴晨岚还觊觎上裴回的好命。回去后的高明淑想了许久,还是找到机会回到老宅,同意谢锡的要求。


    “我把裴回托付给您,你要保证他活着。如果哪天您反悔不娶,请务必放过他。”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高明淑三番两次闯他这古宅,不惜被关押进地府错过投胎好时机,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尚在阳间的孩子。本来人死如灯灭,但也有不少人舍不得阳间至亲。谢锡虽活了上千年,早见过不少类似事例,但还是有所动容,便应下了。


    应下高明淑的请求,恶鬼有了第一位新娘。可惜新娘未成年,还是个小少年。谢锡抽空去看了那小少年一眼,倒觉得伶俐聪明,就是有些娇气。起初没太在意,只是每年都看顾个几眼,一来二去,逐渐上心,暗地里就认了是他的小新娘。


    恶鬼真不是个好东西。


    谢锡是认这句话的,无论生前死后,总有人称他是君子,光明磊落,没有黑暗。实际上他不认自己是君子,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舒心快意罢了。温润如玉是性格如此,没必要改,却不代表他行事手段如是温和。


    否则,手段温和的人怎么能成为第一只恶鬼?


    裴回21岁出大事,遇到劫难,还被另一只不知名的恶鬼抢走当新娘。那只恶鬼不知道娶了多少个人类当新娘子,腻了便都当成粮食吃掉,一个肮脏东西也敢来觊觎他的新娘子?谢锡直接把那只恶鬼吞噬,而且裴回还有几个月就满22岁。


    阳间律法,满22岁就能结婚。谢锡就琢磨着,差几个月也是没差,要算成阳历也是过了22岁。于是他干脆从地府出来,一出来,阳间的落脚地儿就是邹氏老宅。他就威胁着,让邹氏老宅给他举办场阴婚。


    新娘子得是从外头来的,第一个踩进邹氏老宅的人。


    回过头去,又亲自提个灯笼把慌不择路的裴回领进邹氏老宅门口,把裴回迷得三魂五道,晕晕乎乎跟着去。到了地方晕过去,醒来什么也记不得。所谓鬼迷人,便是如此。


    顺利成亲,抱得小新娘子在怀,谢锡悠闲又丰富的日常生活新添一项:与妻相守,凤凰于飞。俗称,秀恩爱。


    谢锡把裴回当成小妻子来宠爱着,到老了也陪他一块儿老。等裴回老得走不动路,闹着要出去看风景,他还要迈着老腿背起来到外头走两圈。


    裴回走的时候是秋天,秋高气爽,外头的银叶子挂满树梢,满满当当,有种别样的热闹气氛。街道上倒是没人了,深秋一到,风一刮到脸上也是冷得生疼。裴回知道自己大限要到了,谢锡也知道。所以裴回说他要出去走走,谢锡就纵着他。


    拿了围巾围在裴回脖子上,打理得整洁帅气。裴回笑眯眯的问:“好看吗?”


    谢锡温柔的说:“小糖罐儿是最好看的。”


    他背起裴回到街道上走,边走边回应着背上裴回的话。裴回语气挺活泼,显得很有精神。只是更像回光返照,他问道:“你是恶鬼,怎么也陪着我老啦?”


    谢锡:“因为要陪你白头偕老。”


    裴回:“我死后,会不会变年轻?要是灵魂也是丑的、老的,我就不开心了。”


    谢锡笑着说道:“会变年轻的。”


    “要是变不回来,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你是我永远的小新娘子。”即使老了,头发花白,步入死亡,裴回永远都是谢锡的小新娘子,是恶鬼捧在怀里珍之重之的新娘子。


    裴回声音越来越低:“那说好了,你得等我。我要是走了,就也变成恶鬼,不去投胎,陪在你身边。我还记得你描述过你家,我挺感兴趣,哪天……就去住下来…………”


    渐渐的,没了声息。谢锡改为抱着裴回,陪他走完这条街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回到了地府老宅,抱着裴回的尸身失踪,没人找得到他们。好在裴回早把后事处理完毕,也仅仅是某些亲友思念他们,想起时叹一声,该生活还是要生活。


    至于高华,他早就怀疑过谢锡的身份,后来裴回坦诚。他见二人恩爱十多年,也没说人鬼殊途的话,而是一如既往的祝福他们。听闻二人失踪,恍惚一瞬,更多是放心。既然都是鬼,死后更能相守,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罢了。


    没甚难过,只是有些惆怅罢了……


    番外2·续缘


    沈瀚钰以为自己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忘尽前尘后事。可是在前往奈何桥的路上遭遇动乱,鬼魂四下逃窜,他不慎被撞落忘川河卷入黑洞中。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六岁小男孩身体里,陌生的父母和医生护士匆忙赶来嘘寒问暖。


    兵荒马乱的一个上午好不容易过去,沈瀚钰终于了解事情原委,这个六岁小男孩也叫沈瀚钰,原先是个自闭症患儿。性格孤僻,不爱理人,昨天趁着门没关突然离开,独自一人走出小区来到大马路上。在大马路上见到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闯过马路中央,一辆小汽车飞驰而来。


    沈瀚钰不知为何,突然跑上前推开小姑娘,自己则是撞到头晕倒。再次醒来时,便是另一个沈瀚钰。


    对于灵魂附身在一个六岁小男孩身上的事,沈瀚钰接受得很快,但不愿意接受。因为他还有前世记忆,那些痛苦、悔恨以及无法弥补的遗憾还影响着他。


    沈瀚钰的父母感到担忧,小儿子本来就孤僻,醒过来后似乎变得更为阴郁。医生说是受到惊吓,只能慢慢开解,不能急。夫妻二人关上病房门,对视一眼,满脸无奈。


    夜里的沈瀚钰发了个梦,梦里有个年轻男人告诉他,因地府突发暴乱出现意外导致他在没有喝孟婆汤的情况下就投胎。现在这个自闭患儿其实就是沈瀚钰的来世,如果他喝过孟婆汤就不会记得前世,而小沈瀚钰的自闭症会在他的到来逐渐康复。


    意外已经造成,没办法弥补。但随着沈瀚钰长大,关于前世的记忆就会逐渐消失。所以,沈瀚钰只能等。


    沈瀚钰听完后,不太关心自己,而是问他妻儿的下落。年轻男人摇头道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他不会参与生人的命运轨迹。不过他在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如有缘分,总会相遇。”


    沈瀚钰醒过来,满头大汗,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门口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病房门口。他这一世的父母开门走进来,小心又讨好的说道:“小钰,你之前救下的小妹妹来见你,开不开心?”


    沈瀚钰面无表情,提不起精神去应付。他既渴望赶紧长大忘记前世,又害怕真的不记得女友。忽然,有个小身影扑到病床边,抓住他的手说道:“哥哥,我叫郁菡。”


    郁菡?他前世的女友就叫郁菡。沈瀚钰眨了眨眼,身体微微颤抖,慢慢侧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子。既恐惧又期待——直到看见小女孩的脸,同前世女友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他跟郁菡好的时候,同居半年。郁菡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后搬过来,里面有份她从小到大拍摄的照片。他记得,四岁左右的郁菡跟眼前的‘郁菡’长相一样。


    那天下午,阳光阳光和煦。医院里的某间病房,一个自闭症男孩突然抱着年龄相差不多的女孩哭得不能自已。


    双方家长好阵兵荒马乱,但也由此展开长达几十年的友谊,最后发展为亲家关系。


    这一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校服婚纱,白头偕老。


    第25章 嫁给师弟(1)


    惊蛰三月, (春chun)雷阵阵万物生,百虫惊而出走。桃始华, 仓庚鸣, 鹰化为鸩, 正是(春chun)耕开始的时节。微风拂过田边不知名的树, 嫩绿的叶子哗啦啦响,温柔清新,引人瞩目。然而远处官道上一骑绝尘的两个人却无心观赏沿途(春chun)景, 他们无一不是眉头紧锁,满面风尘。


    马蹄扬起的灰尘飞溅到开得格外艳丽的桃花花瓣上,(春chun)风中,花瓣在枝头轻轻颤动, 倏地飘落,往前飞了一阵又被卷入马蹄下碾成(春chun)泥。可以想见,匆忙赶路之人并无惜花之心。


    观此二人蓝白二色形似道袍的服饰, 应该是昆仑玉虚剑派弟子。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是昆仑玉虚剑派弟子, 其中隐隐领先跑在前头, 模样俊秀的年轻男人正是玉虚剑派大师兄裴回。二人此行最终地点是顺天府,目的只为救人。


    救人一事, 刻不容缓。从听到谢师弟出事的消息后,裴回立刻向师父和各位师叔请命下山, (日ri)夜兼程赶往顺天府。终于在(日ri)暮时分,城门将闭时进入顺天府, 没有在客栈落脚而是直奔逍遥府。


    偌大的逍遥府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停在门前,裴回自马上翻(身shēn)下来,快步跨上台阶。(身shēn)后小师弟王随碧追上来“大师兄,等等我。”


    他此刻心里正是奇怪的时候,平时常听门里其他师兄、师姐说道大师兄与谢师兄不和,感(情qg)生疏客(套tào),怎么听闻谢师兄出事,大师兄反而十分着急的模样火急火燎,紧赶慢赶,把十来天的路程硬是缩减成四五天,就是家人也不见得这么(热rè)络。


    裴回脚下不停,边走边道“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在山顶时学的轻功正好可用上,你要实在跟不上便用轻功。”


    话说到这个地步,王随碧只好闭嘴紧跟裴回(身shēn)后。二人很快步上十二级台阶来到玄色大门,大门紧闭,门口无人,静谧得不似个江湖大派。王随碧在山上的时候听闻谢师兄自创逍遥府,平(日ri)里门庭若市,府中遍揽天下能人。


    这会儿不说外头空无一人,便道门里头也听不见半点声音。王随碧敲了敲门,没人来应,扭头就问裴回“大师兄,怎么办”


    裴回表(情qg)平静,气度沉稳,抬起一掌直接轰开大门,抬腿跨进去。刚入门庭,脚下地砖、四周环境倏然一变,由亭台楼阁变成荒芜黄沙,无边无际,没有方向。


    王随碧脸色一变“奇门遁甲”听闻谢师兄武学天分极高,至今没能成为传奇武学宗师只因他(爱ài)极旁门左道。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随(性xg)而起,随心而学。偏偏是个天纵奇才,学什么都能一点即通。


    裴回脚步未停,将手中剑末端塞进王随碧手中,不迟不疾说道“跟在我(身shēn)后。”说完便朝前走,脚步看似平常,实则每一步都走在破阵关键点。眼前景物每走一步则变幻无穷,从漫天黄沙到狂风席卷,自狂风至滔天浪潮,险象环生,波澜迭起。


    巨大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往前猛扑,王随碧惊慌之下拔剑抵御,使出玉虚剑法第三式,剑光冲天,眨眼被压制。王随碧听到头顶上传来裴回冷淡的呵斥“慌什么不过是个小阵法。”


    王随碧讪讪收回剑,挠着头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心下却咋舌不已,对大师兄来说不过是个小阵法,对他来说就如同龙潭虎(穴xué)、刀山剑树,处处危机。要不是大师兄,他可能就困在里面半步也不敢走。


    “大师兄,你也学过奇门遁甲术”


    裴回眼中闪过摸追思,半晌后才低声道“你谢师兄教过我。”


    王随碧“大师兄你说什么”


    “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追忆的过去。裴回走过前头那小阵法是因几年前被困在里头,当时他要找师弟谢锡比武。谢锡正好沉迷于奇门遁甲之术,不想比武,于是设下小阵法将他困在阵中。


    师弟说若是要找他比试,那就先从阵法中出来。可他对奇门遁甲不熟悉,根本走不出来,那年没能成功比试。回去后,裴回花了点时间钻研奇门遁甲,不过也只是懂些皮毛而已。等他终于能破了阵法,谢锡却对五行八卦起了兴趣,跑去崂山钻研这些。


    即便如此,谢锡剑术仍是比他厉害。


    裴回抿着唇,神色坚毅严肃。从十七岁那年首败谢锡手中,他就将谢师弟视为此生巅峰,只盼有朝一(日ri)能打败谢师弟,继承昆仑玉虚一脉。


    所以,在未能打赢谢师弟,证明他剑术比师弟的逍遥剑法高超之前,谢师弟绝不能死


    裴回坚定的信念贯穿他的人生,到老也没能改变这宏大志愿,以至于成为现如今是师弟以后便是夫君的谢锡的(日ri)常苦恼之一。


    两人穿过前面的门庭,跨过雕花长廊,从演武场过垂花门来到后院大厅。厅门口满满当当都是人,齐刷刷瞪着进来的裴回、王随碧二人,脸上全是不欢迎和厌恶,还有几个不屑遮掩杀意。前面没见半个人影,原来是全都聚在这里候着他们。


    有个大汉走出来,粗声粗气道“来者何人”或许是个直肠子,平常没有文绉绉讲话,这会儿难得憋出四个字儿的,倒显得格外别扭。


    王随碧噗嗤一声偷笑,反观裴回,仍是面无表(情qg)的模样,气度倒是从容不迫。裴回道“昆仑玉虚剑派大弟子,裴回。”


    江湖中人都知道逍遥府府主谢锡是昆仑玉虚剑派弟子,虽然玉虚剑派向来低调不求名声,尤其是这玉虚剑派大弟子,多年来未曾听闻过其声名。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怪只怪这谢锡过于惹眼,天纵奇才虽少但也不是没有,但哪有人像他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完剑法又跑去学什么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偏偏每样都精通。


    年纪轻轻就能自创一(套tào)精妙剑法,成立逍遥府,一呼百应而天下闻名。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这种人生来有无数朋友,敌人自然也更多。出事后,便有不下十波人来试探。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落井下石者不再少数。


    即便眼前这人当真是谢锡同门,难保他也是个落井下石的。


    没人回应,裴回皱眉,想着要不干脆强闯进去好了。挨个解释实在麻烦,等见到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再说。思及此,脚下一动,向前一步。


    前面人群自动分开,有个妙龄女郎走出来,(娇jiāo)声喊道“可是谢大哥的师兄,昆仑玉虚剑派大弟子,裴回”


    裴回应了声。


    女郎覆着面纱,一双秋水明眸露在外头,警惕地打量着裴回。不过一刻便笑语盈盈“谢大哥要见你,他说要是来的人是你,那就不必防着。请进来吧,裴少侠。”


    刚才喊话的大汉问道“苗姑娘,谢府主没事吧”


    苗英瞪了眼大汉,她本就心(情qg)不好,再听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更为不悦。“看着别让人浑水摸鱼闯进来就行,要是没事儿,自然会出来通知大家。行了,别问我裴少侠,这边请。”


    裴回往前走,王随碧跟在后头但被拦下。裴回说道“他是我小师弟。”


    苗英犹豫着“抱歉,谢大哥只要求您一人去见他。”


    裴回头也没回吩咐“随碧你留下。”


    王随碧“哦。”可惜没能见到谢师兄。


    苗英引着裴回往前走,一边聊天一边试探,多是问及谢锡在玉虚山时的光景。言谈之间,内容有些私密。裴回淡淡扫了眼苗英,一眼便知又是个看中谢师弟的姑娘。他倒是习惯并感到淡定,谢师弟不仅人聪明,(性xg)格温润,人缘极好,同时红颜知己无数。


    苗英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打听谢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经过抄手游廊,瞧见个大花园,园子里奇珍异草颇多。耳朵灵一点还能听见水声潺潺,裴回略为诧异“园中有地下河”


    苗英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待走过假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人工山泉才笑道“是有地下水没错。建造逍遥府的时候就引进地下水和温泉,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是项大工程。”她提高音调,面露骄傲之色“逍遥府地基图是谢大哥亲手绘制,连同地下水也是他想了法子引进来的。”


    裴回眉头微微皱起,对谢锡不专心武学一道却跑去钻研旁门左道而感到可惜,还有不敢苟同。因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前面苗英推开门而跟着跨步进去,随后便听到有点熟悉的轻笑声。


    “师兄做什么愁眉苦脸的说出来让师弟听听,也好替您解愁。”


    裴回抬头,正对板壁前坐在红木躺椅上的谢锡。谢锡皮相极为好看,俊美清雅,霞姿月韵,难得的是仪态和风度也衬得上好皮相。温润如玉,俨然是个世家公子,浑不似个粗鄙的江湖中人。


    他自小就跟其他人不同,脾气好却有原则,特立独行又不会出格到让人难以忍受。一言一行都能引来瞩目,天生就拥有领袖能力般,让人心甘(情qg)愿的跟随。天赋出众,明明可以走上武道正途,偏偏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


    裴回心绪起伏,面上还是一本正经,没有表(情qg)的注视着谢锡。


    谢锡唇角挂着温润如(春chun)风的笑,脸色苍白如纸暴露他此刻不太好的(身shēn)体状况。合(身shēn)的月白色儒袍替他增添了份书生意气,而将苍白病弱尽化为流风馀韵。背后的板壁上挂着幅千里江山图,本该是(热rè)闹的,却不知为何显得寂寥空旷。


    原本该置放太师椅、八仙桌的地方只放了张红木躺椅,空空旷旷、不伦不类。但不知是否因为躺在椅子上的人是谢锡无论多么放浪形骸都合理的谢锡,倒让裴回觉得或许就该这样置放。


    谢锡笑意吟吟“师兄今年来早,也来晚了。”他这个师兄(性xg)格冷淡木讷,眼中只有剑道。在山上时便不(爱ài)同人亲近,更不愿搭理他,每年六月份下山,天南地北找他也是为了比试。


    今年才三月份就下山,难道是听到他行将就木于是想趁他未死前再比试一场可惜晚了几(日ri),要是七(日ri)前,他还有力气跟人比斗一场。现在别看他言笑晏晏,处之泰然,实则病痛已经摧毁他的(身shēn)体,现下正在(身shēn)体里疯狂闹腾。


    若是常人遇到相同遭遇,即便七尺大汉也会因受不住疼痛而自残、自杀。唯独谢锡,跟没事人一样,还能笑着聊天。


    裴回眉头又皱起“未迟,不早。”意思,适逢其时,恰到好处。


    闻言,谢锡眼里闪过道暗光,望着裴回忽而加深笑容“或许吧。”他挥手让(身shēn)边人离开,包括苗英。这小姑娘起初不愿,但见另一个清灵漂亮的女医师也走了才不甘愿的离开。


    女医师临走时对裴回说道“桌上放了碗药,还有些余(热rè)。劳烦裴少侠劝府主喝下。”


    裴回实则不解她为何要让自己劝谢锡,也不知喝个药为何还要劝。他与谢锡除了薄弱的同门(情qg)谊,剩下的,只是觉得如果谢锡死了他就还得再找个天下第一来打败,多麻烦啊。不过想来,劝谢锡喝药应该不是件难事。


    于是裴回点头答应“好。”


    女医师福(身shēn)“多谢裴少侠。”


    大厅里头所有人都走光后,裴回懒得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在门中听闻你危在旦夕还昏迷不醒虽然你现在醒着,但一见就知道病得不轻。我向师父和师伯们请命下山,从他们那儿搜刮来不少灵丹妙药。你瞧瞧能不能用。”


    说罢,当真卸下背后一直背着的布袋,里面装满瓶瓶罐罐。要不是裴回武功高一直护着,恐怕这(日ri)夜兼程早把这些药瓶子磕碎。


    早在房中只剩下两人时,谢锡的笑意便淡了下去,态度微不可察的转冷。对此,裴回没有发现。清楚师兄(性xg)子木讷的谢锡也懒得伪装(热rè)络,只是没料到裴回会扛着一大袋子灵丹妙药下山,从昆仑玉虚扛到顺天逍遥府。


    谢锡瞪着面无表(情qg)的裴回,以拳抵唇笑了出来。(胸xiong)膛好阵颤动,眼睛笑得弯弯的,里面的愉悦即将溢出眼眶。足以见得他是真的很开心,然而裴回不解他行将就木还能开心的原因,好在想想谢师弟平时为人狂放不羁又异于常人也就理解了。


    “别笑太久,担心笑死。”裴回可不是诅咒,以前就见过山下有人被自己突然放出的响(屁i)笑死的。“你快挑挑,有没有能治病的”


    谢锡懂些药理医学,也是近段时间才着手钻研,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裴回扛过来的这堆东西并无能解他(身shēn)上蛊毒。世上能够解他(身shēn)上蛊毒的是人,一个居住在世外桃源,只存在于传说的族人。可惜二十年前,全族覆灭于一场大火中。


    谢锡唇角笑容在这一刻藏进真(情qg)实意的温柔,他轻声细语,如(春chun)(日ri)轻风黄鹂微鸣,唯恐吓坏眼前人一般的温柔“师兄下山就为了救我”


    裴回瞟他一眼,理所当然“自然。”


    谢锡“为何”


    裴回沉吟片刻,回答“因为你是谢锡”


    谢锡是天下第一,只要打败他就能继承师门,成为昆仑玉虚派的掌门人。这是师门的规矩。终生以成为掌门人为奋斗目标的裴回自然要先救回裴回再打败他,不然他要再去找个天下第一多累。更何况,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容易诞生。


    天下人如沧海粟米,谁也不可能真正服从认可他人。要是天底下再也没能出来个天下第一,裴回就一辈子也当不上掌门,多惨


    再者,打了那么多次也算熟悉。熟人相斗,(性xg)命有保障。打不过明年再打,总有能成功的一年。相反,要是换成不熟悉的人,在刀剑不长眼的(情qg)况下把他砍死就太不幸了。


    多番思量考虑,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裴回得出谢锡还是得活着、而且必须得活着的结论。他颔首,表(情qg)坚毅坚定,肯定自己的想法。


    但落在谢锡眼里就变成一定会救他、一定要他活下来的意思,原因只有一个,他是谢锡。不是天下第一,不是江湖传说中的天纵奇才,更不是逍遥府一呼百应的府主,只因他是谢锡。


    谢锡低笑,原本已熄灭的笑意又被点燃。明明他死了对师兄才是最有利的,为什么要救他他开始重新审视以前从未放在眼里的大师兄,想要寻找到让他开心的、有意思的地方。


    山中学艺的八年里,裴回在谢锡眼里仅是玉虚剑派大师兄的符号。后来裴回在他手中落败,每年天南地北都会找到他比斗剑法,谢锡是有些不耐烦的。他对武道不是太(热rè)衷,确切来说,是对所有人事物都不太(热rè)衷。


    或许初学的时候尚有两分(热rè)(情qg),时间一久,技艺纯熟就再也没有兴趣。


    谢锡懒散的躺在椅子上,抬起手拨弄着面前的瓷瓶“没有用。”


    裴回“你确定不如让刚才出去的医师进来看看,这些东西全是师父和师伯们的珍藏,不应该没用。”


    闻言,谢锡划过洁白瓷瓶的手指一顿,抬头“既然是珍藏,师父和师伯们怎么会给你”


    裴回抬高下巴,“我去拿,他们肯定要给的。”


    虽然面无表(情qg),但莫名能感觉到一丝骄傲。谢锡倒是差点忘记裴回有多受长辈们欢迎,说来倒是奇怪,他在同辈中很受追捧,长辈也看重他。然而相比起来,长辈们更疼(爱ài)裴回,是真把他当成子侄辈那样疼惜。


    如果是他,昆仑各脉的师父、师伯们或许会拿些珍藏出来,但一定不会把压箱底的珍藏给他。谢锡笑容温柔,吐出来的话却格外冰冷“我自己懂医理,而且我中的是蛊毒,无药可解。”


    裴回“蛊毒中原武林没有用蛊门派,我记得门中文献记载过用蛊门派共有三个,西域五毒、黔贵苗蛊、滇南金蚕,你得罪哪个门派”


    谢锡觉得有趣“不知道。”


    裴回“你中的什么蛊”


    谢锡“桃花蛊。”


    裴回眉头紧锁,深思许久“没听过。你先说说是在哪里中蛊哪里近,我们就去哪里找解药。”


    谢锡顿觉没趣,淡声道“三个地方我都去过,也跟他们族长交好。他们也对桃花蛊无计可施。”桃花蛊这名字听起来泛着旖旎的桃红色,只有中了蛊毒的人才知道有多可怕。连善用蛊毒的门派都未曾听过,又哪来的办法解蛊


    “更何况,这三处地方蛊毒众多,稍不注意就会中招。你去了,怕是要折在里头。”


    裴回随意摆手,不太在意。蛊毒对他不起作用,他自然有所倚仗,又不是傻子。“毫无办法”


    谢锡垂眸,面色苍白如纸“没有。”


    裴回背手望着板壁上的千里江山图,心中很是为难。半柱香过后,他回首,眸色复杂“谢师弟,我定会救你。你容我想想。”


    谢锡不抱希望,但承他这份好意“多谢师兄。师兄应该没有落脚处,不如就在逍遥府住下”


    裴回忧思重重“嗯。对了,喝药吧。”


    谢锡望着裴回深思的侧脸,眸色逐渐加深,右手轻叩扶椅数下,顿住,阖上双目假寐。数息之后,裴回扭(身shēn)便见到谢锡的睡脸,顿了一下,将挂在旁侧的披风拿过来盖到他(身shēn)上。然后起(身shēn)离开大厅,厅外众人正等着,见他出来忙问谢锡的(情qg)况。


    裴回只答“他睡着了,没喝药,劝不动。”压根就没劝,“我将在逍遥府住几(日ri),能否安排个房间”


    苗英正要开口做主,旁侧清冷的女医师便说道“萧伯,您安排吧。”


    落在众人(身shēn)后的一个老伯颤颤巍巍走出来,瞧了几眼裴回才道“少侠请随我来。”


    苗英不忿地瞪了眼女医师,但萧伯才是逍遥府的管事,而她不过是谢锡好友的妹妹,压根就没立场做主。她眼睛转了一下便要跑进大厅中,女医师又将她拦下“府主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他。”


    苗英更为不悦,跺了跺脚“程冰,你就别妄想了。要是谢大哥喜欢你,还会直到现在都对你那么客气要不是你会点药理,凭你怎么能留在逍遥府”


    程冰淡笑,睨着苗英“至少我比你有用,有那么一丝可能救得了府主。”言罢,她便朝大厅走去。


    因为是医师的(身shēn)份,所以被(允)许进去照看。再者,比起咋咋呼呼的苗英,温柔如水的程冰不会打扰到谢锡的休息。


    苗英脸色大变。救命之恩,绝对会让程冰成为最大的威胁。


    另一头,裴回把王随碧带在(身shēn)边一起跟在萧伯(身shēn)后来到一座雅致的院子。萧伯说道“这处院子虽然小但胜在幽静,环境好,不知二位可满意”


    裴回抬眸望过去,点头表示满意。萧伯带他二人到地方安顿好便就离开,裴回和王随碧师兄弟二人就此住下。


    王随碧初下山,(性xg)子十分跳跃,处于对什么都好奇、都感兴趣的阶段,不断追问裴回“大师兄,你见到谢师兄了吗”、“谢师兄是不是真长得跟神仙没两样”、“谢师兄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快要死了”、“我们带的药有用吗”


    裴回随手执起小石子头也不回往后投掷,点住王随碧哑(穴xué),总算清静不少。


    接下来几(日ri),王随碧总是跑得不见人影,几乎逛遍整个顺天府。他是后来才进玉虚派,没见过谢锡,而且天(性xg)跳脱又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根本不担心也不知道裴回的烦恼。


    至于裴回,在逍遥府住下后便飞鸽传书一封。三天后接到回信,见信内容,目瞪口呆,久久无言。


    这一切,全被府中探子呈于谢锡案前,包括飞鸽传出去的书信。


    裴回那封信是问桃花蛊的解法,回来的那封,字迹潦草,无人看懂。


    第26章 嫁给师弟(2)


    庭院里有株老桃树, 好几年都没开花。裴回住进来不到两天就发现老桃树抽芽了,嫩绿的新芽冒出头来,再过几天就要长成绿叶子,或许还要结个花苞。


    萧伯隔两天就会来这边看看,见到老桃树抽芽还感叹几声。除此之外, 逍遥府的人仿佛都忘记有裴回这个人, 王随碧甚至还比他有存在感。


    谢锡蛊毒发作似乎越来越频繁, 之前吃下的药已经不能抑制躁动的蛊毒。他也没空理睬裴回。


    这几(日ri)的逍遥府气氛格外凝重, 仿佛有层层叠叠的(阴y)云压在逍遥府上空。谢锡的朋友忙着想办法救他, 敌人更是忙着添把火在弄死他的同时顺道抢走谢锡独创的逍遥剑谱。因此, 逍遥府气氛凝重,闭门塞窦, 府里又忙得不可开交。


    裴回住的这院子地处偏远、僻静,前面的战火一时半会儿是烧不到他这里的。而他也陷入人生难关的抉择中。


    当他听闻谢锡陷入昏迷, 坐不住正要下定决心时, 听到王随碧说逍遥府门口来了个姑娘, 自称能救谢锡。


    裴回挑眉“能救”


    王随碧指手画脚, 抑扬顿挫“真能, 也是真神。那姑娘穿着(身shēn)白纱衣, 戴着幂篱, 瞧着像个隐居的仙女。她来到门前开口就说能救谢师兄, 开始当然没人信, 程姑娘还试探了那姑娘医理药学。那姑娘说不出来,苗姑娘就嘲笑她, 还要拿鞭子赶跑她。结果那个姑娘就拿出一盒子药丸给萧伯,让他尽管试,反正她人就在那儿,而且不试,谢师兄也是要死的。程姑娘检查过没问题,萧伯就拿进去给谢师兄吃。谢师兄就真的醒了,那药确实有效。”


    裴回“你说的药是根治,还是只有一定压制效果而已”


    王随碧挠挠后脑勺“这我就不知道要不,我再去打听”


    “不用。”裴回摇头,估计他也打听不到真正有用的信息。谢锡明明中的是蛊毒,对外却说重病,显然是要隐瞒某些事(情qg)。他没兴趣掺和,所以还是选择不知道的好。“等会我去看谢师弟,要是他没事,我们就回昆仑。”


    他还要利用剩下的时间练习剑术,门派中也有诸多事(情qg)需要料理。这出来多待一天就是积累出无数门内公务,本来目的就是要救谢锡,假如真有其他人救得了他,那裴回觉得自己就完全不用出手了。


    这般想着,他便动(身shēn)去见谢锡。


    谢锡住的庭院倒是离裴回目前住的院子不远,很快就能到达。庭院门口空无一人,裴回却察觉到有无数道气息隐藏在周围,当他踏进某个危险范围,那些气息发生一瞬间的变化。危险一触即发,又在见到来人后如烟消散。


    裴回始终面无表(情qg),不动声色,(挺tg)直了腰背大跨步往前走。王随碧小跑着追上裴回,二人一踏进庭院便见厢房门口的长廊、台阶各站着程冰和苗英。苗英满脸不悦、委屈,还夹杂着点点嫉妒与怒火,眼眶红红的。反观程冰,面沉如水,没往外流露(情qg)绪,但也能让人察觉到她并不是很愉悦。


    王随碧跳进来的脚迟疑了瞬立刻收回,乖乖跟在裴回(身shēn)后。裴回踏上台阶,苗英见到他,扯唇嘲讽的笑了笑“裴少侠,您要见谢大哥恐怕来得不是时候。”她有些(阴y)阳怪气“人家淳于姑娘貌若天仙,又是救命恩人,忙着招待还来不及,哪有空见您。”


    可见怨气大得很,无差别攻击,包括她仰慕的谢锡。


    裴回脚步未停,对苗英的话充耳不闻。两个大姑娘就站门外,里头能有暧昧再说里面一共四个人,可不少了,能凑桌马吊。


    裴回径直往门口走去,没打算敲门。玉虚剑派没有要敲门的规矩,他们向来是强者为尊,有本事就闯。闯得进去是本事,挡得住也是本事。


    只是裴回的手还没碰到门,门先从里面打开,垂眸时正与房内的妙龄少女对上双目。面对美丽的少女,裴回眼中毫无波澜,甚至越过她看向房间里面。


    淳于蓁望着眼前的青年,心中复杂的(情qg)绪轮番上场,惊讶、不敢置信、嫉妒、羡慕诸多(情qg)绪交替涌上心头,汇集过后酿造成滔天酸意,随后又蒸发干净,余下残留水雾。她镇定自若的露出浅淡的笑“裴少侠,您来了”


    闻言,裴回收回落在房间里的目光,转而落在淳于蓁(身shēn)上。只是瞬间便捕捉到她来不及掩藏的一抹(情qg)绪,好似此女认识他,还(挺tg)熟悉。


    开口第一句话也有点意思。


    裴回从回忆中搜索,确定不曾见过淳于蓁,他很少下山,除了每年天南地北找谢锡比武的那两个月。


    难道是在比武的两个月时间里见过哪年


    “嗯。”裴回淡淡应了声,没有要继续接话的意思。


    淳于蓁熟知裴回(性xg)格般,只笑了笑便让开路,目送裴回隐入珠帘轻纱中的背影,眼中浮起追忆。这就是裴回,所有人争抢到最后谁也没料到的胜出者,逍遥府府主谢锡挚(爱ài)的妻子。


    淳于蓁知道这些,是因她已经活过一世不,准确来说,是活过两世。


    这是第三世,属于重生,第二世则是穿越。第一世中的淳于蓁是个平凡的女孩,每天准点上班下班,没事儿摸鱼上网。当时正追一部某点升级流,女主叫淳于蓁,男主是个没实权的小侯爷,因缘际会卷入江湖纷争,从武林到朝堂,最后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淳于蓁穿越成女主,此时剧(情qg)还没开始发展,而她对左拥右抱的男主更没兴趣。那部升级流总体剧(情qg)其实很普通,奇遇、打脸、美女真正支撑淳于蓁看下去是贯穿书中前后的男配谢锡。


    文中真正的天下第一,上通天文下达地理,天纵奇才而狂纵不羁,自创逍遥府和一剑惊天下的逍遥剑法。直到结尾,连男主都无法超越谢锡成为天下第一。


    全文最苏的人物不是男主,而是只存在于前传和路人描述中的谢锡。


    通篇都是通过旁人描述或是侧面描写勾勒出谢锡这个人物,男主遇到生死关头,逢凶化吉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谢锡的影子。可惜在男主崛起的时候,谢锡已经退隐江湖,携(爱ài)妻游览千里江山。


    淳于蓁没穿越前,最(爱ài)的人物就是谢锡,最渴望成为书中仅(爱ài)妻两字概括的谢锡的妻子。穿越后,她舍弃原来安逸的生活,没有等男主找到她,而是主动踏进江湖,历经艰辛来到谢锡(身shēn)边。真正见到谢锡,原来还不太清晰的朦胧的仰慕全数化为浓烈的(爱ài)意。


    可围绕在谢锡(身shēn)边的女人很多,苗英、程冰谢锡待她们跟其他人没甚两样,淳于蓁就以为自己也有机会。她不知道谢锡(爱ài)妻是谁,总归在围绕过来的女人里面,于是她提防着这群女人。她们互相提防、敌视、下绊子,唯独没人在意过裴回。


    昆仑玉虚剑派大弟子,一个优秀但在谢锡衬托下显得平庸的人。后来淳于蓁才知道,原来裴回的天赋不亚于谢锡,只是更为低调,因而不出名。


    按理来说,裴回和谢锡只会是仇敌。事实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不然裴回为什么每年都找谢锡比武


    真的,谁都没有料到谢锡传闻中的(爱ài)妻,会跟昆仑玉虚剑派大弟子划上等号。知道真相的时候,淳于蓁如遭雷劈,浑浑噩噩懵((逼bi)bi)惊愕,恍惚间想到怪不得书中从头到尾也没着墨谢锡(爱ài)妻。


    淳于蓁不甘心,她一辈子也没这么浓烈的(爱ài)过一个人。后来她才知道裴回救过谢锡,因为他是已经被灭门的药人族遗孤。


    而淳于蓁,她也是药人族遗孤


    重生归来,省去前世初来乍到走的冤枉路,直接感到顺天逍遥府求见谢锡。虽然比裴回晚了一步,但令她惊喜的是裴回还不知道自己药人族的(身shēn)份,他还没有成为谢锡的救命恩人。只要她抢先一步救了谢锡,斩断他跟裴回开始的缘分。那么,拥有救命恩人这份倚仗的她,是不是就能接替裴回成为谢锡的(爱ài)妻


    不得不说,淳于蓁野心勃勃,而且心中有谋划。比起什么都不知道,此前还在犹豫而现在已经完全打消救治谢锡念头的裴回,可说胜算满满。


    唯独一点,她没考虑好。


    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天命姻缘之事,非人力能改变。


    裴回跨进房间里,停下脚步侧(身shēn)对跟进来的王随碧说道“你留在外面。”


    王随碧眼角余光瞥见(身shēn)后的苗英和程冰,又看向淡漠清冷的淳于蓁,连忙摆手嬉笑“大师兄,反正也没我什么事,不如我出去走走,顺道买点小玩意儿回玉虚山。”


    裴回颔首“去吧。”


    王随碧立刻转(身shēn)就跑,动用轻功,脚下抹了油般,眨眼就跑出院子。裴回则进屋见谢锡,他盘腿坐在卧榻上,左肘靠着扶手,姿态很是慵懒。脸色好了些,不像之前白如纸张,仿佛随时会溘然长逝。


    旁侧还有两个陌生男人,气度不凡。一人端坐太师椅,气质沉稳,另一人靠着窗站得歪歪斜斜,显得潇洒不羁。两人都是谢锡的朋友,见到裴回进来都递过去一眼,瞧着没甚特别便都移开目光,没有要结交的意思。


    两人也是天之骄子,在江湖中名声不小。心高气傲,只把谢锡当朋友,对于没有名气的裴回就没有心思搭理。


    谢锡唇角含笑,目光专注,望着裴回时好似心中眼里全是他一人。任是谁都要心驰((荡dàng)dàng)漾一下,然而落在裴回眼里只剩下目光如炬、武艺精湛的想法。他跟谢师弟共处过几年,认识时间超过十年,自然晓得谢师弟有时候望着人便是这专注的模样,实则没其他意思。


    谢锡先开口“师兄要走了”


    裴回“过几(日ri),等确定你没事我再走。”


    原本是要离开,但见到谢锡这一刻忽然改变主意。要是淳于蓁带来的药没用,救不了谢锡,他又恰好离开,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么他一定会很遗憾。倒不如留下来,确保谢锡脱离危险再走,以防万一。


    闻言,谢锡亲自倒了杯茶推到裴回面前“师兄先坐下喝杯茶。”裴回想要拒绝,便听谢锡又说道“蒙顶石茶,贡茶之最。前段时间只得八两,师兄来得巧,这是最后一泡茶。”


    裴回撩起衣袍便坐下,端起茶杯闻了闻,清香扑鼻,啜饮一口,回味无穷。他又喝了两口,点头“好茶。”抬眸,打量谢锡脸色半晌,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放到桌上“送你。”


    谢锡扫了眼,没拿。“又是什么灵丹妙药”


    “培元丹。”裴回轻飘飘的回答,毫不在意的语气差点让人以为扔的不过是普通伤药。


    房间里的其他人可不是裴回这态度,听到培元丹三字还以为自己耳背,等再次确认才发现真的是传说中的培元丹。裴回不解“调气的丹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靠在窗口的人是霸刀传人,叫杨明刀。


    杨明刀当即夸张的说道“你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想要一瓶培元丹吗你又知道一瓶培元丹价值千金然而有价无市吗”


    裴回面无表(情qg),听完之后心(情qg)也没有大波动。任他大呼小叫也没给个眼神,直到谢锡温声细语的解释“培元丹有固本培元、调理内息的作用。如果受内伤,或是练功出岔子,伤的就是(身shēn)体内部,基本上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理。但有时候不会给时间调理,哪怕内伤只发作一息,也可能丧命。而培元丹就能在短时间内调理内息,没有副作用。可惜,有价无市。”


    裴回“啊。”惊讶。


    杨明刀见状差点就想对着他咆哮,能不能别惊讶得那么敷衍培元丹啊有价无市的培元丹,就算被你当成垃圾一样随便送人,可是知道价值后稍微多点感(情qg)。至少让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穷,连瓶培元丹也买不起


    裴回扭头对谢锡说“你需要的话,下回再带一瓶给你。”下回见面就是比武的时候,正好用得上。培元丹有多珍贵他是没有感觉到,毕竟从小到大都当成糖豆一样吃。


    熬夜(身shēn)体虚弱吃一颗,练功走神岔气吃一颗,便宜好用起效快。


    谢锡忍不住轻笑,显而易见的愉悦。“多谢师兄。”


    杨明刀夸张的表(情qg)僵在脸上,眼里全是惊讶。连看起来很稳重的沈重青也不由挑眉,两人和谢锡相识多年,知道他这是最放松的时候。可想而知,谢锡不讨厌裴回,或许还是能划入朋友行列里的不讨厌。


    裴回矜持点头“嗯。”


    半晌无话。


    他在,其他人也没法熟络聊天,连同外面的苗英和程冰也不好进来。好在两炷香过后,淳于蓁进来,提到谢锡需要休息。裴回便起(身shēn)离开,越过淳于蓁(身shēn)边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却只见到淳于蓁奔向谢锡的背影。


    奇怪。淳于蓁好像在敌视他。不仅敌视,还有深深的防备。尽管她掩藏得很好,但是只要一靠近还是能察觉到。


    对于武者来说,气息微妙的变化都能察觉到。所以,他之前真的见过淳于蓁


    裴回脚下不停,脑中飞快闪过这些猜测,不过实在记不起何时淳于蓁,索(性xg)抛之脑后不再思考这些。安心回到院子里住下,夜晚睡觉、白天练武,生活很满足。


    几天后的某个晚上,这份满足被打破。


    有人闯进逍遥府,破了前面的阵法和关卡,直接闯进谢锡的庭院里。刀光剑影还有漫天火海,危机四伏。裴回头也不回地吩咐王随碧“你去喊人,我去救人。”说罢,运起轻功掠出院子,眨眼不见(身shēn)影。


    来到谢锡的庭院,发现有不少黑衣人和逍遥府其他人在对打,包括苗英和程冰。不过没见到杨明刀和沈重青,裴回拔剑闯进去,局面有所改变。当他救下程冰问及谢锡时,程冰急促地说道“府主病发,已经被带走。”


    裴回“往哪个方向走”


    程冰“东南。”


    “知道了。”顺手解决周围三个黑衣人便朝东南方向而去,追出顺天府,在城外失去方向。裴回停在一片空地,徘徊许久,忽然草叶沾满朱红色粉末。指腹抹了点尝一口“培元丹”


    裴回起(身shēn)顺着草叶上的朱红色粉末追过去,来到城郊外一处墓地,停在一方坟地前。绕过墓碑,发现墓碑和坟包之间被野草覆盖住的地方有个铁门,极为隐蔽。要不是朱红色的粉末提示,恐怕会错过。


    拨开野草,铁门长宽都在两尺半左右。裴回将手掌贴在铁门上,试着往前推,用了三成功力顺利推开铁门,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楼梯暗道。裴回探(身shēn)进去,越往里越宽阔,好似个王侯陵墓,有厅有室。


    地面上也有朱红色粉末,裴回便照着粉末寻过去,来到空旷的墓室。墓室中央摆着个石棺,没见到半个人影。裴回绕着墓室走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石棺上。他走上石墩,推开棺盖,果然见到被放在里面的谢锡。


    谢锡似乎是被点了睡(穴xué)后塞进石棺里,而这石棺构造特别,只能由外打开而无法从内打开。以谢锡现在中了蛊毒的(身shēn)体恐怕无法击碎棺盖,只能活活被锁死在里面,期间还要受尽蛊毒折磨。


    这抓他的人是有多恨谢锡心思还(挺tg)狠毒。


    裴回伸手在谢锡的睡(穴xué)上点了两下,替他解了(穴xué)道,见他睫毛颤动两下猛然睁开眼,眼中血红和暴戾交替并逐渐融合,如凶兽恶鬼的眼睛,极为恐怖。裴回惊得缩回手,却听(身shēn)后巨响,回头一看,发现墓室的门关上去,被牢牢锁死了。


    左手陡然被拽住,灼(热rè)的温度仿佛要灼烧皮肤一般,裴回向来淡定的心突然抖了下,扭过头来正对上谢锡那双恐怖的眼睛和血丝遍布的脸颊。


    裴回头一次见到谢锡蛊毒发作的模样,也是第一个见到他蛊毒发作的人。以谢锡的骄傲,他绝无法忍受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哪怕内里五脏六腑都被刀子绞碎般的痛,他仍旧能带着笑,云淡风轻的与人聊天。


    所以这段时间里,没人真正见过谢锡蛊毒发作的样子。血丝遍布谢锡全(身shēn),还是活的,不停的穿梭扭动,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里头游走肆虐。痛苦和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谢锡睁开双眼,忍着疼痛和因此而起的暴戾。本就面如冠玉,血丝增添一份邪气,看得久一些,原先第一眼的恐惧逐渐褪去,反而觉得是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师兄”谢锡看清眼前人的样子,扯开唇角笑了笑,慢慢松开紧紧锢住裴回手腕的手,躺回石棺中。“你是来救我的”


    明明蛊毒发作、痛苦难耐,濒临死亡之际,还笑得很悠闲,好像是寻常的聊天。


    裴回心(情qg)复杂,开口“你快死了。”


    他们出不去,没有药抑制蛊毒。药效过去,蛊毒疯狂反噬,谢锡的(身shēn)上已经开始渗出血珠。再过不久,他就会死。


    谢锡眯着眼睛,眼里是真(情qg)实意的笑。“要是我死了,劳烦师兄把棺盖推上来。还有,墓室中有机关,没看错应该是用了五行八卦。我以前教过师兄,师兄还记得吧”


    裴回静静地俯视谢锡,平静淡定“这墓室不是你的,石棺也不是你的,你这叫鸠占鹊巢。咱们玉虚派没教你干这么无耻的事儿。”


    要么光明正大的抢,要么就乖乖活着出去,随便死外面哪儿。


    “我说过,我会救你。”


    谢锡笑吟吟“多谢师兄。”显然没当回事。


    裴回眸色复杂,(欲yu)言又止。沉默片刻后,他说道“我救你,你不必多感激。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每年六月份我都会找你比武,你挑个近点的地方,不然就让人捎个信。免得每年天南地北的找,耗费许多时间,害我每次回去都得处理一大堆积累起来的门内事务。实在太累。”


    谢锡从未听过裴回的抱怨和烦恼,忽然就觉得愧疚。察觉到这点愧疚的时候忍不住失笑,他本就没义务遵守跟裴回比武的约定,以前甚至觉得烦,不太想应付。


    输赢没有悬念,起不了要征服的心思,又觉得裴回这人木讷无趣,眼里只有剑术武道,一眼就能看到边的无聊人生。


    现在换了个角度却发现一眼望到边的无聊,其实是很多人这辈子都做不到的坚持始终如一,不负初心。总是面无表(情qg),看似木讷,原来还会抱怨、烦恼处理事务太累。


    有点可(爱ài)。


    “抱歉。”谢锡的目光落在裴回粉白圆润的手指头,然后移到他的脸,认真的望进眼里。“我保证,以后师兄想要比武,只需说一声,我主动出现在师兄面前。”


    裴回伸出尾指“约定了,不能反悔。”


    谢锡忍着痛,勾住他的尾指“好,不反悔。”


    打了勾,真就不能反悔了。包括要救谢锡的承诺。裴回只走神几秒,突然出手,迅疾如闪电,点住谢锡的(穴xué)道(禁j)锢他的行动。


    谢锡诧异,看到裴回眼里的歉意,然后就被一条纯白腰带覆住双眼。眼睛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很不清晰,但耳朵变得很敏感,将墓室里所有的声音放大无数倍。


    包括衣物落地的声音。


    第27章 嫁给师弟(3)


    墓室安静得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见, 眼睛被遮住后, 听力变得更敏感。尤其谢锡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即使现在被蛊毒折磨以至于无法发挥, 但也不至于近在迟尺的声音都听不到。


    谢锡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画面。先是外袍, 外袍是天蓝色的,后背用黑线和银线纹着姿态优雅高贵的仙鹤。里边是纯白色的长衫,很柔软, 穿在身上很舒服。褪下长衫之前要先摘掉腰带,腰带早便摘下了, 就扔在他的脸上,盖住了他的眼睛。


    长衫褪去,应当是里衣。里衣里面是年轻健康的躯体,谢锡没有见过,他想象不出来。


    不过很快他就能透过腰带朦朦胧胧的瞧见了,像块精雕细琢的暖玉,泛着莹润的光一般。掌心蠢蠢欲动, 想要贴付上去,他心里莫名地肯定, 一旦贴付上去就像是两块磁石牢牢吸引住, 必然挣不开。


    不过此刻他没想太多,只是眉头微皱, 也没想着要冲开穴道, 而是想看看他这个大师兄到底想干什么。


    相对于谢锡的百转心思, 裴回面无表情的脸红艳欲滴,从耳朵蔓延到脖子、锁骨至胸口一大片,解开衣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明明就吓得想跑回昆仑玉虚山,可是为了承诺、为了掌门之位,不得不坚持下去。


    裴回穿着里衣,望着石棺里的谢锡有些犯难。石棺其实很宽大,躺下两个成年大男人都还绰绰有余。他深呼吸口气,翻进石棺中,就在谢锡上面,颤抖着手去解开谢锡的腰带。


    谢锡被点住穴道动不了,察觉到裴回的意图便想冲破穴道,但体内的蛊毒在此时不知为何格外疯狂。疼痛冲散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内力,无可奈何之下,他咬着牙问:“师兄,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回:“救你。”话一出口才发现他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解开谢锡的腰带,拿在手上盯了半晌不知所措,半晌后才随手扔到旁边。他抬眸望了眼谢锡,庆幸腰带遮住谢锡的眼睛,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我说过要救你的。”


    沉寂片刻,裴回继续说道:“蛊毒作乱,你身上开始渗出血珠,再过不久蛊毒可能就会破体而出。届时,谁来都救不了你。哪怕现在我们找到路离开墓室,还不一定能撑到淳于姑娘的到来。你——”他咬了咬,带了点气恼:“左右你也吃不了亏。”


    裴回拿食指抹了下嘴唇,撇开脸颊,目光落在石棺棺壁上,一缕长发自鬓边垂落。他便又将长发撩到耳朵后面,右手探下去,掌心似触到了滚烫的铜壶,烫得手心疼。裴回极力镇定:“我体质特殊,可、咳,可将你体内蛊毒引到我身体里。无论任何毒物、甚至是蛊毒,只要入我体内都会成为大补的药物。换句话说,我百毒不侵。”


    谢锡倒吸口气,垂落在身侧的手轻微颤动两下。他透过腰带,见到上方朦胧的身影。书中道是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美的就是那份朦胧,似隔着层薄纱。所有残缺和不完美都被遮掩住,变成一份神秘的吸引力。


    眼下和那情况倒也没差多少,轻纱软绸之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有种别样的风情。脸颊、耳根、脖子一大片潮红,好似冒着热气般,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谢锡心中一动,本来想要不顾一切强行突破穴道的动作一滞,以至于错过最佳时机。


    裴回没经验,清心寡欲,只看过一本风月图谱,知识大概了解一些,实际经验和操作是没有过的。他也以为没什么,毕竟书中描述的词语都是欢愉、极乐之类,图谱上的小人物表情也很快乐,绝无痛苦之色。


    裴回对风月之事没兴趣,对那种会沉沦极乐的说法嗤之以鼻。他想着,再怎么快乐还能有剑术武道获得的成就让人更快乐?


    现下,他知道这种事不仅没有快乐,还很痛。以他习武多年的身体有朝一日居然还会遭遇到这种完全无法忍受,还不能抵御的痛,简直是难以置信。


    然而再怎么难以置信,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裴回太莽撞,急冲冲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坐下去。便是一根针闯进去都会感到难受,何况是根铁杵?身体好似被一把利剑劈开般,还要捅进去照着伤口来回戳,简直是痛上加痛。


    裴回痛得喊出声来,声音冲到喉咙口,只到了一半便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所以那痛呼声很快被截断,变成委屈又痛苦的闷哼。眼睛一下就红了,泪水没忍住盈满眼眶,眨个眼,金豆子般大的泪珠儿就滚下来,特别招人。


    裴回不敢动,就挺着腰干巴巴的坐着。他太不知轻重,一下就坐到底,现在是动也不敢动,一动就痛。现在是骑虎难下,出也出去不得,只能是耗着,耗着也好过出去。反正他是不想出去了,宁愿这么坐着,耗到天荒地老,不痛了再说。


    心里委屈,疼得委屈就哭,又不想在谢师弟面前哭出声儿来,太丢脸。于是捂着嘴巴,呜呜咽咽的小小声的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颗颗滚下来。


    这会儿还庆幸谢师弟眼睛蒙着腰带,没瞧见他狼狈的样子。却不知那腰带是丝绸和轻纱绣制的,只能盖住个大概,但就凭这也够把人撩拨坏了。


    半遮半掩更能要人命啊。


    谢锡冲破穴道,眼睛微微眯着,透过腰带望着上方的师兄,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似只贪婪的饕餮。要不是腰带遮住了眼睛,没让里头乍然而起的浓烈欲望惊吓到裴回,不过估计他现在也没心思去在乎谢锡的心情了。


    越是浓烈、汹涌,表面上就越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让人无端压抑、恐惧的平静。谢锡的自控力非常人能及,哪怕他现在就想掀翻裴回,让向来木讷无趣的师兄在他身下爆发出哭喊,挣扎着求饶,无助又可怜的,任他欺负。


    可是,主动的师兄更加可爱。


    可爱极了。


    他曾经天南地北地闯过,天下美食不能说全都尝遍,也算是个不容易被取悦的老饕。唯独眼前这道佳肴,美味得让他想要细细啃食、咀嚼,舔咬其细嫩皮肉,寸寸皆不能放过,还要再慢慢回味。所以谢锡忍着,直挺挺躺在石棺里没有动。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这动作破坏了原先温润如玉的气质,多了点妖异的邪气。可惜裴回没瞧见,泪眼朦胧的,勉力用手掌搭在石棺两边撑起自己,两条腿都在微微颤抖。


    裴回撑不住了,吸了吸鼻子,还带着点哭音的、小声的问谢锡:“怎么办?”


    一刹那,谢锡更为激动。当然还是表面正人君子的样儿,只是更加温柔了点,掩在腰带下的眼睛更血红、疯癫了些。还有就是更胀了,裴回很难受,他想着应该差不多可以出来了,想要赶紧逃跑,但见谢锡身上代表蛊毒的红血丝不知为何增多,蛊毒被刺激而变得躁动不已。


    裴回见状,想跑又不敢跑,一时间进退两难,就这么卡住了。


    谢锡又舔了舔唇,特意放轻声音,显得更加温柔低沉。他明知故问:“什么怎么办?”


    裴回一开嗓就抽噎,憋了半晌忍着说道:“卡、卡住了,痛。蛊毒还不跑出来,它不跑出来还闹腾,怎么办?”


    他只知道自己是药人族,知道用这种方法引出桃花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蛊毒不仅没跑出来,还更加躁动不安。谢锡身上渗出的血珠更多,裴回六神无主,忍不住就暴露遇事依赖值得信任的强者的弱点。


    谢锡当然不会告诉裴回蛊毒躁动是因他破开穴道,妄动真气。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诱哄:“不如你动一动?你不动,蛊毒怎么知道有动静?它们不像人有脑子,只会寻找舒服温热的地方躲着,你不动它们就不知道,找不到路,当然跑不出去。”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就会懂,这哪是认真的提议?分明是在哄骗不知事的青年!


    裴回听得一愣一愣的,全身都在喊痛,哪有空费脑子思考真假,只觉得似乎说得有道理。他慢吞吞的应了声:“哦。”然后往上挪了,痛到整张脸都皱起来,陡然发现谢锡身上的红血丝在移动,朝他这个方向而来。


    竟真的有用?!


    裴回一手撑着石棺,一手捂着嘴,眼眶红红的,小声呜咽着还以为瞒过谢锡。动作倒是乖觉,没有停过,即便是痛了也忍着。渐渐得了趣,睁大眼睛又是惊讶又是恐慌,眼泪掉得就更凶了。


    许久过后,裴回累得满头大汗,鬓边乌发被汗水打湿沾到脸颊上,他困倦地靠在石棺旁,懒得去计较湿黏难受的感觉。垂眸见谢锡在运气驱毒,屏蔽五感,他也不好打扰。而且谢锡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内息恢复平稳,充盈如浩瀚大海。


    裴回爬出石棺草草擦掉身上的污浊便穿上衣服,回头见石棺中谢锡虽衣衫齐整,仅有些凌乱,但腹下仍有些污浊。他脸颊一红,感到抱歉,于是怕了进去用自己的长衫替谢锡收拾,擦干净后已是腰酸背痛,动也不想动。于是干脆蜷起身体往石棺中一躺,就躺在谢锡身边,沉沉睡去。


    谢锡突然睁开眼,坐起身的同时顺手摘下蒙在眼睛上的腰带,动了动左手,发现沉沉的抬不起来。低头一看,裴回正枕着他的手臂熟睡。


    脸颊很红润,眼角眉梢春情未褪。衣领敞开条缝,能见到莹润的皮肤。谢锡伸出右手挑起裴回散在颊边的长发,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裴回的相貌其实不输给谢锡,比之谢锡清隽俊美,他是灵隽秀美。瞧着充满贵气,像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公子,白嫩娇气吃不得苦。看似淡漠实则高傲,喜欢的视为自己人,怎么也得护着。不喜欢就当成路边的野草,随人践踏也跟他无关。


    谢锡在玉虚门内时不太在意裴回这大师兄,与他接触不多,又是一眼就能看透的性格和无聊便再也没兴趣投入点注意。要不是这次中了桃花蛊,他还不知道师兄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谢锡的手顺着裴回滑嫩的脸颊一路下滑,来到修长的脖子和锁骨,在锁骨处来回抚摸着。刚才就想摸了,可惜必须得忍住。毕竟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得学会放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汗水从裴回的脸颊上滑落,滚到锁骨中间,随着上下起伏而滚动,一不小心就荡飞出去,掉落进到嘴唇上。谢锡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味。右手无意识拨弄开裴回的衣襟,露出圆润的肩膀。


    当时裴回虽然只穿着里衣,实际上包裹得很严实。不过后来动作太大,左边衣襟滑到肩头,要掉不掉的挂着,诱人得紧。


    谢锡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了舔裴回的肩膀,唇角带着笑,眼里是无人见过的深沉。猛然用力,一口咬进皮肉里,出现个深深的牙印。


    裴回疼得蹙眉,因为太过疲累的缘故还是没有醒。往谢锡怀里钻了会儿才停下,可能以为比较安全,实际上是自投罗网。


    谢锡轻笑两声,重新躺回去,还把裴回搂进怀里,然后阖目假寐。


    几个时辰过去,裴回隐约听到窸窣的说话声,有些嘈杂。他悠悠转醒,仔细听便发现是墓室外面传来的声音,还听到苗英对淳于蓁的呵斥。迟钝的脑袋被猛地一刺,陡然惊醒,连忙坐起,立即‘嘶’了声,扶着略微酸痛的腰,脸色古怪。


    之前那点运动量对于习武者来说不算大,腰部微妙的酸痛其实可以忽略不计。但较为尴尬的部位不容忽视的怪异感,好似还容纳着粗硬物般,难受说不上,总觉得别扭。裴回左手按住石棺爬出去,双脚刚落地便听到身后谢锡的轻语:“沈重青他们找来了?”


    裴回整个腰都软了,猝不及防往后倒,好在贴紧石棺撑住身体,看上去没有异样。酥麻感从头皮一路蔓延到腰部,忍不住颤栗。


    谢锡靠得太近,就在他身后,说话时呼出来的气息都喷到耳朵和脖子上,恰好在裴回的敏感点。裴回硬着头发,假装镇定:“你别靠太近。”


    他以为自己很严厉冷漠,实际上耳朵和脖子那一大片都是红的,声音带着哭腔,还要假装一本正经并自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


    谢锡眼里全是笑意,却故作不知:“师兄不喜欢和人亲近?”没等裴回说话,他便又续道:“也是。师兄性格冷淡,一向和门内其他人不亲近。”


    再让他继续靠近,腿也要软了!


    裴回瞪着前方墓室门,抿着唇往前跨了一大步,跳下石墩,背对着谢锡。石墩约莫三尺高,遮住他的下半身,也让谢锡离他三尺远。裴回头也没回的问:“你身上的蛊毒……如何了?”


    谢锡左手撑着石棺边沿,右脚踩上去,纵身一跳:“现在好了很多,有没有根治还需要找医师看看。”


    闻言,裴回扭头:“你不是懂医理?”


    谢锡:“只懂些浅显的医理,还需找神医帮忙诊断。要是表面上看起来好了,实际还潜伏在五脏六腑伺机繁衍,不就白费师兄一番好意?”


    裴回瞬间脸红,瞪着谢锡的眼神变得凌厉几分:“谢师弟,我救你是因承诺。你只需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必感激更不需要报答。所以从此刻起,你需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准再提!”


    谢锡微笑:“师兄指的是哪时候发生的事?”


    裴回板着脸不说话,自觉十分凶狠严厉。


    半晌后,谢锡无声叹气并摆手道:“我保证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


    眼睛都红了,泛着水光,瞧起来十分委屈可怜。向来冷心冷肺的谢锡竟然心软了,不忍心再欺负他,顺着哄了两声。反正他也不可能拿私密的事当谈资,何况私底下的师兄那么美味,怎么能让别人知道?风月旖旎的房内事,还是关起门来慢慢回味,两个人私底下交流谈论比较有意思。


    裴回冷淡:“嗯。望你言而有信。”


    居然那么好哄!谢锡愈发觉得裴回可爱,想把同为大男人的师兄揉进怀里边宠边欺负。他以前怎么就觉得裴回木讷无趣?明明撕掉刻板枯燥的表象就能见到有趣的内里,竟然浪费了好多年时光。


    此时,墓室的门从外面打开,苗英、王随碧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各自上来,淳于蓁也在里头,因为清楚两人前世的夫妻关系,所以一旦发现两人独处就会比其他人观察得更为仔细。


    淳于蓁站在人群中,脸色难看到极点。别人关心谢锡的安危而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异味,唯独她从灰尘和腐朽的味道中分辨出来,分明是房事过后的味道。再观裴回面色,眉眼间仍残余一抹春情,衣衫凌乱褶皱。


    再往下看,淳于蓁如遭雷击,面色苍白,死死瞪着裴回和谢锡的腰带——互换了!裴回现在戴着的腰带是谢锡的,那么谢锡身上的腰带是谁的不言而喻。


    怎么会?!明明已经重生了!明明她抢先裴回一步成为谢锡的救命恩人,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了?早知道该放多点血而不是想着要多点时间培养感情!


    没关系,他们现在感情还不稳定。只要谢锡还需要她的血救命,她就一定有机会。淳于蓁阴沉着脸为自己加油鼓气,完全不知道谢锡蛊毒已解。她不知道谢锡中的是桃花蛊,只凭借自己的认知,将血融进丹药送给谢锡。


    想法没有大错,毕竟丹药确实有压制蛊毒的作用。但越是压制,决堤的时候反弹更严重。再者,所谓桃花蛊,顾名思义,需药人族以交配方式引出蛊毒。普通人无法完全引出蛊毒,还会中蛊而亡,唯有药人族能治桃花蛊。


    然而药人族已经灭族,下毒者是想谢锡死。


    谢锡查出桃花蛊唯有药人族能医却不知其法,淳于蓁不请自来,他没有相信过但也查过底细。发现她是药人族也无法根治蛊毒,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得其法。不过就算提前知道方法,估计他也不屑于用此法解蛊。


    ……除非对象是师兄。


    以谢锡的性格,要是他提前一天知道解蛊方法,可能会选择等死。偏偏裴回主动是在谢锡不知情的情况下,后者猝不及防就让人闯进心里来占了个位置,没半点反感就欣然接受。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也错不开缘分二字。人家注定的姻缘,任是旁人已知前情后事、千防万算也挡不住。


    可惜,淳于蓁不懂这个道理,更不愿意妥协。她来自现代,还记得第一世接受的思想教育,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要靠自己来改变!所以她不甘心,只要裴回和谢锡两人之间还有一丝插足的可能,就是她获得幸福的机会。


    淳于蓁改变命运的想法没错,但她想要改变的命运轨迹是破坏他人幸福,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抢夺别人的爱人。行为损人利己还要扯张大旗遮掩,恐怕重生一世又是白费时间。


    众人团团围住谢锡,裴回则被挤到外面,只有王随碧担忧的询问他:“大师兄,你有没有受伤?”


    裴回摇头:“我没事。”


    那头苗英想要拉扯谢锡的衣袖但抓了个空,她也没在意,只满腔担忧的问:“谢大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我们先出去找医师看看,我大哥已经找到薛神医的行踪,只需几日就能赶到顺天为谢大哥医治。”


    全程没有提及程冰和淳于蓁,重点强调被她大哥找到的薛神医。程冰没有武功护体于是守在逍遥府替府中受伤的人医治,要是在场估计会挤兑回去。至于淳于蓁,懊恼的瞪了眼苗英,心中嗤笑两声而没有搭腔。


    苗英连程冰都比不上,不足为惧。她根本没把苗英当成对手来看,故而任她作怪。


    谢锡退开两步,避开靠得太近的苗英:“无事。”言罢,抬眸看向人群外的裴回。


    此时,王随碧习惯性的抓住裴回的袖子,往下扯便瞧见裴回背后密密麻麻的紫红痕迹。光线太暗,他看得不清便眯着眼凑上去看:“大师兄,你受伤了!脖子后面全是痕迹,肯定是磕到了,大片大片,看起来伤得不清。”


    裴回不习惯他靠得太近,把王随碧拨弄开随口道:“你看错了,我没感到痛。”


    王随碧着急解释:“真的,一大片的伤痕。师兄你还是赶紧出去找医师看看,有些伤磕到内里也没觉得疼,最终伤重成疾都还不明不白的。”


    说罢,他还想上来拨开裴回的衣领再看一遍。但下一刻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发现谢锡就站在面前,靠在裴回后背,双手捏着裴回的衣领压紧。谢锡还笑吟吟的说道:“王师弟看错了,师兄没受伤。”


    王随碧错愕:“可是——”


    “蚊虫咬的。”谢锡打断他的话,笑得更为温和:“墓室阴冷,容易滋生蚊虫。蚊虫毒性大,有时候碰触一下都会起反应。”


    裴回心里疑惑,他体质特殊,从不招蚊虫叮咬。不过见谢锡满脸真诚和忧心,那就应该确实是蚊虫叮咬。毕竟以前没进过墓室,或许里头的蚊虫毒性更强也说不定。


    谢锡温声细语:“师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裴回淡漠:“嗯。”心思飘向逍遥府的热水温泉,好想泡个热水澡。


    王随碧左右瞧瞧,满腹疑惑挠头,总觉得气氛古怪。寻思半晌也不得结果,便干脆放弃思索,无事一身轻。


    反正大师兄和谢师兄关系就不好,不仅疏离还经常比斗,或许这古怪的气氛就是关系不好的佐证吧。


    第28章 嫁给师弟(4)


    裴回眼底有些疲累, 仍坚持跟在谢锡身边, 任凭谢锡怎么劝他也摇头拒绝:“先等程姑娘替你看过,确定蛊毒清了我再回去休息。”


    谢锡把他带到大厅中间唯一一张躺椅, 躺椅上还铺着软垫,摸上去暖和柔软很舒服。“那先坐下休息。”


    裴回皱着眉, 还是拒绝。他现在浑身僵硬酸痛,一路走过来,两条腿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和频率, 一直用力地绷紧着导致更为酸痛。之前怕压痛谢锡以及……太疼了,就一直悬空蹲着, 蹲了一个多时辰,当时没觉得疼,现在后遗症全返回来。走一步腿肚子都在打颤,苦得眉头都悄悄皱起来。可是因为面无表情,所以除了谢锡没人察觉到他的难受。


    他现在就怕自己一躺上去就起不来,干脆站着撑一会儿再走。刚这般想便开口拒绝,话还没出口眼前便是一花, 身体突然悬空往后倒,猛地落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面。酸痛的腰部好像在尖叫着不想起来, 全身都不想再动了。


    裴回愣愣地望着头顶上谢锡的笑脸, 一戳长发垂下来落到脸旁,碰触到耳朵。耳朵痒痒的, 敏感德动了动。鼻间全是冷冷的香味, 仔细闻还能辨认出是檀香和墨水的味道。谢锡单膝跪在躺椅上, 两手压着裴回的肩膀,把他压在躺椅上。力道不大,用了巧力,让裴回挣脱不开。


    衣角落到手背上,布料柔软细腻,裴回不由恍然思及昨晚夜色下,他受到太多的刺激而逐渐迷失理智。忍不住紧紧揪住身下谢锡的衣服,好似还揪破了。他下意识垂眸望过去,果真见到谢锡下身衣袍破了个洞。


    “程冰正忙着医治府里的伤员,等她抽空过来还需要段时间。要是等一炷香、一个时辰,你还受得了?先好好躺着,晚点我带你去泡温泉。你还没见过府里的温泉吧?”谢锡轻笑,拂落裴回肩膀上凌乱的发丝。“毕竟师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也不能怠慢。”


    闻言,裴回一记厉眼瞪过去:“说好不准提。”


    谢锡慢吞吞起身,凝眸含笑俯视着裴回:“没有提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只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你我之间发生的事,师兄不必担心。”


    口口声声都是‘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但也确实没有直接点明而是含糊不清的表达。谢锡是知恩图报,反倒是自己刻意隐瞒不断强调,显得小气。裴回闷闷不乐地躺下去,不再说话。


    此时王随碧进来,苗英和淳于蓁跟在身后,前面两人没察觉到异样,唯有淳于蓁发现两人之间的暧昧。她记得裴回现在身下的那张躺椅是谢锡的,要是被别人碰了他就会直接扔掉。前世初到逍遥府,谢锡就躺在这张椅子上,云淡风轻地笑望厅内众武林豪杰吵闹不休。


    万人之中唯见谢锡一人,一击击中心脏,淳于蓁自此深陷。后来再次出现在大厅,发现苗英偷偷躺在躺椅上,淳于蓁很讨厌苗英的做法,那让她觉得苗英在谢锡怀里。但她没有出面呵斥苗英,因她发现谢锡也经过大厅看见这一幕。


    淳于蓁以为谢锡会呵斥苗英,然而没有。他只看了眼就走,没有半点反应。淳于蓁感到失望,再过两天就发现厅内换成几把太师椅,原来那把躺椅扔了。她偷偷高兴了好几天,暗地里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嘲讽苗英。


    因为躺椅的事,淳于蓁得知谢锡看似温和大方,实际上很注重私人空间,不喜欢别人碰触独属于他的东西。可是现在裴回就躺在那张躺椅上,而谢锡站在旁边没有半句表示。


    淳于蓁猜不透谢锡现在的想法,她既期待谢锡扔掉那张躺椅,又恐惧他还留着。如果躺椅没有扔,说明裴回在谢锡心中地位已经不同了。


    苗英走到谢锡身边说道:“谢大哥,程冰在医治其他伤员不能来,说是要让您等等。”她不满意地埋怨:“现在拿什么乔?又不是危及性命的伤,还能比谢大哥中的毒更严重?装个屁,以为谁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


    谢锡温声提醒:“苗姑娘,程冰是逍遥府的医师,医治府中伤员是她的职责。”


    苗英盯着地面,脚尖踢着地缝不太情愿的说道:“知道了,谢大哥。”眼角余光瞥见裴回,疑惑说道:“裴少侠看上去很累?”


    裴回已经昏昏欲睡,谢锡见状便放轻声音说道:“为了救我,他累坏了。”裴回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苗英立即将裴回当成自己人:“那就赶紧去休息,干嘛还在这里?”即使知道裴回很累,她还是敞开了嗓子的喊出来。


    王随碧心疼师兄,朝苗英说道:“苗姑娘就不能小声点儿?师兄都被你吵醒了。”


    苗英见裴回确实被吵醒,不太自在的解释:“我是好心……”


    裴回捏了捏鼻梁,摆摆手:“我没事。你们不必顾虑我,我留在这里是担心谢师弟的身体。等程姑娘过来看完,确定没事我再走。”


    淳于蓁眉心一跳,心里莫名感到慌张。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谢锡:“谢府主,这是五日份的丹药。昨晚突发状况太过危险,我又帮不上忙,心里自责便多炼几份丹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同时我也希望能够今早治好谢府主中的毒。”


    盒子里的丹药是用淳于蓁的血炼制而成,多炼几份等同于多放血。谢锡眸色不明地扫了眼盒子,再抬眸时已是一片平静,他推拒掉淳于蓁的丹药。


    “多谢,但这丹药对我身上的毒没有多大用处,不必再麻烦你。”


    淳于蓁顿时脸色惨白,受到极大打击。没有用处?怎么会没有用处?淳于蓁的目光落到躺椅上的裴回,明明自己也是药人族,凭什么裴回能救谢锡她就不能?还是说……裴回已经成为谢锡的救命恩人?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是药人族的身份。


    淳于蓁住在桃花谷,谷中有个老人曾受过药人族恩惠而将她抚养长大,临死前告诉她身份。同时老人说过当时药人族还有几个小孩也被救了出去,但他们都不知道药人族的秘密和特殊性。再者,如果裴回救了谢锡,那么他现在应该失血过多。


    观他面色,仅是疲累而已。


    淳于蓁根据前面两世的记忆得出如果要救谢锡就必须换血的结论,而且必须是药人族的血才能避免被毒性感染死亡。虽然她没有考虑自己和谢锡不同血型的可能性,反正是个以武入道的武侠略带玄幻世界,本来就不科学。


    谢锡将淳于蓁的神色变化尽揽眼底,扭头就对裴回说道:“程冰到了,你再等等。”


    裴回神色恹恹地应了声,他也听到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果不其然,下一刻厅内进来三人。分别是杨明刀、沈重青和程冰,程冰提着医药箱匆忙赶到谢锡身边,定了定表情才恭敬道:“府主。”言罢,便探手查看谢锡脉象。


    脉象平稳,内息充盈,竟比未中蛊毒之前还要内力深厚,没有半分虚弱之象。程冰心中惊诧,正要开口却发现脉象忽然紊乱,连同内息也是横冲直撞,时有时无。


    这脉象委实太古怪。


    程冰不动声色,抬眸望向谢锡,却见他垂眸敛息,目光笃定好似心无旁骛。其他角度看不到他目光落脚处,而程冰所站的角度恰好能瞧见谢锡的目光落在躺椅上的裴回身上。


    谢锡突然抬眸,目光如利剑刺破重重迷雾直达程冰脑海,心中猛然一凛,不敢再胡乱猜测。


    她是逍遥府里的医师,谢锡的属下,却不是无可取代的。尽管一颗心沉甸甸直往下坠,程冰仍是坚持诊断脉象并说道:“脉象紊乱,内息不稳,很糟糕。”


    闻言,裴回不敢置信的坐起身:“我明明探到谢师弟的脉象平稳、内息充盈,怎么会这样?”他抓起谢锡的手把脉,不自觉拧起眉头疑惑说道:“难道反弹回去了?”


    没道理治不好蛊毒。薛叔告诉他治疗桃花蛊的方法是这样没错,难不成是姿势不对?裴回表情很严肃认真的思索。


    然后他就发现谢锡的脉象确实紊乱,但跟中蛊时的脉象不太像。裴回既震惊又满腹疑惑,端坐在躺椅上陷入深思,以至于没发现谢锡红润的脸色比之正常人不知健康多少倍!


    杨明刀几人流露出难过沉重的表情。


    谢锡安慰:“无事,你们不必太担心。至少薛神医的下落已经得知,我也不是完全没得救。”


    药王薛神医是武林中出名的神医,拥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可惜行踪不定。逍遥府这厢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找到薛神医的下落。


    之后,淳于蓁和苗英被程冰带走,她们本来不想走,但见杨明刀和沈重青两人似乎有话要对谢锡讲,这才不得已离开。她们一走,沈杨二人便又看向王随碧和裴回,王随碧识相道:“大师兄,我们回去吧。”


    谢锡开口:“师兄也留下来听吧,答应过要带师兄去泡温泉的。”


    裴回愣了一下,不舍得温泉便又躺了回去。王随碧见状,挠挠头:“那我先走了,哦对了师兄,绣球从玉虚山回来两个时辰没见到你正闹脾气,你快点回去哄她才行。”


    裴回:“我知道了。”


    待王随碧一走,谢锡才笑着随口一问:“师兄,绣球是哪个姑娘家?该不会是师兄的意中人吧?”


    “嗯?”裴回抬头:“不是,她是师父捡回来的一只红隼,特别聪明,就是太娇气,经常要人哄。”


    那不就跟师兄一样?谢锡心里闪过这念头,面上还是温文尔雅的做派。随后他便问及杨明刀和沈重青,两人对视一眼,由沈重青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两个被引开,在跟那群人打斗时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跟几年前被铲除的邪教红衣很像。后来检查伤亡人数时发现两具干尸,全是被吸干精气而亡。”


    几年前出现在武林中为祸一方的红衣教有门害人的独特功法,便是吸取他人精气增进武功内力。而被吸取精气的人就会死亡,死状形如干尸,极为恐怖残忍。


    杨明刀接着说道:“我家里人传书告诉我,江南宋家庄满门被杀,好像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个药人族遗孤。而且宋家庄一百条人命全都被吸走精血形如干尸,死得挺惨。”


    如果淳于蓁在场就会惊讶的发现江南宋家庄满门被灭是那本武侠玄幻小说中期剧情,从江南宋家庄揭开药人族的秘密以及二十年前被屠杀的真相,还有藏宝图!


    标识着男主从武林转向朝堂,问鼎天下的转折点,藏宝图里面富可敌国的财宝奠定男主开创新朝的基础。


    然而现在,剧情提前四年,濒临崩溃。


    “药人?”与身世相关,裴回打起精神参与话题:“药人族不是在二十年前就被灭族了吗?现在武林中几乎没有药人族相关传说了吧。”


    杨明刀惊讶:“你知道药人族?”


    裴回:“门内文献记载过。”


    药人族是个神秘的种族,他们的身体是个巨大的宝库,血肉、骨头都能入药而且百毒不侵。传言假如用药人来炼制丹药能够炼出长生不老药,当然也只是传言,但也足够给药人族带来灭顶之灾。朝堂上的帝王、权贵,武林中的霸主、豪杰,全都对这隐世一族伸出贪婪的利爪,将他们撕扯成碎片,最终灭族。


    或许是为了保护仅存的药人族遗孤,又或许是为了掩盖曾犯下的罪恶行径,有关药人族的相关文献记载被完全消灭。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几乎没人知道药人族,包括当年仅存下来的药人族遗孤。


    裴回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九岁那年,不慎将血滴进薛神医炼制的丹药里,发生惊人的效果。薛神医发现他的药人身份后便叮嘱他千万小心,绝对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如今满门被灭的宋家庄就是最好的例子。


    杨明刀续道:“江南宋家庄满门被灭,但其实还有两个人逃出来。一个是正巧出门的宋家千金宋采兰,另一个就是药人族遗孤——宋家小公子宋明笛。”


    谢锡若有所思:“我记得……宋明笛不到十岁。”


    杨明刀:“宋明笛是小妾所生,那个小妾曾经是药人族逃出来的。生育下宋明笛后难产而亡。”


    谢锡:“过两天我走趟江南。”


    沈重青:“你身上的毒还没解,不适宜掺和进去。”


    谢锡:“不至于虚弱到走趟江南就死的地步,而且薛神医就在江南。再者,不管是我身上的毒、遭遇到的追杀还是江南宋家庄满门被灭……估计跟我扯不开关系。”


    无人知道,江南宋家庄跟他也是有些纠葛的。一步扣一环,目的总该是一致的。


    谢锡决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作为朋友的沈杨二人也只在开始劝说两句,之后不再多说。药人和红衣邪教重新出现在江湖上,有点眼界的人都能从中嗅闻出硝烟的味道。二人各有需要背负的责任,告知谢锡一声后便都启程离开逍遥府。


    两人走后,裴回便道:“我也去江南。”


    谢锡:“好。”


    裴回:“你不好奇?”


    谢锡:“师兄不会害我,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总会说,不想告诉我的,我尊重师兄。所以没必要好奇。”


    裴回:“说句话也绕来绕去。”


    谢锡:“师兄不是要去泡温泉?走吧,我带师兄去。”说罢,他便自然的握住裴回的手腕引着他往前走。裴回想要抽回手,但怎么也抽不回来,反而引来谢锡疑问:“师兄,怎么?”


    疑问和表情都太自然、太正常,反而显得自己的行为扭扭捏捏很不正常。裴回沉默片刻,轻咳两声,任他牵着手并回道:“没事。”


    骊山馆建在后山,远离逍遥府,颇为清幽。骊山馆中挖了好几个汤池,引入山中天然温泉水,大半人不知道逍遥府还有温泉馆。裴回知道后也不觉奇怪,毕竟谢师弟此人最爱享受,且是要追求极致舒服的享受。


    吃住都要是最好的,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有时还觉得朴素,深入了解才会发现其中精妙。譬如眼前的骊山馆,藏于半山中,外面看着朴素没甚奇特。深入才发现里头处处讲究,意境深远,穿过竹林小路进入馆内,先来到茶室换衣服。


    谢锡出去一会儿后再回来,手里捧着两件袍子,递了一件给裴回:“馆内只存放我的衣服,你先用着,应该差不了多少。”


    裴回接过衣袍便去屏风后面换,换好后坦然地出现在谢锡面前,两手相拱问道:“好了没?”


    衣袍穿在师兄身上果然如他所料偏大了些,正好露出肩膀上的牙印和弧度优美的锁骨。整个人笼在衣袍里,像是被牢牢裹住,嵌进怀里一般。


    那衣袍,是他的啊。


    谢锡无声喟叹,接着说道:“走吧。”


    裴回跟在谢锡身后,突然问道:“你身上的蛊毒怎么还在?我之前观察你的脉象,本来平稳充盈,刚才忽然变得紊乱虚弱,难道还有蛊毒残留在你体内?不应该。”他摇摇头,满腔疑惑:“以我的体质,蛊毒应该全消才对。”


    谢锡轻笑,正要开口同他解释清楚,那紊乱的脉象是用来欺骗外人,因目前混乱的局面,他还是继续病着比较好。但又听到裴回嘀咕道:“莫非姿势不对?”


    观那风月图谱,确实有无数姿势,薛叔也没说是要选什么姿势。不然下回见到再问清楚,否则一遍遍试也太累了。


    昆仑玉虚派裴·无趣木讷大师兄·回眉头紧锁,十分认真的陷入应该选择什么风月姿势的苦恼中。


    谢锡眼神闪了闪,选择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嘴角慢慢上扬。


    推开柴门,月色如水,竹枝繁茂,小石子路蜿蜒曲折直通露天汤池。谢锡松开手,攀着石壁进入汤池中,背靠石壁,双手张开攀在上面。“师兄,下来吧。”


    裴回于是也攀着石壁下水,温热的泉水瞬间抚慰全身酸痛的肌肉部位,发出舒服的喟叹。慵懒地趴在石壁上不想再动了,本来还想换个汤池独自泡,现在一触及泉水就完全不想动。


    衣袍沾水全部湿透,牢牢黏贴在皮肤上面,透明衣袍下的肉体粉嫩嫩还冒着热气。谢锡瞧了半晌便游到裴回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师兄,我帮你按摩吧。”


    裴回微微侧过脸乜着温良无害的谢锡,懒散应答:“好。”


    谢锡笑了笑,照着穴位按摩,重点关照腰部那块,下了力气的按下去。裴回先是痛呼,过不久便尝到乐趣,趴着没动还懂得指挥:“往下一点,左侧腰部那块儿,使点劲。”


    不过这么小会儿时间,谢锡便苦笑不已。他是真心实意旨在按摩,没想借按摩行偷香窃玉的事儿。一路上师兄难受僵硬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提出泡温泉、按摩活络筋骨确实是替师兄着想,没存旖旎心思。


    可惜料不到师兄比他还清心寡欲,把他撩拨得心荡神怡,本人又确实清心寡欲真没其他想法。啧,明明那么认真思考姿势,骑在他身上的时候得了趣,自个儿玩得也挺开心。一披上衣服就当师兄弟,清清白白不起邪念。


    谢锡无奈归无奈,还是尽心尽力伺候裴回。将他全身筋骨松了一遍,见他乖乖软软躺在汤池里,平时的冷淡无趣、一本正经、循规蹈矩全都褪去,像只敞开肚皮砸吧嘴的慵懒的小猫。谢锡也趴在汤池石壁边上笑望着裴回,“饿了吗?”


    裴回眨眨眼,“嗯,饿了。”一整天没吃,还干了体力活,不注意时还好,一注意就发生饿得肚子痛。


    谢锡:“起来吧,温泉泡久了也不好。你先到阁子里去睡一下,我去烧火。”说罢,从汤池中起身上岸。


    裴回跟着起身,边拿起放在岸边上的干净衣服换上,边说道:“馆里好像没人,你要自己做饭?”来的时候就没听见其他声音,本以为是藏得好,现在想来应该确实没其他人。


    谢锡:“我每年天南地北的跑,常年露宿野外,要是不会做饭就得吃干粮。偶尔一顿干粮能忍,常年下去可不是办法。”


    裴回:“你就自己学会了?”他迟疑许久,小心嘀咕:“能吃吗?”


    谢锡似笑非笑睨着他:“请师兄吃的,肯定不会难以下咽。”


    裴回讪讪:“哦。”


    第29章 嫁给师弟(5)


    距离汤池不远处有个建在高处的阁子, 四面用竹幔挡住。若是风大便可放下竹幔, 如果想要观赏月色也可拉起竹幔。阁子里铺了好几张席子,还有四张长案。谢锡领裴回到阁子里休息时, 顺道还从里面抱了两条被褥铺在席子上:“春寒料峭,你又刚从汤池里出来, 小心着凉。”


    “习武之人,没那么娇弱。”话是这般说,但寒意侵袭皮肤也不是件好受的事儿。裴回没有拒绝谢锡的好意, 躺到被褥上,又随意拉起一条盖在身上。单手支颐, 手肘撑在案上:“这里是半山腰?”


    谢锡正走到前面去拉开竹幔,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在山顶。”


    骊山馆本就在半山腰,他们一路走过不少石阶,早便在山顶了。只是这阁子选在不是太高太陡峭的山顶,但风景是最好的。谢锡话音一落,‘唰’地一声拉开竹幔,露出山顶之外山林月夜美景。


    惊蛰三月万物生, 春日最烂漫的时刻。前两天还是春雷阵阵,早些时候又下了场朦胧小雨, 此刻空气清新恬畅。乍听万籁俱寂, 再仔细地静心倾听,林间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虫鸣、鸟鸣, 颇为热闹。月光明朗温柔, 洒落林间, 站在阁子上俯视山林,好似全都笼了层银白色的光华,美丽得像个仙境。


    裴回眼中的惊艳尚未收回,便见谢锡背对着月光,身后是仙境般的山林和夜空。晚风吹起他身上宽松的衣衫,因为泡温泉而用一根簪子挽起来的长发垂落几缕发丝,随风飘荡于夜空中。而谢锡的笑容,比夜色还温柔。


    “好看吗?”谢锡问。


    裴回喃喃地:“好看。”忽而回神,目光落于地面竹席上,轻咳两声补充道:“良辰美景。”


    谢锡双手拢于长袖里作儒生状,温柔含笑上前:“你先等我一会儿。”裴回应下等他,他这才离开阁子,许久没再出现。


    裴回裹起被褥把自己团起来,倒在竹席上就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闻到浓郁的香味。裴回闭着眼耸着鼻子,不自觉朝香味散发出来的方向拱过去,近在咫尺时陡然睁开眼。眼前是碗食材丰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抬眸便撞进谢锡沉如夜空的双眼。裴回:“这是什么?”他一边问着,一边已经自觉拿起汤勺。


    “鸡羹。”谢锡又从身后拿出一坛子酒和两个酒杯,每个酒杯倒到八分满,酒色呈瑰丽的宝石红。酒香味很淡,甜香味倒是比较浓。“安石榴酒,我自己酿的,这是第一坛开封的酒。我记得师兄喜欢甜食,正好宴请师兄。”


    裴回端起一杯,小呡了一口。馥郁的果香和淡淡酒香融合得恰到好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两侧,最后顺滑进喉咙里。唇齿生香,清爽可口。喝得上瘾便想继续多喝两口,那厢谢锡却不肯他再多喝。谢锡:“不宜空腹喝酒,先填饱肚子。”


    鸡羹看上去也很美味,先吃它也无妨。裴回这么一想便没拒绝谢锡的提议,拿起汤勺先喝汤后吃肉,汤汁浓郁美味,肉质鲜嫩。汤里头还有好些食材,每一样都好吃。


    “全都是你做的?”


    谢锡左手把玩酒杯,时不时呷两口酒,倚靠在长案上赏望明月。闻言回眸,右手搭在案几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我亲自选的活鸡,割喉放血烫水拔毛去骨头,煮到七分熟的时候再去骨头,在不损坏肉质的前提下完全去掉整只鸡的骨头——”


    裴回惊讶:“怎么做到?”


    谢锡唇角微弯:“拆人骨头的事儿我都做过,你说鸡身上的骨头能比人多?”


    裴回:“倒是没有。”停顿片刻,喝了两口汤便又说道:“我打折过人的骨头,没拆过,不清楚。”


    谢锡笑了笑,回到原先的话题:“剥皮拆骨后将肉切成块,放进鸡汤里,下备好的香料。香酒、调好的特制酱料,嫩笋片、蕈、松仁、白核桃,按照时辰和步骤放进去再熬上个把时辰。”


    裴回算了算时间:“这还不到一个时辰。”


    谢锡:“有时候赶时间,可用内力并大火缩减所需时辰。”


    裴回半晌无言:“我头次见到有人用内力煮饭省时间。”


    谢锡温和的笑:“总不能让师兄等。”


    裴回:“……”默默把眼前的鸡羹推到谢锡面前,摆出大方姿态:“谢师弟,你也尝两口。”


    谢锡想了想,放下酒杯,就着伸过来的汤勺含下去,尝了尝,没失水准。裴回还想再弄一勺过来的,谢锡拒了,重新把酒杯握在手心里:“你吃吧,我不饿。”


    裴回想也没想就继续吃,反倒是谢锡望着那把沾了两人口水的汤勺,神色不明。谢锡左手把玩着酒杯,时不时呷两口,冰凉甜爽的安石榴酒从唇舌滑进喉咙口,伴着月色晚风,颇是风雅。裴回吃几口鸡羹便要喝酒,他酒量不算太好,脸色很快就红了,眼睛晶亮晶亮的,兴致有点儿高。


    “你身上那蛊毒,谁害你的,有没有点头绪?”裴回干脆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说出好奇许久的问题。“我问过薛叔,他说桃花蛊是失传许久的一种蛊毒,原是在药人族才能生长。如果普通人中桃花蛊除非药人族相救否则必死无疑,但桃花蛊实际上是药人族用来强身健体的补药。药人族被灭族后,桃花蛊就失传了。如今桃花蛊出现,只能说明害你的人……养了药人。”


    谢锡:“薛叔……是药王薛神医?”


    裴回点头。


    “怪不得。”其实早有预料,只还是惊讶于师兄竟和行踪成谜的薛神医相识。“师兄知道我中蛊毒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哪里吗?”


    裴回摇头:“不知。”他从不关注谢锡行踪,只有在六月份下山要找他时才会注意行踪。其余时候,便是小道消息恐怕连门内弟子都比他清楚。


    谢锡:“江南宋家庄。”


    裴回:“宋家庄被灭门之后就传出药人的消息,假如宋家庄真的养了个药人,能养出桃花蛊也没多奇怪。但宋家庄为什么要对你下桃花蛊?你跟他们有仇?”


    谢锡摇头:“没有仇恨。”


    他语气笃定,令人信服。比起对宋家庄毫不熟悉的自己,显然谢锡的判断更有力度,裴回略一思索便没有再过问。转而提起每年比武一事:“距离六月还有三个月时间,希望能解决这些麻烦事,不要耽误你我比武一事才好。”


    经他提起,谢锡便想起这档子事儿,不由放下酒杯提问:“我一直想问,师兄为什么总想跟我比武?”


    裴回喝了口酒,瞥了眼谢锡:“为了打败你,”继承昆仑玉虚派掌门之位。


    谢锡实话实说:“你打不过我。”裴回剑术高超,也有天分,只是缺少实战经验。两剑相杀,自是千军万马独闯过来的更为凶狠。“但也不是没机会赢过我。”


    裴回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怎么说?”


    谢锡勾了勾手指,要走他怀里的酒坛。倒也不是要拿去牛饮,而是封存起来放到一旁,然后说道:“你同我走趟江南,便是要掺和进一些麻烦事,难免要见血光。师兄的剑还没开过刃吧?”


    昨夜裴回去救他,身上的血腥味淡得几近于无。谢锡回来后私下里问过,昨夜对上裴回的人只是受伤失去行动,最后才被逍遥府里的人灭了口。换句话说,师兄没杀过人。没杀过人的剑客,哪怕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也会落败于一个拼死而战的三流剑客。


    当然这话他不会没有半点修饰就直接开口。


    裴回老实回答:“开过。”


    谢锡:“杀过人?”


    裴回:“……从未。”


    谢锡食指点着桌面:“若你随我下江南,是一定要杀人的。师兄想过这一点吗?”


    裴回忽然抬眸,眼中黑白分明,一片清朗。谢锡心中微愕,此刻明了师兄或许是知道自己缺陷何在。


    果然下一刻便听裴回说道:“师父说剑是用来见血的,杀人也好救人也罢,都是割伤人的利器。薛叔也说过,他救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很多人因他医术不精而死,但吸取经验之后就懂得规避错误,反而救了很多人。掌门师叔也说过我的剑没有血腥,杀不了人,更赢不了你。”


    “所以,这次我随你走趟江南有两个原因,这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是与药人族有关。“当然,保证你活着也是个原因。”裴回拍桌,爬到谢锡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薛叔也在江南,我找到他就再问清楚点,下次一定会成功!”


    谢锡沉默片刻:“师兄,你醉了吧?”


    裴回没回答,直接滑倒在竹席上,脑袋搁在谢锡的腿上,醉得睡过去还记得拽住他的衣袖。谢锡垂眸望了许久,哼笑两声,抓起被褥裹在裴回身上便不再动。抬头看向阁子外面瑰丽的山林月色,掀开酒坛子慢悠悠喝起来,越喝越清醒。


    思及江南宋家庄,眼中寒意比之料峭春风还要冰冷上十分……


    清晨日出东方,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竹幔洒进阁子里,鸟鸣空灵,自林间穿过春风入耳中,欢畅而快活。裴回悠悠转醒,眼前是柔软的绸衣,身上裹着被褥,甫一起身,触碰到一簇长发,陡然一个激灵。


    “醒了?”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询问,裴回抬头便见到正眺望山林的谢锡,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躺在谢锡大腿上。他爬起身,按了按额头:“昨夜我喝醉了?”


    谢锡:“头痛?”


    裴回:“还好。”他站起身甩甩胳膊和腿,回头就见谢锡还坐在原地。“不回去吗?”


    谢锡指了指大腿:“麻了。”一宿没动过,能不腿麻?


    裴回蹲下去,伸手碰他大腿,当即听到谢锡喊:“别碰!”吓了裴回一跳。谢锡摆摆手说道:“缓缓就好。”


    裴回挑眉,唇角带笑,忽然出手按住谢锡麻痹的那条大腿往几处穴道点了去。只听谢锡倒吸口凉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裴回收回手:“你本来就能自己解决……是不喜欢?宁愿原地拖着等麻痹的感觉消失也不肯点穴道舒络筋骨。”


    谢锡也站起身,“太刺激了些。”


    裴回见他确实无事便因昨晚的事向他道谢,然后二人相携下山回到逍遥府。回房的途中遇到面色难看的淳于蓁,左右无人,她便拦在路中央瞪着裴回和谢锡。裴回以为她是来找谢锡的,正想着离开便听到她质问:“你们昨晚去哪儿?”


    裴回拐弯的脚便停下来,看向淳于蓁满脸理所当然的质问和仿佛被背叛的愤怒。心中觉得奇怪,他从不认识淳于蓁——虽然她表现得好像认识他一般。再听闻逍遥府其他人以及谢锡本人似乎也是不认得淳于蓁的,也查不出她的来历,像凭空跳出来般。


    若不是淳于蓁与他一样同为药人族,裴回不会有耐性留下来。反观谢锡,此刻完全冷下脸,“淳于姑娘是在质问我和师兄?”


    淳于蓁触及谢锡眉宇间凶狠的煞气,猛吓一跳,因二人一夜未归而焦灼愤怒的心情忽遭冷水浇熄,理智终于回归。她前世认识谢锡十余年,见过他震怒时的模样,竟是一举屠杀作恶多端的红衣邪教、逼退当时兵临边境的匈奴大军,清楚明白真正的谢锡绝不是传闻中那般温文儒雅,行事多仁慈。


    恰恰是那两次帮助囿于死境的男主,同样也是那两次重大事件成为男主登顶帝位的关键转折点。而淳于蓁却知道谢锡两次震怒在于红衣邪教和匈奴大军逐鹿中原时牵扯到裴回。


    忆起前世往事,淳于蓁惊得额头冒冷汗,再不敢轻举妄动。但藏在内心深处的嫉妒如猫爪般,时不时探出来挠两下,挠得心口鲜血淋漓,嫉妒得快要发疯。


    她是现代人,根本不会因为发现谢锡的表里不一而害怕,更不会因其行事残忍而恐惧,相反,更为着迷。为一人而杀天下,只让淳于蓁痴迷变成疯狂的执念。


    她真是恨不得替代裴回成为谢锡的心上人。


    淳于蓁不甘又怯弱,鼓起勇气说道:“我……只是担心府主安危,府主身上的毒还潜伏着,时刻危及性命。若我常伴府主左右,一旦毒发,我也能救得了府主。”


    谢锡:“我说了,你的药没用。”


    “怎么会没用?”淳于蓁着急的说道:“肯定是有用的!府主当日不也见到确实能压制毒素吗?我现在是还没能找到彻底根治的办法,但只要让我跟在您身边,一定能找到办法。或许……或许需要时间慢慢驱赶毒素——”


    谢锡打断淳于蓁的话,冷冷询问:“淳于姑娘知道我中的是哪种毒吗?”


    淳于蓁讷讷而言:“哪种毒?应、应该是剧毒,何种剧毒……需、需我再想想。”


    “淳于姑娘不知道我中的哪种剧毒就自称能医治,还恰好拿出能够抑制我身上毒素的药丸来,谢某是不是能怀疑淳于姑娘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实情?”谢锡面无表情,望着淳于蓁的目光极冷。“或许,我可以怀疑你的目的。”


    淳于蓁很着急:“不、不是,我绝无坏心。我只是……心悦府主。”


    谢锡下意识瞥了眼裴回,后者抱着胳膊退居身后,明摆着不掺和他的感情问题。谢锡无声叹气,拍了拍手掌,立时便有两人出现在淳于蓁身后。“带下去,好好审问。”


    淳于蓁目眦尽裂,刚要开口求饶便被打晕带走。之后一直被囚禁在逍遥府地牢中,直到剧情完全颠覆崩溃她才出来,然而那时已经忘记自己前面两世记忆,成了个普通的女孩子。


    谢锡:“师兄,走吧。”


    裴回蹙眉,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淳于蓁就是药人的秘密。她身上的秘密似乎很多,目前不确定她来自哪方,没有说出她是药人的身份已经是他同为族人的一点帮助。再多却不能,毕竟是谢锡府中的事。


    “你招了不少仇恨。”


    谢锡轻笑:“人在江湖,难免要招仇恨。”


    裴回瞥他一眼,没说话。在小路岔口的时候分开,谢锡回自己的院子,而裴回则是在院子里见到王随碧。王随碧本来蹲坐在庭院的阶梯上抱膝无聊的看蚂蚁搬家,一见裴回立刻迎上前:“大师兄,那只死胖球带来山中师父和师叔们的来信,强烈要求你回去。还有门里其中师兄师姐,也在要求你回去,你要是再不回去,他们都要不活了。”


    昆仑分五派,五个山头的事务全由裴回这个大师兄掌管,每年六月份走的时候他都会提前交接事务,安排好再走。今年三月突发状况,离开得太匆忙以至于现在门派里头一团乱,昆仑几位师叔们本来以为裴回只出去几天,现在听闻他竟然还要下江南,可后悔死了。


    “还有,胖球正闹脾气。”


    话音刚落,便见屋里头一道圆滚滚的巴掌大身影飞速滚了出来,啪叽一声甩到王随碧脸上,最后攀着爬到他头顶挺起圆滚滚的肚子高傲的用它那双黑豆眼瞪着裴回。一边呼扇翅膀一边嘎嘎抗议,抗议完就钻进裴回衣襟里,只露个头出来。


    这只红毛黑点的肥鸟就是裴回养的那只娇气红隼,名字叫绣球,门派里的人经常背地里喊胖球。不过没人敢当绣球的面儿喊,因为它心理特别脆弱,一听别人说它胖就能抑郁到绝食。


    裴回摸了摸绣球,朝屋里头走去。“你先回去,我明天出发去江南见薛叔。完了再回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王随碧撇嘴:“大师兄你干嘛要管谢师兄的事情?”


    裴回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崇拜谢师弟?”昆仑五派里头唯独出了个名声最响亮的谢锡,可有不少人崇拜他,王随碧也是其中一个。


    王随碧:“距离产生美。因为他,大师兄不能尽早回去,现在门派里不少人埋怨谢师兄。”


    裴回摇摇头:“我是救人,而且他们连这点儿琐事都处理不好,以后我怎么把事情交到他们手上?“


    王随碧不解:“不是还有大师兄在吗?”


    裴回哼笑,面无表情十分冷漠。他以后可是要成为昆仑玉虚派掌门的,掌门都是甩手掌柜,啥事儿都不干就扔给门下弟子去烦恼。要不然,他怎么会拼了老命要当掌门?不就是想当个甩手掌柜。


    王随碧见师兄不说话,走趟江南的决定也是不会更改,于是颓丧说道:“那好吧,我回去同师父说一声。”


    裴回:“嗯。”


    “对了!”王随碧右拳击左转,神情兴奋如山下村子里的三姑六婆。“江南宋家庄那个活下来的小姐住在风雨楼,对外宣称她知道药人所在,还说偶然间得到一份藏宝图。要是有人能够找出真凶,替她宋家庄报仇。她宋采兰就带上药人和藏宝图嫁过去,听闻宋采兰还是江南第一美人。当然这些不够有意思,宋采兰点名谢师兄,问他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真君子?如果是,请他履行二人之间的婚约,娶她为妻并重振宋家庄。”


    裴回这回真有点儿惊讶:“谢锡跟宋采兰有婚约?”


    王随碧嘿嘿笑:“真令人惊讶对不对?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宋采兰在风雨楼放出话来,就是这个意思。苗姑娘知道的时候可气坏了,程姑娘也直说二人并无关系,宋采兰胡说呢。”


    “她在风雨楼放话,天下人皆知。不一定是假话,否则就是个兜不住的谎言,谁也不会这么犯傻。”


    风雨楼是闻名天下的情报消息楼,任何消息、秘闻都能在风雨楼里面买到,同时也可以利用风雨楼传递消息。否则宋采兰放话不到一天,消息怎么可能传到逍遥府?便是她花了银子让风雨楼将她放出来的话传遍天下,逼谢锡出手相助。


    裴回:“她一面带有药人和藏宝图的筹码,一面又表示自己已有婚约,大概是担心谢师弟不出手所以先下手为强。恐怕婚约是真,但另有隐情也是真。对了,有人信藏宝图是真的?”


    便是他常年待在雪山山顶也知道江湖中隔三差五出现个藏宝图的事儿,话本里也写过不少,导致现在几乎没多少人相信所谓藏宝图这种事情。要是真有藏宝图,人家本来手里有图的,干嘛不去挖?非得等被人发现来个怀璧其罪再引来杀身之祸?


    王随碧:“听说是真的。藏宝图叫嫏嬛宝地,前朝卫呈仲大将军那批遗失的财宝。”


    前朝几百年底蕴的大世家河西卫氏造反,期间卫呈仲大将军转移族中积累几百年的财宝,归来途中遇到仇敌拦截。双方厮杀,无一生还,同归于尽,财宝下落不明。而卫氏在失去这批财宝后迅速落败,退出天下角逐的战场,不过一年便消失人前。偌大世家,倾塌颓落。


    不过假如淳于蓁在场,她就会知道卫氏并没有落败,而是改名换姓、光明正大行走于当朝。男主,就是卫氏子孙。


    而那批遗失的财宝藏地就叫嫏寰宝地。


    另一头,谢锡得知宋采兰在风雨楼放出来的话之后,反应冷淡。杨明刀听闻消息,中途又赶回来专程看谢锡的反应,见状便觉无趣。


    杨明刀:“谢锡,你当真跟那个宋采兰有婚约?”


    闻言,苗英眼巴巴的望着,只等谢锡否认。程冰也抬起头,表情内敛的望着谢锡。谢锡摆弄着面前那盆花,露出个笑容:“是真的。”


    苗英和程冰不约而同眸光黯淡,杨明刀露出玩味的笑。


    谢锡背对众人,盯着开得艳丽的花儿,暖阳之下,眸光冰凉冷漠。


    第30章 嫁给师弟(6)


    顺天府到江南的官道上, 两匹骏马风驰电掣般飞速掠过, 扬起阵阵尘土。驿站旁的桃花震颤数下,掉落数片花瓣, 轻风一吹便于空中上下翻卷,最后沾到牵着马的青年头发上。驿站小二见有人来便赶忙出来迎接, 见到先进来的青年先是愣住,随后才上前招待。


    驿站小二让人将两匹马牵走,然后对青年笑脸相迎。他在这儿干了好几年, 还从没见过长这么俊俏的,回头再看后面进来的青年, 更觉这辈子瞧见好看之人的福分全集中在今天了。


    “二位一起吗?”


    裴回侧首望谢锡:“要在这儿住一晚?”


    谢锡点头:“天色已晚,再往前走就是荒郊野岭没有驿站。夜晚风大,再说也不着急赶路,我们就先住下。”回答完裴回的问题便对店小二说道:“打尖住店,劳烦带路。”


    “好嘞!”店小二招呼一声便领了两人进去,但在登记住房时却露出为难脸色。他回头告诉两人:“二位少侠,实在对不住。今天赶巧有支商队在这儿落脚, 把通铺、单房全都订下来,只空下几个房间。但刚才也有两个人比你们早一步定下两间房, 现在只剩一间, 实在空不出。”


    裴回:“那就一间房。谢师弟,你可介意?”


    谢锡淡笑:“听师兄的安排。”


    房间的事就这么定下来, 两人很快就交银子然后上楼。裴回先进入房间, 谢锡后进入便关门, 关到剩下条缝的时候忽然抬头,冷厉的眸光射向正对面的房间。随后若无其事般垂眸关门,回身往房里头走。


    驿站的房间比不上城里的华贵,好在干净整齐,洗漱用品一应俱全。桌上的茶水新沏的,尚有余温,裴回倒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谢锡。“我们连夜赶路,应该不会被追上吧?”


    谢锡喝完茶水便将杯子倒放回去,“只要苗姑娘在,他们就追不上。等明天进城,我们走水路。”他们从顺天府出发时一共七八个人,其中还有苗英和杨明刀两人。


    苗英娇生惯养,骑不来马只乘坐马车,将半天的路程拖到两天。杨明刀成天黑着脸,裴回不着急赶路便不恼怒。谢锡态度平淡,没发表意见,夜里却叫醒裴回偷偷上路,紧赶慢赶可算将之前延误的路程赶了上来。


    第二天起来,杨明刀得知谢锡连夜逃跑甩开他们,气得破口大骂。谢锡虽不在场但也能猜到,但他老神在在,不以为意。本来他就只想跟师兄一起下江南,杨明刀那厮听到他跟宋采兰有婚约就死乞白赖跟着想看好戏。至于苗英,打着看兄长的名义下江南,谢锡没借口反对。


    谢锡:“人太多,办起事来不方便。”


    裴回起身:“我去叫点吃的。”


    谢锡想起刚才一直落在裴回身上的视线,眉头一皱,不动声色拦下裴回:“师兄,还是我去吧。”


    裴回摆手:“我还不至于娇气到赶个路就叫不动点吃的。”


    谢锡:“师兄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跟他们借个厨房,亲自动手做点吃的给师兄。”


    闻言,裴回脚步急忙停下,面露犹豫之色:“这不太好……你我赶路一整天都很疲乏,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赶路,现在抓紧时间休息才是要紧之事。吃的,”他吞了吞口水,摆出义正言辞的面孔:“下回再做。”


    谢锡觉得好笑:“那好,听师兄的。”


    “……”裴回嘴唇嚅动两下,下意识想找师父询问,不是说好客套个两回就能翻倍吗?谢师弟咋就不配合?心里很震惊,面上还要干巴巴地说:“师兄也不是特别固执的人,谢师弟你要是坚持,我肯定阻止不了。不、不过多休息也好,明天就能进城,就是下回再做……也不着急。”


    言下之意,‘下回再做’的‘下回’就别费时间想了,就定在明天。明天进城,食材可多了。而且接下来走水路要轻松许多,能省更多时间。


    师兄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完全出卖真实本人,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又黑又亮,急巴巴地望着人,又是懊悔又是祈求的,可怜又可爱。偏他是没有自觉的,向来以为自己严肃端庄能唬住人。谢锡的手蠢蠢欲动,指腹相互摩挲,不着痕迹地盯着裴回瞧:“师兄说的对。”


    裴回整个脸都垮了下来,还要强打精神笑两声。


    谢锡深呼吸口气,伸出手轻抚裴回的头。裴回侧首疑惑,谢锡温和一笑,收回手摊开来,手上有片粉嫩的桃花瓣:“师兄头上沾了桃花瓣,我拿下来。”


    裴回:“哦。”他还不开心着呢。


    谢锡又道:“大的食材没有,做起来也耗费时间,倒是糕点取材容易不费时间。正好驿站旁有株桃花盛开,可以取桃花瓣做桃花糕点。”


    裴回眼神立刻就亮了,“我去采桃花瓣。”


    谢锡拦住他:“师兄先休息吧,让别人去采就行。”言罢,他将裴回推回座椅,然后起身去喊了一桶热水回来给裴回。“泡脚、擦身,随师兄的意思。”


    裴回试了试水温,冷热合适。原本不察,见到热水才感到浑身黏腻、满是风尘,恨不得脱光衣服洗漱全身。不过在此之前要将疑惑解开才行,“谢师弟为何对我如此周到?”


    如果谢锡回答两人是同门而且裴回还是他师兄,那裴回肯定嗤之以鼻。他跟谢锡同门近十几年,两人关系一直很冷淡,同在山门时交际就不多。后来谢锡下山,二人除了比武见过面,此后再无交际。谢锡待他,态度也是冷淡得很。哪怕同在山门时,谢锡言行恭敬有礼,面上经常带笑,反观裴回,常年绷着脸。


    山门很多人都以为是裴回不喜谢锡,实则相反。便是后来几年找谢锡比武,裴回也能感觉到隐藏在温润如玉外表下的不耐烦。


    裴回习惯谢锡的表里不一,更习惯他温柔外表下冷得能冻伤人的冷漠,现在谢锡突然面面俱到且事无巨细,让他觉得奇怪。原来是认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山门,心里有疑惑也懒得去解开,现在还要相处个把月,裴回觉得还是问清楚好。


    谢锡反问:“师兄觉得是什么原因?”


    裴回想了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我救过你。”虽然最后没成功。


    谢锡轻笑:“救过我的人很多,我也不是事必躬亲,个个都要亲自去报答。”


    裴回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谢锡轻声细语:“师兄会知道的。”


    裴回蹙眉,还想再问清楚,谢锡却已经打开房门出去。他这分明是在打太极!半句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裴回兀自恼了小会儿,很快就释然。反正再相处个把月就回山门,此后也没有太多交集。


    而且两人已经有约定,每年六月,谢锡得告知行踪。如此,以后再也不用天南地北的跑,能省不少时间。


    这么一想,裴回顿时觉得这些困扰都不算事儿!他朝着继承掌门之位的目标又前进了一步,轻松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门口的谢锡拍着脑袋往楼下走,跟店小二聊了两句借用厨房的事。驿站时常有些贵人留宿,队伍里自带厨师和食材,只要给足银两借用厨房不是件大事儿。店小二这厢跑去跟掌柜商量,很快过来回复并引着谢锡往厨房方向走。


    掀开深蓝色布帘时,谢锡忽然回头,与楼上房间中的青年对上眼。不到一刹,谢锡低头跨进去,蓝色布帘放下遮挡住身形,很快不见人影。


    楼上主仆二人收回目光,中年人眼神微闪,刚才跟谢锡对上眼的一刹那仍觉心有余悸。不愧是名冠天下的谢锡,敏锐得可怕。一进来立刻发现少主在偷偷观察他们——准确来说,少主是在观察与谢锡同行的青年。


    中年人忆起少主大病一场过后,性情变得更为诡谲莫测,城府深不可测,连手段也比之前狠辣果决许多。解决一系列事情后,不急着处理大事,反而亲自下江南走官道。在驿站留宿还让人留意谢锡,当然重点是和谢锡同行的青年。


    中年人记得那青年叫裴回,昆仑玉虚山门的大弟子,没甚名气。


    中年人口中的少主便是同屋面如冠玉的淳于铮,原著女主淳于蓁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同时,他也是原著中跟男主一争天下的对手,是个乱世枭雄。如果男主没有谢锡相助,天下不定就是淳于铮的。


    原著中,一场席卷雍州以东的重大瘟疫突然爆发,而且还伴随饥荒,导致雍州以东地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两方将士死者过半,十不存一。作为药人的淳于蓁提供血液试验药方,因为谢锡缘故,药王薛神医也站在男主那一方,最终研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救了雍州以东几十万条人命。


    男主赢得天下归心,大军北上,如入无人之境。州城开门,扫榻相迎。淳于铮一败涂地,于千军万马前自刎。


    淳于蓁穿越而来,提前离开桃花谷寻找谢锡,导致剧情错乱。在后面的瘟疫中不但没起到作用反而拖累同胞兄长淳于铮,替代原著淳于蓁剧情的人变成裴回。而药王薛神医也因为裴回而主动加入男主阵营。


    传言药人百毒不侵,血肉皆可入药,实际上这类处于传说中的药人也需要培养。然而药人族已灭绝,剩下的药人遗孤不是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体质,几乎没有传闻中那样的神奇。淳于蓁如果继续住在桃花谷,最终会成为传闻中的药人,但她没有。


    裴回从小认识药王薛神医,被识破身份后没有浪费这身特殊体质,因为薛神医知道培养药人的法子。


    眼前的淳于铮知晓这些是因他重活了一回,前世抹脖子后再醒来便回到天下还未四分五裂的时期。刚醒来发现自己带着记忆回来的淳于铮试探数次,终于确定重生,欣喜若狂之后重燃野心。寻找到前世阻碍自己的对手,趁他们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斩杀。


    可惜前世最大的对手远在京城侯府,重兵把守,数次下手都失败。淳于铮不感失落,换个思路找到前世辅佐对手的能人志士,能收拢的收拢,不能便尽数诛杀。目前最棘手的是谢锡、裴回和药王薛神医。


    前世暗中对谢锡种下桃花蛊,惹了仇怨,怪不得他会站在敌对面。重生回来,淳于铮发现他已经对谢锡下手,仇怨结成,注定只能站在敌对面。至于裴回……他跟药王关系甚好,也不能动。


    淳于铮临死都不知道裴回和谢锡那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只以为两人虽为同门,但争斗不休。现在撞见两人,忽然想出离间的法子,让这二人反目成仇,彻底决裂。


    中年人:“少主,趁谢锡不在,我现在过去——”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淳于铮冷冷说道:“贸贸然闯过去,被杀的一定是你。”


    中年人不信,他是淳于铮幕僚中武功叫得上号的,智商也够,要不然淳于铮此行也不会只带他一个。淳于铮扣着窗栏,盯着对面的房间冷笑:“谢锡的师兄,昆仑五派的首席大弟子,不慕名利、未曾在江湖中闯出个名声来,你就真当他是个小白脸?”


    前世淳于铮麾下五怪骁勇善战、武功高强,在雍州那场瘟疫中利用药人之名,残杀不少无辜百姓,激怒裴回。当晚,裴回于万军中直取五怪首级,来去自如,长剑如仙,风采比之谢锡的逍遥剑法丝毫不差。


    淳于铮瞟了眼中年人,他便是五怪之一,死于裴回长剑之下。关上门窗,面色阴沉:“……还需谨慎行事,不可妄动。”


    中年人不服,但触及少主阴郁的眼神不由畏惧,喏喏应是。


    “他们目的是江南宋家庄。此行,但叫他们有去无回!”……


    谢锡在洗澡,隔着扇屏风还能看见人影。水声哗啦啦,烛光跳跃,光影落在墙面上,动作一清二楚。裴回背对屏风,看不见人影却面对着光影,咬了口桃花糕,满嘴软糯甜香。吞进肚里又喝口茶,眉头不由皱起来,这茶的味道实在粗糙。


    念头刚闪过,裴回便扶额感叹,这才几日就叫谢锡养叼舌头,以后回山门该怎么办?


    谢锡披了件长袍出来,长发挽起,满身氤氲水汽。眉目更为俊朗,气质如雕琢出来的美玉,温良恭谨。他见裴回眉头深锁便问:“师兄烦恼什么?”


    裴回老实说出烦恼,顿了顿续道:“现在连外面的茶水也喝不惯,未免娇气。”


    谢锡心里打的坏主意,就是要把裴回养娇,越娇气越好。上回在墓室里他算是看清裴回本质,好似吃得了苦,实则受不得半点疼。如果比照高门望族里的公子那般好好宠着,宠得离不开、连想跑的劲儿也提不起才好。


    由奢入俭难,现在喝不惯茶水,以后吃不惯其他厨子做的饭,只习惯他给予的所有。


    谢锡这人,明明是被当成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培养长大,性格温和、气质儒雅,胸怀天下。却也有深深隐藏起来的,属于身居高位者那可怕的独占欲。平时的宽厚大方只因不上心,一旦上心,千方百计也得独占,而且势在必得。


    谢锡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无害,“人有口腹之欲再正常不过,师兄这不叫娇气。不说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就说江湖中也有几个传承上百年的门派,也是处处讲究。门派里面的少主小姐吃穿住行样样精细,连出行都得八人大轿。”


    裴回惊讶:“这么夸张?”


    谢锡点头,他真没夸大,就算要哄骗裴回也不会用这么低劣的谎言。当今世道,江湖势大,武林世家传承百年,早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个个朝世家望族看齐,规矩排场摆起来不输京城里的王公贵族。


    这种失衡的状况必然会引来战火,或许再过不久,又要进行一次新的王朝更替。


    谢锡靠在桌椅上,明明是没有骨头的坐姿,放到他身上却变成慵懒贵气。宽大袖子上沾的水汽还没干,一缕长发垂下来落在肩头。正对着他的灯花爆开一下,光影抖动,氛围添了份暧昧。


    “师兄这点‘娇气’爱好,师弟愿意养着。不管我在哪儿,只要师兄一句话,我都会出现在师兄面前,为师兄洗手作羹汤。”


    透过烛光,能瞧见谢锡眉眼中的认真。裴回似被灼烫了眼睛般,迅速撇开目光,慌不择路的逃避也没选条好路,正正对上谢锡的胸膛。谢锡披着件长袍,用腰带随意裹住,衣襟大敞开便露出里头肌理分明的胸膛,形状极为好看,瞧着便觉充满力量还不缺乏美感。


    裴回顿觉喉咙口有些痒,不自觉忆起墓室那晚。虽然没扒开谢师弟的衣服,但隔着衣服也不能否认那层深入到身体内部的亲密。初时痛得不能忍受,晃着晃着还得了趣,那种趣味确实如书上描述,癫狂极乐。


    裴回想着想着便不断咳嗽,借以掩饰陡然而生的旖旎心思。下一刻立即板着脸作严穆之态:“有、有心。”


    话一脱口,内心震惊,他是想拒绝的!


    谢锡笑开,见裴回两靥微红,眼泛水光,春情不加掩饰的蹿到眼角眉梢处。心中猜测在这一刻得到肯定,师兄果然对他有情。不然往日横眉冷对的师兄怎会在得知他病重濒死立刻日夜兼程赶到逍遥府救他?否则怎会以男子之身雌伏身下?


    恐怕以前十几年针锋相对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否则天底下那么多人,山门里还有那么多同门,怎么师兄每年都要天南地北不嫌累的找他比武?


    师兄往日未曾开窍,不曾尝过情欲滋味,一旦开窍,只要露出点儿心思就藏不住。坦率可爱,不以救命之恩挟恩图报,每每想要冷脸呵退他之际又软下心肠。如此情深意重,谢锡怎能辜负?


    谢锡垂眸:“其实上次在墓室……师兄确实救了我,要不是师兄,当日我毒蛊发作早就身亡。这些时日也没有再发作,毒蛊被死死压制——多亏师兄,可我担心再次发作会连累师兄。”光影挡住半边脸,显得落寞寂寥。


    “我不想连累师兄。”


    “反正薛神医就在江南,我独自过去找到他也能治好蛊毒。即便中途蛊毒忽然发作也无事,之前也忍过来,没道理忍不下个把月的蛊毒折磨。师兄要是想念我的厨艺,可捎书信来。”


    一番话说得裴回的眉头久久无法松开,拍着桌子说道:“我说要救你就绝不会半途而废!没有连累的说法,你要是真心愧疚,不如经常和我切磋。我那套剑法练到今日正遇瓶颈,你在剑道上颇有天分,说不定能助我一二。”


    谢锡露出为难脸色:“如果我中途蛊毒再发作,身上又没有药——”


    裴回打断他:“不是还有我?”身为药人族遗孤,就是行走的解蛊奇药。“要是你蛊毒发作,我肯定能再帮你压制。”正好把其他姿势试一遍,排除掉那些没用的,还能省下薛叔不少功夫。


    谢锡唇角勾出抹笑,因藏在阴影处没叫裴回发现,很快就压制下这抹笑。舌头顶了顶左侧腮帮,黑色诡谲的欲望不断蔓延,悄悄往前企图缠缚一无所知的裴回,倏然间猝不及防被收束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谢锡在心中想着,师兄以诚待他,情真意切,他也得回以相同真诚。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师兄不戳破、不坦白的态度,也是情趣。至于有些必不可少的谎,也是促进感情的手段,想来师兄应该不会怪他。


    “那我就麻烦师兄了。”


    裴回淡定从容,啃了口桃花糕。“嗯。”


    身为大师兄,裴回早已习惯照顾师弟师妹们。谢师弟从不像其他师弟那样惹事麻烦他,今日难得示弱祈求庇护,裴回责任心爆棚,就差拍着胸口保证他会对谢锡不离不弃了。


    夜晚就寝时,谢锡提议睡同一张床。仍旧沉浸在庇护谢锡那沉重责任感的裴回毫无异议,跟谢锡同睡一床,很快就睡熟。待他睡熟过后,谢锡睁开眼,侧身将裴回搂进怀里,就着原先啃出来的、已经淡下去的痕迹轻轻咬了口:“甜的。”……


    第二天赶路,二人在天黑之前进城,先是找到间客栈住下。客栈厨房食材丰富,谢锡便亲自做了一顿丰盛晚餐端到裴回面前,笑望着他吃饱肚子就往床上懒散一躺,打着瞌睡还强撑眼皮的模样。天亮之后,二人直奔码头,在那儿见到一艘乌篷船。


    裴回进去后发现乌篷船里头虽小但一应俱全,不必担心行船途中遇到缺少物品的问题。站在船头,他一脸严肃的问:“谢师弟,你会撑船吗?”


    谢锡跳上船,解开绳索,闻言道:“会。”


    裴回松了口气:“我不会,这一路靠你了。”


    谢锡:“师兄只需观赏南下沿途春景就好,而且一路几乎顺流,需要用到撑杆的时候不多。”


    裴回:“谢师弟很熟悉水路?”


    “以前走过。”谢锡拿起撑杆,用力撑开水调转船头,乌篷船缓缓前行。日出东方,水面波光粼粼,两岸杨柳依依,黄鹂鸣翠。“莲叶畔、芙蓉香,桃李柳荫、细水风凉。枕上仙乡。以前在书里面见到描述江南的词句,就想过趁惊蛰早春撑一艘乌篷船南下,看遍春光。慢悠悠的,等走到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青梅长开的时节。”


    乌篷船破开平静的水面,一道道涟漪弥漫开,也是慢吞吞的速度,悠闲优哉。春风带着柳叶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生机旺盛。


    裴回学着谢锡放松心情,盘腿坐在船头边上微眯着眼看辽阔江面。忽然说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谢锡轻笑:“里面藏了两坛,你悠着点喝。”话音未落,眼前已无裴回身影。谢锡回头,目光从裴回身上移开,落在后面几艘紧跟着的船只上面,笑意被寒冰冻结。


    裴回抱着酒坛子出来,重新坐回船头:“后面跟着的尾巴要不要解决掉?”他早就察觉到从驿站离开后便一路有尾巴跟着,只是谢锡没有表态,他便不提。


    谢锡:“啊,不用。他们是想看我蛊毒发作的样子,没有被看到,估计不会放弃跟踪。”


    闻言,裴回抬头:“那你什么时候蛊毒发作?不担心他们趁你蛊毒发作时动手?”


    谢锡凉凉说道:“从我中蛊毒到如今已有四个月,共遭遇十七次截杀,包括在逍遥府。他们没有一次得手,而且损失惨重。吸取教训后,不敢轻易动手,现如今他们大概都等着我到宋家庄,在那里动手。只要我蛊毒还没解决,他们就会放心。”


    “至于蛊毒发作的时候,我猜是三天后吧。”谢锡低头,望着裴回,笑容纯良无害。“届时,要劳烦师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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