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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戏(二)

作者:姒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对不起。”杨铃当然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一席夕阳间隔两人,染了颜色。她对着烫手山芋般的碗筷,一时间想递还,又想逃走。


    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消弭了,血糖攀升,脑海逐渐清明。傍晚的天色总是变得快。


    这时云卷夕光流走,剩下天幕浓得似鸭蛋青,壳色厚重,暗色淌进来,男人的脸沉在阴影里。


    杜李察言观色,伸出手,稳稳当当捞走那碗筷:“不打紧。这戏园里也不分你我的,伶人们都用一类碗筷。”


    两人和唱戏似的,客套得有来有回。


    杨铃想不出。既然都是自己拿着碗筷,就算款式相同,也难以弄混,怎么会不分你我。她瞥了眼他的碗筷,这一看先庆幸,自己饿得可怜,吃得干净,免得徒留米粒增添尴尬。


    但那双筷子上,分明刻有“阿旺”二字,棱角锋利,绝非一时起意的玩闹。这就是用来羞辱人的。


    而新刻旧刻,传承几代,她并不知。


    杨铃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有这的规矩,她无权干涉。甚至因为惹了戏园主母亲动怒,她是属于小姐身份,名存实亡的阿斗富二代。


    思考过后,于是杨铃朝杜李匆匆道别,就回到自己的小院,整顿休息,想清后路。


    好在楼下的洋房有供洗浴的地方,她之前在禁闭,所以佣人就被遣走做事,供给今晚演出的打杂人手。


    也不能怪良管家走得匆忙,这会的确没人能顾着她。


    杨铃自己去开院子里的水缸,在屋里取条干净的毛巾沾水,洗脸、刷牙。又把缸水舀到小盆,换下衣服在屋内简单擦拭身体。


    水是凉的,但黏腻的感觉总算过去,七月底的小阁楼有多闷,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身上味道不大,毕竟她刚刚走在路上,都因为饿忽略其他。


    杨铃默默把毛巾洗好,重新放回一楼洋房搁澡盆的小房间。收拾好这些,她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现在的年代于她而言,算作好运,她这带是江苏,从年代来看戏曲文化仍然昌盛,昆曲底蕴这时也深厚。无论戏园怎么样,有戏班子,大家还爱看,她不作死留在这,就一时半会都能饭吃,不会流落街头。


    抛去战争因素,关于戏曲的文化历史——由盛到衰,便是电视与电影出来后,这对戏曲冲击尤为明显。


    再碰上新思潮和社会变得快节奏,戏曲逐渐蒙尘。


    这段日子是不好熬的,哪怕将来这颗明珠会重新弘扬光亮。


    而她那时候,还说不准会回去?


    她总不能在这个时代,熬完每个里程碑,直到老死吧。


    甚至都不知有没有机会老死。


    说新鲜是真的,不想家却是假的。心里半是兴奋半是担忧,舍友这时候都应该兴冲冲问她,考完要去哪里放松了。


    事到如今,没有金手指、系统。杨铃只能认命,上小阁楼把那盆近似狗食的馊粥,搬到小院门口,等待明天来人处理。


    这的确是狗食,她终于找到合适形容词。毕竟盆子上刻有阿旺两个字,她刚刚搬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要把两个字看出洞来。


    严格来讲,那时她的待遇比杜李还要差,足矣见得母亲多生气。也对,谁能接受养了十九年的女儿,阳奉阴违,表面乖巧,背地赌钱。


    路铺好不去留洋,赖在家里,结果功课、画画、算数样样不行。


    识字倒是会的,这让杨铃平复好了点凝噎情绪。至少以后她突然要写字,不显得突兀。


    说到阿旺,她忽然想到那个人。


    “杜李。”


    她不自觉轻念名字。


    莫名的失落、好奇交织,似昙花放蕊,涌上心头。那是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晚,杨铃睡在小阁楼,因为之前禁闭,楼下的卧室变成杂物间,她的小榻都被搬到上面了。


    ·


    算盘果然还是要学,第二天时,杨铃是被佣人叫醒。女佣叫关儿,扎着个黑细的长麻花辫,穿蓝布的右衽大襟衫。关儿蹲守在床边,轻问:“小姐?”


    “太太说要存的那个小钱盒,我替您放好了,太太还说先生依旧要来教您。您再不学好功课,就不许见她。”关儿为哄她快些起床,在这不大的地方跨过书案,把书柜抽屉拉开。


    那书柜上半部分还是玻璃木门,一看就是大价钱买来。看得出原主没怎么用,杨铃先前,也未打开下面的三层抽屉。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身,看到关儿在抽屉里翻到个小宝盒。放到现在,这小盒子去精品店能随手买到,可放到民国,这样精美的花纹质感,蓝底红边,绣着栀子。


    足矣证明其内里物品宝贵。


    关儿有点难为情又兴奋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枚枚的银币,这就是当时的银元。关儿转过身把全貌给她看,银元堆积成小山,在晨光里忽闪:“小姐。您这会可千万不能再赌了。这是太太给您存的嫁妆钱。”


    放到旁人肯定都会觉得,这是个忠心丫头,可杨铃略略蹙眉起来,摆摆手就让她放回去。母亲都管她严成这样,嫁妆钱要好好保管是一回事,但不给她看是肯定的。


    原主印象里的性格也就泼辣圆滑、撒娇打滚些,没有打人、威逼。关儿跟着原主一两年,不会混不好到哪去,怎么现在反倒有想害原主的意思。


    身边有人赌钱的都知道,最不能给赌博人看的,就是钱。


    杨铃吩咐关儿照顾好自己洗漱换衣后,就到楼下,去小院门口迎来教学的先生。原主是上中学的年纪。那时的中学不分初高中,而原主是毕业前夕,因为赌钱被开除。


    母亲这才请先生,让她补完功课,去留洋读大学。


    为此,先生也是专门找留过洋的,这回换了个新的。当杨铃看到中山装和皮鞋时,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先生三十多岁,笑起来很和善:“早上好,小姐。算数学会了吗?”


    关儿站在一旁给二人沏茶,二人移步到洋楼一楼的小厅会。杨铃不知道算盘没学会,是停留在民国学生哪个智力阶段,只好如实回答:“我不会用算盘。”


    先生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对的书桌后有点无措的杨铃:“算盘不重要。我们现在已经用新式的西式算数。教几何基础、代数。”


    杨铃眼睛一亮:“这些我会。”


    她当时选汉语言就是不想考高数,她高中时期最差的就是数学,但几何、代数,初中就教过,她不为难。


    “Good.”梳着大背头的先生笑着鼓掌。


    杨铃听到这样的夸赞和突如其来的洋文,面色微烫起来,她看先生走过来在白纸上落下几道习题,她一边解题一边问:“先生,外面还是打仗吗?抽大烟频繁吗?”


    史书上的东西她记得大概年份,但当真正来到这里,亲口问问,才能对记忆根深蒂固,对情况完全了解。


    “打仗没到江苏一带。部分禁令下来后,还是管不住大烟流动,总有人抽的。”先生看她在纸上拿钢笔唰唰写着,有点讶异。


    这和东家原来说的顽劣、需多管教,似乎有所不同。


    杨铃写好,把钢笔搁下,朝先生笑了笑:“那我还是希望身边没有人抽,大家都和平美满。”


    先生看完点头,又问:“那我现在教你英文?”


    杨铃思考一阵,感觉高中英文的余韵还未消,于是直接用英文流利作答:“Thank you. Shall we try conversing in English?”【谢谢,我们试着用英文交流一下?】


    先生赞许的眼神快把杨铃淹没,两个人用英文日常交流一番,先生和她谈了些时髦东西。


    例如:外国兴起的无声电影、外国咖啡、西式礼仪。


    杨铃听得入神,连关儿递到桌上的龙井酥都没注意,她向来喜欢历史,能听到生动的小细节是意外之喜。


    最后时间差不多,两人才停止交谈。杨铃朝先生握手,终于把他送走,心里畅快同时,忍不住松一口气。对方很热情,像她去远方亲戚家做客,对方的长辈拉她热切问候、聊东聊西。


    在先生出院门后,杨铃捻了块龙井酥吃:“关儿,我给母亲写封信,你帮我送一送吧。”


    先生教的,无非是要她再学中学课程,她都已经学会。可她也没心思留洋,她做不到在海外静观祖国,和哪怕没血缘的母亲相隔万里。


    毕竟从屋内装横和嫁妆来看,原主母亲都是对原主要钱给钱的。


    她去写信,无非是说明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中学课程都已学会。希望休息一年学画画,准备好未来留洋。


    第二件事,她希望早日为母亲分忧,这期间学习如何管理戏园。


    第一件事里,说去留洋,只是缓兵之计。


    第二件事里,早日分忧,是她希望未来能在风雨漂泊里,不全依靠母亲,可以自己扛一份力,安身立命。


    戏园也是她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总之,把这份信用亲切妥帖的口吻,洋洋洒洒写完后,杨铃把信塞进关儿怀里。


    她静候佳音。


    男主马上来[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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