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箐箐提着化妆箱同张氏走在路上,经过刘家门口,撞见刘素梅端着一盆衣裳出来。
看样子是要到水洼处洗衣服,村里的妇人大都朝食前、或半下午等日头不毒了,再到水边洗衣服。
刘素梅的闺女,黄阿女后日也要出嫁,嫁到三里村,离桃花村并不远。
黄阿女的岁数比赵宝妹还要小个两岁,刘素梅一心想让闺女嫁给苗家的秀才郎。
可她托人说媒没成,倒是赵家的闺女成了。至于为啥没成,事情很简单。
苗母找媒人打听了下,刘素梅同人争抢过排水渠,夏日干旱灌溉时,刘素梅把县里给安的水管往自家地里移。
而她抢水源的这家,正是刘家,届于这件事情,苗母便没同意这桩亲事。
冤家见冤家分外眼红。刘素梅要笑不笑地说了句:“张凤珍,这是你找的妆娘?你家宝妹都成老姑娘了,你也不说找个好点儿的来。
我啊,可是一早把秦娘子给请回来了呢。”
张氏笑笑:“这是烈儿媳妇,叶箐箐。她是个妆娘,也会化妆。” 刘素梅把叶箐箐打量了一遍。
心里才不相信这个叶箐箐会化妆呢,瘦得人都快倒了,鬼才会信。
她笑笑,“如此甚好,宝妹可要化得比我家阿女漂亮才是。” 说着,端着盆子一扭腰就走了。
张氏道了声不理她,就带着叶箐箐往自家去了。
赵家,赵宝妹坐在梳妆镜前,眉头紧皱,她看着脸上的点点晒斑,心里愁极了。
都怪她爹娘带她去地里干活,害得她脸上长了这许多晒斑来。
这晒斑星星点点的,本不多,可赵宝妹盯着自己的脸瞅,越瞅越觉得这晒斑多,还有这嘴唇长得也太厚了。
赵宝妹越看越觉得自己长得好丑,她双手交叠伏于桌上,眉头皱得更紧了,越想越难受,眼眶里蓄起了眼泪。
“小姑,不要哭,给你吃糖。” 五岁的赵苗花拿着糖递给赵宝妹。
“苗花,我不想吃。” 赵宝妹苦笑道。
“行,小姑,我把糖放这里,你想吃时再吃,我去找妞花翻花绳去了。”
赵苗花放把糖放在桌上,跑了出去。
“阿奶!” 赵苗花兴奋地喊了一声,跑了过去,张氏一把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脸蛋。
另一个赵妞花也是抱着她腿喊阿奶,张氏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双丫髻。
赵苗花、赵妞花看着叶箐箐,两个小女娃脸蛋红扑扑的。
“这是你们阿烈哥哥的媳妇,叫箐儿嫂子。” 张氏道。
“箐儿嫂子好。”赵苗花先喊了一声,赵妞花也跟在后头小声地叫了声,人看着有些害羞。
叶箐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拿出路上随手折的野花野草编成的两个小花篮递到两人手中。
“拿去玩吧”
赵苗花、赵妞花看见花篮乐得跟什么似的,欢呼一声,撒丫就往门外跑。
“慢点儿,两个小丫头片子跑得比土匪还快。” 张氏跟在后头笑骂了句。
她引着叶箐箐往东屋里走去,东屋里。赵宝妹伏在梳妆台前。王英娘坐在炕上做针线。
大房和三房的人下地锄草去了,赵家的地多,足足有三十多亩地,留王英娘在家里陪快要出嫁的赵宝妹。
“娘。” 王英娘放下针线活,唤了一声,见婆婆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王英娘拿眼睛瞅着张氏。
“这是阿烈他媳妇,来给宝妹试妆的,这是二郎媳妇,你叫二嫂。” 张氏笑着道。
“二嫂好。” 叶箐箐笑着叫了人,赵宝妹注意到动静,她把枕着的头从臂弯里抬起来。
懒洋洋地叫了声:“嫂子。” 赵宝妹的额头有两道红印,刚才哭的时候硌的。
“宝妹,我现在给你梳妆,若是你满意,成亲那天喊我给你化妆成吗?” 叶箐箐笑着道
“行。” 赵宝妹回答道,她的兴致不是很高,她脸上的斑点看过的妆娘都说遮不住。
她也不指望叶箐箐能遮住。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再次看见铜镜中自己的面容,脸上的晒斑瞧着似乎更多了。
她心里没来由地厌烦起来。
“先净面吧。” 叶箐箐把化妆箱放到一旁道。
“不是先上妆吗?哪有上来就给人洗脸的?你到底会不会啊?不是看我脸上斑点多,凑上来打趣我的吧。” 赵宝妹语气不耐烦道。
她试过几次妆,没有妆娘一上来就让她净面的,上妆先净面,她是第一次见。
“宝妹!” 张氏板着脸喝了一声,“这个闺女被我宠坏了,叶娘子你不要往心里去。”
叶箐箐笑着摇摇头,说了声没事,又笑着解释道:“先净面,等下梳妆效果会好。”
“你躺在床上,我给你净面。”
赵宝妹被她娘给吼了,她不情不愿地躺在床上,叶箐箐打来了一盆水放在木架上。
净了手,从化妆箱里取出一条棉纱的巾子,先给赵宝妹洗一遍脸,又取了一条棉帕,刚好一张脸那么大小。
棉帕扔进端来的热水盆里,拧得半干,反复三次给赵宝妹敷面,这是打开脸上的毛孔。
赵宝妹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好舒服,叶箐箐给自己的十指都蘸了些面霜。这面霜看着白生生的,像雪花一般,瞅着就是好东西。
叶箐箐十指敷在赵宝妹脸上,配合着专业手法,重点按了鼻梁周围、上下唇的皮肤。
“赵家阿姊,我来找你玩,听说你找了个新妆娘。” 刘素梅的闺女黄阿女站在门口笑着道。
她刚听她娘说,赵家的赵宝妹寻了个从未见过的娘子来梳妆,而这个女子就是黎烈他新过门的娘子。
黄阿女说话细声细气的,她穿着粉色儒裙,脸庞白净,后头跟着一个挽着扁髻、穿着元青色衣裳的妇人。
这人是秦娘子。
秦娘子好奇,也跟着一道来了,张氏翻翻眼皮,道:“阿女进来,这位秦娘子,你回避罢。”
秦娘子面露尬色,她来时正瞧见这位妆娘正在给人净面呢。这张氏,她什么意思?怕我偷学。
这女娘一看就不会梳妆,她才不稀得学呢。这张氏未免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不打紧。” 叶箐箐说了声,她才不怕这个秦娘子偷学,张氏只得把二人请进来。
“好了,起来吧。” 叶箐箐道。
赵宝妹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她被按得昏昏欲睡,现下只得坐起来,见到黄阿女,她笑着说:
“我嫂嫂刚给我净脸,舒服得让人差点睡过去。” 接着她又摸了摸脸,脸变得软乎乎的。
黄阿女接话:“阿姊,你脸上的麻子看着似乎还是那么多,你嫂嫂她能帮你把麻子遮住吗?”
“阿女,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你给我出去,我嫂嫂能不能帮我把脸上的麻子遮住,管你屁事啊?”
赵宝妹怒极,她气愤地狠狠砸了一拳头的桌子,一旁的张氏、王英娘不好插嘴。
她们是大人,省得传到刘素梅嘴里,又说她们欺负她家阿女。“阿姊,你那么大火气干啥?” 黄阿女委屈道。
“放心吧,宝妹,我肯定给你化得漂漂亮亮的。” 叶箐箐给赵宝妹打了一记强心针。
秦娘子闻言,撇了撇嘴,她眼睛不错处地盯着叶箐箐的动作。
赵宝妹本就皮肤白,只脸上有些斑点,脸型偏圆,眼睛也大,美中不足的是嘴唇厚。
不过这对叶箐箐来说不是难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到了她手中,一律成为美人。
叶箐箐拿了个刷子蘸了些遮瑕膏,在赵宝妹的脸上点点涂涂的,不一会儿,赵宝妹脸上的斑点就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一张白净,清透的脸,好像那些斑点就不复存在一样。
黄阿女、秦娘子瞬间呆住,这也太神奇了。秦氏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一样。
这个叶娘子这里涂涂,那里抹抹的,手法随意又快速,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女娘脸上的斑点全都不见了。
“娘,你看!我的脸,斑点不见了。” 赵宝妹激动地去拉张氏的手,张氏激动地哎了好几声。
这个叶娘子可真有本事。
赵宝妹白,遮了斑点后,叶箐箐就上了层薄薄的粉,化鼻影,鼻子立刻变得小巧精致起来。
眼尾扫点淡淡的腮红,少女的面容本就白净,加一些腮红更会增添活泼感。
赵宝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了,这还是她吗?
皮肤变得光滑细腻又白嫩,一点都看不出来上了粉的样子,仿佛是她皮肤里自带的好颜色。
黄阿女的手指揪在了一块,指尖捏得泛白,心里只冒酸水,赵宝妹现在好漂亮。
赵宝妹得意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像是在说我美吗?
嘴唇最难化,赵宝妹的嘴唇厚,人看着憨厚笨拙了不少,叶箐箐先用比较亮一些的粉给她嘴唇周围遮盖,再慢慢的用小刷子一点点蘸取浅色的唇脂,很仔细的涂。
一遍涂完,赵宝妹的嘴巴小了不少,嘴唇似乎也变薄了。
“我的娘耶,小妹的嘴变薄了不少。” 王英娘拍着大腿,惊讶道。
叶箐箐笑笑,“快好了,再把头发一盘就完事儿了。” 涂完最后一遍口脂,叶箐箐叠给赵宝妹的上嘴唇涂了一点亮晶晶的唇蜜。
接着就是盘头发,叶箐箐快速解开赵宝妹的头发,用木梳蘸水梳顺,接着取出一些头发编成细小的辫子,这些辫的发辫巧妙地固定成半圆花型,再戴上几朵珠花。
赵宝妹不可思议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两缕头发柔顺地挂在胸前,小脸又白又嫩,她最在意的斑点一个都没有了,嘴唇也变成了樱桃小嘴。
镜子里宛若一个漂亮活泼的少女,赵宝妹的脸上带上了些娇羞,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这么美!
这单生意算是成了,同张氏商量好后日几时来给赵宝妹化妆,叶箐箐就回去了。
“阿女,怎么样?” 赵宝妹脸上挂着笑道,“阿姊漂亮极了。” 黄阿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又道了句:“我家去了,就不打扰阿姊了。”
黄阿女和秦娘子一前一后走后,大房一家先从地里回来了,赵大郎见到妹子惊讶地看了好几眼,又揉了揉眼睛,拐出去又看自家门。
这没走错门啊?
“大哥,是我,箐儿嫂子给我上的妆,好看不?” 赵大郎把肩上的锄头靠墙放好。
仔细看了妹子好几眼,“挺好,中。” 赵大郎人憨厚,话少,他媳妇张秀娘拉着小姑子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儿。
笑道:“真是好看。”
隔墙的黄家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娘,我也要宝妹她嫂子给我化妆!” 黄阿女跺着脚大喊。
刘素梅用竹筢筢着地上晒的绿豆,她眼皮一翻,嚷道:“阿女,你站过去些,挡住我筢绿豆了。
定金都给了,你这闹得哪出,没得让人心烦。赵宝妹长相本就不如你,化了妆能有多好看?
切勿吵闹,不然大耳刮子铲你。”
“娘!” 黄阿女气得大喊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猛地推开她娘,跑进了屋,甩上了门。
刘素梅把竹筢往地上一丢,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砍头东西,你没有你弟弟半寸强。
都快要嫁作人妇了,还这般撒泼,你要气死我啊,你!”
刘素梅生了两个孩子,老大,黄阿女,十五岁。老二,黄阿平,刚满八岁。
她男人黄林排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一个弟弟,娶妻张氏,兄弟两个已经分家了。
刘素梅抚了抚胸口,她气得脑袋一阵眩晕。这时,小儿子黄阿平正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扒在大门口往屋里偷看。
他浑身脏得像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赤足,裤腿挽到膝盖处,脚上、手上都是厚厚的淤泥,手里还提着一网兜的泥鳅。
下一秒,黄阿平发出啊—的一声,他整个人被他娘刘素梅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来。
“你这个砍头的背时鬼,我前头才夸你来着,后头就打了嘴,说!哪里野去了?
新做的裤子,你弄得这么脏!老娘这就帮你理理皮!让你不主贵,打死你这鳖孙,不成器的东西。”
院子里传来黄阿平的哭喊声,以及一句句的娘,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