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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方便面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章节目录 切磋交流


    竹雕行联合玉雕、石雕、木雕行会举办的切磋大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 很快便传遍了明州以及越州, 恰逢高丽客商以及日本客商刚参加完绍兴的元宵节要从明州的港口离开,闻言便顺便到明州凑凑热闹。


    连这些国外的客商都知道了这事, 明州、越州的文人骚客、百姓自然也是知晓了的。


    那些熟悉宋录方的竹雕的人一看这邀请的名单上面居然有她, 便也对此事关注了起来。


    行会虽然以切磋为名义,不过还是准备了一个场地——东钱湖南边的一片竹林,名“竹洲”, 虽然是一片竹海, 不过也有一座锦照堂。


    锦照堂是前几任知州带着乡郡富户所建, 属于公家所有, 但是寻常百姓也可到此游玩、停歇。而这儿也是文人骚客们办雅集、诗会时最喜欢选的地方之一。


    行会提前找官府将此处预定下来,并且为了维持秩序,也为了治安问题, 届时会在此地设置屏障,除了受邀参加切磋大会的雕刻名家之外, 其余人想要围观便得先买入门资格。


    当然,维持秩序、治安都是明面上的说法,明眼人一看便知行会的目的还是在于售卖“入门资格”来获利。


    而一听说要买门票, 百姓们都打消了凑热闹的念头, 门票虽然不贵,可他们并不懂欣赏雕刻艺术,又何必要浪费这些钱呢?


    行老也很担心女儿出的主意是否可行,其女显然料想到了这种情况,道:“入门资格能获利不多, 我们的目的也不在于此。爹试想一下,能来凑这个热闹的除了颇有名望,好文雅之物的人外,定然少不得那些豪强富户,毕竟这场切磋大会有的可不仅仅是竹木雕,还有玉石雕呢!”


    行老一琢磨,很快便想明白了,名义上是切磋交流,暗地里是比赛,实际上是为了趁机推销行会里各位名家、大师的雕刻作品,他们家做的买卖也包括了出售竹雕行的匠人雕刻的作品,与此同时还承接别人起宅邸、修房屋时所需的雕梁画栋方面的工程。


    也就是说他们的底下便有不少匠人,若是能借此机会提高竹木雕刻的名气,吸引更多人在修房屋时,添加一些竹木类的雕刻,那对他们也是赚了的。而这也是玉雕、石雕行会之所以答应与竹雕行联合的原因。


    行老之女所图也不仅于此,她私底下联络了不少行商,有卖文房四宝的,也有卖吃食的,还有卖果饮的,她出租一些摊位给他们,届时不管是前来切磋的名家们,还是来围观的寻常人,想必也会需要吃的喝的。


    行老被她的操作给看呆了,办一次切磋会,愣是被她整出了好几套赚钱的法子!


    ____


    即使知道行会的目的,可还是有不少人准备买资格来围观的,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次的切磋涉及了雕刻这门工艺的发展,它带来的影响或许目前只局限于明州,但是未来总会向四周蔓延,为传统的雕刻工艺带来不同的风气。


    像赵赜这等无所事事又爱凑热闹的富二代自然是乐得去围观的;也有像王致等读书人想去看看手艺界的切磋大会与他们读书人之间的文会、雅集有何不同;更有厉思古等对书法、绘画颇为自得的人也想看看自己的作品有没有机会出现在那些雕刻作品上。


    于是原本只有二十文的入门资格券,最后被炒出了一百文一个资格的高价。


    不管外头的人对这次切磋大会抱有怎样的看法,门票又炒的有多高,宋玉延都没怎么在意。她要忙的事情非常多,每天忙完正事后还得腾时间去雕刻竹雕,故而外头那些消息几乎是楼杲带过来的。


    宋玉延不打算敷衍地对待这次切磋大会,除非是条件不满足,否则她若是随意地拿出一件与自己目前的水平不符的竹雕去与人切磋,那是轻慢了对方,也是侮辱了她所爱的竹雕。


    既然此次切磋大会并没有限制是留青竹刻,她便打算用多种雕刻手法雕刻出一件作品来。


    只学了留青竹刻的唐叶很是吃惊:“竹雕不同手法之间难道还能用到一块儿?”


    宋玉延道:“只要你想,自然可以。然而眼下许多人都卡在了‘想’这里,他们不曾想过,自然就雕刻不出来。”


    宋玉延也不敢自诩宗师,毕竟她所学皆是前人不断地琢磨和钻研,然后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慢慢出现的突破。


    就目前的雕刻工艺而言,匠人们缺少创新思维,一件作品要么用浮雕,要么用平雕,要么用透雕等,即使根雕在唐代便出现了,可表现的手法依旧单一。但是论雕刻的技术、手法,堪称大师的也还是大有人在的。


    宋玉延前面也提过了,这是因为在汉唐时期,雕刻工艺一般是由手工艺人,也就是匠人传承的,而文人对这方面的审美并无多少涉及。


    可是从周朝开始,文人对四君子之一的竹子的喜爱日益增加,开始给竹子作诗、作画到如今对竹雕的欣赏。随着文人开始关注竹雕,他们对竹雕的工艺水平的要求也会提高,这便会促使雕刻家们去“想”,想更多的花样,想更多的技巧。


    所以这次的大会,宋玉延的重点还是在于切磋交流的,她希望自己的竹雕能给予同行启发,也希望能汲取这些前人所累积的雕刻经验,精益求精让自己的技艺变得更加高超、竹雕也更有灵性。


    至于唐叶,宋玉延让她先将留青竹刻学专了、精了,她再教她别的雕刻手法。


    _____


    唐枝好几次见宋玉延半夜点着油灯雕刻,她既心疼灯油钱,又心疼宋玉延,于是她在掌握了如何种植棉花之后,便让宋玉延将时间腾出来雕刻,改由她负责照看棉花田。


    宋玉延见棉花的苗成功度过了适应期,根须开始往地里深入,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长势喜人,且还未到花蕾期,不再需要她时刻盯着,她便只能麻烦唐枝多费些心了。


    至于棉花容易长蚜虫、棉铃虫等虫害的问题,唐枝也用以前种菜的除虫法子解决了,因为她记得宋玉延说过那些办法可以防治蚜虫。


    对于唐枝能如此迅速地上手棉花种植事宜,宋玉延还是有些吃惊的,不过想到她娘子在白蜡虫养殖方面也是一点就透,便了然了——一切皆因她娘子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样下去,她往后大可搞养殖业与种植业!


    这事太长远,宋玉延只能将其列入长远规划中,分心处理完这些事后,她便开始专心雕琢她的作品。


    _____


    眨眼间端午便过去了,而玉石竹木雕刻行会的切磋大会也如期而至。按照行会的安排,大会将举行四日,第一日是玉雕的切磋交流,第二日是石雕的切磋交流,第三日则是竹雕,最后一日是木雕。


    这个安排明眼人一看便知竹雕是压轴的,作为最后一日才举行切磋交流的木雕行虽然有些不满,可毕竟这切磋大会是竹雕行领头举办的,这儿不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只能将不满给咽回肚子里。


    宋玉延第一日便出门了。这趟出门要四日,故而除了要上学而没空的笋儿外,宋玉延、唐枝以及唐叶、饼儿会一起过去。


    宋玉延让唐枝回唐家拿一套唐浩根的衣服给唐叶换上,唐枝小声拉着她嘀咕:“阿药莫非以为小叶与你一样,换上男儿的衣衫就没人认得出真实身份了?”


    宋玉延暗暗一惊,唐枝这话是无心的还是已经知道她掩饰身份的外挂与装扮有关?因系统说过此外挂只在于减淡别人对她的性别印象,可她若是在装扮方面显得女性化,那他们对她的身份的认知便会改变。


    她仔细地观察唐枝的神情,后者见她没回应,又扯了扯她的衣袖:“你是如何想的?”


    宋玉延回神,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唐枝不可能知道系统与她身上有外挂的事情的。


    “我让她换上男儿的衣衫并未是为了让大家以为她是男儿郎,只不过与那些同行切磋交流,她换上男装,也能少些非议。”


    唐枝好奇道:“既然知道会有非议,那你为何还要带她过去,而且还打算让她拿出自己的竹雕来与人切磋?”


    宋玉延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若是真的打算在竹雕这一条路上走下去,那她便得去开阔眼界,吸取别人的经验,学习他们好的地方,来精进自己的雕刻技艺,以及去思考如何发展、创新竹雕的手法。”


    宋玉延又道,“而且她与你、饼儿不一样,你们作为观众,无人会去在意你们是男儿郎还是小娘子,而她是要拿出竹雕来亮相的,届时必然会有众多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虽说换了衣衫别人依旧能看出她是小娘子,但比起她直接穿着襦裙出现在那儿要低调许多。”


    宋玉延较庆幸的是目前还没什么程朱理学,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女子多数也无需缠足,甚至有条件的人家也会培养女儿的才艺,故而唐叶作为一名女子,学习竹雕、练习书画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


    唐枝也没有责怪宋玉延的意思,她问过唐叶,唐叶是自愿选择去参加切磋大会的,而且也坚定了竹雕这条路。唐枝也希望她能坚持下去,将来若是能传出点名气来,才不枉她坚持了这么多年。


    ____


    楼杲知道宋玉延要参加切磋大会,而他本人以及其父也是尤为关注的,便让人派了马车过来接送宋玉延。他还想给宋玉延安排到楼家在明州的宅邸落脚的,不过宋玉延考虑到要拖家带口,有些麻烦,便婉拒了。


    楼杲道:“我俩的交情你还与我客气什么?在外头落脚那多不安全,且麻烦?”


    楼杲的妻子朱氏也在,她也是很欣赏宋玉延的为人和才能的,便也出言相劝。恰巧楼杲的第五子楼郁正在庭院里抱着蹴鞠玩,蹴鞠滚到宋玉延的脚下,他跑了过来,一时不稳,便抓住了宋玉延的裤脚。


    朱氏笑道:“郁儿也希望你们在这儿落脚呢!”


    才三岁的楼郁长得白白嫩嫩的,也软乎乎的,能把人看得心都化了。他还奶声奶气地重复朱氏的话:“脚脚。”


    楼杲没忍住,一把抱起他,狠狠地亲了一口,宋玉延也被他逗笑了,扭头征询唐枝的意见。唐枝在外自然是一副由她做主的模样,于是她们一行人便在楼杲这儿落脚了。


    住宿问题解决后,宋玉延便迫不及待地去了竹洲,唐叶与饼儿没有去。她们一个被要求再精雕细琢一下自己的竹雕作品,另一个则是出远门了也逃脱不了练习书画的命运。


    楼杲对玉雕的兴致不大,故而没有一起去,而朱氏将楼郁哄去睡午觉后,见饼儿在作画,便在旁边观看起来。


    饼儿经过宋玉延的严格训练,作画时的注意力已经能集中了,故而她画到胳膊酸,打算中场休息时才发现有人在围观。


    朱氏问她:“小娘子的画是谁教的?”


    饼儿老实相告:“是大哥教我的。”


    朱氏点点头,她记得自己的公公与夫婿都提过宋玉延会书画,而且擅长画山川风物。而她本人也会书画,见到饼儿稚嫩而又初见风韵的画作,她也忍不住指点了一下饼儿。


    饼儿在外还是很老实的,朱氏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除了看出她不良于行之外,对她也不甚了解。只是跟她相处了一阵子后,便越发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了。


    要不是饼儿的年纪还小,她都想替自己那个已经年满十三的三子提亲了。


    章节目录 惊艳全场


    盛夏时期的东钱湖湖面平静无波清澈如镜, 周围的林子里传来阵阵蝉鸣, 无不诉说着夏日的炎热。而东钱湖南边的竹洲处,本是最为静僻幽深的地方, 此时却像个菜市场般, 熙熙攘攘。


    宋玉延想象中自己要逛的是博物馆,实际上她跟唐枝来到竹洲后发现更像是在逛玉石市场。


    锦照堂外,搭起来临时店铺处摆着不少玉石古玩, 周围还有一些兜售文房四宝以及食物饮料的摊子, 不少身着光鲜亮丽的富庶之人从锦照堂里出来后, 便直奔卖玉石古玩的小铺。


    唐枝道:“摆卖玉石古玩我倒是理解, 可为何有文房四宝?”


    宋玉延琢磨道:“能来此地的除了玉雕行家外,便也只有那些对玉石感兴趣的富户了,可他们不一定会亲自前来, 如同楼二,他也没有前来, 不过派了仆役过来了解情况。而若是有些人准备不充足,又需要向主家传递详细的情况时,那这些笔墨纸砚自然就派上用场了。”


    果不其然, 唐枝看见好几个人匆匆地从锦照堂里出来, 然后特别豪气地买了一刀纸以及笔、墨条、砚台等返回锦照堂。她忍不住拉着宋玉延进锦照堂一探究竟。


    一进锦照堂,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对比外头的熙熙攘攘,里面则显得安静异常。倒也不是完全的安静,而是除了那些面前摆着玉雕的人交流起来颇为平心静气之外, 围观的人群|交谈都会刻意压低声音。


    唐枝被气氛感染,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她听那些玉雕名家们说了会儿话,发现自己听不懂,干脆欣赏起他们面前的玉雕来。


    不过她不懂玉,只知道玉石这种物件只有权贵、富人才有机会接触——因金子是官府严格管控之物,即使富人有钱,能买到的金饰品也有限,故而玉石往往是他们彰显身份的替代品。


    她正想拉着宋玉延说什么,却发现宋玉延看着一件玉鱼莲坠微微出神。刚才她便注意到了,即便是那些富庶之人看见外头琳琅满目的玉饰时,也忍不住露出渴求、惊奇的目光,就连她看见那些玉簪、玉饰,也很是心动。


    可宋玉延的目光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只带着欣赏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儿,便又去欣赏下一件玉雕。在她的眼里,这些玉石就跟隔壁摊子香喷喷的食物一样,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感官上的冲击。


    唐枝不认为宋玉延是因为不知道玉石的价值,才这般平静。若说她对财帛不动心也不可能,她平日里没少琢磨着如何发家致富。所以更有可能是她以前接触这些玉石太多,玉石在她的生活中就跟食物一样,并不罕见。


    这种情况下,她竟然因一件玉鱼莲坠而失神,看来这里面有秘密。


    她低声问宋玉延:“你看上那件玉鱼莲坠了?”


    宋玉延回神,随即道:“这倒没有,只是看见这件玉坠,想起了些人与事罢了。”


    宋玉延的爷爷是玉石雕刻大师,故而在宋玉延的记忆中,她的身边就不乏这些玉石。而她爷爷最爱的一件玉器却不是出自他的手的,而是一件古董,宋代的玉鱼莲坠。


    所以看见那件玉鱼莲坠,她便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想起被他押在玉雕机前雕琢玉石的日子。


    “怎么,在你我相识之前,你还跟这件玉坠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呢,那件玉坠虽然是仿古玉,可一看便知是刚雕琢出来没多久的,玉色白而温润,造型结构、纹饰以及雕琢的手法皆是如今流行的艺术风格……”


    唐枝安静地听她说完,才点了点头,表示她听懂了。可随即她又问了句:“你平日接触玉石的机会也不多,若只是欣赏玉器,怎能说得这般头头是道?莫非你除了懂竹雕之外,还懂玉雕?”


    宋玉延:“!!!”


    她感觉自己的马甲快要捂不住了,不过她面上仍旧十分淡定地胡扯道:“我哪儿来的机会接触玉雕呢?莫说摸了,连见都很少见到。我之所以说得头头是道,那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唐枝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直把宋玉延盯得心虚无比。她忽而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原来如此,看来只有多读书,见识才能更广些。”


    宋玉延内心松气,面上认真地点头,恍若一个严肃的老学究。


    俩人今日纯属围观,什么也没买便回去了,第二日的石雕切磋交流大会她们倒是没去,而是在楼家休整了一番。


    楼杲一直缠着宋玉延想看她拿出什么样的竹雕来,宋玉延态度坚决:“若是提前看了,那明日便不是没有惊喜了?楼二郎君不妨再多等一夜。”


    楼杲没见到她的竹雕,回去跟朱氏嘀咕她:“宋大郎小气,太小气了!不让我看,那我就看他那小徒弟的竹雕去,到时候我要在他面前使劲夸他徒弟,气死他!”


    朱氏:“……”


    她夫婿大抵是跟宋玉延来往多了,被少年人的活泼所感染,心性越来越年轻,也越活越孩子气了。


    她道:“你去吧!你夸宋大郎的小徒弟,他那小徒弟定然会很高兴自己的竹雕获得了认可。小徒弟的姐姐唐氏会高兴,那宋大郎必然也会很高兴。你夸一人,便有三人高兴,这事值得做。”


    楼杲一听,又不干了:“敢情我怎么做,最后高兴的都是他?那我不干了,留到明日再说!”


    ____


    楼杲憋了一晚,翌日便兴致勃勃地跟宋玉延一家四口前往竹洲。


    其父楼皓本意欲一同前往,奈何新来的明州知州在生活中是个旷达豪放、性情不羁的人,可是为政上却是事必躬亲、严格执法的官吏,他自然不允许楼皓旷工。


    楼杲便对他爹道:“爹,若是宋大郎的竹雕能让我耳目一新,我不论如何都会将它买回来赠与您的,你便放心吧!”


    宋玉延道:“若我不卖给你,那岂非连累你成不孝子了?”


    “那便要看宋大郎愿不愿意成全我的孝心了。”


    宋玉延笑了笑,没答应也没说不好。


    到了锦照堂后,已经有不少文人以及富家公子在观众席上坐着了。宋玉延将唐枝与饼儿安置好,便带着唐叶到指定的席位上落座。


    而在她出现后,便有不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人投以轻蔑的目光,有人好奇地往她抱着的竹编盒子那儿探,还有些并不认识她的人,并未理会她。


    不一会儿,竹雕行的行老便出现了,在他的身后是一位容貌俊丽的年轻女子,她面带微笑,目光在在场之人的脸上轻轻拂过,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受到冷落的感觉,当即便有围观的人向旁人打听道:“那是哪家的小娘子?”


    有识得该女子的人便答道:“这是竹雕行会杜行老之女,据说她自幼便跟在杜行老身边,近些年更是一直帮杜行老打理家中的买卖,是个颇有手段的女子。此次切磋大会,便是她提议举办的。”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杜行老会带着她来这儿。”


    有些人倒是还想打听她是否婚配,然而杜行老开始宣读规矩,又介绍众位受邀请前来的竹雕大家,锦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无人再那么不长眼地喧哗了。


    杜行老说完规矩,又特意补充了句:“此为切磋,以增进同行之间的交流、技艺为目的,并非要分个高下,望诸位能在此场切磋中受益。”


    他说完后,便立刻有人盯着宋玉延,恨不得立刻便让她拿出她的竹雕来。只是按照规矩,杜行老自然是先请声名远播的竹雕名家先亮出他们的作品,由大家品鉴。


    有人认为论名气,宋玉延的名气并不算很大,她的作品该在前头亮相才是。可有人一眼便看出了杜行老的安排的用意:“本来宋录方便是此次切磋大会中最年轻的匠人,而且场上的匠人多不服她的竹雕能卖出高价,也就是说他本就是这场切磋大会的焦点。”


    “若他的竹雕真的好,那放倒后面作为压轴倒也无不可。若他的竹雕名不副实,那么放他在那个位置,对他而言便是一次无情的嘲讽。所以杜行老此举可谓是要将宋录方架在篝火上面烤啊!且看这次宋录方是否能拿出惊艳全场的作品来,若成,则名扬天下,若败……”


    听了这话,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宋录方成败可真的在此一举了!不过我瞧这事可不像杜行老的作风。”


    那人微微一笑:“是谁的手笔那是一目了然的。”


    众人将目光落在了安静地坐在杜行老斜后方,不发一言的杜小娘子,突然便打了一个冷颤。


    唐枝听见这些悄悄话,也不由得多看那杜小娘子几眼,后者不知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亦或是凑巧,也朝她这儿瞟了一眼。


    目光相对,杜小娘子面带微笑地朝唐枝点了点头,唐枝的脸上也堆起了笑容,颔首以回敬她。


    视线移开之后,唐枝暗暗下决定,日后定然不能让宋玉延加入竹雕行,否则遇上杜小娘子那等厉害的女人,她被坑成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并不知道场外有人在替她担忧的宋玉延安静又认真地看完了前辈的竹雕,他们拿出来的多是笔筒、香筒等,上面或采用了浅浮雕手法,又或是采用了透雕手法,留青雕则采取阴刻的雕刻手法,虽然刀工飘逸、构图恰当,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有种画面呆板、层次单一的感觉。


    除了竹雕行请来的德高望重的名人发表了自己对那些竹雕的看法之外,场上的竹雕名家们也都在相□□评彼此的竹雕。


    宋玉延只称赞了个别线条刚劲有力的名家竹雕,别的倒是没怎么点评。倒不是她看不上那些竹雕,而是因为她的立场不支持她去点评。


    后人的竹雕工艺也是从前人那儿继承和发展而来的,也就是说,没有这些匠人的技艺传承,便不会有后来竹雕的蓬勃发展。


    可让她违心地称赞这些竹雕,她试问也做不到。


    而她的举动让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人更加不满了,质问她:“宋录方,你为何看了我的笔筒后不发一言,是否瞧不起我?既然你瞧不起我,那不妨拿你的竹雕出来让大家看看,品鉴一下,看你是否有瞧不起我的本事!”


    宋玉延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她听见后面有人提醒道:“他的儿子当初在刘知州找寻的录方竹雕时,为了贪功而假冒你,后来这事被衙门发现,受了罚的。”


    宋玉延明白了这位竹雕匠人为何会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只是她这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他儿子其身不正最后被罚,与她何干?


    杜行老清了清嗓子:“安静,切记今日只是切磋交流——”


    杜行老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附和刚才的竹雕匠人:“既然是切磋交流,那何必守着那些繁冗的规矩呢?随意些如何?”


    杜行老语塞了,他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又看了看宋玉延。宋玉延感觉到了数十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扭头示意唐叶拿出她的竹雕来。


    她道:“诸位说得没错,既然是切磋交流,那还是随意一些为好。录方承蒙诸位看得起,邀请录方前来参加此次切磋大会,不过在录方拿出拙作之前,也想请各位前辈指点一下小徒。”


    众人早便看见坐在她后面的唐叶了,虽然看出她是个女子,不过考虑到杜小娘子以及观众席上还有女眷在,倒没人去拿她的性别说事。


    宋玉延的话一下子将众人的视线聚集到了唐叶的身上,她紧张了起来,身上也开始冒汗。


    唐枝有些担心她是否受得住这种场合,毕竟她以前还是一个内向、胆怯的孩子呢!


    出乎意料的是唐叶最终仍旧顶着众人的目光,拿出了她的竹雕来——一件臂搁。


    一般的臂搁多采用留青刻法,故而众人在她的雕刻手法上倒没有别的说法。她的臂搁上刻的是郊外田野边上的农家小院,小院门前长着不少杂草,而杂草中蹿出了一朵野花,令院外的画面一下子生动活泼了起来;


    小院内则有一条狗与一只鸡,本该在吃虫子的鸡却没有做它该做的事情,反而追着那条狗在院子里跑。狗的胆子显然不小,然而却还被鸡追着跑,只能说明这鸡狗相处十分和谐,这样的画面也令人忍俊不禁。


    许多人几乎是带着笑容看完这件留青竹刻的,而点评完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宋玉延的徒弟、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所雕刻的,无论是画面还是刀工、创意皆略胜多数匠人一筹。


    唐叶获得了这么多人的认可,内心十分雀跃。当然,那些故意说她的构图有问题,或者刀工不行的,她也认真听取,准备回去多加钻研。


    唐叶的臂搁也获得了不少观众的青睐,有些人想买她的臂搁,但是碍于切磋大会还在进行当中,便只能按捺下来。


    ____


    唐叶的留青竹刻已经让那些本不认识宋录方的人心里的天平发生倾斜——徒弟都能刻出这么灵性的作品,那师父还了得?!


    于是众人对宋玉延的竹雕期待了起来。宋玉延也不再推脱,她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竹雕,放在身前的桌上,道:“请诸位前辈指教。”


    众人定眼一看——


    受过宋玉延称赞的透雕大家:“……”


    同样受过宋玉延夸奖的浮雕大师:“……”


    质疑宋玉延的竹雕匠人们:“……”


    场上的众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他们有一种被自称为晚辈的宋玉延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宋玉延拿出来的是一件香筒,香筒上采用了透雕、浮雕以及留青等多种手法,雕刻出了一幅山水风物图,图中有的不仅是山水,还有建筑、人物与飞鸟。


    其构图饱满、层次分明,光是肉眼看便能看出四五层来,而且细巧秀雅,连远去的飞鸟都雕刻得一清二楚。


    至于刀工,那更是无可挑剔,在她精湛娴熟的刀法下,竹雕的线条飘逸,画面极具艺术感染力。整件作品,不仅富有创意,而且文人气息十足。


    这件竹雕出来后,不等宋玉延开口阐述它的创作背景,便有一群人争相询问她这画是否自己所画?她如何能在使用透雕的手法时又用上了浮雕、留青等而不至于打破构图的平衡?更有甚者直接问她还收不收徒。


    宋玉延:“……”


    观众席上的楼杲看见那群眼睛放光的文人以及富二代们,暗戳戳地算了一下,他要用多少钱才能在这群人开出的价格中拿下这件竹雕。


    章节目录 小瓷瓶


    竹雕切磋大会从宋玉延亮出其作品后, 气氛便一改之前的不愠不火, 变得热烈了起来, 众人就宋玉延那件香筒的雕刻手法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那些先前做了完全准备, 打算让宋玉延难堪的竹雕匠人们都被冷落在一旁。


    他们嫉妒宋玉延,但是也无法否认宋玉延的留青竹刻手法十分高超精湛, 故而他们也刻意去模仿宋玉延的留青竹刻, 又找了一些画家买了他们的画作来雕刻,并且小心翼翼地根据竹青的深浅, 雕刻出了不同深浅变化明显的留青竹刻来。


    然而他们的竹雕在前头被点评时, 只获得了中等的评价, 还有些人的竹雕还未亮相, 可是他们都知道自己败了。宋玉延的香筒出来后, 后面的人的竹雕都已经无法再吸引众人的视线了。


    倒是那些在此之前并不认识宋玉延的竹雕名家们放得下身段, 虚心地向宋玉延求教。


    杜行老见场面已经失控,打算让人中止这场切磋大会, 杜小娘子道:“爹, 这才是切磋交流本该有的气氛嘛!”


    杜行老不解:“可是这样一来,规矩不是全坏了吗?”


    杜小娘子和柔温顺地笑了:“此时此刻,再拘谨规矩可不成了。爹若想让明州的竹雕行发展更甚,那便该想想法子……如何将那宋录方拉拢过来。”


    今日之后,宋录方的竹雕势必会掀起一场竹雕审美思潮的变化,她的竹雕也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商品。


    杜行老自然是看出了宋玉延的价值的,只是经女儿这么一提, 他才下定了决心。若是能将宋录方拉拢到杜家帮忙,那自然最好,不然让她加进竹雕行会也行啊!


    杜小娘子似乎并不打算帮她爹的忙,而是起身离去了。


    杜行老一人也控制不住场面,干脆由着众人将切磋大会变成了教学现场。


    有人问宋玉延年纪轻轻,为何就可以有这等功底,她想了想,拿出一套刀具,一脸幸福地道:“我觉得是我娘子专门让人打的刀具使用起来十分顺手,思如泉涌之下,落刀便十分流畅……”


    众人:“……”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偏偏还无法拒绝,而且他们看见那套刻刀后,发现这或许是真相?!


    “这刀……不知令正是在哪儿打的?”当即便有人开口询问。


    宋玉延扭头看唐枝,“这得问我娘子了。”


    唐枝在她提及自己的时候,心跳便加速了——她家阿药有时候真是出乎她想象的大胆奔放呀!


    她也没藏着掖着,而是将自己去王铁匠那儿打的刻刀告诉了众人。


    这时边上有读书人拿起纸,笔走龙游地写下了一则趣事:“明启年间,明州有一竹刻名家宋录方,其竹刻技艺超群,所雕刻的香筒栩栩如生、精妙无比,问之何以如此神乎其技?答曰,妻所赠之刀笔精巧,用此刀如有神助,香筒自然而成。”


    当然,唐枝也不会知道,托她的福,王铁匠的生意比以往更加好了,找他打刻刀的竹木雕刻匠人络绎不绝,而且纷纷要求装上木柄。


    王铁匠:“???”


    虽然生意变好了,可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怎么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呢?


    _____


    傍晚时分,竹雕切磋大会也落下了帷幕,宋玉延与人交流探讨了一日,也学习到了不少东西。别的竹雕名家纷纷一脸满足地跟她告别,她看见唐枝等人似乎有些疲惫,便也打算与她们一道回去了。


    这时赵赜等人拦下了她们,笑容灿烂地问:“请问你打算出手你的竹雕吗?”


    宋玉延摇了摇头:“我有朋友想要买回去尽孝心,所以已经被他预定了。”


    赵赜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道:“那个我是问录方的徒儿——这位小娘子呢!毕竟我也知道录方的香筒价值不菲,哪怕我出高价也未必抢得过别人,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购这位小娘子的臂搁了。”


    他说完之后,还有挺多人附和的。


    宋玉延:“……”


    这就尴尬了!


    唐叶愣了一下,她没想过在宋玉延的竹雕大放异彩后,还会有人看上自己的竹雕,不过她也知晓,这是沾了宋玉延的光。


    她看着宋玉延,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宋玉延道:“你的东西,自己决定就好。”


    唐叶便对赵赜道:“我的技艺还不够精湛,不能贪利而昧着良心卖给您,待我日后出师了,希望您还看得上我的拙作。”


    赵赜顿时头疼,看来这真是宋录方的徒弟了,连脾气都相似,性格恬淡不说,还视钱财如粪土。他倒是希望唐叶千万、务必要昧着良心了,这样一来,他们才有机会买下这些竹雕啊!


    他们也料想得到,今日之后,宋录方的竹雕势必会风行起来,比以前更难得到,可能连带着她的小徒弟的竹雕也会水涨船高,他们现在不买回去珍藏,那要等到何时?


    赵赜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的手里有录方的留青竹刻,日后带去雅集、文会,那都是倍有面子的呀!


    赵赜决定,他日后要多去参加雅集,而为了能去雅集,并且得到众人的瞩目,他也有必要努力读书,最好去练个书法、学个绘画。虽说他学不来竹雕,可是文学才艺还是有机会跟宋录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不是?


    饼儿见唐叶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臂搁卖出去,便抓了抓她的手,道:“叶子姐姐,我不买你的拙作,你送给我,这样一来,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了。”


    众人:“……”


    第一次见人把占便宜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


    偏偏饼儿说得认真,唐叶也轻轻一笑,道:“‘拙作’不是这么用的,只能我说自己,你却不能这么说我。不过,你说得对,这竹雕若是卖出去,肯定不合适,送与你的话,倒无需考虑良心不良心的问题了。”


    赵赜等人:“……”


    原来想拿到这竹雕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早知道他们也开口讨要了,一开口就是买卖,这等不趋炎附势的人儿果然会觉得说钱是侮辱了她吧!


    饼儿才不管“拙作”是怎么用的呢!她高兴地接过她的臂搁,又一直在手臂下方比划,想着自己练习书画时,有了这臂搁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累了。


    唐枝扭头问宋玉延:“我怎么觉得小叶这话有些耳熟?”


    宋玉延:“嗯?”


    唐枝:“你当年赠我笔筒,也是这么说的吧?你们雕刻竹木的,都喜欢先把自己的竹雕贬得一文不值,然后才出手送人吗?”


    宋玉延:“……娘子你的记性倒是挺好的。”


    唐枝嘟哝着说:“都怪你骗我说,那是你随意雕刻的,还说送人也无妨,所以我就送出去了……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二件礼物呢!”


    “第二件?”


    这人居然想不起送过什么给我了?唐枝横了她一眼:“一领草席,你忘了吗?”


    宋玉延想起来了,她想说那几乎是抵押给唐枝当补还欠款的,然而唐枝将那草席当成了送她的,那她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误会下去吧!


    回了楼家,楼杲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似的来到宋玉延的面前:“宋大郎我听见了,你说要成全我的孝心,卖那件香筒给我的。”


    宋玉延装傻:“我有说过吗?”


    楼杲登时便笑不出来了:“宋大郎,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我出五千钱,你必须得卖给我,不然……我爹跟你哭你信不信?”


    楼二说得是夸张了点,不过宋玉延也没打算真让他爹出面找她买香筒,便答应了他。


    楼二拿到了香筒后便藏在了房中,他爹从衙门回来,问他:“你买到了录方的竹雕了吗?”


    楼二道:“儿子不孝,没买到。”


    他爹一脸可惜地离去了。朱氏看着丈夫一脸侥幸的模样,寻思着若是让她公公知道了他藏着宋录方的竹雕后,不知道会不会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


    ____


    有宋玉延在竹雕切磋大会上大放异彩在前,最后一日的木雕切磋交流大会便显得冷清多了。宋玉延与唐枝也没去逛木雕切磋现场,而是趁此机会到明州城外的市镇买些家中要用的物件。


    俩人在市镇上遇到了净觉,宋玉延觉得这真是太巧了,明明市镇那么大,那么多人,可净觉还是看见了她,过来与她打招呼。


    净觉腹诽:“施主那一闪而过的金光在人群中是那么的显眼,想要装作没看见都困难。”


    他趁着宋玉延去买东西了,便跟唐枝打听宋玉延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善事,否则为何每次他看见宋玉延,都觉得那金光越来越明亮?


    唐枝又下意识地看了宋玉延的头顶一眼,依旧没看见什么金光。她想到宋玉延最近种的棉花,棉花若是推广开来,必能在寒冬里为百姓带来一丝温暖;如今宋玉延又因竹雕而传出了名声来,她的竹雕手法必然会为人所争相模仿,兴许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竹雕,所以也不知道她的金光是否与这些事有关。


    不过随着净觉三番四次都能看见宋玉延身上的光芒绽放得越来越强烈,她的内心也升起了一股不安——若宋玉延的来历与金光有关,那等金光到了一个界限时,宋玉延的身上又会发生何种变化?


    宋玉延买完东西回来时,净觉也离去了,她没向唐枝打听他们说了什么,而是神秘兮兮地给她塞了一个小瓷瓶,“回去再打开来看!”


    唐枝总觉得她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阴谋,可知道她不会害自己,故而也就依她的,没有立刻打开。


    一行人到晌午的时候便启程回慈溪县了,笋儿看见她们归来,内心高兴得很。她们不在家的日子里,虽然有唐浩根照顾他,可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他上完学堂回来后,编竹编补贴家用,却发现没有人可以指点他;也没人会让他产生一种必须去做饭的危机感;夜晚更是无人敦促他去洗澡……可以说,这四天,他的日子过得是多无趣了!


    然而看见宋玉延等人后,他便淡淡地道:“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我去做饭。”


    唐枝微微一笑:“笋儿辛苦了。”


    家里的黑犬也一直朝她摇尾巴,她蹲下来摸了摸黑犬的脑袋,笑道,“小黑看家也辛苦了。”


    笋儿挑了挑眉毛,心里高兴得飞起,然而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你们都是妇人,这点事只能我来办了。”


    他又斜了宋玉延一眼,“还有个比妇人更不能指望的。”


    宋玉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四天里,看来你在家野得很呢!拿你这几日写得字出来我瞧瞧有没有进步,还有待会儿吃完晚饭后对墨义十条,有一条对不上,你就负责喂鸡、清理鸡粪一天,对不上多少条,便干这活多少天。”


    笋儿:“……”


    掌握经济大权的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唐枝看着笋儿逃进厨房的身影,趁着唐叶回家了,而饼儿则累得回房休息,便亲了亲宋玉延抿紧的嘴唇,笑道:“你赢了竹雕的比赛,按照事先说好的约定,要给你杀只鸡。”


    被唐枝这么一亲,宋玉延哪里还绷得住神情,当即便咧嘴笑了:“当日说的可不是吃鸡。”


    唐枝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去整理她们在明州带回来的物件。


    夜里,唐枝沐浴完回房,她看见摆在桌面上的小瓷瓶,想起宋玉延白天神秘兮兮的模样,便捻起它端详了片刻。


    坐在床上,靠着墙看书的宋玉延见状,便扔了书,下了床道:“娘子打开来看一看?”


    唐枝见她满怀期待的神情,实在是不忍,便顺着她的意打开了。只闻见一道扑鼻的清香从小瓷瓶的口子里蔓延出来,让她微微发怔。


    “喜欢吗?”宋玉延问。


    “这是面脂?”唐枝问。


    “这是护手霜——也就是手药,涂抹于手上可令手软滑,冬天不开裂。我们自成亲以来我好像没给你买过什么礼物,所以今日看见了,便买了,希望你能喜欢。”


    唐枝睫毛扑了扑,她道:“怎会没给我送过礼物呢?这满室的竹雕、弄影、蜡烛、纸、毛笔,哪样不是你送我的?而且这手药,还是你更加需要。”


    宋玉延道:“来来去去都是这些物件,没个新意,我自个都看不下去。你快上手试试看。”


    唐枝心里软软的,又暖暖的,她依言倒了点手药在手上,然后涂抹开来。抹完后,宋玉延凑过去闻了一下,笑道:“挺香的。”


    “嗯!”唐枝对这带着甘松香的手药味道也很喜欢。


    在她点完头之后,宋玉延笑得更加灿烂了,她道:“娘子,这手药,睡前涂抹,效果最好,你可不要洗了,浪费了。”


    唐枝慢慢地察觉到她真正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便听见宋玉延道,“所以今夜,娘子的手能便动便别动了,让我来便好。”


    唐枝:“……”


    她朝宋玉延伸出了手。


    宋玉延:“怎么了?”


    唐枝:“将你卖竹雕的钱上交,我管账。”


    看你日后还怎么乱花钱,买这些有的没的!


    宋玉延:“……”


    章节目录 取表字


    在竹雕切磋大会后没几日, 便陆陆续续地有人登门求购宋玉延的竹雕。虽然人数并不比以前刘绰在任时那么多, 可每一个前来的人不是明州有名的文人, 便是特别富的富户, 又或者是背景很深的官户。


    文人更多的是想跟宋玉延探讨艺术, 而有钱的富户则一开口便是五千钱一件笔筒或者香筒,那些官户自然是想买她的竹雕装饰门面, 又或者拿去给家中在朝为官的家人, 送给他们的上峰。


    因为宋玉延的雕刻技法彻底折服了那些来自越州的竹雕匠人,他们将宋玉延的名字带到了越州, 临近越州的杭州也听闻了她的名声。


    加上以前杜衍在扬州一带为官, 他便时常向朋友介绍宋玉延的诗筒, 故而扬州的官吏、文人一听“宋录方”这名字, 立马便对应了起来。


    也就一个多月, 宋录方的竹雕之名便传遍了江浙两地。


    宋竹拿着他二哥的信来寻宋玉延, 道:“你的竹雕,连二哥都知道了, 还回信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延无辜地看着她十三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竹塞了几本书以及一封信给她:“二哥给你的书与信。”


    宋玉延稍感意外, 毕竟她跟那位在她还没记事就离家去当官,且不怎么往来的族叔没什么往来,上次跟宋傅通信还是因为占城稻之事,而且信也是通过宋竹转交的,这次他竟然会亲自给自己写信了?


    她将书放好,先看了一下信,信上大意是宋傅在汴京也听闻了她最近似乎在捣鼓许多东西, 他一方面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将来在官场上跟他碰头,另一方面又暗戳戳地打听棉花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宋傅早在试种以及举荐占城稻之后便入了皇帝的眼,故而早便调回朝廷当了个尚书左司郎中兼任侍御史知杂事。


    他之前虽然为知州,但是这是派遣的职务,而他本来的官阶便只有六品。如今升为了从五品的尚书左司郎中,实际职务则是到御史台当个副职,也算是升了一级。


    宋傅虽然有长辈的风范,端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过宋玉延还是看出了他对棉花似乎颇为期待,而且也挺希望能再靠一点实际的东西提高政绩的。


    宋玉延也不会认为他这么做很功利,相反,若是他没有一点野心和算计,那他又怎么当宋氏发展壮大的靠山呢?


    她种植棉花肯定是要推广的,可是光靠她跟楼杲来推广也有难度,若是跟她的族叔合作,那么就是双赢的局面,她没道理不优先考虑族叔。


    另外宋傅还提及他的好友举荐了杜衍,相信明年他又能挪一挪位子了。至于冯元,则升为大理寺评事了。


    大理寺评事一般是状元的起点,冯元折腾了这么久才到状元的起点,说起来似乎没升什么职。然而他当年殿试的排名并不在前列,故而若非他提了一下占城稻,估计还得好些年才能升到这个位子来。


    为此,他也想得很开,高兴地跟杜衍分享了这事,还让老家的人给宋玉延带去一些岭南的特产,也算是报答她当年肯跟自己的族叔搭线之恩了。


    冯家在番禺本就是有底蕴的,加上冯元好歹是入朝为官,也算是光耀冯家门楣,冯家的人对他的话自然重视,正巧冯家有人要北上到汴京,便让人弄了些香料跟着沿海北上的船只到达明州,送给宋玉延。


    宋玉延看见这一大箱七八种香料,吓了一跳,也不敢收。香料是外国货,而且朝廷规定外商只能卖给官府,市舶司的职责之一便是盯着这事。官府得到香料后便运到汴京等地,然后卖出高价……就等于两块钱的成本价,被卖出了两百块的感觉。


    到广南的官吏往往都会私下买大量香料,然后等调任的时候便会带走这些香料,转手卖到别的地方。冯家有人在广南为官,他们能弄到这么多香料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冯家的人执意要谢宋玉延,还提及了宋傅。


    宋玉延一琢磨便明白了,冯家虽然有人在广南为官,可看样子也升不上去了,而且总不能看着冯家就这么没落了,那么希望便只能寄托在冯元的身上了。


    如今宋傅升了官,前途还未可说,可此时的他却一定能带冯元一把,他们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跟宋傅搭上关系。


    宋玉延不敢擅作主张,便找了族长。也不知道冯家的人与族长说了什么,族长最终收下了这箱香料,并且分了宋玉延一半。


    宋玉延不好意思白收人家的好处,便赠了冯家的人一个笔筒,希望他能转交给冯元。


    冯家的人一开始也看不上她一个不值钱的笔筒,不过碍于情面,没有表现出来。等他们到了汴京,又从冯元口中得知这个笔筒的价值之后,他们的心情有多震惊和复杂,这些都是宋玉延不知道的事情了。


    ____


    传出名声来的也不仅是宋玉延,连带着唐叶的竹雕也小范围地被人提及。宋玉延让她取个字,如若不然以后她的竹雕上便要用真名了。


    唐叶也不希望别人以后提及她就直呼她的姓名,可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字比较合适。


    她希望宋玉延能帮她取,至于为何不是唐浩根,因为唐浩根道:“宋大郎虽说没正式收你为徒,可毕竟教了你这般手艺,你喊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将来你的字是要留在竹雕上的,有他帮你取表字很合适。”


    于是宋玉延琢磨了一阵子后,给她定了“青归”为表字。这是取自杜甫的诗句“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一般人取字都会是名字的补充,又或者与名字相辅相成,所以唐叶、唐浩根都很满意这表字。


    宋玉延还问唐枝:“娘子好像没有字,要不要也取一字?”


    唐枝道:“我便算了,我不写诗、不作词、不雕刻、无书画,取字作甚?”


    宋玉延没打算就此作罢,继续劝道:“万一哪天就用得上了呢?”


    唐枝被她缠得不行,只得道:“那请阿药替我取一表字了。”


    宋玉延早就想好了,她替唐叶取字时,之所以想了那么久,是因为她趁机给唐枝琢磨什么字比较好。


    “素姿如何?”


    唐枝咀嚼了这表字一会儿,才问:“为何取这作为字?”


    宋玉延有心考她:“娘子想知道?不妨自己琢磨。”


    唐枝瞪了她一眼:“这是嫌弃我读书少呢?!哼,反正我也用不上,我才不想知道呢!”


    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暗搓搓地买了些唐人的诗集回去翻,考虑到唐诗有数千甚至上万首,她也只能在闲暇时随手翻一下。


    ____


    杜行老在交流大会中赚得不少,既赚了钱,又赚了名气。竹雕这行的名气传出去了,也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竹雕的艺术价值,故而连带着雕行的竹雕匠人接到的生意都多了起来。


    可惜这都是少数,更多的人想要的还是宋录方的竹雕。为此,杜行老特意带上厚礼到了宋家,想邀请宋玉延加入竹雕行。


    只是宋玉延是那么好忽悠的吗?她不以竹雕为生计,且她压根便不怕竹雕行对她的打压,像她那样手艺高超,构思巧妙、有创意的人,即使不依靠竹雕行,也会有一堆人上门去求购她的竹雕。


    杜行老也想到了,不过他不信邪,第一回过去,宋玉延回了金川乡;第二回过去,宋玉延在蜡园处理事务也不在家;第三回宋玉延则被王周等人约出去参加雅集了。连着三次他都没见到人,只能铩羽而归。


    杜小娘子猜到了他会一无所获,也不意外。他苦着脸向女儿求救:“芝儿啊,那宋录方也太忙了点吧,我每次过去他都不在家……”突然又反应过来了,“他是不是故意避着我啊,不然为何每次都那么凑巧不在家呢?”


    杜小娘子颔首:“看来爹猜到了。那宋录方确实可能在躲着您,而且他通过这几次的外出理由告诉了您,他不缺钱,不缺势,小小的竹雕行还入不了他的眼呢!”


    杜行老愤愤地道:“那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他又苦着脸承认,“他确实有资格这么看自己。那我能怎么办呢?虽然竹雕行的名气打出来了,也有人开始模仿他,可却始终得不到其精髓。而大家也都是奔着他的竹雕来的,若是我们家、咳咳,我们竹雕行还没有一个镇场的,可又会跟从前一样了。”


    杜小娘子始终都很淡定,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杜行老在她的神情上看见了希望,也早就丢弃了他当爹的老脸,道:“芝儿,快替爹想想法子,毕竟以后杜家,还是得靠你的了!”


    杜小娘子眼眸一抬,带着三分狡猾:“爹说真的?”


    杜行老腹诽,他这女儿可真是商人本性!都坑到老子的头上来了。


    不过他这一骂,也将身为商人的自己给骂了进去。他倒不是真的气恼自己的女儿,毕竟他都是日常依靠这个女儿的。


    “那还会有假?日后爹也不将你嫁出去了,给你找个上门女婿……”杜行老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杜小娘子听他唠叨完,才不紧不慢地道:“他加不加入竹雕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之合作便足以。”


    杜行老道:“可怎么样才能与之合作呢?”


    杜小娘子拿了一本书给他看,他翻了几页,觉得上面的事颇为眼熟。再细想,这不是那日切磋大会的情景么?她这是让人将之详尽地记录下来了?可是记录下来又有什么用?


    “爹难道没打听到,我们竹雕行办的大会,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了竹雕的名气?,而这‘更多的人’里,也包括新来的知州?”


    杜行老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知州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切磋大会?可是这跟宋录方与我们合作有何关系?跟这书又有何关系?”


    杜小娘子顿了一下,继续道:“爹可知明州每年都有哪些贡品上交?”


    “盐、金波酒、双鱼酒、罗、女儿布……”


    这些都是明州的特产,也就是逢年过节时,地方官员会给皇宫送去这些特产。倒不是说作为贡品,就不许百姓使用或者购买了。


    杜小娘子道:“若是将明州的竹雕之名传遍天下,那官家是否会想看一看那盛名之下的竹雕,到底有何精妙之处?”


    杜行老被她这么一指点,立马便想通了:“芝儿的意思是,让知州觉得我们的竹雕值得作为贡品上交给官家,那他必然会出面跟宋录方谈?可是我听闻那范知州生性耿直,可不像是会动这些心思之人。”


    杜小娘子颔首:“故而我准备了这份东西,打算琢磨出一条能让他点头的策略。而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得先知会宋录方一声,否则我这仅剩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呢!”


    章节目录 护夫


    杜行老每次去找宋玉延都没碰着倒不是她真的避而不见, 而是她确实很忙碌, 杜行老没有提前选好拜访的日子, 也不怪乎她没有安排会面的时间。


    杜小娘子比杜行老细心, 她特意让人持拜帖上门, 宋玉延便选了一天空闲见她。


    唐枝虽然防着宋玉延被坑,可也没有阻止二人见面。只是杜小娘子到访的那日, 她也没有出去, 而是留在了家中。


    杜小娘子来了后没有立刻谈邀请宋玉延加入竹雕行的事情,而是先跟她聊起了竹雕的未来发展。


    她挑起话题的方向很正确, 宋玉延有心拒绝加入竹雕行, 却因为对方没有主动提及而不得不顺着她的话来聊。恰巧宋玉延也是很关心竹雕的未来发展方向的, 于是谈话的节奏就慢慢地被杜小娘子掌控了。


    唐枝一开始也没察觉, 后来慢慢地才回过味来, 心想杜小娘子应该是在那日的切磋大会上根据宋玉延的发言以及对竹雕的喜爱断定她虽然不想靠竹雕来牟利, 可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竹雕能够得到发展的。


    “说到底,创意灵感并非长年累月地重复去做一件事就能冒出来的, 而是应该加强雕刻者的文化功底, 并且多加交流,只有开拓了眼界,才能改变思路。”宋玉延说完,又补充道,“这些都是我的老师教我的。”


    杜小娘子问:“不知尊师是何人?”


    宋玉延微微一笑:“我的老师并不在此。”


    杜小娘子倒没有追问,因为在宋玉延出现之前,雕行一直不曾听闻过还有这等惊才绝艳的竹雕名家, 故而她认为那要么是隐士,要么不是江浙一带的人。而据她所知,宋玉延一直都没出过明州,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般的隐士连官府的邀请都不会给面子,故而她也没打算从宋玉延的老师那儿下手。


    “孔圣人教书育人有教无类,故而有弟子三千。知识、学识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只是世上雕刻者多,有如此手法、功底的却不多。若是尊师或者你也能学孔圣人,广收弟子,那竹雕的百花争艳也指日可待不是?”


    宋玉延很佩服杜小娘子能扯到那么大的道理方面去,她道:“录方只怕有心而无力。”


    杜小娘子叹了一口气,只好拿出让明州知州将她的竹雕作为贡品给上交上去之事来要挟宋玉延。


    唐枝也看出俩人这是谈崩了,而杜小娘子开始耍手段了。她道:“官家又如何?我们不想给,他还能强迫了我们不成?”


    杜小娘子跟宋玉延都看着她,前者微微诧异,是诧异唐枝的勇气;后者则有些担心,因为宋玉延不知道周朝的皇帝是否如宋仁宗那般好说话。


    因为唐枝的发言,杜小娘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没想到令正这么有胆量与骨气,刚才我也不过是与二位开个玩笑。”


    宋玉延:“……”


    你威胁人的语气可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


    杜小娘子进而解释道:“要想让知州将竹雕作为贡品上交,那必须得让明州的竹雕成为比别处更著名的手艺才行,而这依靠录方一人的竹雕是办不成的。录方之名若是传到官家的耳中,那只有录方被招进文思院的可能性。”


    文思院是管各种手工作的,它有四十二作,诸如玉作、牙作、雕木作等,竹雕木雕都属于雕木作,只是因为竹雕在世人的眼中不值钱,也没什么欣赏价值,故而在文思院没有独立的作坊。


    被招进去成为官吏的可能性为零,故而进去之后虽然有机会得到皇帝的青睐,可出身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匠人。许多工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故而倒不在乎那些。


    杜小娘子又说:“我也不希望录方的手艺日后只能为达官贵人所观赏呢,故而特来与你做笔买卖。”


    “你在威胁我们?”唐枝皱眉,内心已经十分不满了。


    杜小娘子道:“唐大娘子可是误会我了,我并无威胁之意。即便宋录方不答应与我做买卖,我也不会耍什么手段,让他有被招进文思院的可能,毕竟我们杜家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任何人都会对特别出众的人或物感到好奇,故而说到竹雕,大家都只知宋录方,那么大家都会对宋录方感到好奇……”


    宋玉延沉思了起来,杜小娘子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而且也并非完全在威胁她。


    唐枝也没有言语,因为她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那杜小娘子想做什么买卖?”


    “加入竹雕行,不过竹雕行并不会干涉你的竹雕创作与交易,也不会收你什么费用,只需你偶尔参加一下竹雕行的大会、指点一下别的竹雕匠人,以及有事关竹雕行名誉、生死存亡的事情时要提供帮助。相对的,竹雕行会给你一些……束脩。”


    杜小娘子也知道即使宋玉延指点了,那些匠人突破自身能力限制的情况也不会多见,故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其实还是希望竹雕行能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只有这样,对竹雕越来越感兴趣的人才会多,或许能吸引一批对艺术有独特见解的人开始接触竹雕,如此一来,竹雕便能大力地发展起来。


    宋玉延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文学艺术界的行会的名誉委员嘛!也就是不担任实际职务的头衔的一种。


    杜小娘子瞥了唐枝一眼,忽然道:“唐大娘子可真是……护夫呢!”


    潜台词是,“你今日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家夫婿,醋味浓得满屋都是了。”


    唐枝跟宋玉延听懂了。


    唐枝:不,我只是担心她被蛇咬了。


    宋玉延却笑容灿烂地看着唐枝,心里甜滋滋的:唉,看来我还是有值得被阿枝担心爬墙的魅力的!


    杜小娘子又被她们灌了一壶酸醋,她知道宋玉延一时半会儿也给不了答复的了,便先告辞了。


    她一走,唐枝便对宋玉延正色道:“我是完全相信阿药能一个人应付她的,只是我闲来无事,故而才顺道听一听她想说些什么罢了。”


    唐枝担心宋玉延被杜小娘子的话给挑拨了,认为她这是对宋玉延的能力没信心。


    宋玉延:“娘子什么时候学了笋儿的言不由衷?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很喜欢呢!”


    唐枝:“???”


    她觉得宋玉延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然而看见她这一脸幸福的模样,解释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算了,这人哪是那么容易受别人挑拨的。


    _____


    宋玉延在了解清楚竹雕行的运营模式之后,也找唐浩根帮忙分析了一下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陷阱。唐浩根说竹雕行并非官方的机构,故而对她的社会身份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是说,她并不会因为加入了竹雕行就变成了匠籍。


    在分析了利弊之后,宋玉延最终答应了杜小娘子的提议。唐叶也收到了杜小娘子的邀请,这回她没有依靠别人的判断,而是自己做主加入了竹雕行。


    唐枝得知后感慨:“小叶也长大了呢!”


    想当初,唐叶怕生又内向,即使跟她去菜园子,也只负责摘菜而不敢与人讲价。一眨眼,她都能自己替自己做主了!


    在她身边抱着孩子的陈采杞闻言,生怕唐枝开始琢磨唐叶的婚事,便道:“明年才十七岁呢,还小的很!”


    唐枝:“……”


    她想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宋玉延的眼里也还是一个小丫头,故而对于自家嫂子的态度并没有产生疑惑。


    “对了,阿枝你与宋大郎成婚也有半载了,肚子有动静了吗?”


    姑嫂之间聊天也难免会聊到这些话题,唐枝早前便被来探望的烈婶问了一次,后来又被吕氏等人关心了一番,故而对这问题早就免疫了。


    她道:“还没有,阿药说要顺其自然。连保恩院的净觉师傅也说,这一切都自有天定,不必时刻记挂的。”


    这些话自然是她胡扯了,毕竟净觉虽然能看见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却不会算命。


    可是这话的效果很好,陈采杞是保恩院的香客兼粉丝,也知道宋玉延跟知礼有往来,那么净觉会跟唐枝说这些话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也好在陈采杞不会去找净觉查证,若是净觉知道了,定会觉得自己这个锅背得似乎有点无辜了。


    _____


    宋玉延与唐叶加入竹雕行之后,行会的受关注度也确实比之前高了许多,而且唐叶作为行会里唯一一个女性竹雕家,自然受到了不少瞩目。


    手工这一行业里也并非没有女性的匠人,比如吴越便曾经有一位很出名的木匠,后来在周朝当了都料匠的喻浩,其女便是继承了他的衣钵的女性匠人。


    都料匠是掌管建筑设计、管理木工的官吏,可以看做是工匠出身之人的最高荣誉与终点。喻浩编纂了一本著名的《木经》,当然,后世也有小部分人认为是其女所写,只不过女性地位较低,故而著作冠在了其父的头上罢了。


    不管《木经》是何人所编纂,喻浩之女精通木工却是无可争议的。


    杜小娘子大胆地将唐叶招进竹雕行,而唐叶也大胆地应下了,这虽然引起小范围的热议,不过也没人去多管这些闲事,毕竟没有哪条行规规定女子不能加入行会。


    相反,有不少人带着好奇之心到竹雕行打听唐叶的竹雕,也算是为唐叶的“青归”之名增加了一点名气。


    宋玉延履行自己的诺言,偶尔会跟竹雕行会的匠人交流一下,他们也有意地模仿宋玉延的风格,虽然缺少一些灵性,可是技法的提升也让他们的竹雕较之前更加受欢迎了。


    那些地主豪强家中添置屏风、竹椅等,都喜欢通过竹雕行找人帮忙雕刻一些纹饰。尤其是那屏风,巧匠能用数百块竹片以最小的缝隙拼接、雕刻出一幅长宽高都有两三米的山水图来,让那些地主豪强十分满意。


    这些都是后话了。


    眨眼便到了八月,因齐如要启程去参加明年的省试,故而笋儿不得不中止了他的学业。


    宋玉延跟唐枝商量了一下,认为他其实也该换个学习环境了。倒不是说齐如那儿不好,而是齐如的教学水平也有限,笋儿若想要深造,还是该到教育水平较好的学校去。


    首先便排除了县学,州学还是值得考虑的,不过宋竹要求将笋儿送回义学,一来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受监督,二来也要培养他对家族的融入感。


    宋玉延这回并没有直接让笋儿做主,因为宋玉延对他未来要选择的道路其实也多了一点期待。


    以前想着让他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日后最差也是去当一个账房,只要不偷懒也就不会饿死就行了。


    如今她已经融入到了宋大郎的这个身份中,跟笋儿也相处了近五年,说没有产生一点感情也是假的,故而将他当成一个弟弟来看待的话,也是希望他的知识水平能更上一层楼,目标也不要只局限于当账房先生。


    可是最近她也察觉到了,笋儿相较于靠读书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更想放弃学习,去帮宋玉延的忙,打理一下蜡园或者棉花田的事务。


    宋玉延不认为他是图谋蜡园或者棉花田,因为她看得出他还是想读书的,可是却为了某些事而不得不放弃学习。如此一来,她自然不能让他做主了。


    俩人商议好了之后,便由唐枝去跟笋儿谈话。


    笋儿长大后,嘴巴也是越来越严实了,唐枝还是靠着自己是他的家人的身份来撬开他的嘴的。


    听他扭扭捏捏地说完自己的顾虑之后,唐枝才明白,原来那日她跟宋玉延坦白吴氏造谣宋玉延是天煞孤星的真相时,笋儿正巧在村子里晃悠,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得知真相的他回想起以前因为这些理由而辱骂、故意气宋玉延,他后悔不已,也十分羞愧。


    之所以没有感到太过于震惊,那是他这些年懂事后其实也隐约猜到跟自己的亲娘有关系,猜到跟亲耳听见的心情是不一样的,可不管怎么样,他都决定为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而赎罪。


    他不想再成为宋玉延的负担,也想帮她分担繁杂的事务,故而趁着早在两个月前,得知齐如不能继续教他了,他便制定了计划——先是从头开始了解蜡园、棉花等事项的运作情况,等了解清楚了,他再找机会去实习,以后就帮宋玉延打下手。


    宋玉延从唐枝那儿得知了笋儿变化的前因后果后,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而是按照笋儿的意愿,带他回金川乡的棉花田。


    笋儿以为她要自己帮忙干活,岂料宋玉延只是指着路过的宋敬德,问笋儿:“笋儿认为宋敬德当年为何敢欺辱我?”


    笋儿沉默,他记得自己似乎还因为这事嘲笑过兄长。


    他也知道宋玉延说这事不是为了翻旧账,想了会儿,便回答道:“因为他家有钱。”


    宋玉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你这么肤浅的吗?”


    笋儿:“……”


    好久没被宋玉延这么骂了,还有点爽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延道:“那是因为他爹、祖父能在族里说得上话。”


    笋儿明白了,他又道:“可他爹、祖父不是因为有钱才在族里说得上话的吗?”


    宋玉延:“……”


    她道,“我没钱,不也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宋玉延从未因此而骄傲自满,不过在教育晚辈时,还是有必要提一下的。


    笋儿这回是真的明白了。


    宋玉延又带他去见黄土酥,虽然俩人都认识,不过事后宋玉延教育笋儿,“土酥虽然没条件读书,但是他并不甘心一直都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农,故而他一直在抓紧一切机会学习,争取走向他认为很好的路。”


    “你想帮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替我打下手、干杂事的助手。这样的助手我到外面招就有了,何必让你去读书,学习更多的知识?我依旧不会替你决定你的路,不过会给你一点适当的建议。”


    笋儿想了一宿,然后对宋玉延说:“我想要男人的浪漫。”


    宋玉延:“???”


    什么玩意儿?


    “我想要宝马,可是能骑马的非官、富所不能有,故而我已经选好了我要走的路了!”


    宋玉延:“……”


    行吧,她记起来了,是自己跟笋儿嘀咕过宝马是男人的浪漫的,没想到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呢,也够执着的。


    “那你努力,不过要记住一点,凡事不可靠违法乱纪、不择手段来获取。”


    笋儿不屑道:“那种事,我才不屑去做呢!”


    于是笋儿在九月之时便被送回了金川乡的义学进学,饼儿虽然舍不得二哥,可她自认为自己也是个坚强的人儿了呢,是不会哭的!


    宋玉延:“你二哥回义学了,你的进度也要赶上才行,抄一份他的书,我教你。”


    饼儿:“……”


    她是个坚强的人儿,不能哭!


    章节目录 棉花


    笋儿回乡读书之时, 棉花田正陆续地吐出了棉絮, 放眼望去, 白绿白绿的一片, 像在春天里地里开满了白色的花。


    唐枝看了都说:“若将枝叶修剪一番, 那也是可供观赏的花卉呢!”


    宋玉延道:“那我们带几株回去种,就种在庭院里……”


    唐枝白了她一眼:“我只是说一说罢了。种棉花的这大半年来, 我可是发现了种棉花可并不比种粮食要轻松, 看你为了棉花奔波的这些日子里,黑了又瘦了, 我将养的鸡全杀了给你滋补, 怕也补不回来。平日照顾棉花田便已经累的够呛了, 我也不想回到家还要种棉花。”


    宋玉延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肉, 又突然拥着唐枝, 而后皱眉道:“相较之下, 我觉得还是你瘦得比较厉害。接下来采收棉花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你别跟着我跑来跑去的了。”


    唐枝觉得她这种靠搂抱来检测体重的方法并不靠谱, 只是拥抱已经是俩人之间相处的常态了, 她没有一丝不自在,反而很是乐呵地接受了她的说法。


    “棉花田这边有黄氏父子,我再雇些人来采收棉花,人手应该足够,到时候你也能轻省些。至于蜡园那边,我去帮你看着,你也别到处跑了。”


    “那你可得小心些。”


    从义学放学后打算到棉花田帮忙的笋儿看见相拥的俩人后, 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家喂一下鸡再过来——没错,唐枝在金川乡的家也养了四只鸡,不过因她不能时常待在金川乡,故而这养鸡大业就交给了笋儿。


    虽然笋儿平日要去义学读书,可家里的鸡在他的细心照料之下,长得越来越肥美,宋玉延问他:“我要是办个养鸡场,你要不要去帮我养鸡?”


    笋儿:“……”


    虽然养鸡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可宋玉延的话无疑是对他的能力的一种认可,他的内心也还是有些小骄傲了,养起鸡来就更加细心了。


    ____


    棉花吐絮不只是一次,采收的工作也要多次,唐枝雇的人手帮宋玉延、黄氏父子减轻了不少工作量,不过他们此前也没收过棉花,宋玉延还得让黄土酥先培训他们。


    棉花对百姓而言可是样新鲜的作物,金川乡有不少人路过棉花田时会围观一下采收的工作,还有些人在田边围观时偷偷地摘了一些回去。


    族长也亲自前来看过,他一来,那些人倒是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摘棉花了。


    “这棉花跟棉絮长得可真像!不过捏起来确实很柔软。”族长捧着棉花,觉得手里热得很。


    宋玉延热得擦了把汗,棉花确实是个好东西,就是采收的时候太累了,她觉得还好唐枝有先见之明,雇佣一些短工来帮忙,不然真采收不完。而且她还得想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棉花处理完,不然搁置太久,棉花就变质了。


    至于如何处理,她在之前就跟楼杲商议了很长时间,她的建议是找个经验老到的纺织工,给她一些棉花,让她琢磨如何将棉花纺织成布。另外也能在弹棉花之后填充进被子、衣服里作为冬天御寒物出售。


    楼杲是同意她的方案的,于是找来了楼家作坊里的不少纺织女工,众人虽然第一次见棉花,不过听说楼杲希望将棉花变成布,她们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的布一开始也只是蚕丝、麻等,都是靠人将之捻成线,再织成布的。棉花虽然看起来松散,实际上它的柔软、密度给女工们提供了不少可操作的便利。


    在正式采收之前,宋玉延与楼杲便提供了一些棉花让纺织女工们尝试纺织,不过宋玉延记得在纺织之前,似乎有将棉花籽去掉以及弹棉花,使得棉花变得更有弹性的步骤。


    都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宋玉延这个没弹过棉花的理论家,只将她所知道的说出来而已,那些聪明的纺织女工便按照她的描述琢磨出了轧棉花、弹棉花的工具。


    宋玉延第一次在一件事上不怎么需要费心,就达到了。


    第一匹棉布纺织出来后,楼杲摸着棉布那叫一个爱不释手,棉布比起麻布、象山县的女儿布更加柔软,且根据女工们的反馈,纺织棉布可比纺织蚕丝、麻布等容易多了。


    楼杲已经想好要怎么靠棉布赚钱了:他先是让人放出消息,吸引人们的眼球,然后等布铺、百姓去围观棉布,炒起热度,他也就不愁他们种的棉花卖不出去了。


    宋玉延采收完的棉花都卖给了楼杲,楼杲虽然自家也种了棉花,但是到底没种太多,他要想用棉布来打开市场,就必须得多攒些棉花。全明州只有他跟宋玉延种了棉花,他收购宋玉延的棉花是必然的。


    由于棉花以及蜡园的采收都是在八、九月份,楼杲与宋玉延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蜡园那边的运营模式已经比较成熟了,还有唐枝偶尔帮忙盯着,底下的工作开展得也是有条不紊的。


    如今三过山蜡园已经扩张了不少,而且宋玉延与楼杲在奉化县也开了一个蜡园,虽然宋玉延每年的收益都投了一半出去,可是相对的,随着人们对蜡烛的需求越来越多,她所得到的回报也是越来越多了。


    经过近三年的营造,明州的“三过山蜡园蜡烛”以明亮、持久、无需剪烛闻名于两浙道,越州、台州等邻州的商贾也都会特意到明州来买蜡烛。


    还有三个月便是年节了,范知州也不得不腾出时间来关注一下送节礼的事情。原本他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的,直接挥手让人按照以往的礼单来准备节礼。不过他后来想起衙门用的蜡烛似乎有些特殊,便问底下的人这蜡烛是哪里买的。


    底下的人如实相告,他才隐约记得刘绰调任之后,也曾带了不少这种蜡烛走。当时的他还以为刘绰生活奢侈,又或者是收受了底下的贿赂,却没想到他是因为真心觉得这些蜡烛好用,故而才特意花大价钱买下来带走的。


    他对那些蜡烛稍微上了心,又了解了不少三过山蜡园的情况后,觉得这儿产出的蜡烛可以放上节礼的名单上。


    得知楼杲跟楼皓的关系,他便跟楼皓说了一下这事。楼皓道:“这事是我儿子与人一起办的,属下也做不了主!”


    范知州一直以为这事里楼家该是主导才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涉及到第三人,恰巧那些蜡烛的制作技术是那人捣腾出来的,想要忽视她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很是困难。


    他只好在招楼杲前来时,一起招见了宋玉延与白粲。


    楼杲与宋玉延早就跟刘绰等打过交道,自然不怵,而白粲这些年跟楼杲一起经营种植园,也见过了不少世面,再也不会像当初那般,见了社会地位高一些的人就感到拘谨或紧张。


    三人见到范知州并未有因紧张而出现的不当之举,这让双方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


    跟范知州谈判的主要还是楼杲,因为他知道如何谈判才能让官府以他们能承受的价格收一些蜡烛去作为节礼。


    范知州也不是小气之人,并没有采取别的知州“以低廉的价格买进一些特产,然后送进宫当节礼”的做法,而是按照市场价价格买了一千条蜡烛。


    鉴于这知州做事厚道,楼杲与宋玉延也不介意跟他介绍了一下棉花。


    范知州知道刘绰调任是带着占城稻、疏浚两湖、解决地主豪强兼并土地等好看的政绩离开的。而他来明州大半年了,除了平常处理一些公务,又到处走访之外,似乎一点政绩都没有。


    楼杲他们所推荐的棉花,若是能在明州广泛种植开来,那百姓便不必再担心冬天会受寒了。


    于是官府出面从楼杲那儿收了一些棉花籽以及几匹棉布,然后连同蜡烛以及明州其余的特产一块儿作为节礼送到了汴京。


    官家得到他的节礼后会有何反应,宋玉延等人暂且不知,她的棉花种成功后,族长便出面向她买了不少棉花籽,打算让族人腾出十分之一的地来种棉花,如拥有十亩地的人家就要种一亩棉花。


    这种强制的手段让族人颇为不满,然而他们见过了宋玉延种棉花,以及从棉花中获得的利润后,大半人都心动了。


    后来县城里有一种新的布——棉布开始在布庄售卖,而且因为棉布柔软、保暖、舒适又实惠的特点获得了不小的反响之后,越来越多的族人同意种植棉花。


    “你们每家的女人都会做女红,也有纺锤,既然搓麻制衣是搓,那搓棉花也是一样的。各家的棉花种出来之后可以织成布,也可以填进被褥、衣衫里,冬天也就不必再担心会冷了。”


    “另外,义庄决定,以后族里的冬衣皆是发一件棉衣,故而你们种出来的棉花,也可以卖给族里。你们也不必担心不会种,玉延已经答应了,只要有族人想种,那他可以教你们种。”


    族长将这些道理掰算给族人听,很多人都听进去了。有人仍旧有疑虑:“可是我们纳夏税时要交绢以及麻布,朝廷承认棉布吗?”


    “不必担心,知州已经将棉花以及棉布送到了朝廷那儿,相信最晚到明年开春就会有定论了。”


    ____


    不必等到明年的开春,在范知州向宫里送去棉花以及棉布,并且详细地说明了棉花对百姓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好处之后,加上宋傅、刘绰等知道是楼杲与宋玉延捣鼓出来的之后,也相信他们的人品,为棉花背书,官家便对此物重视了起来。


    朝中也有官员道:“近些年各地偶有天灾,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生出了不少作乱之心,便说先前的明州之乱,皆因百姓生活困顿,迫不得已所致。而百姓若是能吃饱、穿好,那民乱想必也会少许多……”


    官家一听,觉得甚是有道理。


    衣食住行是百姓最为关心的问题,如今他已经下令大力推广占城稻,随着粮食产量的提高,百姓离温饱又能更近一步。而若是推广了棉花,那百姓冬天不怕冷了,是否会觉得日子还过得去,而不去想反抗的问题呢?


    所以官家很快便下令,鼓励两浙道的耕农种植棉花,朝廷也承认棉布作为明州百姓缴纳夏税的税物。至于种子的问题,他也让市舶司去跟外来的客商商谈,看看能否从天竺取回更多的棉花种子。


    ____


    明州入冬后,百姓才真切地意识到棉花是种好东西,一件棉衣,比百姓穿三件麻衣、纸衣还要暖和,而它的价格却只比麻衣贵一点。


    只可惜等他们想买棉衣时才发现,宋玉延种的几亩棉花以及楼家种的七八亩棉花,都用完了,或纺织成棉布,或制成棉被、棉衣,被人抢售一空了。


    章节目录 出远门


    宋玉延的棉花除了卖给楼杲之外, 也给自家留了一部分, 她找人打了六床棉被, 除了她跟唐枝的之外, 笋儿、饼儿、唐叶以及唐浩根夫妇也都各留了一床。


    剩下那一床她送给了烈婶。烈婶又岂是会白白收她的棉被的脾性?所以她以宋夭夭即将出嫁为由, 这床棉被便算是她这个当“弟弟”的一点心意。这个理由使得恰到好处,烈婶也就没再说给她钱的事情。


    宋夭夭过了今年便要二十一了, 在这时代已经是左邻右舍眼中的“大龄剩女”了, 故而即使宋冰与烈婶再不乐意,却还是给她说了亲。


    说亲的对象是宋玉延的朋友王周。


    而说起这事, 便不得不从当初王周与宋夭夭相识说起, 那是宋玉延捣鼓皮影那会儿找王周帮忙, 常往来于宋家的宋夭夭并因此与他相识, 然后他对宋夭夭就一见倾心了。


    后来王周跟宋玉延搭戏让宋夭夭发现了他迷人的一面, 宋夭夭的目光这才开始在王周的身上停留久一些。


    宋夭夭无疑是喜欢才子的, 然而她择偶的观念跟爹娘那种“相亲后觉得对方合适便成亲”的想法不同,她考虑更多的还是自己身为独身女, 若是嫁出去了, 爹娘该如何是好?


    也就是因为这些顾虑,她只能将自己对王周的爱慕之心掩藏在心底。王周见她忽然对自己冷淡了起来,也着急了,便去请宋玉延帮忙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


    宋玉延对外的身份是儿郎,自然不好去找宋夭夭盘问,便让唐枝帮忙。唐枝跟宋夭夭相处得不错,她们凑到一块儿之后, 聊了些女儿家的心事,很快,唐枝便知道了宋夭夭的心结所在。


    宋玉延没有直接跟二十一叔、烈婶说这些事,她先跟王周提了一下二十一叔与烈婶的情况,说明他们只有宋夭夭一个女儿,若是宋夭夭出嫁了,那他们就没有依靠了。


    王周沉默了许久,又回家想了好些日子,他才上门提亲。


    他提亲之时,诚恳地道:“晚辈已经征得爹娘的同意,晚辈若是娶了宋小娘子,也会将宋叔父、婶子当成至亲来奉养。”


    他是家中独子,要入赘,他的爹娘也不会同意,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将来为宋冰、烈婶养老送终,待他们如亲生父母。


    宋冰听了王周的话,表示要考虑一段时日,烈婶这急性子的人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急,而是赞同了宋冰的话。


    于是夫妻俩考虑了近一个月,在多番打听王周的家世、名声之后,综合得出他颇有才名,只是因为家里穷,要供他读书,所以他都二十三了也没成婚的结论。


    他跟宋夭夭俩人,一个是“大龄剩女”,一个是“大龄剩男”,家世也没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最终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宋冰与烈婶将县城的的吃食铺子连同那座小宅院作为宋夭夭的嫁妆记到了宋夭夭的名下,又给宋夭夭添了几十贯钱。这些是他们夫妇俩奋斗了二十多年攒出来的大半身家,虽然并非全部,可这份嫁妆还是让旁人眼热的很。


    宋玉延问二十一叔,将吃食铺子给了宋夭夭之后,他们要怎么安排。二十一叔道:“我们这些年也赚了些钱,在乡里买了不少田,故而只能回去收一下佃租了,养养花草度日了。”


    他跟妻子已经想好了,反正他们没有儿子,而女儿、女婿也无需他们来养,故而赚再多的钱也没用。家中有三十亩田,靠收佃租,他们也能安享晚年了。


    宋玉延:“……”


    也难怪有人眼热,原来二十一叔跟烈婶还是个隐形富豪,都当起了小地主来。


    宋夭夭与王周年头便定了亲,不过因为王周来年要去考省试,故而赶在了年尾的时候办了婚事。


    宋玉延送的这床棉被便很是时候,至少能让宋夭夭过一个温暖的冬季——因为王周过了腊月便要启程去汴京了,故而这“温暖”只能宋夭夭一个人独享了。


    宋夭夭也担心王周去汴京会冷着了,便找宋玉延买了些棉花,给他缝制了一件棉衣。


    且不说新婚的小俩口在分别时是如何的难舍难分,王周最终还是要与明州的解举人一块儿赴京赶考的。宋玉延与王致等人也去为他送行了,还祝福他能高中,从此青云直上。


    王周带着众人的祝福北上了,宋玉延将宋夭夭送回到王家,又跟旁人打听了一下她在王家的生活是否过得去。虽说在宋夭夭与王周成亲之前她便打听到王周的父母老实好相与,可她也担心那是假象。


    左邻右舍都说王家父母待宋夭夭很和气,有人酸溜溜地嘀咕他们可能是看在她的随嫁嫁妆的份上才这么和气的,可宋玉延知道宋夭夭也不是那种爱作死的人,故而目前双方的相处堪称婆媳相处的典范。


    宋玉延回去之后便跟二十一叔、烈婶提了下,好让他们放心。


    烈婶眉头一松,然后很霸气地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王家的人敢欺负我女儿,那我准去收拾他们!”


    宋玉延心想,有烈婶在,王家想让宋夭夭受委屈还真的不容易。


    ____


    又是一年春节。宋玉延与唐枝的这一年守岁是在金川乡度过的,因为族里的事情多,为免宋玉延两头跑,唐枝便拍板决定下来了。


    二十一叔与烈婶得知她们要在乡里过年,便隔三差五到宋家溜达,要么帮忙喂鸡,要么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在宋家没人的时候,看见有贼眉鼠眼的人在附近转悠也挺身而出将人给凶走。


    宋玉延与唐枝到亲戚家拜年的时候,第一家去的就是二十一叔与烈婶那儿。虽然俩人成了亲,可是还未生孩子,故而二十一叔给了笋儿、饼儿各一份压岁钱后,也给她们塞了一份压岁钱,弄得她们哭笑不得。


    她们又去向族长、宋竹等拜年,无一例外都拿到了压岁钱。


    宋玉延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可是回了家后便兴致勃勃躲在房间里数压岁钱,数完钱,她跟唐枝道:“娘子,我们买一辆马车吧!”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她如今也有两百贯身家了呢!折换成人民币,算上这两年有些通货膨胀,两百贯钱也有五十万了,买匹马是不会拉低生活质量的。


    唐枝道:“那最差的马也得两三万钱一匹呢!买回来后不仅没地方给它住,还担心被贼人偷了,又得准备草料,若是买的马不好,总是生病还得请相畜的郎中给它看病……”


    系统也道:“就跟你买车一样,车便宜,几十万就有了,可你要养车却得花不少钱——”它顿了一下,“哦,忘了你是个没驾照,也无需操心养车开销的人。”


    宋玉延被一人一系统同时吐槽,算是彻底看清了现实——她现在离“变成富婆”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唐枝也知道她为什么想买马车,估计是嫌弃牛车速度太慢。她以前便说过:“金川乡离慈溪县其实并不远,若是按马车的速度,半个时辰便到了。可是牛车却要多花一个时辰,如若不然,我们也无需因为忙碌而时常分居两地了。”


    所以唐枝道:“买马不值当,不如买驴吧,驴一万多钱便有了,而且不仅可以下地干活,赶车的速度也比牛车快。”


    宋玉延一琢磨,若将马车比喻成汽车,牛车为自行车,那驴车无疑就是摩托车了。虽然摩托车的速度也不比汽车,可是那也比自行车要好。


    于是她点头后,便跟唐枝去买了一头年轻力壮的驴回来,加上板车等,前后花了十多贯钱。


    买完了驴车之后,宋玉延便让唐枝安排一下菜园子的工作,并且腾出一个月的时间来陪她去一个地方。


    唐枝深感疑惑:“什么地方要去一个月之久?”


    宋玉延神秘一笑:“我明年便及冠了,便当是替我过生辰。”


    唐枝知道宋玉延的生辰在二月初一,过完年后又恰巧是她二十岁生辰,虽然不知道她有何安排,但是她也是很乐意陪同宋玉延去任何地方的,便欣然应下了。


    ____


    族里造纸的指导工作已经无需宋玉延操心了,棉花田又有黄土酥父子照料,蜡园那边也有楼杲与白粲在主持事务,至于菜园子那边,唐枝则交给了她嫂子帮忙看顾一段时间。


    忙碌了这么些年后,突然清闲下来的俩人还是有些许不适应的,不过她们很快便要出远门,唐枝得做好准备,才又小忙了一阵子。


    二十一叔跟烈婶得知她们要出远门,颇为不解:“很快便是元宵佳节了,你们什么时候出远门不行,偏偏要选在这时候?”


    宋玉延粲然道:“正是因为要到元宵佳节了,所以才出远门的呀!”


    一旁的唐枝听了,心中微微一动,她好像猜到宋玉延想带她去哪儿了。虽然不知道宋玉延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可她的内心却期待了起来。


    烈婶可不吃宋玉延的这一套,于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宋玉延只好偷偷地告诉她:“我听说阿枝一直想去绍兴开元寺见识一下那边的元宵佳节,之前我们还未成亲,我不能带她前去绍兴,今年有了名分就不必担忧了!”


    三年前唐浩根与宋玉延说了这事,她便记了三年,也等了三年。


    或许元宵节在哪里都能过,可是既然是唐枝的心愿,那她总得在最合适的时间内去实现的。


    别说十几二十年后一样可以实现,既然现在有能力实现,为什么要那么迟才实现呢?


    烈婶瞅着她:“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有心思的!”


    宋玉延笑了笑,“趁着还年轻,还走得动,那就四处走走,达成我们的心愿。”


    烈婶没说话,只暗自琢磨着她这话。


    于是等宋玉延、唐枝带着笋儿、饼儿准备出发去绍兴的时候,宋冰与烈婶也带着行囊,坐上了她们的驴车。


    宋玉延:“……”


    “走吧,一道去!”宋冰拍了拍宋玉延的肩膀。


    宋玉延:“不是,一道去哪里?”


    烈婶道:“不是说去绍兴吗?还能去哪里?”


    宋玉延真想捂着烈婶的嘴,她可是特意瞒着唐枝的呢,连笋儿跟饼儿之所以能一块儿过去,都是跟她打好包票不会告诉唐枝后才获得许可的。


    她看着唐枝,而唐枝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她也不知道唐枝到底猜没猜出她准备的惊喜。


    “我觉得山药你说得对,既然有想去的地方,有想见识的风景,那就得趁着年轻,还能走动而多些走动。想当年我们俩也是走南闯北……”二十一叔开始跟跟宋玉延吹他以前跟烈婶走商之时的事情。


    宋玉延想起“烈婶”的威名就是那会儿传出来的,不过二十一叔吹起牛逼来让饼儿这个不清楚前尘往事的小年轻还以为当年是他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吓跑了那群劫匪的。


    宋玉延:“……”


    算了,给身为长辈的二十一叔留点面子吧!


    这边的三姐弟在给自家的二十一叔捧场,那边的唐枝的关注点尚没有被带跑,问烈婶道:“婶与二十一叔当真要与我们一块儿去绍兴?”


    烈婶道:“行囊都收拾好了,还有说笑的?而且我们两个在家也没事做,正好出去走走。况且绍兴我们以前走商的时候就去过,识得路,给你们带路,还能帮你们看着笋儿、饼儿,让你们多些独处的时间,并且放心地玩,不好吗?”


    烈婶向来不拐弯抹角,唐枝在长辈面前脸皮还是有些薄的,听了这话,脸蛋便红了起来。


    章节目录 灯市


    慈溪到越州城, 也就是绍兴要两百里路, 若不是驴车承受了太多重量走得慢慢悠悠,中途还常常停下来歇息, 那么一两天就能到越州城。


    好在宋玉延也不是很着急赶路, 一行人一路上沿着慈溪北上,走到慈溪与余姚之间的那段路时,宋玉延还见到了著名的“青瓷”生产地越窑。


    看见那立在上林湖周围的越窑窑场时,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的外公是余杭人, 也是越窑青瓷烧制技艺传承人, 所以她的母亲自幼接触的就是青瓷。


    只是比起一心沉醉于烧瓷、将越窑的青瓷烧制技艺传承下去的外公, 她母亲显得更加现实一些,大学读了瓷艺相关专业,毕业后就去陶瓷厂干活,等累积了经验后, 她就自己在越窑窑场的遗址附近开了一家陶瓷厂, 将艺术与资本相结合。


    所以到了余杭这地方,又看见越窑窑场, 宋玉延难免会想起她的亲人。当然, 她不是因为睹目思人才眼睛泛酸,而是想起她被母亲抓去陶瓷厂打杂的“艰苦”往事,就掬了把辛酸泪。


    ____


    一行人几乎是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到了越州城的,恰巧赶在了正月十三——开元寺灯市的前一天到达。


    此时的越州城商家们都在自家铺子前挂起了彩锻、灯笼,街头巷尾也能看见不少操着一口带着异域特色的口音的海外客商,在开元寺周围, 几乎所有可占用的道路两旁空间都摆满了摊子,货郎正在准备货物,以待灯市开市时大赚一笔。


    宋玉延本来想去脚店投宿的,结果二十一叔直接拉着她们往住宅区跑,然后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很快便开了,一个童子伸出了脑袋来,看见二十一叔,眼睛顿时亮了:“宋叔父,您来了!”


    二十一叔摸出一块半路投喂饼儿剩下的糖给他,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是你来开的门,是不是又在院子里玩了?去告诉你爹,我来了。”


    童子回屋喊人了,二十一叔则回头跟宋玉延解释:“这是我的旧识,我在启程的前几天便来信给他,希望能在他这儿借住几日。”


    说完,那头便有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来,迎向二十一叔,随即热络地拉起他的手,道:“志坚,你可算是来了。前两日便收到了你的来信,我立刻便收拾了厢房,就盼着你们过来呢!”


    “丹实,这回便麻烦你了。”


    “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林丹实看见烈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弟妹,你也来了呢?!”


    宋玉延跟唐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心想,这也是一个畏惧烈婶的威名之人。


    不待烈婶答话,他又迅速地将目光转移到宋玉延四人身上,“这是你那侄儿吧?”


    “正是。你们快过来见过林叔父。”二十一叔对宋玉延道。


    宋玉延等规规矩矩地上前去行了晚辈的礼,林丹实微微诧异:这四个孩子,他本以为一身书生气卷的宋玉延以及看起来端庄文雅的唐枝可能会比较识礼得体,却没想到笋儿这个半大的少年、饼儿那个小萝卜头行礼时的仪态都十分端方。这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觉得宋家的家教很是不错。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热情地将众人迎了进去:“哎,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进来喝口茶!”


    林家这里是一座二进的小宅院,左右的客房少说也有四间,除了一间房给家里的仆役住之外,林丹实能收拾出三间房,一间给宋冰夫妇,一间给宋玉延与唐枝,还有一间则给饼儿。至于笋儿,林丹实打算让他跟自己的儿子一间房。


    那童子倒也不排斥笋儿跟他同住,反而也想跟他一块儿玩。至于为什么不选宋玉延,大抵是他觉得宋玉延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贪玩的人。


    笋儿:“……”


    我满脸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是打哪儿看出我贪玩的?


    然后他就在童子热切的目光之下,扎了一个风筝,跟童子跑到离家不远的空地去放风筝了。饼儿也想跟着去,但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她还是有些担心有人嘲笑自己的,便不敢出去。


    烈婶道:“这有什么,我带你去玩,有谁敢说你什么,看我不用嘴皮子收拾他!”


    因宋玉延还得跟宋冰陪林丹实闲聊,故而唐枝便跟这一大一小一块儿出门去了。


    宋玉延虽然面上十分认真地倾听林丹实的话,实则内心已经随着她们飘出门去了。


    “对了,山药,你不是对青瓷颇为感兴趣嘛?你林叔父便是做青瓷买卖的,你若是感兴趣,不妨向他多请教。”宋冰忽然道。


    宋玉延回神,刚想说她对青瓷不是那么感兴趣,那林丹实便已经像发现新的伙伴似的拉着她,跟她说青瓷的事情。


    林丹实做的买卖便是到余姚去买入青瓷,然后运到别处售卖,虽然赚不了多少钱,可是经营了这么些年,单是看这小宅院便看得出,还是累积了一定身家的。


    不过想到这门生意,林丹实也很是烦恼和头疼:“近两年这青瓷的买卖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宋冰不禁感到疑惑:“怎么会,如今的青瓷的瓷胎薄腻至极,造型秀美,许多人都对此赞不绝口,怎么会不好做呢?”


    宋玉延却是隐约能猜出原因:越窑青瓷在唐、五代以来进入发展的鼎盛时期,然而在北宋中期便开始出现衰落的情况。这个中原因除了是生产水平逐渐跟不上时代之外,也有人们的审美发生变化,以及“龙泉窑”、“哥窑”、“定窑”等窑场开始快速发展起来有关。


    以至于在唐、五代时期还是贡品的越窑,到了北宋的中后期便开始走向衰落,南宋开始停烧,使得曾经最为流行的越窑青瓷就这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直到近现代才又为人所熟知起来。


    当然,这是指大部分窑场停烧,一些分散在四处小的窑场也还是会烧一些的,否则宋玉延的外公也不可能从祖辈那儿学来这门烧制技艺。


    林丹实没有过多地诉苦,而是看着自己拉着他们似乎聊了很多,耽误了他们,便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备下饭食,你们用完之后可以到开元寺走一走,那边最是热闹了。”


    笋儿跟林丹实的儿子林小郎回来了,不过唐枝跟烈婶她们似乎在外头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有归来。


    笋儿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她们,便向宋玉延转述了她们的话,道:“烈婶说要带嫂子与妹妹去吃好吃的,晚些再回来,让你们别担心。”


    二十一叔气得嘴都歪了:“一出门就跟野马脱缰似的,居然不带我玩!”


    宋玉延:“……”


    看在她的内心也是这么想的份上,她就难得没有开口替烈婶她们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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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了晚饭后,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宋玉延便打算出门去开元寺寻人。宋冰吃完饭反倒犯了懒,不想出去了,他道:“明日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我明日再出去。”


    至于笋儿跟林小郎放风筝放了半天,也是很累,所以干脆也躺在床上装瘫。宋玉延可不管他们,自己揣着百来贯钱就带着对越州城夜市的期待地出了门。


    好在开元寺离得不远,她一边跟人打听,一边欣赏城内风情,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只是看着人海茫茫,她顿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三个没良心的女人了。


    就在她踟蹰着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吵架。虽然别人吵架与她无关,可是她听见有人喊了“宋录方”,这就不得不让她顺着争吵源头过去一探究竟了。


    争吵的是一个摆着竹木雕刻的小贩与一个带着明显的高丽口音的客商,宋玉延听别的围观的人说,事情的起因大致是这名高丽客商来参加灯市,然后看见有人摆卖竹雕,便过来看一眼,结果看见上面刻着“宋录方”之名,便很是高兴地买了不少回去。结果没两天,那客商便发现这是赝品,故而过来找这小贩算账。


    宋玉延一听,也不知该作何感想才好。她记得当初参加切磋大会的就有越州的竹雕行家,故而她的名字会传到这儿来并不奇怪。可是有人假冒她来用自己的竹雕来冒充她的竹雕,这就有些不地道了。


    她本也没打算多管闲事,毕竟那小贩敢这么欺瞒别人,或许也有些背景。可是那个高丽客商,她看着着实有些眼熟,便走了过去,拿起一件刻着她的名字的竹雕端详了起来。


    那小贩看见她,也懒得跟那高丽客商纠缠,直接道:“这位客人你可别听这高丽人胡说,我这可都是真的宋录方竹雕!”


    宋玉延:“……”


    她看了一下,这里大约有十三件假冒伪劣产品,而且只有笔筒与香筒。且不说这些笔筒、香筒的雕刻水平,便说这数目……她自穿越以来雕刻的香筒,只有参加完切磋大会,卖给楼杲的那一件,所以,这假冒得也太不走心了。


    她估计这是参加过切磋大会,见她拿出那一件香筒,便以为那是她最拿手的物件,所以就大量仿制香筒。可却不知,她其实最拿手的是留青竹刻,卖出去最多的也是臂搁。


    “宋录方?”宋玉延发出一个疑惑的问题。


    那小贩一听,不仅没有认为她是来捣乱的,反而眼睛亮了起来:不识货就好,不识货的好忽悠!


    于是他张嘴便夸道:“这位客人不知?宋录方在这竹雕上可是很有名的。明州宋录方可听说过?他的竹雕可是值五千钱的,而且别人求他都不一定能得到一件……”


    围观的群众顿时哗然:“一节竹子居然值五千钱?!我也去砍竹子回来刻一下,卖一千钱估计也不过分吧?”


    那小贩冷笑道:“随意刻的竹子能叫竹雕?你们都不识货,也不会欣赏。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品味出这其中的乐趣!”


    宋玉延道:“可是在我看来,这上面雕刻的虽然看起来很好看,可实际上还是却了点什么!”


    小贩顿时不乐意了,开始面色不虞地看着她:“你懂不懂竹雕?不懂别捣乱!”


    宋玉延放下竹雕,歉然地笑了笑:“不是很懂,让你见笑了,我不买了。”


    她退得及时,那小贩倒是没再为难她。只是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刚才还依依不饶的高丽客商居然没再吵了?


    “难道是被我吓退了?”小贩心里顿时得意不已。


    他抬头看去,却见那高丽客商看着刚才过来凑热闹的年轻男子,面露尴尬,不发一言的奇怪模样。


    也不怪乎他这么尴尬,因为他遇到了正主。


    没错,这位便是当年向宋玉延买了几件竹雕回去倒卖的高丽客商。


    当年他下重本买了几件竹雕回去后,经过一番营销,果然在高丽的贵族圈大受欢迎,而他连本带利地赚了回来。这让他尝到了甜头,觉得下次到明州,还可以再带多一些回来倒卖。


    只是他到了大周后要过来参加灯市,也就暂时没空到明州去拜访宋玉延。而在这里,他发现有宋玉延的竹雕贩卖,虽然一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后来他去竹雕行也听说了宋玉延切磋大会上扬名的事情。


    名人之作流传很广的事情并不罕见,故而高丽客商的怀疑便去了不少。他也研究过这些竹雕,但是因他的水平有限,除了看出它的风格确实像宋玉延的竹雕之外,也没看出别的门道来。


    加上这儿的竹雕卖得便宜,他一时贪心,就连那点怀疑都丢了,买了十几件回去。


    等回去后,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于是又研究这些竹雕很久,最终发现,虽然风格相似,可是刀笔却远没有他当初看见的那一件作品要来得灵气、飘逸。加上“录方”的竹雕,留名时采用的是行书,可这些竹雕上用的却是楷书,这就差远了!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后,立马便回来找这小贩算账了。他还以为小贩骗了人后便会立刻跑掉,却没想到小贩以为别人发现不了,故而大着胆子依旧在这儿摆摊。


    俩人争执的时候,宋玉延便出现了。


    高丽客商此刻的内心是尴尬又奔溃的,要是让宋玉延知道他是因为嫌弃她的竹雕太贵,而又贪便宜,所以买了她的赝品回去,她会如何想?


    在他尴尬不已的时候,宋玉延朝他微微一笑:“多年不见,金员外看起来还是这么精神!”


    高丽客商金三轩:“……”


    这个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内心在鄙视他了,他还有机会跟宋玉延谈合作吗?


    章节目录 共浴


    小贩一听, 俩人还是认识的?虽然心里犯了嘀咕, 可他也不怵,反而借着这次机会冤枉宋玉延道:“大家看看, 这俩人是认识的呢, 凑一块儿想捣乱呢!”


    本就是围观的群众,他们对高丽人也不是很热情,故而这会儿更是翘着手臂看热闹。


    “你——”金三轩憋得脸色涨红,想说宋玉延就是宋录方, 然而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 人群中有几道身影扒拉了进来, 宋玉延一看见这三章熟悉的面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还在想该去哪里找她们呢!


    “阿药,你没事吧?”唐枝着急地走到宋玉延身边, 左看右看。


    她们吃过晚食后便在开元寺的四周闲逛, 然后忽然就听见了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本来也不打算凑热闹的她们听见了宋玉延的声音, 这才拨开人群挤了进来的。


    “我没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呢?”宋玉延好笑道。


    烈婶瞪了她一眼:“我们都听见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哟,还叫了帮手来是不是?”那小贩冷笑一声,也扭头去喊人。不一会儿,人群中又挤进来了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无赖。


    眼看这事要闹起来了,有人立马去喊了越州竹雕行的人过来, 毕竟这卖竹雕的人怎么也得归竹雕行管。


    越州的竹雕行就在不远,当下便有几人匆匆赶了过来:“竹雕行有竹雕行的规矩,谁敢在竹雕行的地方闹事?”


    那小贩见有人来撑腰了,底气更加充足,便道:“这些人联合高丽商,来我的小摊捣乱呢!”


    金三轩这会儿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宋玉延本人都在这儿了,他买盗版货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先把这笔损失给要回来再说!


    “什么捣乱,你卖给我假货,还不许我来退货了?”


    竹雕行的人认为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便看向那小贩。小贩的帮手中有人跑到他们面前道:“这可不是假货,是竹雕行的江主事当初去明州时带回来的录方竹雕的真品!可是花了大价格收买到的呢!”


    一听说这小贩跟江主事有关系,竹雕行的人都犹豫了一下。


    唐枝算是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她可不是磨蹭的性格,当即便找宋玉延确认。


    宋玉延道:“不是我的手笔。”


    确认了这些竹雕不是出自宋玉延之手后,唐枝便道:“或许是你们的江主事花了大价钱买了假货呢!”


    小贩怒斥:“你这小娘儿们说什么呢?有你说话的地方?”


    “我说这竹雕根本便不是录方所刻的,你们最好去找卖给你们这些竹雕的人,免得上当受骗。”唐枝故意试探那小贩。


    若那小贩本就不知道这是假货,自然会存疑,可是他态度十分坚决地道:“胡说八道!这可是江主事带回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区区行会主事而已,又不是什么行老!”有人嘀咕道。


    唐枝却不管那江主事的人品如何,以至于这小贩将它当成招牌。她道:“我也不管你是否知情,总而言之,这竹雕就是假的,你们不许打着宋录方之名到处招摇撞骗!”


    竹雕行的人问道:“这位娘子这般肯定他的竹雕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


    看见那小贩以及地痞流氓不善的眼神,宋玉延将唐枝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朝那竹雕行的人微微一笑:“因为我不曾雕刻过这些竹雕,那自然便是假的。至少不是明州的宋录方雕刻的。”


    众人刚想说什么,突然便意识到她这话的意思,那些话顿时便卡在了喉咙里。


    小贩:“?!”


    竹雕行的人:“……”


    围观群众:“???”


    “等会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竹雕行的人反应过来了,想再确认一下。


    “什么意思?这位便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录方竹雕的宋录方本人!”金三轩站出来道。


    小贩心中觉得甚是不妙,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自己卖假货,便道:“你们说他是宋录方,他便是宋录方了?那我说我是宋录方呢!”


    宋玉延道:“这简单,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越州贵行会的江主事、林恒之等都到明州参加切磋大会了,他们该认得我才是。另外,虽然没必要,可我出门也还是带了户贴的,我有户贴为证。”


    竹雕行的人其实已经信了九分,不过他们意识到这事或许跟江主事有关,而为了竹雕行的清誉,他们必须要想好对策。顾及到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也不方便谈话,便邀请金三轩以及宋玉延等到竹雕行说话。


    小贩想耍赖,他仗着自己人多,让人帮忙将所有的竹雕都偷偷带走,打算销毁,好来个“死无对证”。金三轩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顿时一声呵斥,而围观的人群生怕他们打起来连累自己,也连忙退开。


    现场一度变得混乱起来,好在饼儿不知何时赶回去喊了宋冰等人过来。而林丹实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让他们在越州出事,便也带着家中唯一的仆役赶了过来。


    后来巡逻的巡兵发现这儿的骚乱后,立马介入,将所有人都带到了清净一些的地方,防止他们聚众斗殴,引起更大的混乱。


    鉴于事情闹大了,无法平息下来,那小贩意识到他可能要出事,顿时神色灰败。等那江主事赶来,得知自己偷学宋玉延的雕刻技艺后,冒充她的名字来卖竹雕的事情被那小贩抖擞出来后,气个半死。


    而竹雕行的行老得知此事后,毫不犹豫地将江主事赶出竹雕行,同时又向宋玉延道歉。


    宋玉延道:“其实竹雕技艺没有专属于谁之说,我不会在乎谁模仿我的风格来雕刻。只有这‘录方’之名,是独属于我的,故而我不会原谅假冒我的名字来谋取私利、做出有损我的声誉的人。”


    越州竹雕行行老见宋玉延只打算追究江主事的责任而没有追究竹雕行的责任,也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日后我们竹雕行定会多加约束行会的匠人的。”


    ____


    发生这种小插曲后,众人见天色已晚,也没时间、心情再去逛了,便直接回了林家。


    林家没有天天烧水洗澡的习惯,唐枝知道宋玉延这人爱干净,晚上不洗澡就跟长虱子一样难受,便去借林家的厨房一用,又花钱跟林家的邻居买了些木材回来烧水。


    宋玉延跟唐枝咬耳朵:“出门在外,不能跟在家一样用柴火,不如我们一块儿洗,倒省了再去烧一次水。”


    唐枝横了她一眼,就差没揪着她的耳朵说话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今夜要不是遇见你,又让饼儿回去喊二十一叔与林叔过来,我瞧你不被那些地痞剥一层皮才怪!我看那江主事胆儿不小,如今竹雕行将他赶出去了,他必然怀恨在心,明日我们再想逛灯市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宋玉延道:“我没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


    唐枝一噎,敢情她说了这么多,宋玉延就只记得前面那一句?不过这让她也冷静了下来,知道这事不怪宋玉延,毕竟那江主事拿着宋玉延的名字来招摇撞骗,这损害的便是宋玉延的声誉。


    她没再拿这事来说,倒是宋玉延拉着她要一起共浴。她瞪宋玉延,心想这人怎么贼心不死,后者则眼巴巴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里小鹿乱撞,便应了下来。


    洗完澡,她一边帮宋玉延擦头发,一边骂她:“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宋玉延嘿嘿一笑,道:“嗯,下次我不这样了。”


    唐枝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琢磨了一下,呸她:“还有下次呢?”


    宋玉延道:“我已经答应你下次不这样了,你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了。”


    唐枝哼了哼,懒得再理她。


    翌日一早,烈婶拉着宋玉延等开了一个小会,他们大抵也是意识到那江主事可能会怀恨在心,故而今日的灯市要不就不去了,要么就大家一块儿出门。对方看见他们人多,想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们下手。


    林丹实正好也要去参加灯市,观察一下青瓷的市场,便带着妻儿与她们一道出门去了。


    他们再次来到开元寺的时候,果然发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不过见他们人多,那几道目光在追随了他们好一阵子后便消失了。


    唐枝叹气:“看来在此地也不宜久留了。”


    宋玉延却不怎么担心,她笑道:“我们出行计划是一个月,自然不会在此久留!”


    唐枝斜睨她:“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宋玉延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又征询她的意见:“娘子觉得如何?”


    唐枝倒是很心动,可是想到与其将时间花在游山玩水上,倒不如回去打理一下营生,或许能多赚些钱。


    当然,她难得有机会出远门,也想到处看看这美丽的山河,倒是没有反对。


    一行人逛了半天,随即在一处茶馆落脚歇息。不一会儿金三轩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宋玉延道:“这么巧,金员外。”


    金三轩道:“不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他昨天报了官后,官府便将那小贩骗他的钱给追讨回来了,不过他也是今日早上才拿到的钱,等他再去林家找宋玉延时,林家的仆役便说他们到开元寺来了,于是他就匆匆赶来了这儿。


    他向宋玉延道歉,说他也不知道那竹雕是假的。虽然他心里疑惑过宋玉延何时雕刻出这么多竹雕来了,不过考虑到距离他见宋玉延也已经有两年多了,宋玉延或许已经改了性子,屈服在金钱的魅力之下了呢?


    昨日一遇,他才知道,宋玉延还是那个宋玉延,除了雕刻技艺更加精湛之外,依旧是那不打算利用竹雕来赚钱的性子。


    宋玉延摆了摆手,道:“你本就不熟悉竹雕,会上当受骗也不奇怪。”


    除此之外,她也没说再多的了。


    金三轩心中甚是遗憾,他知道自己大抵是没机会再找宋玉延买竹雕了。


    章节目录 偶像呀


    参加完开元寺灯市, 宋玉延本来打算跟唐枝启程去杭州的,怎料越州竹雕行的匠人听闻了她来越州之事,便上门虚心请教她竹雕技法。


    这些人不是江主事之流, 而且只一心关注如何精进雕刻技法,宋玉延见他们也算诚心, 便又在越州停留了两日。


    宋玉延记得越州是杜衍的老家,便给他去了一封信, 告诉他,她在越州的所见所闻。等信送出去后, 她们便也发出去杭州了。


    越州到杭州的官道修得平坦且笔直, 加上宋冰与烈婶幸运地蹭到了一支商队的驴车, 宋家的驴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 奔走起来的速度有所提升, 故而一行人走一日多便到了杭州。


    在脚店办理好投宿手续, 又安置好驴车, 笋儿与饼儿便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识一下西湖的风景了。


    宋玉延是来过几次西湖的,然而她所看见的西湖景致已经是千余年后的了, 跟如今的景致是截然不同的。


    千余年后的西湖经过多次的疏浚、构筑沿岸的堤岸, 已经颇有人气,而如今的西湖没有堤岸, 湖中葑草杂生, 少了一丝人气,但环境清幽,是文人骚客最喜欢的景致了。


    来到西湖, 宋玉延脑海中浮现的自然是苏轼大佬在杭州任通判期间写下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诗句。


    另外西湖有一湖堤名为“苏堤”就是苏轼修的,只是这会儿苏轼大佬还未出生,这西湖岸也没有后世满是石砖堆砌的模样。


    而宋玉延她们过来的时候,一场又一场春雨温柔地落下,让原本就清幽的西湖看上去云烟缭绕,烟雨朦胧,恍若仙境。宋玉延心中暗叹,难怪诗人们写诗总喜欢写西湖,就这景致,若是她有诗才,怕是也忍不住吟一首诗了。


    她虽然不会吟诗,但是好歹会作画,于是她拉着唐枝到旁边的灵隐山登高,又特意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展开纸,便琢磨着要如何下笔。


    此时在她的脑海中是两幅不同的画面,千年前与千年后的西湖景致在她的脑中相互碰撞,随着碰撞的发生,她的灵感也如泉涌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唐枝拿出砚台与墨条,倒了点水后便在一旁帮她研墨。


    笋儿与饼儿俩兄妹随宋冰、烈婶去灵隐寺上香去了。饼儿看见宋玉延出门前在准备文房四宝,便知晓她必然是要作画的,为了避免自己出门游玩也还要做功课,她才鼓吹烈婶去灵隐寺的。


    烈婶先一步提出要去上香,宋玉延想抓饼儿去写生时才通过唐枝的口得知她早就跟着烈婶溜出门了。


    唐枝还笑说:“你看你,平日将她盯得那么紧,她都害怕你了。”


    宋玉延道:“严格一些也是为了她好。”


    唐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阿药这般,想来以前也被管的紧。”


    宋玉延目光一滞,唐枝又道,“像十三叔、二十一叔与烈婶,对阿药你都挺严格的。”


    “原来指这事。”宋玉延暗暗松了口气,又笑道,“嗯,娘子漏了一人。”


    “嗯?”


    “还有娘子也这般严格不是么?”


    唐枝没好气地翻了她一个白眼。


    ____


    西湖孤山一条小舟从岸边悄然划出,小舟在烟雨中飘至湖岸。林逋施施然地从小舟上下来,又神态自若地掸了掸衣裳上的雨珠,这才往山中石路走去。


    他隐居西湖已经数年,平日最大的爱好便是写诗以及遍访西湖周围的寺庙,和僧人朋友们以诗相往来。


    今日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灵隐寺外,却见一小亭子里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相会。本意欲避开,然而他靠近了些才发现男子似乎正在作画,而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则在研墨。


    他心中暗笑自己错将琴瑟和鸣的夫妻当成了私下幽会的未婚男女,因着发现对方已经成婚,他倒是不必避嫌了,径直地走过去看那年轻男子作画。


    长三尺(90厘米),宽两尺(60厘米),洁白柔韧的纸上绵延山林立在烟雾迷漫、浩渺空旷的西湖纸上,一座宝塔在山林、烟雾间若隐若现,随着笔墨的巧妙运用,空灵的湖面、庄严的宝塔与郁郁葱葱的山林便形成了巧妙和谐的对比。


    林逋看得专注,不自觉地捋着胡子。


    宋玉延因过于全神贯注没注意到身旁多了别人,倒是唐枝注意到了,可是她只是看了林逋一眼,并未开口打扰作画者与赏画者。


    直到灵隐寺的钟声敲响,宋玉延的画笔顿了一下,尔后收起笔,她才注意到正在围观的中年男人。


    林逋也被那钟声给拉回了思绪,他抬眼看着宋玉延,却见后者朝他行了礼。


    林逋问:“小郎君如何称呼?”


    “晚辈姓宋,名玉延,字录方。”


    “录方小郎君这画的可是西湖之景?”


    宋玉延不卑不亢:“是也不是。”


    林逋笑道:“这画上只有一半景致乃眼下的景,余下的一半,如那宝塔,怕是录方小郎君所说的‘不是’了吧?”


    宋玉延微微一笑,道:“先生慧眼。”


    那座塔便是雷峰塔,历史上建于宋太宗继位的第二年,是吴王钱俶所建。然而由于周世宗郭荣没有按照原定的轨迹死去让赵家上位,故而吴国境内也发生了一些小的变动,比如这座后世赫赫有名的雷峰塔便没有建成。


    宋玉延完全是按照记忆中的雷峰塔画成的,也不知道是否会被人说是画蛇添足。她看得出这位大叔是个文人,就他这性格的文人雅士,宋玉延认识的便不下四位。


    林逋捋了捋胡子,吟道:“天竺横分景色宽,孤山背后泊船看。林藏野路秋偏静,水映渔家晚自寒。拂拂烟云初淡荡,萧萧芦苇半衰残。舂锄数点谁惊起,书破晴云粉字乾。”


    宋玉延微微一惊,她估计自己是遇到什么大文豪了。便提笔写下这首诗,随即觉得还差了点什么,问道:“敢问先生大名?”


    “林逋,字君复。”


    宋玉延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而能让她耳熟的文豪必然是出现过在语文课本上,又或者被身边的友人频繁提及的人物。


    仔细回忆了片刻,她猛然惊觉:“先生便是写下‘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那位林先生?”


    这首《山园小梅》是后世读者最为称赞的咏梅诗之一,可以用“朗朗上口”来形容了。在宋玉延与杜衍等人往来时,也曾听过这首诗。


    当然,林逋在教科书里更出名的还是一首《相思令·吴山青》,只是宋玉延不清楚林逋是否作出了这首小词,故而她不敢贸然念出来,否则翻起车来就不太好看了。


    林逋似乎并不意外宋玉延知道他的名字,毕竟他知道自己虽然隐居西湖,可还是挺有名气的。


    “是我。”


    基于对大文豪的钦佩,宋玉延又朝他行了一个郑重的见面礼,又说了些“早有耳闻”之类的拍马屁的话。


    林逋觉得她还挺有趣的,来向他求学的人很多,各种各样拍马屁的话他都听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玉延的马屁就显得动听些。大概是她的画入了他的眼吧!


    正当俩人聊着的时候,笋儿与饼儿也从灵隐寺出来,寻到了她们。饼儿并不在乎亭子里有谁,她高兴地跑到唐枝身边去,然后挂在她的身上道:“唐姐姐,上香好累啊,以后都不想上香了!”


    唐枝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问道:“上香怎么累了?”


    “磕头嗑得累,那寺里有好多佛殿,烈婶说要逢佛必拜,于是就拜了佛祖、菩萨、十八罗汉……”饼儿掰着指头算道。


    “既然这么累,下回留下来作画吧!”唐枝道。


    饼儿乍一听到这话还以为是她大哥说的,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了她大哥一眼,见她正在跟一个大叔闲聊没有注意到她,才矢口道:“上香其实也不是那么累,毕竟最主要是心诚嘛!”


    唐枝知道宋玉延可不会放任饼儿这么散漫下去,想了想,便道:“你叶子姐姐说,待你大哥回去,她会交五幅画、三件竹雕给你大哥检查。你大哥说你叶子姐姐进步神速,相信不出一年,便可到达门槛了。”


    饼儿:“可是叶子姐姐平常不是常与我出去玩吗?”


    饼儿觉得不科学,为何叶子姐姐也是常常玩乐,可是功课却从未落下呢?


    唐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饼儿:“……”


    她叶子姐姐怎么这么狡猾,嘴上说着没认真做功课,没能达成大哥的要求,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努力。


    她凑到宋玉延的身边去,看了一眼宋玉延的画,知道自己这是拍马都追不上的画功。她大哥常说“勤能补拙”,既然她没有这天赋,那还是得多画多看的。于是她老实地问唐枝要了纸笔,便又拉着烈婶与唐枝的手溜进了灵隐寺——她决定好了要画什么了。


    宋玉延虽然在跟林逋说话,可实际上这二人都注意到了她们的动静,林逋也不好打扰人家一家子的兴致,便告辞了。在辞别之前,宋玉延将自己的画赠与了他,毕竟林逋从他随口吟出一首诗开始,已经算是她半个偶像了。


    林逋爽快地收下了她的画,还特意邀请宋玉延到孤山一聚。宋玉延觉得机会难得,便恳请他能指点一下笋儿的诗文。


    林逋见她心诚,而那个半大的少年也眼神炯炯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希冀。他寻思着自己也不是收徒,只是指点一下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罢了,便应下了。


    待林逋离去,宋玉延对笋儿道:“能得那位先生指点,你将受用无穷!”


    笋儿眼神坚毅:“机会难得,我会用心学习的!”


    这事了却,宋玉延便去寻唐枝了。她在灵隐寺走了一圈,然后在后院发现唐枝与烈婶正坐在石凳上喝茶,而饼儿则趴在桌子上作画。


    她凑近一看,看不出饼儿画得什么。她也不管,问唐枝道:“是否觉得无聊?若是,我们夜晚出去看看杭州的夜晚。”


    又对烈婶道:“还请烈婶帮忙照看一下笋儿与饼儿。”


    烈婶挥了挥手:“去吧!”


    饼儿一听,抬头刚想说话,烈婶便抬手压了一下她的脑袋:“老实画画,看你大哥嫂子何时能给你生个小侄儿玩耍。”


    宋玉延:“……”


    唐枝:“……”


    这话让她们怎么接?


    饼儿眼睛一亮:“唐姐姐要有小侄儿了吗?!”


    笋儿道:“唐姐姐已经有小侄儿了,可我们还没有。”


    饼儿立马保证:“那我乖乖地画画,我们就有小侄儿了!”


    宋玉延:“……”


    不是,你为什么用的肯定的语气?我可以肯定地说,你们要失望的!


    虽然心里怪多话想吐槽的,可她还是厚着脸皮拉起了唐枝的手,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城里了,二十一叔与烈婶也不要在此待太晚。”


    俩人手牵着手离开了灵隐寺后,唐枝瞥了宋玉延一眼,低声道:“你今日也累了吧,晚上就别逛了,我给你按摩,松松骨头。”


    宋玉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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