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戏园救风尘》 第1章 入戏(一) 晋江文学城独家/《救风尘》 姒檀/请别看盗版TT 一九一四年,民国三年。 杨铃坐在戏园的小阁楼,面前一扇紧闭的纸糊木窗,黄纸透的光橙漫漫,天色近晓。 她这二十平方大的小屋里,点有盏豆灯,矮书案上,摆着账本和檀木算盘。 杨铃低头朝算盘大眼瞪小眼,算盘先前被盘得圆润光滑,但珠子一看就是乱拨过。 她虽然已经忘记算盘用法,但总不能每颗胖珠子都全顶在上头。至于泛黄的账本,她更没精力翻。 她好饿,真的好饿,全身饿得没力气。小阁楼内除了书案、纸墨、算盘。就是一张小榻,书柜。里面摆有各样的诗书,这才让她推算出年份。 但她平时读汉语言已经读倦这些,看到文字都头大。大一的她,昨天还在啃专业课应对期末考,在图书馆里摸鱼时眼睛一眯,就穿到这鬼地方。 魂穿过来,杨铃脑海里有记忆。这小阁楼是戏园里的独房,她是戏园主的女儿,她的父亲已经离世,母亲掌管戏园大小。 原主是因为赌钱被关到这有两天,从来都是散养的母亲,终于恨铁不成钢,要求原主发奋图强,好好学算数、把之前的账本看得滚瓜烂熟。 毕竟母亲只有原主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阿斗,也不能活成社会败类。 原主当然不服,原主从小就是好女儿,但是藏得好的好女儿。功课不行,胜在嘴甜。赌钱被发现后,母亲毒打一顿,成功激发原主阴暗面,原主干脆不装,绝食抗议。 按照杨铃的预测,估计还有三小时,她的晚饭就会到。午饭不吃就被收走,而她是下午刚穿过来,刚好没赶上。 杨铃绝望地嗅着墨臭,盘着酸腿,轻声安慰一天未食的自己:“马上,再坚持一下…” 三分钟后,门主动开了。久违的自然光线,她看到良管家的脸,还是那颗可恶的黑痣,男人皮笑肉不笑往她房里塞了个盆。 在门缝处仅剩的明亮里,她瞥见东西样貌。那是个小木盆,里面有稀粥。她心里警铃大作,闻到劣质木头刺啦啦的味道,还有稀粥的馊味。 门被合上,落锁的声音在耳廓敲了敲。 杨铃把烧着的煤灯提过来,昏黄的灯打亮盆内全景,一圈老木头里围了盆粥,粥水像烧符的水,稀但黄。 里面混有杂粮,十几粒小米、十几粒高粱米、还有点南瓜浆的味道。 虽然是民国经济一般的人家,家里常煮的,可这粥怎么也不该有馊味。有馊味就一定是隔夜的、故意的。 杨铃心觉不能坐以待毙,她放下灯,用仅剩力气,把盆端起放远了点。忍着手里沾染的馊味,拍拍阁楼的木门:“管家,管家。” “管——”正当她整个身子都贴在木门上时,险些摔出去,门开。她刚刚拍得用力,锁开的声音都听不到。 “怎么了?”良管家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看她,着藏蓝长衫,浅灰布鞋,肚腩有南瓜大。管家身后就是下楼的檀木梯道。 杨铃抓着门框维持平稳,她饿得指尖都不觉疼,有点可怜兮兮:“我会算数了,我可以不用算盘。” 话到这,杨铃大着胆子补一句,“我明日再学算盘,好吗?我想吃新鲜的饭。” 管家嗤笑,他可是看着这小姐长大,多少次叫他打掩护、擦屁股,小狐狸精一个,哪能信她鬼话。 管家满怀信心略过她,进屋拿起账本翻起来,随口挑几个繁杂的数目报:“七月十四关二街东西口,定做戏服四件。 “两件名角戏服,两件普通戏服。名角戏服各350银元,普通戏服各80银元。云肩帔风定价190银元,一件武生甲片包含金属片,加固250银元。统共多少钱?”他念得辛苦,舌头都要打结。 “1300银元。”杨铃眼神笃定,毫不犹豫地答。 管家拿着算盘就拨起来,啪嗒啪嗒的声音过后,他一对,还真没错,只好放过她:“那你跟我走吧。” 下楼的时候,杨铃的确感觉腿脚发软,走起来很吃力。本来正常人饿一两天,也没有到走不动路的程度,纯属是原主本来就身子薄弱。 走过旋转楼梯,她闻到新鲜的空气。楼下是类似小洋房的装修,大约六十平。这才是原主平时住的地方,浅色木地板。 有时髦的法式羊绒红色小沙发,花纹古朴的老手工毛毯,本打算留洋而准备的进口蜡笔,还有书桌。 又小又破的阁楼,原本是杂物间而已。 出小洋楼,是漂亮的前置小院,新鲜草地里铺有白色鹅软石,一束画架架在小院光线最好的地方,画架右边有一颗杨树。 但画架上仍空白,原主一直没有留洋镀金打算,于母亲而言,这项镀金计划也是失败。 杨铃一步一随地跟管家走,在出院门后尽量记着路线,顺便朝良管家搭话:“良管家,我们待会吃什么啊?” 良管家刚被她拂面子,但碍于她听话了、聪明了,东家吩咐听话就给放出来,那现在的杨铃,对他来说就还是小姐。 良管家踏上去戏班子的廊,走得快了些:“吃戏班子剩下的。这会他们晚膳都用完了。” “那我们这的戏班子,一般有什么好吃的?”杨铃忍不住问。 夕阳在廊上渡一层柔厚的光。如今是七月底,她裹着棉麻的素白旗袍,觉得这会天气不凉不热。 管家望着前头的练戏堂:“炖鸡汤、红烧肉、白米饭。” 杨铃看见了红底金字的堂名牌,估算还要走五分钟才能到。 这处的廊,来时路还通着她母亲的房楼,廊是对立的廊,两侧的中间做小河与景观,气派得很。记忆里这戏园是小时候就继承下来,母亲家族做戏曲出名,他们的班子,在清代还给宫里演过戏。 所以父亲入赘,她也跟着母亲姓。 原主和她一样,都叫杨铃。 知道吃什么,杨铃暂时没别的诉求,一时间安静下来,管家也不说话。只剩下脚步声,以及水流缓醇的流动声,一直静静绕着她耳廓。 “我今年十六岁,就像一朵尚未完全绽放的花朵,却被春情所困扰。” 忽地,一声真软如绸缎的嗓音,闻她而来。杨铃心里一酥,脚步顿然停住。 《练戏堂》是侧门对廊,刚好对上杨铃走的这条廊。侧门大敞,堂内声音空灵,可知宽敞。窗户同样纸糊,透有夕光,人影凄柔。 那男人站在台上转着圈,粉外衣白底袖,水袖长如叶片有伸展之意。他只是着其戏衣,未施粉黛,闻得堂外脚步,面庞素白俊朗,神色未动。 “不小心花园偶遇,被你风神俊雅所倾心。没有别的,就是想与你一起对灯相伴,倾诉衷肠。”戏词应景。 那是昆曲,是《牡丹亭》里的《幽媾·宜春令》,他唱的是女词,杜丽娘的词。 男人怎么会唱女词呢? 他仍在唱:“我这薄命的身子,就像风中的柳絮,雨里的梨花。你若真心待我,我便把这残生都交付给你,做一对可以托付终身的鸳鸯伴侣。” 动听大方、直抒胸臆。接着,男人转圈起舞,似一只盈盈粉蝶,她看得有点晃神,好似蝶马上就要冲她飞来。 “小姐。”良管家提醒她继续走,见她堪堪动身,愣神得投入,管家晦暗一笑,笑意融在夕阳里,“那戏子叫杜李。是个新来的,这两天刚打服,跳得还不错吧。” 杨铃想出口心中疑问,又顾及那人颜面,在路过堂前时,压低声音:“男人怎么会唱女词?” 杜李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翻腾,比水流更软、更湍急。听得出是男人,却听不出刚硬。她只感觉那人浑身上下,骨头最硬,因他长得高大,面目有股过分漂亮的冷。 “哦。阿旺原本是不想唱女词的,但生得太精致,我们这的师傅觉得,他天生就是做女角的。他前几日还私下唱男角,这会自己听话知道好好练了。”良管家走到《练戏堂》后头,“其他更听话的,早都去演出院后台,备着今晚演出。” 《练戏堂》是水泥地板全铺,准确而言这地方有两头。一门之隔,前头是小戏台,并且放压腿的软垫之类。后头是吃饭用的,平时练完功,隔着的高厚木门就会开。 杨铃顺着他走进去,听到那头的歌声渐渐闷厚、不真切,像堂内的纸糊窗。她想再晒晒真切的阳光,可她不会去戳窗户。 杨铃看到一个桌上有木桶,里面确实还剩点米饭,今天还有炒虾仁,戏曲演出歌舞要力气,吃得好些,她也跟着享福。 迎着饭菜冷香,杨铃顺嘴问:“他不是叫杜李吗?怎么刚刚叫他阿旺呢?” 良管家摆摆手:“刚来不听话的,都叫阿旺,和园子里东家养的狗,一个名字。” “他的真名确实叫杜李罢了,不过现在没人这样喊他。”良管家走人了,留下杨铃犹疑地拿起桌上的碗筷。就那一副碗筷,没别的。 是干净的,可她还不知道是谁的碗筷。记忆里没有戏园的路线,她更不记得碗筷在哪拿。 大戏堂一分两半的地方,这就只摆有一张桌,一个大木桶、盛菜的小桶。平时这些伶人,估计都是站着吃饭。 管家就拍拍屁股走人,悠闲得很,她实在饿,知道往哪走也没力气。面对莹白的大米饭和 Q 弹的炒虾仁,她抿着嘴,拿饭勺猛挖,风卷残云地吃完这顿。 打算带着碗筷走人的时候,她有点心虚。她是打算拿去洗的,不然太不礼貌,可是洗了,不会被人家误会偷了吧? 她知道这有点亲密,这时候还没男女戏子可以混搭的说法,所以戏园里肯定都是男伶。可是,她再不吃真的要饿晕在这。 “小姐。” 杨铃心跳漏一拍,猛回过头。 “您拿的是我的碗筷。我还没吃晚饭。”着粉色戏服的人走路没声似的,就这样立在她后头。他不是从隔离的木门进来的,是从这处的后门进来的,难怪没声。 杜李静静看着她手上的碗筷,薄唇张合,似乎想说什么。 算了,你别说了… 杨铃在心里默默流泪。 开新文啦!篇幅较短,所以插个队,这本明年前应该会完结,下本的现言还是《吻雨色》 这本日更/隔日更,有事请假,三次繁忙,愉悦身心写的,基调会从轻松慢慢转虐。背叛剧情部分,完结时会出男主视角的解释 Ps: 本文所有卷标选自古诗。戏曲文化和民国背景细节,主要参考书籍和网络资料。略有不对麻烦温柔指正,能改的我都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戏(一) 第2章 入戏(二) “对不起。”杨铃当然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一席夕阳间隔两人,染了颜色。她对着烫手山芋般的碗筷,一时间想递还,又想逃走。 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消弭了,血糖攀升,脑海逐渐清明。傍晚的天色总是变得快。 这时云卷夕光流走,剩下天幕浓得似鸭蛋青,壳色厚重,暗色淌进来,男人的脸沉在阴影里。 杜李察言观色,伸出手,稳稳当当捞走那碗筷:“不打紧。这戏园里也不分你我的,伶人们都用一类碗筷。” 两人和唱戏似的,客套得有来有回。 杨铃想不出。既然都是自己拿着碗筷,就算款式相同,也难以弄混,怎么会不分你我。她瞥了眼他的碗筷,这一看先庆幸,自己饿得可怜,吃得干净,免得徒留米粒增添尴尬。 但那双筷子上,分明刻有“阿旺”二字,棱角锋利,绝非一时起意的玩闹。这就是用来羞辱人的。 而新刻旧刻,传承几代,她并不知。 杨铃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有这的规矩,她无权干涉。甚至因为惹了戏园主母亲动怒,她是属于小姐身份,名存实亡的阿斗富二代。 思考过后,于是杨铃朝杜李匆匆道别,就回到自己的小院,整顿休息,想清后路。 好在楼下的洋房有供洗浴的地方,她之前在禁闭,所以佣人就被遣走做事,供给今晚演出的打杂人手。 也不能怪良管家走得匆忙,这会的确没人能顾着她。 杨铃自己去开院子里的水缸,在屋里取条干净的毛巾沾水,洗脸、刷牙。又把缸水舀到小盆,换下衣服在屋内简单擦拭身体。 水是凉的,但黏腻的感觉总算过去,七月底的小阁楼有多闷,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身上味道不大,毕竟她刚刚走在路上,都因为饿忽略其他。 杨铃默默把毛巾洗好,重新放回一楼洋房搁澡盆的小房间。收拾好这些,她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现在的年代于她而言,算作好运,她这带是江苏,从年代来看戏曲文化仍然昌盛,昆曲底蕴这时也深厚。无论戏园怎么样,有戏班子,大家还爱看,她不作死留在这,就一时半会都能饭吃,不会流落街头。 抛去战争因素,关于戏曲的文化历史——由盛到衰,便是电视与电影出来后,这对戏曲冲击尤为明显。 再碰上新思潮和社会变得快节奏,戏曲逐渐蒙尘。 这段日子是不好熬的,哪怕将来这颗明珠会重新弘扬光亮。 而她那时候,还说不准会回去? 她总不能在这个时代,熬完每个里程碑,直到老死吧。 甚至都不知有没有机会老死。 说新鲜是真的,不想家却是假的。心里半是兴奋半是担忧,舍友这时候都应该兴冲冲问她,考完要去哪里放松了。 事到如今,没有金手指、系统。杨铃只能认命,上小阁楼把那盆近似狗食的馊粥,搬到小院门口,等待明天来人处理。 这的确是狗食,她终于找到合适形容词。毕竟盆子上刻有阿旺两个字,她刚刚搬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要把两个字看出洞来。 严格来讲,那时她的待遇比杜李还要差,足矣见得母亲多生气。也对,谁能接受养了十九年的女儿,阳奉阴违,表面乖巧,背地赌钱。 路铺好不去留洋,赖在家里,结果功课、画画、算数样样不行。 识字倒是会的,这让杨铃平复好了点凝噎情绪。至少以后她突然要写字,不显得突兀。 说到阿旺,她忽然想到那个人。 “杜李。” 她不自觉轻念名字。 莫名的失落、好奇交织,似昙花放蕊,涌上心头。那是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晚,杨铃睡在小阁楼,因为之前禁闭,楼下的卧室变成杂物间,她的小榻都被搬到上面了。 · 算盘果然还是要学,第二天时,杨铃是被佣人叫醒。女佣叫关儿,扎着个黑细的长麻花辫,穿蓝布的右衽大襟衫。关儿蹲守在床边,轻问:“小姐?” “太太说要存的那个小钱盒,我替您放好了,太太还说先生依旧要来教您。您再不学好功课,就不许见她。”关儿为哄她快些起床,在这不大的地方跨过书案,把书柜抽屉拉开。 那书柜上半部分还是玻璃木门,一看就是大价钱买来。看得出原主没怎么用,杨铃先前,也未打开下面的三层抽屉。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身,看到关儿在抽屉里翻到个小宝盒。放到现在,这小盒子去精品店能随手买到,可放到民国,这样精美的花纹质感,蓝底红边,绣着栀子。 足矣证明其内里物品宝贵。 关儿有点难为情又兴奋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枚枚的银币,这就是当时的银元。关儿转过身把全貌给她看,银元堆积成小山,在晨光里忽闪:“小姐。您这会可千万不能再赌了。这是太太给您存的嫁妆钱。” 放到旁人肯定都会觉得,这是个忠心丫头,可杨铃略略蹙眉起来,摆摆手就让她放回去。母亲都管她严成这样,嫁妆钱要好好保管是一回事,但不给她看是肯定的。 原主印象里的性格也就泼辣圆滑、撒娇打滚些,没有打人、威逼。关儿跟着原主一两年,不会混不好到哪去,怎么现在反倒有想害原主的意思。 身边有人赌钱的都知道,最不能给赌博人看的,就是钱。 杨铃吩咐关儿照顾好自己洗漱换衣后,就到楼下,去小院门口迎来教学的先生。原主是上中学的年纪。那时的中学不分初高中,而原主是毕业前夕,因为赌钱被开除。 母亲这才请先生,让她补完功课,去留洋读大学。 为此,先生也是专门找留过洋的,这回换了个新的。当杨铃看到中山装和皮鞋时,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先生三十多岁,笑起来很和善:“早上好,小姐。算数学会了吗?” 关儿站在一旁给二人沏茶,二人移步到洋楼一楼的小厅会。杨铃不知道算盘没学会,是停留在民国学生哪个智力阶段,只好如实回答:“我不会用算盘。” 先生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对的书桌后有点无措的杨铃:“算盘不重要。我们现在已经用新式的西式算数。教几何基础、代数。” 杨铃眼睛一亮:“这些我会。” 她当时选汉语言就是不想考高数,她高中时期最差的就是数学,但几何、代数,初中就教过,她不为难。 “Good.”梳着大背头的先生笑着鼓掌。 杨铃听到这样的夸赞和突如其来的洋文,面色微烫起来,她看先生走过来在白纸上落下几道习题,她一边解题一边问:“先生,外面还是打仗吗?抽大烟频繁吗?” 史书上的东西她记得大概年份,但当真正来到这里,亲口问问,才能对记忆根深蒂固,对情况完全了解。 “打仗没到江苏一带。部分禁令下来后,还是管不住大烟流动,总有人抽的。”先生看她在纸上拿钢笔唰唰写着,有点讶异。 这和东家原来说的顽劣、需多管教,似乎有所不同。 杨铃写好,把钢笔搁下,朝先生笑了笑:“那我还是希望身边没有人抽,大家都和平美满。” 先生看完点头,又问:“那我现在教你英文?” 杨铃思考一阵,感觉高中英文的余韵还未消,于是直接用英文流利作答:“Thank you. Shall we try conversing in English?”【谢谢,我们试着用英文交流一下?】 先生赞许的眼神快把杨铃淹没,两个人用英文日常交流一番,先生和她谈了些时髦东西。 例如:外国兴起的无声电影、外国咖啡、西式礼仪。 杨铃听得入神,连关儿递到桌上的龙井酥都没注意,她向来喜欢历史,能听到生动的小细节是意外之喜。 最后时间差不多,两人才停止交谈。杨铃朝先生握手,终于把他送走,心里畅快同时,忍不住松一口气。对方很热情,像她去远方亲戚家做客,对方的长辈拉她热切问候、聊东聊西。 在先生出院门后,杨铃捻了块龙井酥吃:“关儿,我给母亲写封信,你帮我送一送吧。” 先生教的,无非是要她再学中学课程,她都已经学会。可她也没心思留洋,她做不到在海外静观祖国,和哪怕没血缘的母亲相隔万里。 毕竟从屋内装横和嫁妆来看,原主母亲都是对原主要钱给钱的。 她去写信,无非是说明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中学课程都已学会。希望休息一年学画画,准备好未来留洋。 第二件事,她希望早日为母亲分忧,这期间学习如何管理戏园。 第一件事里,说去留洋,只是缓兵之计。 第二件事里,早日分忧,是她希望未来能在风雨漂泊里,不全依靠母亲,可以自己扛一份力,安身立命。 戏园也是她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总之,把这份信用亲切妥帖的口吻,洋洋洒洒写完后,杨铃把信塞进关儿怀里。 她静候佳音。 男主马上来[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入戏(二) 第3章 入戏(三) 一切都很顺利,午后在洋房里吃完饭就收到回信。除去母亲在信里写可以为她请来画画先生,但必不能怠慢课业,不可贪玩好事。 至于戏园接班,撇去母亲说她不堪大用,母亲还是软了心,信任她,让她这几天先啃下戏,至少研读过《牡丹亭》《梁祝》《长生殿》几部。 这时候江苏省内是包含上海,上海的租界日益繁华起来。她们的戏园不在那,在苏州。 只因为上海租界的人无非是外国侨民、买办、商人这类。日常生活都被洋货泡透。 而苏州的人才愿意把听戏曲,当做日常消遣。杨铃为不露怯,戏是肯定要啃的。她总不能到时候作为戏班主,连人家和她聊戏,都聊不出所以然。 画画先生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帮忙一块啃戏的角儿倒都是现成的,她平时多盯着戏班老师傅,看看师傅是如何教他们唱就行。 杨铃最先要啃下的戏是《牡丹亭》 戏子学戏,有两个戏本读。一个是舞台本,一个是案头本。案头本是完整的戏本,由文人撰写,用来最初研读熟悉故事。舞台本是戏子根据舞台来编写的简本。 这会留给杨铃读的案头本,只剩下《牡丹亭》 “这戏每天都得唱,晚上来看戏的多。教洋画的先生早上来教课,小姐您就午后来看看戏班唱戏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角儿。”管家越过长廊,又来到练戏堂。 杨铃来过一回,已经很熟悉。她手拿《牡丹亭》的案头本,因为有点紧张,捂在胸口。 这案头本有点年头,没有彩色画画部分,就是用皮麻纸书写装订。上面的字很清秀大方,应该是女性文人誊抄。 里面略有做过笔记的痕迹,可这个年代会写字的人还是算少数,可以看出做笔记的人,不怎么会写字。 所以只是在关键地方,点上几个小墨点。 杨铃嗅着案头本的纸味,旧书的味道倒是都差不多,和她买的二手专业书没区别:“那牡丹亭的角除了杜李,还有谁吗?”她迈着腿,缓缓往前走着,却冷不丁嗅到丝血味。 光线里漫着灰尘,满堂的人,都穿青黑素衣,若不是各有头发,看起来就像满屋的和尚,分不出类别。严格来说,他们是鸟,各唱着各的,上百只都被关在一笼,不得不挤在一块,谁都看谁不顺眼谁。 管家把杨铃人送到了,就抛下一句:“张逸。” 她也没心思留管家再问,只是站在大敞的门口处,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怕这群人,没有一个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他们都浸在戏里。 血丝味飘到杨铃的喉咙管。练戏堂里最中央,才十三四岁的男孩躺在长板椅上,被老师父一个板子一个板子打着,下身的衣物已经出血。打了有一会,血渍都是陈的,裤子皱巴巴,像一封陈旧的信。 “还记不住戏!这都几回了!过一月陈长官要是来听《牡丹亭》,你替不上你张师兄,让长官听你唱哑戏?”老师父边抹泪边打,板子高高落下,他卖力得痛心疾首。 周遭围了一圈的男伶,不往中间看,能往哪看呢。也都只好把目光,放在受罚的男孩身上。 “唔……唔!呜呜…” 杨铃原以为那男孩是杜李,她好歹也和杜李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同病相怜。但等她听清那男孩清亮的哭喊声,她听得出来,不是杜李的声音。 无论是谁,作为受过正常教育,知道人自尊与平等概念的杨铃,还是天然对这样的场面不适、非常不适。 每个人都围着那男孩,像围着一口棺材,看着一个死人。面无表情的,居然还各个戏抛着、对着台词,戏唱得有声有色。 她脚底发麻,学生装下的小腿有点冰凉,扎的两条麻花辫,在肩头的分量也沉甸起来。那老师父打累后,把板子甩到一旁,撞上水泥墙,啪咚闷响:“行了,散开练戏吧,别让他哭声吵得人耳朵疼。” “师父。”杨铃对上老师父浑浊的眼睛,在戏子们四散开后,嘈杂的唱戏声里,轻轻喊了一声。 老师父身板直着,眼珠一转,面色苍白里带有虚红:“小姐?” 杨铃又有点不忍心,看了看板子上躺着的男孩,男孩的汗珠还在往下滴,打完也痛完了,只咬着嘴唇不出声。 杨铃无可奈何,默默移开眼:“听师父您说,他是练牡丹亭的吗?” 老师父仔细一想,的确有人朝他吩咐过小姐会来盯戏,也就不多隐瞒情况,表情丰富得,像朽木般的脸上开出一朵花,懊悔的气势大喇喇冲来:“这不是还有一月,陈长官就要来看戏了。赶巧唱柳梦梅的张逸,生了嗓子病。” “我就叫唱杜丽娘的阿旺去照顾,也让他趁机得一得张逸的真传。一边又新培养个柳梦梅。” “谁成想是个不成器的胚子。戏唱不好,这么大还能被打得尿炕,影响旁人睡觉。”老师父气急败坏地指了指男孩,老手一抖一抖。 杨铃怕他再打,急得上前两步,忍着血味:“师父,可以了。”这戏班千百年都是这么打过来的,封建风气,她知道自己劝不住,也不好劝,于是先把话里的事揪出来,“这陈长官,是一月前就定好牡丹亭的戏吗?” 也难怪母亲叫她先学牡丹亭。虽然忧心着没和她讲这回事,但一月期限到,她免不了知道。 老师父缓过气,背靠在上头的戏台水泥底座旁休息,老态龙钟:“也不算。谁人都知道陈长官爱看牡丹亭,在上海的戏园看腻了,就来我们苏州看。” “到时候,十有**点这出。” 杨铃点点头,心里确实一时半会没有主意,也跟着叹了口气:“那这嗓子病会不会传染?杜李要是传染了,连杜丽娘都没得唱了。” “呵,一个个哪那么金贵都专人伺候。病了,杜丽娘也挑个新的唱算了。到时候谁都别想唱好,脑袋都被长官削下来才行。”老师父冷笑,又看到个唱得声音劈叉了的,指头就冲人脑袋飞去,戳了几下。 杨铃有点哑声,想好先抓重点:“我去看看杜李吧。劳烦师父告诉我他们在哪。” 师父说了地方后,杨铃转头就走。她早就被这吵得脑袋疼。 得罪长官当然没好果子吃,当务之急也是先看看杜李有没有事。 开戏园就和现在拍电影似的烧钱,戏子们的确没有那么金贵和大腕。大部分戏子都是挤在通堂的大铺里睡,冬天连热炕都没,小暖炉烧着一块用。 更别说专人伺候,平日里都是炒冷戏的戏子伺候名角儿。至于戏园里的仆人,都自有作用,打扫、端茶倒水都要人手。也就她和母亲有专用的仆人。 这顺着廊走过去,待到没再有练戏堂的声音,杨铃突突的心跳声才安静下来点。再左拐,快要走另一个院子。 午后朱阳懒洋洋晒着木头,丝丝老建筑的旧味。这戏园里进廊后的转门处怪像寺庙,木门中间做空,两侧的高处打上雕花窗户,有跨脚的门槛,不低。 院内是枝头簌簌的枇杷树,风吹叶打。杨铃看到间四通八达的乌木平房,左右也有房,不过空着。这些应该都是给名角儿住的,或是生了病用来隔离。 面对的那间里,还有一道人影在窗口处。 杨铃刚想走上前。 “轰——” 蓝瓷茶盏立刻飞溅到脚下,屋内在这一声后却安静下来。细密的瓷碎炸成飞花,所幸没割伤,只是把她再度吓到。 杨铃捂着速度又上来的心跳,差点一口气没过去。 除去茶盏,一同自关好的门被赶出的,还有个男人。 男人侧开脸,不惊不乍地从满是燎烟的地方走出来,关好门侧过身,抬眼见到杨铃,居然还能扯出一个轻轻的笑。 笑起来仍像一只粉蝶闪动,在阳光下晶亮着,哪怕今天只是着最简单的白色长衫,衬出他身形挺拔。 这屋内一点响动都没有,她也没听到屋里头那脾气大的名角儿说话,好端端的就闹起来。 这角儿倒是也说不了话,毕竟嗓子都坏掉。 杨铃闻到杜李身上的烟味,鼻腔里实在不舒服,往后挪一步,对上他错愕的眼神。她被茶盏摔他不错愕,她退后他却错愕。 “你嗓子怎么样?我是来学牡丹亭的,想来请教你。”说是专程看人,再顺便打探军官的消息,似乎显得氛围有些尴尬。 杨铃只好找了这个借口,顺便往枇杷树那走去,想背对他翻书,说出哪里不会。 先打好关系嘛,显出一副老师学生温良友爱的样子,这样问什么都方便。 杜李错愕的表情收了,他姿态从容,知道自己身上沾染烟味,也不走到她一旁:“还好,能唱。” 他只在远处,默默看她焦急翻书的样子。 杨铃翻了半天,终于找到原先有画小圆点的地方,心里放松下来。有画小圆点,应该表示很难懂吧,这样显得她有思考过才来问,不是找借口。 少女回过头,压好《牡丹亭》的书页,莹白的指尖正对那些小圆点,笑起来:“你教教我这些吧,我这里学不懂。” 杜李看到戏本上的台词,也看到她的笑。她在那抹笑里摇曳着,像花骨朵,毛茸茸地开起来。她是白的、金的、泛着珍珠彩的颜色。 他忽然有点无措,有点被她的笑烫到,睫毛侧过去:“小姐想听我唱戏吧?” 杨铃觉得他莫名其妙。但碍于不排除他是个自恋的,杨铃决定捧场,用力地点点头,锻黑的麻花辫轻轻继续着摇曳:“对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入戏(三) 第4章 入戏(四) 光影悄悄移了头,杜李抿唇,坦白道:“这些小圆点是我画的,我画的地方都是我不会的。” 杨铃的手僵住,实话说她还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尖。 “那…嗯很巧。我们不会的地方都一样。”杨铃放下书,坐到偏房外头的长椅上,阳光把椅子烤得暖烘烘,她掐了把自己大腿。 有点疼。正常的。 她这样想着,一边低头盯脚尖问杜李:“我不太了解梨园的规矩,但下个月长官来,我们替不上柳梦梅的话,能不能去别的戏班借人?” 反正都是那位叫张逸的名角,上不了台。 这话和母亲讲,应该要被打。她今晚大概要做噩梦,那教人唱戏的师父打得太凶。 谁不知道汉语言毕业,不是考公就是当老师。那男孩也才她毕业教书的学生年纪那么大。而她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就已经在看《新时代中小学教师职业行为十项准则》 杜李撸起袖子提走木桶,弯腰去院里的水井处装水:“得分梨园。有的梨园有固定的班底,又招人练专门演出,就不好变动自砸招牌。有的梨园本身偏茶馆,就请出名的班底来演。” 他精瘦白皙的小臂都露了出来,在绵麻的布料下人反而愈发清丽,做事的动作却很干练。 一拉,一放,木绳升降后水就盛满。 杨铃看他走来走去,心烦得捏自己捏得用力了点。太多穿越过来的都有现代智慧,怎么到自己这现代智慧就不管用。 “那你还没学会牡丹亭。要不要我先把案头本还给你?”她和他隔着点距离问。 她还是觉得案头本给杜李用最重要,毕竟她不唱戏,但万一柳梦梅有替的角,起码杜李得把戏先学会。 她如今还帮不上什么,要剧本没太大用。屋里的角儿张逸开不了口,也教不了杜李。杜李再不看剧本,这才是连杜丽娘都没得演。 杜李转过头,表情没动,洁白额头略长的一缕头发,遮住细长的眉:“小姐,他们不需要我的。” 风吹过杨铃的面颊,柔软微烫。她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想递剧本的手,又犹豫地垂下去。男人放下水桶,朝枇杷树下的长椅一步步走过来,步伐轻飘。 杨铃咽了咽口水,脚背被阳光照得一缩,闻到他忽远忽近的浓呛烟味,忽然害怕起来。 她也没惹他吧…这人明明看起来脾气很好啊…嗯??!! 还不等杨铃反应,杜李的阴影覆上她的正面,显得是毒夏里唯一的阴凉,带有刚刚水井边的湿润气息。他的膝盖软,近乎不做犹豫就跪在杨铃面前。 杨铃吓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伸出手去捞杜李的胳膊,想把人抬起来,但这人看起来清秀文弱,怎么胳膊这么沉。 杜李不动,撸起袖子的胳膊往后轻扭:“他们不需要我的,他们只想有个人照顾张逸。杜丽娘的角早就有新的人在练。小姐您如果想学戏,不必找我。”语气不卑不亢,眉间霜浓露重。 杨铃一时间有点不知怎么安慰,甚至在隐隐的烟味下咳嗽几声,显得像嫌弃。杜李照顾抽烟的角儿,确实…本身就像是去打杂的。 这些戏子大多只有上台才有钱赚,平时在戏园里都只是有口饭吃而已。与其招个仆人伺候,不如用这里现成的。 杨铃蹙起眉头,把《牡丹亭》捂在脸前,挡住烟味,压下嗓子里不舒服的痒意:“我觉得他们唱的都没有你好。杜李。” 虽然这话有点哄人的嫌疑,可杨铃还是继续说下去:“他们叫你阿旺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最开始,我甚至也有一瞬想合群想法。” “因为他们决定我在戏园里怎么生活,这个世道是弱小欺负更弱小。如果母亲不重视我,管家可以刁难我,师父可以无视我。我不喊阿旺是替你出头,不尊重戏园规矩,我喊阿旺就是在欺负你,这不应该,我也不想。” “我被关禁闭,管家给我送馊粥。我看到我的食盆上,有刻阿旺两个字,和你的筷子一样。所以我忽然很明白你的感受。”杨铃说着也委屈起来,她不想被人欺负的,那些错不是她犯的,所以她在尽力改,尽力弥补。想为母亲出一份力,想在戏园里安身立命。 杨铃借书本遮挡,拿指缝抹了抹滚烫的眼皮,指缝湿润,嗓音哽咽起来:“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换不了人。不是你来照顾,也是别人。你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也是。” 她因为缺氧抽着气,被烟呛得咳嗽连连:“张逸要是抽大烟,你就别管他,嗓子能护着就护着。这看起来也没人管你,没关系的。” 杨铃这句话刚说完,挪开《牡丹亭》侧头用力咳嗽好几声,才把肺里的不舒服感咳出去。 杜李看着她,默默站起来:“小姐。张逸在这。” 杨铃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就算张逸在这,她也没心思再尴尬。张逸是唱生角的,眉眼飞张有度,神色却苍白,可能和刚抽过烟有关系。 张逸像只黄鹂似的,哑丝丝地开了嗓:“阿旺。把地上的碎片收拾掉。” 杨铃瞥了眼刚刚屋门口的蓝瓷碎片,其实还是有点心疼,且不说都是戏园的财产,这些东西放到现代也是能观赏的:“是因为戒大烟难受摔的吗?” 张逸好整以暇地瞧她,笑了笑:“上次去官邸里给太太唱戏,太太送的,小姐喜欢,也可以去唱。说不定赏钱比我多。” 杨铃懒得和他计较,一朝失势,总有人拜高踩低而已。她只是抱起《牡丹亭》就要往屋里走,打算把那些大烟的烟杆都抽出来泡木桶水里泡坏。进屋,后头的张逸还在追。 她在木桌里翻箱倒柜,却没看到烟杆子,就在桌底翻出来几盒《老巴夺》 那是当时流行的香烟,和大烟比不同,更接近现代的香烟,算不上染毒。 可杨铃还是忍着烟味毫不犹豫,把香烟捏在手上,这香烟外皮薄,再捏用力点就会碎。她看向冲过来心疼不已的张逸,眼神坚毅:“你要唱戏,戏园要养着你,你就不许抽得嗓子都废掉。” 张逸想抢,奈何身体无力,落空后近乎是玉石俱焚的表态:“你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打你。” 杨铃扬起头,捏香烟捏得更用力,指缝都是烟草碎屑,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你也别以为你是男人,我就不敢打你。” 她抿唇,把委屈宣泄在对话里:“你不能唱戏后,别以为会比我好过。我可以当阿斗,但你嗓子废掉,戏园赶走你都不为过。还以为我们母女做慈善,养着你吗?” “小姐怕是忘记,自己以前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被送走还不够久?”张逸抢得累,干脆放弃,靠在门框旁喘着粗气,“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从小就因为园主忙,被送去北平读书。被退学才回来。” 张逸嘴角扯了扯:“那群外面的,唱《牡丹亭》也唱不好,要我说,还不如让阿旺上算了。好歹这戏园里,姑且就阿旺会唱杜丽娘。不过他性子刚,被打得太烈,师父那缺人也不想再管他,被送来我这打杂。” 杨铃没想到自己的往事,完整起来是这样,她的确只记得部分事。她马上整理好思绪,看了眼香烟,把香烟丢回桌上,扳回一城:“你的确不会上。你不抽烟。你是故意熏的嗓子。” “这没有打火机,喜欢抽烟的人不会没有打火机,因为点蜡油或者煤油灯太麻烦,也不必要。何况,你的牙也不黄。”杨铃指了指他的唇。 张逸摸了摸唇,没有被戳穿的讶异:“我就是不想给陈长官唱,逼死我也没用。” 杨铃倒不急着逼,她只是撇过头去看屋门默默扫地的杜李:“那陈长官是喜欢到戏园里看戏,还是请戏班?” 这些问题也只有问张逸知道,杜李只是刚来的。 张逸不解:“戏园。” 杨铃点头,利落地出屋门,顺便朝杜李告别。心中有新点子,她没兴趣多纠缠。 “阿旺,别扫了。”张逸干脆不再装,放开嗓子没好气地喊道。 这一声再没那么哑声哑气。 握着旧扫帚的杜李动作停下,还想再看看杨铃,见她背影没有留念地要走,忍不住低声补了句:“小姐,以后叫我阿旺就行。我和院子里的犬没区别的。” 或者,也没有以后。也许,这是小姐最后一次,进这满是男人烟臭味的屋子。 意外的是,杨铃听到了这句。 在张逸与杜李的目光下,杨铃停下身沉思一会:“那只狗会咬人吗?” 杜李一愣:“不会,我看过。” 杨铃饶有兴致地问:“可爱吗?” 杜李脸色有点僵,心里酥麻:“可爱。” 杨铃背对他继续走,也轻笑:“好了,那不就成了,有空你带我去看看吧。” 旋即,那抹背影像上次那样,欢快又急促地落入别的庭院。青绿半接的枇杷树掉了片叶子,打在杜李的头上。 [可怜]球球评论 T T[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入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