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做鞋子
又是一年开春, 明州的天儿还冷得很, 唐枝在开春前拿了一些竹纸去卖, 将得来的钱买了一些苎麻布回来做了两双布鞋, 一双给宋玉延, 一双给妹妹唐叶。至于她兄长唐典事的鞋子, 自有嫂子帮忙做。
明州被风刮得实在是冷, 姑嫂俩只好躲在被窝里做鞋。而陈采杞虽然是官家小娘子出身, 可自幼就跟着其母学习女红,这些细活不在话下。
陈采杞还借此机会跟唐枝嘀咕一些闺房之事,唐枝听得神情羞赧,陈采杞自己也说得面红耳赤。唐叶进来跟她们学习做鞋,懵懂地以为做鞋也能让她们热得脸上发烫,结果她即使躲进了被窝里,也依旧冻得手指通红。
唐叶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她阿姊跟嫂子是被冷得脸蛋通红的!
也不怪乎她觉得冷, 实则是这床被也不怎么耐寒, 唐叶都不知道嫂子之前一个人睡觉时是怎么过来的,她好歹还能跟自家姐姐抱着取暖。
唐叶忽然想起一事,对嫂子与阿姊道, “嫂嫂、阿姊,我听宋大郎说,天竺有种植物叫棉花, 长得白绒绒的,跟雪一样,它能纺织成棉布, 棉花则可以填充枕褥,不仅柔软还十分暖和。”
宋玉延也是穿来后才发现的,百姓冬天御寒用的是木棉纤维,也就是木棉树上结出来的果实纤维,它也可以保暖御寒,可是它跟现代经过加工的木棉纤维不一样,天然的木棉纤维粗硬短,跟飘絮一样,无法纺织。
所以富贵人家用的是絁、罗等用蚕丝生产出来的织物作为被套,然后将木棉纤维等絮物填充进去的,而寻常百姓用的多是麻、布,至于填充物?多是柳絮、芦苇絮等。
木棉树从定植到能产木棉需要五年,每年净产木棉两公斤,即使按亩来算,每亩地只能种三十多棵树,亩产木棉便是六十多公斤。而棉花是灌木状植物,也是一年生木本,再差的田亩产也有两百五十公斤,所以相较于木棉,棉花显然更具种植成本低、收益高的优势。
奈何宋玉延记忆中的棉花虽然很早就传进中国了,可种植的地区只有西域那块。到了宋末元初的时候才传到中原的,而且是在明初,朱元璋采取强制的措施,才使得棉花的种植推广开来。这会儿,她连棉花的影子都没见过。
包括她一开始用的被褥都是麻布,又硬又粗糙,填充物基本上都被耗光了,冬天可冷得够呛。要不是后来她手里稍微有点钱了,咬牙买了一些木棉回来,她跟两个小萝卜头估计都熬不过冬天。
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明启五年春,她跟买木场的人打交道时,通过买木场的柳监官结识了造船场的监官,随后又从中了解了不少南来北往的船只信息。
明州的港口一般是中转站,高丽、日本以及广南等地来的商船都会通过明州北上去汴京等地,而来自东南亚、南亚诸国的船一般会在广州、泉州等港口停靠,明州这边比较难接触到来自天竺等地的客商。
也就是说,宋玉延想通过来自天竺的客商,将他们那边的棉花种子带到明州来种植,除非到泉州或广州去,否则很难办到。
直到那年的秋天,杜衍给宋玉延写信说他有一位同年名为冯元,是南海人,他中了进士后任江阴县尉,江阴在常州之北、长江沿岸,而在江阴,他发现这儿种植的水稻产量似乎并不怎么高。
后来才想明白,十年前,广南便从暹罗引入了占城稻,因占城稻一年两到三熟,且产量高,故而迅速在广南种植开来。
只是广南丘陵多,田地少,故而即使产量高也未能引起朝廷的重视。冯元想向朝廷推荐占城稻,可他又担心自己人微言轻,便与在扬州的杜衍通信时说了这件事。
杜衍自然是支持他勇敢地向朝廷举荐占城稻的,不过他的折子递上去后似乎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
杜衍跟宋玉延说起这事,宋玉延早闻占城稻的大名,自然相信杜衍说得是真的,为此还认真地回复了杜衍,她认为是因为冯元的折子写得不好,没有让朝廷看到占城稻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
冯元祖上是广州的地方官,五代时期又在南汉为官,归降大周后也一直得以为官,故而他自幼便无需下地干活,对农事自然也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占城稻产量高,如何种植、具体的产量,他却是不清楚,朝廷自然就不会理会他的折子。
杜衍好奇地问宋玉延,她有什么主意。
宋玉延便提议,可以跟宋氏族长说这事,请他去信在汀州为知州的宋傅,请他派人到广南取占城稻的稻种回来种,等收成有了显著的提升后,朝廷自然会相信占城稻确实能带来好处。
不仅如此,宋玉延还跟刘绰也提议了派船只到广南取稻种,刘绰虽然没见过占城稻,却认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值得一试。
宋玉延终于找到了机会,对楼杲说:“听闻广南有不少来自天竺的客商,他们往往带来大量的香料、药材,可是我却听说那边有种植物叫棉花,一亩棉花一年能结四五百斤棉,相当于能做六十二床大被褥,若是能让人从那边带回一些种子在我们这儿种植……”
楼杲听她这么一分析,自然能想象得到若是他大量种植棉花,那棉花不仅能作为填充物在冬天使用,也能纺织成棉布,宋玉延说那种棉布十分柔软、夏天吸汗,冬天保暖,定能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
楼杲当时正在跟宋玉延弄蜡园,因蜡园还没那么快能产生收益,所以他也只是派了一些人跟着刘绰派出的官船到了广南找天竺的客商了解,若是宋玉延说的属实,届时再与天竺那边的客商联络,让他们带些棉花种子回来。
从明启五年的初秋到明启六年的冬天,也就是前不久,楼杲才得到消息说,他派去的人跟了去天竺,发现那边确实有棉花的作物,他们正在那边了解棉花的种植技术,至少要到秋天才能回到明州来。
虽然宋玉延还没见到棉花种子,但她对未来是满怀期待的,只要棉花能推广开来,那百姓能够使用的纺织物又多了一样。
_____
唐枝早已习惯跟在宋玉延身边学习的妹妹能时常听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她总觉得宋玉延说得都是真的,只是光听妹妹这么说,她的意识里棉花就跟木棉一样,故而棉花对她的吸引力倒是不大。
陈采杞却颇感兴趣,拉着唐叶问了许多从宋玉延那儿听来的趣事。唐枝由着她们说,自己将鞋子做出来后便给宋玉延送去。
宋竹这会儿也在宋家,去年给宋傅去信说占城稻之事,宋傅从善如流,借着地理优势,从广南东路取了占城稻种一千斛回来试种。
明启六年的秋收,汀州的收成有了明显的提升,宋傅为此特意给宋家回了一封信说明了此事,还派人给宋家送了一千斛占城稻种回去,让宋家也种占城稻。
虽然这事是杜衍跟宋玉延提的,可是宋玉延的反应和处理的方式都很正确,为此不仅能让宋傅获得较好的政绩,也能让宋氏获利,更是侧面佐证了冯元的说法是可信的。
宋傅已经上书朝廷了,他没有独占功劳,而是提了冯元跟杜衍两位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另外又给族里写了信夸了宋玉延一通。
朝廷并没有向上次冯元上书时那般置之不理,他的折子直接递到了官家的跟前,官家看了折子,直接下令派人去广南取占城稻种,在江浙、两淮等地推广开来。
宋傅认为,宋玉延又是给族里提供造纸术,让贫穷的族人能多一条谋生的路,又给他推荐占城稻,这做的事情都是积极向上的,她是可塑之才,建议族里大力培养她。
故而宋竹又来让宋玉延回去读书,这回连学费都给她省了。
宋玉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宋竹说不动她,知道她跟唐枝定亲后还有一个家要养,便没再说什么。
唐枝见到后跟他行了见面礼,他笑道:“你日后跟山药一样唤我十三叔便好了,你也算半个宋家人了。”
唐枝在长辈面前还是有些矜持的,宋竹见小俩口怕是有话要说,他也不在这儿妨碍她们了,便先离去了。
宋玉延送走十三叔,回过头又拉着唐枝到厨房去,道:“屋里没有烧炭有些冷,还不如屋外暖和,不过外头风大,还是到这儿来,前不久才烧完热水,灶里还热乎着呢!”
唐枝将布鞋塞给她,“我给你拿鞋子过来就回去了,不必担心冷着了。”
“布鞋?”宋玉延接过鞋,在脚底比划了一下,偏大了,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再长身体的,脚板肯定也变得更加合适这双鞋。
现代的布鞋脚背用料确实是布,可是这会儿也没有塑胶鞋底,所以鞋底都是一块块布叠在一起,用针线缝合而成的。底部的布都是粗麻布,只有上面的一层用的柔软的细布,至于缝合用的线,也是用的粗线,就怕细线走路多了会被磨断。
这样的布鞋穿在脚下那是十分柔软舒服的,宋玉延试穿了一下后便收了起来。
唐枝还以为她穿的不舒服,她乐道:“小娘子亲手做的鞋子,我得等我们成亲时再穿,让别人羡慕个够!”
“还有一年呢,你放着不穿都要积灰了。”
“没事,我藏起来。”
唐枝嘟哝着嘴:“可是我就是想看你穿。”
宋玉延愣了一下,然后利索地换上了这双鞋。唐枝满足了,想起棉花的事情,便想听一听说故事的人真实的想法。
宋玉延道:“楼二的人已经到了天竺了买种子了,相信入秋就能回来,若是能成功种出棉花,那日后百姓便不必再穿纸衣。棉花与木棉不同,它柔软、蓬松,能纺织成线,又织成布,冬天可将之填充进被褥中,很是暖和。最重要的是它产出比木棉多,种植成本低,经济效益却好……”
纸衣便是纸做的衣物,但它不是书写用的纸,而是用桑皮的纤维等造出来的衣物,衣物粗糙也不耐寒,往往是穷苦的百姓常的。
“难怪你如此惦记此物,是又想弄个园子种植棉花了吧!”唐枝道,她觉得宋玉延之所以知道此物不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或许也是她“那边”常用之物。
宋玉延知道蜡烛、造纸等的制造方式,而且拿出来的技术往往都会比目前的技艺更有新意、更加先进,甚至连目前没有的物种,对其作用都一清二楚……她的来历让唐枝越发好奇。
过了几日,陈采杞要到明州城去看唐浩根,她找唐枝陪同,姑嫂俩人可以一起到保恩院听经、上香。
宋玉延正好也被刘绰找去商议占城稻之事,而想到她许久都不曾带笋儿与饼儿出去踏青了,便借此机会带他们也到明州城走一走。
于是乎,原本的唐枝、陈采杞姑嫂俩便变成了唐宋两家人,笋儿与饼儿这是第一次到明州城去,都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好在陈采杞也不嫌他们吵,而是在听宋玉延回答“十万个为什么”时,也凑到了小萝卜头的身边去一起听。
到了明州城后,陈采杞领着两个小姑子和宋家的小萝卜头去找唐浩根,宋玉延则去见刘绰。
等到了傍晚,宋玉延本来打算去外面的脚店开间房睡,而刘绰因她推荐占城稻有功,所以特意让人将给小吏住的廨舍收拾出两间来,一间给唐枝、唐叶、饼儿睡,另一间则给她跟笋儿睡。
翌日一早,一群人又一起去了保恩院听经、上香,陈采杞本就在明州生活了多年,以前便曾随其母到保恩院去听那里的住持法智大师知礼讲解经义。而保恩院虽为讲寺,即经论研究、说法的寺院,不过它也有几座大殿是辟出来给百姓上香之用的。
而且法智大师讲经不仅面向的是佛门之人,许多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普通百姓也可以听他讲经的。陈采杞听他讲过经,觉得他是位很有智慧的得道高僧,所以才特意来这儿上香的。
可惜她们到的晚,法智大师已经讲完经义了,余下的时间他按照以往的习惯都会在寺院里研习佛经。
陈采杞颇为遗憾,而宋玉延并不是佛教徒,她在唐枝等人上香时便站在大殿门口等待。一位僧人从她面前经过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章节目录 是她的了
宋玉延发现年轻的僧人盯着自己瞧, 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正要主动询问僧人, 却见那僧人主动上了前来,问道:“施主可是住在兴贤坊仓桥巷的宋大郎?”
宋玉延吓了一跳, 心想现在的僧人都是搞人口调查的吗?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她的住址。难道她的留青竹刻被人搞营销搞过头了, 连在寺院里的僧人也听说了她的名字?
可是僧人说的是“宋大郎”,而不是“宋录方”, 也就是说僧人并不是因为留青竹刻才知道她的。
宋玉延心里带着困惑, 应道:“我是宋大郎,敢问小师父……”
僧人面上一喜, 然后迅速跑开了, 过了会儿,他毕恭毕敬地请来了一位中年的僧人,宋玉延光是从他的衣着打扮便知道这位中年僧人一定是这儿的住持或者管理人员。
“师父,这位便是弟子与你说的宋大郎了。”年轻僧人道。
知礼顺着年轻僧人的话看向宋玉延, 他看了又看, 也没发现年轻僧人所说的金光在哪里。
他问年轻僧人:“净觉,他与你当初所见,有何不同?”
净觉当年路过兴贤坊时并没有见到宋玉延真人, 不过那一闪而过的金光是不会出错的,便道:“并无不同。”
知礼纳闷了,难道这人身上真的有金光?
虽然他当初跟净觉解释了那么多关于金光出现的原因,可毕竟那都是佛法上的释义,他以为是净觉夸张了。怎料今日这个“浑身功德的人”会出现在这儿, 净觉偏生依旧能看见这人身上的光,也就是说,他们之中要么是净觉说谎了,要么是他的修行还不到家。
可是净觉修行才十余年,而他修行已经三十多年,净觉甚至还入了他门下,不存在他修行不到家的问题。
只一瞬,知礼便想了许多,最终也定下了应对的策略。他对净觉道,“净觉,你难道真的没发现他与之前有何不同?”
净觉盯着宋玉延回忆了许久——虽然刚才他看见在太阳底下发呆的宋玉延时也只是匆匆一瞥,可是确认了宋玉延的身份后,那一瞬间出现的金光便不可能是假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看见两次一闪而过的金光?
他低声对知礼道:“金光比以前更强烈了!”
知礼:“……”
知礼想了想,道:“那他近来必定做了诸多善事,又累积了不少功德。”
净觉明悟了,觉得知礼说得有理有据还很对!
净觉对知礼钦佩不已:“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一眼便看破了我所看不破的天机,直道本源!”
知礼:“……”
宋玉延:“……”
不是,你们当着我的面嘀咕我,这样真的好么?
宋玉延道:“两位师父,冒昧地问一下,在下可是有何不妥?”
这时,陈采杞跟唐枝上完香出来了,前者一看见知礼,便高兴地上前去对宋玉延介绍道,“宋大郎,这位便是法智大师知礼师父了,他是乾符寺的住持,在保恩院弘法,能在这儿遇上他,你可真有佛缘。”
宋玉延恍然大悟,这位便是陈采杞之前介绍了许久,连官家都给他赐法号的高僧了。她甚至还听说在六七年前有位从日本来的僧人寂照,专程到这儿来向这位法智大师请教天台宗的疑难问题。
没错,这位大师是天台宗的学者,而天台宗是佛教下的一个教派。宋玉延对佛教不太了解,不过对天台宗倒是熟悉,因为她也是看过金庸的人,《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原型段正严便是师承天台宗的六铉大师以及妙澄大师。
所以在宋玉延的心里,能被皇帝赐法号的大师,一定是佛门中的红人了,没看陈采杞都成迷妹了嘛!。虽然她不信佛,可也不敢轻慢了这位大师。
知礼也想弄清楚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跟她聊了起来。
一旁的净觉看见了唐枝,道:“女施主,是你呀!”
唐枝微微分神,花了好会儿才认出这个年轻的僧人是曾经向她打听过宋玉延的行者。也不怪乎她没能立刻认出这位僧人,只因如今的他并没有当初那般风尘仆仆和惨兮兮的模样。
她微微吃惊:“小师父如今在保恩院修行?”
“是的,小僧已拜入知礼师父的座下,随师修行。”
唐枝看了一眼正在跟知礼说话的宋玉延,便邀请净觉到边上说话。
刚才她在大殿内时就看见了这对师徒似乎对宋玉延有什么想法,她隔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会儿她认出净觉后,回想起净觉当初打听宋玉延的行为似乎透着一丝诡异。
那时的她还以为是因为宋玉延总是不给斋衬钱,所以净觉才对这么厚脸皮的人感到好奇的。可是今日一见,净觉却立马能认出宋玉延来,必然不是宋玉延当年没给斋衬钱的原因。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当年小师父为何要打听宋大郎吗?”唐枝问。
净觉反问唐枝:“当年女施主说那宋大郎是鸡鸣狗盗之辈,他可是向善了?近来又是否做了不少善事?”
净觉打心底认为知礼说得是对的,宋玉延必然是做了不少善事,否则当初一提到宋大郎就横眉竖眼怒骂此人的唐小娘子不会跟她一块儿到这里上香。
唐枝道:“小师父可是认得她,听说过她的名声?”
净觉微笑着摇头,“今日是我与宋施主初次见面,也是初次听说他的名字。”
“那小师父如何认得她?”
净觉并不认为他当初在宋玉延的身上看见金光的事情是什么不能说出去的秘密,相反,这例子一出来,可以更好地让百姓们相信佛法的精深、相信功德的存在,引导百姓去行善积德。
_____
“小师父说,明启四年三月,小师父到兴贤坊报晓那一日,在宋家的上空看见了金光一闪而过,而恰巧方才遇到宋玉延,又在她身上看见了同样的金光,所以小师父才认出了她来?”
净觉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枝愣了好会儿,才突然明白,为何当日她觉得宋大郎似乎不太对劲,原来从那时开始,宋大郎便已经不是宋大郎了……
“法智大师说金光加身是因为功德在身,她前世必然做了许多好事?”唐枝又呢喃道。
她向宋玉延看去,看了许久也没见她身上有什么光出现。随即她摇了摇头:“我这是魔怔了不成,与她认识了两三载,若是能看出什么金光来,早就看出了。”
宋玉延似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下,俩人目光相撞,宋玉延还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_____
回去的时候,宋玉延悄悄地问唐枝:“你跟那个古怪的僧人说了什么?”
唐枝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跟法智大师说话吗?原来你当时分心了。”
“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太久了,就不许我找你?”
唐枝面上一红,心里甜滋滋的,反问她:“那你与法智大师说了什么?”
宋玉延无奈道:“我对佛法一窍不通,能说什么呢?听都听得十分勉强。不过那法智大师倒是一位很有耐心的人,即便我对佛法一窍不通,他也没有因此嫌弃我,我还听说他是位刻板大师,平日里除了讲教观还会刻板印刷佛经!”
说到这个,宋玉延眉飞色舞了起来。有说法说刻板印刷术出现于盛唐时期,然后一直流行于寺院之中,因五代时期开始便有僧人用刻板印刷术来印刷佛经,一直延续至后来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
不过众所周知,活字印刷术虽然是四大发明之一,可在当时却并不受欢迎,直至明清,刻板印刷术也依旧是印刷行业首选的印刷方式。
知礼之所以能成为刻板名工,可见他的雕刻技艺也很有水平。宋玉延跟他聊天多半是在聊刻板印刷术。
“……我们相约有机会可一起探讨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艺。”
宋玉延忍不住想,宋朝已经没了,那毕昇还会不会在这世上?他又是否能发明出活字印刷术?
可惜她不清楚毕昇是什么时期的人,她了解的宋朝名人诸如司马光、王安石、范仲淹等都是宋仁宗时期活跃的,这会儿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没传出名声来。
那些大人物离宋玉延实在是太远了,她便不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是又执着地问了唐枝一遍,“我说完了,唐小娘子呢?”
唐枝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那净觉师父觉得玉延你很神秘,他说以他修行多年的道行来看也看不透你。”
宋玉延心中一紧,随即又想世上哪有那么玄幻的事发生,所以那位净觉更有可能是在说她的内心比较难捉摸。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紧张,答道:“他与我只说了两句话,对我不了解,自然觉得我神秘。”
唐枝:“……”
她好像问了个傻问题……不对,是宋玉延在装傻。
唐枝瞪了宋玉延一眼,暂时不愿再搭理她。
_____
和知礼认识后,宋玉延偶尔到明州参加雅集或者去见刘绰时便会顺道去找知礼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艺,她甚至有幸能在知礼雕刻佛经时参与进去,最后见证知礼将一本佛经给印刷出来。
当然,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她亲眼见证了一场佛门中人的撕逼大战。
宋玉延不懂佛法,只知道天台宗也有派系之分,分别为“山外派”和“山家派”,知礼是山家派的,因山外派的一位大师说天台宗的祖师写得佛经流传到后世的广本和略本中,广本是后人增加的,不是祖师爷写的,而大师的弟子纷纷写佛经声援师父。
知礼不服,便写了一本书反驳山外派的那位大师。而那位大师有位隐居在西湖的徒孙叫智圆,他看见知礼的书后,也写书来反驳知礼、声援先师……
这场论战在好几年前便开始了,他们的争执在行外人的宋玉延看来颇有一种“甜豆腐脑跟咸豆腐脑哪个才是正宗的豆腐脑”的感觉。毕竟不管是“甜豆腐脑跟咸豆腐脑之争”,还是“山外派与山家派之争”,都不过是主观意识的不同。
她回去后跟唐枝嘀咕:“我以为那些大师都是不好争辩的得道高僧、世外高人,没想到也会为了这种事而争执不休。”
“他们修的是佛,而不是道家的不争。”唐枝想了想,又道,“他们也是□□凡胎,况且事关师门的清誉,他们自然会较真。”
宋玉延微微诧异:“小娘子还知道道家的不争?!”
唐枝顿了一下,她才不会说为了弄清楚一些前世今生的理论,她特意去查了不少佛家、道家的经典,不过佛家太深奥,她没看懂,最后道家的一些理论她倒是记住了。
只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道家跟道教并不是一回事,她应该看的是道教的经典,可她看得却是道家老子、庄子等人的著作,跟前世今生八竿子都打不着。
弄清楚之后,她也懒得再去找道教的书籍来看了。
“你修的是道家的不争吧?”唐枝道,宋玉延基本不跟人急眼,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不管遇到什么人,总是能跟对方交上朋友,比如她一个不懂佛法也不信佛的人,居然能跟知礼聊到一块儿去,可见她将道家的“贵柔”、“不争”思想发挥到了极致。
宋玉延笑了下:“我便当小娘子这是在夸我了。”
唐枝:“……”
就宋玉延这脾气,搁她也爱跟这人交朋友……她险些忘了,这人很快便是她的了,还想什么交友?!
章节目录 双喜临门
三月, 广德湖、东钱湖的疏浚工作总算是结束了,刘绰便又腾出手来清理一下明州的务镇官队伍。
务镇官是指市舶务、都税务、酒务、盐务等管理专门的行业的官, 多数都是低等官吏,甚至还有不少是从牙吏提上来的。这是因为在前朝, 这些务镇官都是牙吏担任的, 只是周朝之后才逐渐用朝廷派遣的官员代替的。
然而不管是明州还是别处,总有些务镇官仍旧由牙吏担任, 否则酒课定额之事后, 这些酒务便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对百姓下手。
刘绰倒不是认为酒务禁止二十里外的百姓私自酿酒是错的,他只是不赞同酒务借由此次机会威胁勒索百姓, 导致百姓倾家荡产。
之前的民乱便有不少被酒务要挟, 赔上全部身家最终迫不得已落草为寇的百姓,而刘绰那会儿忙着对付豪强,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务镇官,如今才有空。
他也懒得跟那些务镇官谈心, 直接上书朝廷请朝廷裁掉各务镇官中的一员, 再增设别的官职。
四月朝廷便下令准许了他的奏请,裁掉了一员都酒务武官,增设为鲒埼镇巡检, 也就是裁员了管理都酒务的治安的官员,增设了一个管理鲒埼镇的治安管理官员。
镇并不是后世的行政区域划分,它就相当于一个大型的市场,而且不是初三、十三才会出现的草市、村集,它是固定区域的市场。
还有比较务、赡军等都裁掉一员, 增设鲒埼监镇、慈溪县丞。
而与此同时,刘绰又推荐了唐浩根去参加流外铨的考试,流外铨是朝廷管理流外官的考试、考核的部门,小吏想要为官,便是需要通过这样的部门的考试。只是流外为官通常都很是严格,不仅要看推荐的人的影响力,又得考试合格,还得看工龄。
唐浩根今年便是当典事的第五年,故而他是有考试的资格的,加上占城稻一事上,宋玉延将功劳给了唐浩根,也算是唐浩根为吏时做过的政绩之一。
唐浩根考试无需到汴京去,有专门的官员到两浙道来,对受举荐的小吏进行统一的考试。两浙路的省会在杭州,唐浩根便在得到朝廷的准可后赴杭州考试,陈采杞与陈都巡检派来的下人陪伴在侧。
他这些年即使身为典事也一直未放弃读书、练字,后来跟在刘绰的身边办事,又得到了刘绰的指点,刘绰认为他拿下这次的考试还是没问题的,加上履历漂亮,不管怎么样,都可以通过考验的。
唯一的问题是,即使通过了考试,若是没有职务空缺的话,朝廷一般都会让通过考试的流外官待阙,也就是等待职位空缺,有的得等上好几年。
刘绰之所以特意奏请朝廷增设一些官职,也正是想给唐浩根制造一个机会。若是唐浩根运气好,或许就能顺利在慈溪县定下官职了。
而唐浩根这两年来的运气似乎一直都很不错——一个月后,朝廷便下了令,让唐浩根补慈溪县丞,为从九品的低等文官。
慈溪县先前只有主簿与县尉,县丞的职务由主簿兼任,主要跟县尉负责辅佐县令,分管一文一武的事务。如今多了县丞后,县丞便主管文书、仓库等事务,主簿则依旧负责文书类事务。
县丞与主簿的职责虽然相似,可实际上县丞等于副县长、办公室主任,而主簿则是县委书记的秘书。
唐浩根便等于是通过了国考后,又通过了组织的考核、市委的提拔,从一名办事员升为了慈溪县办公室主任。
从胥吏到县丞,那些曾经因为他是胥吏出身而瞧不起他的人这下子都噤声了,巷尾的陈家老太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就不该受宋大郎的威胁放弃跟唐家提亲,要是当初向唐家提亲了,那我们便是县丞的亲家了,在这慈溪县,还不横着走?!”
陈家新妇吕氏:“……”
说得好像陈家去提亲,唐家就会答应似的!也不想想小叔子跟宋大郎能比嘛?人家宋大郎多才多艺,朋友遍地,而且还有宋氏当靠山。陈家有什么?除了人口多地方小外,小叔子要才学没才学,要样貌没样貌,唐家图什么?图自己的妹子到陈家扶贫?
_____
对于刘绰的举荐之恩,唐浩根感激得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刘绰道:“你也不必感激我,我这也是在报答你罢了。”
刘绰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没有唐浩根,也没有宋玉延,更没有人通过留青竹刻来警示和提醒他关于明州的官场与豪强之间的关系,然后他就像个愣头青似的,一意孤行地要跟豪强对抗。
结果他被衙门的下属、小吏诬告他为官不仁,朝廷也因为明州的民乱,认为他治理不当,他才到明州一年便将他调走了,后来更是贬职了。
自那之后,他的官场之路便一直都很坎坷,直到他病死,都还是中低层的官员。
梦醒之后,他心有余悸,觉得那仿佛就是真的发生过的。而正是因为唐浩根、宋玉延的出现,使他多了一双臂膀,看得远了些,心态也能沉稳下来。
前不久他得到了朝廷的调令,命他明年开春便回京述职。也就是说,朝廷认为他这两年在明州干得不错,尤其是水利方面的功劳显著,又推广了占城稻,使得百姓的粮食产量提高了,还减少了客户的增加,这每一项都让朝廷看见了他的才能,故而回京述职后,基本上是升官的了。
他觉得自己若是走了,那新来的知州不一定会继续重用唐浩根,于是才为唐浩根铺了路,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初的提醒之恩。
唐浩根的喜事还不只是这一件,在他被提拔为慈溪县丞之后,陈采杞很快便传出了有喜的消息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六月,唐浩根自从担任慈溪县丞后,便又搬回了家住,跟陈采杞相处的机会多了,这自然而然地便怀上了。
唐浩根初为人父,紧张得不行,天天问宋玉延一些保胎的问题。唐枝都看不下去了,挡在宋玉延前面道,“大哥,宋大郎并不是郎中,你问她没用。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你便怪她。”
唐浩根被外向的妹妹闹得心塞,他委屈道:“我也没将他当成郎中,只是他不是看过医书嘛,我就想知道医书上有没有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宋玉延也知道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没有产检等条件,生产时也没有剖腹产可选择,故而古人为了确保生产时能顺利,在产前便会通过各种预防小产等注意事项来保证胎儿的健康。
唐浩根在确定陈采杞有喜后,便追着郎中问了许多注意事项,而陈采杞一有不适的地方,他也会跑去找郎中,可见他并非舍不得去请郎中,实则是他很紧张和关心陈采杞及胎儿。
为此,宋玉延也很乐意去帮唐浩根的忙,在闲暇时便去借了几本关于妇科的医书回来看。
唐枝知道她最近要忙蜡园跟棉花的事情,还得回族里开会,帮族里解决一些难题,常常到处奔波,夜晚回来后还得挑灯看书。唐枝希望自家兄长别再给她添事,便将看医书这事揽了下来。
陈采杞知道后干脆跟唐枝一块儿看,她还夸唐枝道,“还是阿枝想得周到,早些看这些医书,早做准备,日后自己有喜了便不会再这么手忙脚乱的了。”
唐枝一顿,心想她跟宋玉延哪里需要面对这个问题——她不会有为人母的喜悦,也不会为了胎儿的安康、是否能顺产而忧心,虽然无法享受到十月怀胎、为人母的喜悦、忧愁,但是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姑嫂俩看了不少妇科专著,甚至还会将陈采杞的孕期反应给记录下来,以便翻看医书时能更加直截了当地摸清楚胎儿的情况。
得知姑嫂俩的行径后,同巷子里的一些孕妇也都好奇地上门来找她们咨询,陈采杞虽然有孕后会经常感到疲惫和劳累,可是有人陪她唠嗑的话她也是十分乐意的,便拉着这些孕妇一起研究妇科医书。
陈家新妇吕氏也有身孕了,不过她这不是头胎,而是第二胎了。一般人认为第二胎容易生产,可吕氏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跟陈采杞一块儿讨论时才知道自己头胎之所以有些许难产,都是因为平日有许多没注意到的地方。
这会儿她看了医书,回到家后,便将医书上说的指给了她的夫婿,陈三亮看。陈三亮不识字,可是见她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也信了。不仅很少跟她耍横了,每回陈老太又要指使吕氏去做些重活时,他也会硬着头皮去说情。
他不帮忙说情不行,吕氏跟唐枝、陈采杞玩得好,而唐浩根如今是县丞,他一个小民,哪里招惹的起唐家的人?偏偏他也想靠吕氏来跟唐家拉近关系,对吕氏自然要多哄着些。
吕氏等妇人往唐家跑的次数变多后,每每与人说起唐家都十分羡慕地道:“这唐家是时来运转了,先是受到了知州的青睐到知州身边为典事,后来又幸运地娶了都巡检之女,夫妻俩和和美美,也没急过眼。这年还当了县丞,如今那陈氏有喜,身体也是倍儿健康……”
“主要也是唐家没有双亲在世,陈氏一来便可掌管家中大权,否则唐家哪能这般安宁!”有人酸道。
“我可是听说唐家还是唐小娘子在管账。”
“那还不是因为唐小娘子也快要成为宋家妇了吗?陈氏也不急在这一时。”
吕氏“呸”了一声,道:“别胡说八道,那陈氏人好得很,与唐小娘子相处得也十分好,她甚至还不希望让唐小娘子那么快便嫁到宋家呢!”
提到宋家,众人的话题又变了:“说来宋家也是时来运转了,他将造纸的技艺拿出来给宋家,那宋家的造纸作坊一共有十几户、二三十人在帮忙,产出来的竹纸备受欢迎,族里为此帮他修葺了屋子,还给了他不少钱……”
宋家的造纸作坊早在三月便陆陆续续造出了第一批竹纸来,因为初次造纸,族人对流程还不是那么熟悉,而宋玉延也不能每个环节都监察到位,故而产出来的纸在色泽以及柔软度上还是有不少可改进的空间的。
宋玉延为此特意回去盯了一段时间,跟宋平亲自上手,她教会了宋平的同时,也让那些族人也记住了这些细节。随后第二批竹纸产出来后较之前的竹纸有了明显的进步,这让宋氏族人备受鼓舞,又一鼓作气生产了第三批竹纸。
这一批竹纸被纸铺相中,按照皮纸的价格给谈了下来。而前两批竹纸则派发给族人使用,或赠送给在读书的友人。
这时候许多人才知道原来竹纸也能造出质量这么上乘的纸。有些造火纸的作坊想知道,明明同样都是用竹子造纸,可他们只能造出价格低廉的火纸,而宋家却能造出质量上佳,能被读书人也喜爱的纸呢?!
可惜宋家的造纸工序并不外传,族长下了命令,谁敢传出去,便是损害了家族的利益,要逐出宋氏。这一招可把那些想为了钱而偷偷告诉外人的族人给唬住了,没人敢再动那样的念头——为了一点钱,被逐出宋氏,连族谱都被除名,那日后还怎么在这儿生活?
且竹纸卖出去后,族人也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先是每个月给族人的粮食从糙粮改成细粮不说,还多了婚嫁补贴、丧葬补贴、科举补贴等。
这些补贴里都有详细的领取规定,如婚嫁补贴:若是嫁女儿,可以领五贯钱,若是女儿改嫁,则可以领两贯钱。而男儿娶妻只能领两贯钱,若是再娶则没有补贴。
虽说对男儿娶妻来说很不公平,然而女儿出嫁给多点嫁妆是百姓的通识,没有族人会对此有异议。
而宋玉延这回又恰巧赶上了可以领补贴的时候,虽然只有两贯钱,可也是宋玉延姐弟三人一个月的开支了。族长认为还是少了点,毕竟她的造纸术可是帮族里赚了不少钱的。而且造纸可以作为一项族传的技艺传给后人,让族人也能多一项手艺来谋生,用“惠泽后代”来形容也不为过。
鉴于宋玉延在这事上出的力,每回族里开什么大事的会议都会将她喊上。一开始她还是坐在下座的,也没什么发表意见的机会,可是她帮着族里解决了几次河渠的问题后,渐渐地,开会时有什么难决断的问题时,也会顺嘴问她一遍有没有解决之策。
章节目录 太孟浪了
河渠的问题对于老百姓而言是大问题, 哪怕是同宗同族,只要自家的田地跟邻家的田地有水源问题, 便总是容易引起纷争。比如族中族人的田地基本上都是相邻的,而离河流比较远的地方, 都会在中间挖一口水塘, 这是为了方便族人就近挑水。
然而挑水的时候,水位下降, 离得远的人家会认为这是离得近的人家挑水最多, 故而才把水用光了,没给别的族人留下。
离水塘近的人家则感到冤枉, 相反还认为离水塘远的族人过来挑水时, 故意踩坏了他家的田。
这种事情族里能帮忙调解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调解得让每个人都满意。
宋玉延认为既然是水源的问题,那还是从源头开始解决比较好。慈溪的水源其实并不少,只要各个要地的堰闸设置得当, 那灌溉和排泄都能解决了。
宋玉延勘测过地形、水源等后发现, 宋家并非没有挖过河渠,直接使得河水流入水塘,只是挖的河渠总是容易令靠近河流的上游农田出现积水, 而河渠的水流到下游时又总是不足。
于是她设计了几样以小型农田为主的水利工程。比如根据族人的农田集中的情况,挖灌排的沟渠、置小型灌区、还有抗旱时用的灌溉水网,另外再多挖几口蓄水池,因为设计的合理和恰当,河水会沿着这些沟渠流入蓄水池中, 不会再发生沟渠的上游积水,下游没水的尴尬情况。
这不仅能让宋氏族人获利,连带着附近的田地也获利不小,有的人还问宋氏族长为什么以前也有沟渠,却出现那么多问题,如今却没有这种问题?
宋氏的族长也不懂,问宋玉延,可是宋玉延解释了几遍,他还是没听懂。他便自我安慰道,“没听懂没关系,我只需知道山药大概在这方面很有想法就行了。”
所以“有想法”的宋玉延就这么在族会上有了话语权。
在一次总结这次造纸的族会上,宋玉延认为可以造多些品种的竹纸,打响宋氏造纸作坊的名声,比如精细加工打造一部分洁白柔韧、不渗墨、容易保存、不易蛀虫或者变色的精品竹纸。
官府文件以及文人对用纸的要求极高,若是能造出那样的精品竹纸,那必定能吸引到这些人买纸,作坊的名声也会大涨。
宋氏要的可不仅仅是维持眼前的富贵,从族长到族人,无一不希望宋氏能成为望族,故而宋玉延的建议让他们很是意动。只是更精细的造纸工艺只有宋玉延懂,他们只能将这重任交给她。
族长认为宋玉延没道理为这事白忙活,便给她也发了工钱。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要工钱,她知道宋氏族田中有不少肥力不够肥沃的下等田,她想租几亩,而这地的租金可用她的工钱来相抵。
族长微感诧异:“你租那些地做什么?”
他可没听说宋玉延打算回来种田呀!而且那边的地种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成,他可不希望宋玉延折腾了一通后,最后什么好都没捞着。
宋玉延也不想瞒着族长,便道:“楼家二郎君让人从天竺那边带了些棉花种子回来,我打算种几亩棉花。而棉花对土壤的要求不高,只要肥力还行,排水良好的壤土就行,我看过族田中的那几亩下等田,用来种粮食作物是比较勉强,可种棉花的话便不成问题。”
族长听得一头雾水:“棉花是什么,是木棉吗?可是木棉不是该到林子里去种的吗?”
宋玉延轻拍了一下脑袋,尴尬地笑道:“忘了与您解释,棉花是天竺那边的植物,它结出的棉花就跟木棉一样白绒绒的,能装进被衾保暖,而且木棉无法纺织成布,可是棉花柔软能纺织成布,最重要的是,它结出的棉花可比木棉多许多了。”
族长那双老眼顿时精神了起来:“那这棉花可是好东西呀!你可会种?”
“楼二郎君派去的人在那边学习了如何种植,所以要试种一下才知道结果。”
族长道:“那楼二郎君能将棉花种子卖给你,又肯教你种植,可真是大方,你若是种出了棉花,可得好好感谢他。”
宋玉延笑着应下了,实际上她的棉花种子是楼二给的。楼二的人回来后,他本想拉着宋玉延一块儿种植棉花,可是宋玉延认为出钱又出力的是楼二,她只是提了棉花的价值和位置而已,所以楼二自己种植棉花,她也不会有想法的。
楼二的人虽然会种植棉花,可是如何推广和利用棉花,他们却是不清楚。楼二知道宋玉延肯定有想法,故而他跟宋玉延商量了一下,他给她一些种子,教她如何种植棉花,等棉花成功种出来后,她再教楼二如何发挥棉花的价值。
这是一个两赢的方案,宋玉延没道理拒绝,故而拿了种子,又知道了种植的方法后,她便琢磨着开始试种棉花了。
之所以不买地,一来是她的钱还有别的用处,二来是她不确定棉花能顺利种出来,所以选择采取租田的方式。与其租别人的田,倒不如租族里的田,至少可以选择交租金的方式,而且族田是族里的财产,也没人有胆量到田里来捣乱。
族长不清楚这么多内情,他问宋玉延想租多长时间,宋玉延试探道:“先租三年不知道族里的意见如何?”
族长颔首:“三年好,你若是没把握能养活那棉花,三年也能及时止损。若是种出来了,你可以直接去买地,也不必再租族田了。”
宋玉延又跟族长聊了许多租田的细节,因那几亩下田的租金并不是很贵,且目前租佃方式为粮食的分成,宋玉延没有种植粮食,故而租金会从她指导族内造纸的工钱里扣,直到工钱被扣完。
族长做主将那几亩田租给她,族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那几亩下田一直都是鸡肋,族田是公产不能卖,租给佃户的话收成又太差,往往佃户都会退租。宋玉延愿意租,也就避免了那田继续荒废下去。
至于宋玉延租那几亩田是要种什么,她跟族长都没有透露出去。
宋玉延租族田的时候,也回了原身的家几次。原本破破烂烂、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农家小院如今已经焕然一新,主屋坐西北朝东南,左右各开了一间房,左边还有一处屋子,里面有两间房。
主屋的斜对面是厨房与杂物房,主屋后还有茅厕与一个草木搭起来的棚子,余下的地方都是院落。
除了主屋的厅堂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条长板凳外,也只有宋玉延的卧室有床等家具摆设。她回来的时候回往别的房间添一些家当,因为她总得雇人帮她打理棉花田,所以这儿可以借给别人住,只不过要等到她成亲之后。
二十一叔与她说了不少忌讳,她若是让人住进来了,成亲之时便会不太吉利。她到时候迎亲是得将唐枝迎回这儿的,然后第三日唐枝回门之后再到慈溪县那边住。
也正因如此,对这屋子没什么归属感的宋玉延才会将它当成真正的家,而不只是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在布置前了解了不少唐枝的喜好,故而床、桌子等都按唐枝的喜好来让人打造的,她自己更是亲自上阵,在床和桌椅上雕刻了一些图案花样。
成亲时男方需要准备床席桌椅,女方便得准备被褥帐幔。唐枝没有选择在外面买被褥帐幔,而是买了布回来后,自己在被面绣图案。
唐枝会刺绣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她是小时候随其母学的,不过其母去世后,她也就没什么机会刺绣了,最多便是做些针线活。
即使是唐枝的亲哥唐浩根也不知道这事,他从妻子的口中知道这事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以为按照自家妹妹的性格来看,做鞋子已经是尽头了,没想到还会更加考验耐心和专注度的刺绣。
他酸溜溜地对妻子说:“我们兄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可没在我这个兄长面前露过这一手。”
陈采杞白了他一眼:“这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身为兄长,居然连亲妹子都不了解,枉费你自称是阿枝的亲大哥!”
陈采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大哥不称职啊,阿枝本来就是细心温柔之人,都是因为你护不住她,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像个泼辣的小辣椒,殊不知她这刀子嘴都是被生活磨出来的。”
唐浩根悻然地摸了摸鼻子,他自然知道,所以他一直都觉得亏欠唐枝的。只是出了给唐枝找个能呵护她、听她的话的夫婿之外,他唯有努力地往上爬,才能当妹妹坚实的后盾。
他也不怪妻子骂自己失职,为了避免妻子的火气“噌”地上来,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又去摸妻子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
陈采杞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让他滚一边儿去。
孕妇脾气大,唐浩根也没跟她计较,反倒是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在妻子面前耍宝,总算是把刚才脸上还阴云密布的妻子哄得阳光灿烂。
_____
为了让宋玉延知道自己的妹子多好,唐浩根特意跟她说:“阿枝近来在家绣被褥,她自幼没干过这种精细的女红,可是为了你,她可是伤了好几次手指头,我与你说,她这么贤惠的女子已经不多见了,你可得好好珍惜她!”
宋玉延听说唐枝伤了手指,便先放下手里的事,去药铺给她抓了些外敷的药去看她。
到了唐家,陈采杞听说了她的来意,神情有一丝古怪,不过她还是将宋玉延引到唐枝的房间的窗边,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地指了指窗口。
宋玉延稍微弯腰,便能看见窗台边上,唐枝正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全神贯注地给手里的布刺绣,此时的她跟平日里活泼、张扬的模样不同,她娴静的模样给了宋玉延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想了想,宋玉延敲了敲窗台,唐枝扭头看着她,眉眼都弯了:“你怎的过来了?”
宋玉延拿出药给她,道:“怕你的手指伤着了,给你拿了些药膏。”
唐枝道:“我没伤。”
“我不信,给我瞧瞧?”
唐枝伸出手去,宋玉延抓过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被针刺伤的伤口。不过她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迅速地亲了一下,笑道:“那也得防着受伤。”
唐枝:“……”
她的脸跟身子都迅速地发烫了起来,尤其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家嫂子站在不远处八卦又惊奇的目光,她简直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她迅速地将宋玉延从自己的窗台推了出去,又一把将窗户给关上,末了,还捂着脸,羞赧地骂道:“登徒浪子!”
宋玉延厚着脸皮将打开窗将药膏放下才肯离去,她一转身,便看见恨不得拿出瓜果来嗑的陈采杞,不过她对着外人,脸皮一向很厚,便处之泰然地跟陈采杞打了招呼。
陈采杞:“……”
天耶,宋大郎真是大胆又奔放,太孟浪了!
可是她好喜欢这种孟浪的举动……
等唐浩根回来,忽然被妻子要求做了许多孟浪的事情。
唐县丞:“???”
章节目录 田契
棉花的适种时节在开春的二三月, 不过在种进地里之前还需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来育种。宋玉延跟楼杲都是初次种棉花,便趁着夏季炎热, 阳光猛烈,对喜阳的棉花进行了育种实验。
与此同时, 进入七月后, 蜡园又再次开始采收白蜡。
蜡园经过了两年多的营运,底下的伙计对于如何采收、制作白蜡也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并且伙计的技艺和蜡园的管理也趋于成熟。即使没有楼杲跟宋玉延亲自盯着, 提拔上来的蜡园管事、作坊管事以及蜡烛铺掌柜都能进行紧密的配合。
今年白蜡虫的养殖情况比往年要好,所产的雄幼虫也比去年多, 也就是说蜡园的经济效益在提高。
去年有不少蜡烛铺都对蜡园的营运十分感兴趣, 只可惜他们出到了很高的价钱,楼杲与宋玉延等也不肯将蜡园的白蜡虫或者白蜡卖给他们,众人也只能眼馋一下。
今年眼见白蜡比往年还多了,即使只有两成利的白粲赚得都比以往去伐木时要多许多, 所以众多蜡烛铺东家那颗寻求合作的心又开始活跃了。
楼杲他们确实打算扩大蜡园的经营了, 通过头两年的经营和对市场的观察,三人都认为条件已经成熟。加上楼杲与白粲合作种植女贞、白蜡树等,也需要市场的开拓才能发展起来, 于是楼杲便在宋玉延的建议之下,公开招商。
三过山蜡园的白蜡虫养殖技术依旧是蜡园的机密,这是宋玉延等人经过了精心的研究和养殖得出来的技术,比眼下的人工养殖更加科学和系统一些,她也没圣母到要将自己的成果扩散出去。
基于此, 蜡园不招合作之人,但是可以出售白蜡虫以及蜡园产出的蜡烛。
许多想寻求合作的商贾叹气道:“卖给我们白蜡虫又如何?我们也不会养。”
楼家也有人劝楼杲:“你还想卖白蜡树与女贞,若是没人养白蜡虫,那怎么卖的出去呢?”
对此,楼杲笑道:“他们不养最好,如此一来,明州便只有我们一家蜡园,卖出的蜡烛也是我们最多。再说了,他们这是想合作而不是想来占我们的便宜?会养白蜡虫的也不只有我们蜡园的伙计,我们都是向别人请教回来的,为何我们能做到,他们却做不到?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不想付出就想得到更多回报罢了。”
众人哑口无言。确实,楼家的先祖做买卖也都是为了一分利而东奔西跑,付出了许多才能有今日的财富,若那些商贾真有心做买卖,必然能想到许多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想着如何占楼家的便宜。
当然,也有人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如嫌弃自家家业还不够大的赵家,在得到蜡园放出来的消息后,他们便立马派人快马加鞭赶到江淮地区打听白蜡虫的养殖技术。
虽然那边的养殖技术跟宋玉延等人琢磨出来的养殖技术有些差距,可好歹能让蜡园产生利润。而且他们可以从江淮地区学了养殖技术,再从三过山蜡园那儿买白蜡虫,如此一来又能减少运输成本。
至于白蜡树与女贞树等,明州没主的女贞树与白蜡树有许多都被楼杲与白粲跟官府买下后移栽到他们的林子去了。赵家虽然也能派人去找那些无主的树,可到底会耗费更多人力物力,于是便直接与楼杲商谈买树以及白蜡虫的事宜。
宋玉延并不负责洽商的部分,她的重心仍旧在生产制造方面,比如白蜡虫的养殖研究、制蜡工序的监管以及产品工艺开发等。
白蜡虫目前的养殖技术已经是宋玉延的研究极限了,她认为除非是出现工业机械,否则要想让养殖技术更高一步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制蜡的工序监管也无需她常常盯着,毕竟蜡园的管理也趋于成熟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很清闲,她除了蜡园这边的事情之外,还有族里的造纸指导工作、棉花种植等事情要忙,好在菜园子那边有黄氏父子打理,又有唐枝管账与跟买木场、造船场等接洽,否则她怕是兼顾不了这么多事。
一直到十一月,白蜡虫停止分泌白蜡,最后一批蜡烛也才陆陆续续地制作出来,送到了蜡烛铺。
去年的这时候,“三过山蜡园”的白蜡烛只在楼家的这间铺子出售,而今年,诸多蜡烛铺与楼杲洽谈后,获得了“三过山白蜡烛”的代售权,也就是说有多家蜡烛铺都选择从蜡园的作坊进货。
为了打响蜡烛的名气,也为了合作的蜡烛铺之间不会互相影响生意,楼杲特意筛选了不同的县的蜡烛铺。为此,慈溪也有一家蜡烛铺也卖上了“三过山白蜡烛”。
诸多富户也听过“三过山蜡园”的名声,便让人去买一些白蜡回来使用。结果有位富户的仆役只买了几根回来,他不满道:“是钱不够吗,怎的买这么少?没用两日便烧完了!”
那仆役特委屈:“是卖完了,只剩下这些。”
那富户十分吃惊:“不是说‘三过山蜡园’今年的蜡烛比去年多吗,怎么这么快便卖完了?”
“可不是?我见齐家、赵家都是一百来根地买的,加上大家都知道‘三过山蜡园’的蜡烛烧起来明亮、烛芯不必剪以及气味不浓,而价格与别家的蜡烛却一样,故而大家都会选择‘三过山蜡园’的白蜡烛。没一会儿,那白蜡烛就都卖完了。”
那富户早些年跟赵家为了买卖上的事情而闹过不快,故而听见赵家又要大出风头,便骂道:“又是赵家,他们都准备开蜡园了,日后有大把蜡烛可以用,还跟我们抢蜡烛?呸,不要脸!”
那富户气不过,大手一挥:“去,让人去明州的三过山蜡烛铺买,给我买百根蜡烛回来!还有那种装在竹子里的蜡烛,你们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喜欢,你也买多一点。”
仆役:“……”
_____
蜡烛的热销让宋玉延三人又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宋玉延又投入了一部分钱用于蜡园的扩大经营,她的分成也从四成增加至四成半,另外楼杲也加大了投入,倒是白粲要将资金用到种植园林的建设上,故而他在蜡园的分利减少到了一成。
宋玉延剩下的那一部分利润也分成了好几份,一份作为棉花的种植成本,一部分用于日常开支,剩下的那部分她又买了两亩菜地,不过连同她之前的菜地,她都转到了唐枝的名义之下,最后将地契一起给了唐枝。
唐枝拿着三份地契,心里头隐约有个猜测,但是又不敢自作多情,便压抑着内心的汹涌,疑惑道:“聘礼不是已经给过了吗,这又是什么?”
宋玉延坦荡地道:“这是我们的家当。”
唐枝知道自己并非自作多情,她的心情就像海浪拍打着岩石,一丈比一丈高。她问:“既然是我们的家当,为何要转至我的名下?如此一来,不就成了我的嫁妆了?”
宋玉延笑着解释:“因为很快我的也就是你的了,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田地,这才三亩地,还不算什么。”
没什么情话能比“我的便是你的”更让人感到安心了,因为这说明宋玉延对唐枝是信任的、毫无设防的,她也真心地在营造一个属于她们的家的和谐环境。
唐枝不在乎宋玉延有没有给她这三亩地,她只知道,将来不管是宋玉延,还是这个家,她都会好好呵护。
“还会有更多的田地吗?”唐枝微微一笑,道,“我会努力经营菜园子,然后买更多田地的!”
宋玉延刚想说这是她放出来的豪言壮志,不需要唐枝为她的话负责,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又想起她们将来是要组成一个家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跟唐小娘子去争谁负责赚钱养家?
她顺着唐枝的话接道,“我相信小娘子能办到的。”
“那我买田地回来后,你负责种吗?”唐枝又问。
宋玉延有些许可怜地看着唐枝:“小娘子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行吗?”
唐枝娇嗔地瞪了宋玉延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赚钱养家后便不能貌美如花了?”
宋玉延:“……”
宋玉延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可以解释的话,最终她道:“自然是可以的,毕竟赚钱养家是能力,相貌是外在,这二者并不冲突。小娘子不管赚多少钱,都是貌美如花的。”
唐枝如今爱听宋玉延夸她,这倒不是她虚荣或是自大,她只是觉得在所爱之人的眼里、心里她都是一个有优点的人,能让她在这段感情里更加自信和幸福。
当然,她每次听完宋玉延的夸奖,觉得世界都是闪亮的,若是在独处时,便什么顾虑都没有,径直地凑上去亲了宋玉延一下。
亲完之后,她往往会突然为自己大胆的举动而羞赧不已,迅速地跑了,宋玉延便会在她跑开之前抓住她的手,道:“怎能总是让小娘子欺负我呢?!”
说罢,便又亲了回去,算是她对小娘子“欺负”她的反击。
不过俩人到底还没成亲,唐枝如此“冲动”的情况很少发生,宋玉延在人前又正经得不行,除了偶然撞见这俩人亲密举动的陈采杞、唐叶以及宋家的两个小萝卜头外,倒是没有别人知道她们私底下的越礼之举。否则传了出去,定有人说些不好的话了。
也好在还有两个多月俩人便要成婚了。
章节目录 学功夫
临近婚期, 宋玉延反倒闲了下来:蜡园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期、棉花需要开春才能栽种,虽然族里的造纸工作一直在进行中, 可她只需把关最关键的步骤就行。
清闲下来后,她只好拿出染红的纸来剪“囍”字, 剪纸跟皮影制作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需要进行精细的裁剪。两者中皮影制作更难,所以剪纸她自然也不在话下。
宋竹来找过她几回, 看见这些剪纸, 忍不住问她:“我说山药,你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为何这种女人做的女红你也会?”
瞧那剪纸, “囍”字剪得跟朵花似的——可不是朵花嘛,这剪纸上的“囍”字完全跟花融合在了一起,近看是一簇簇花,远了看又是“囍”字。
虽说他这侄儿的剪纸技艺之高超让他也惊叹不已, 然而他还是觉得这手艺过于“娘儿们”了, 在他的认知里,这都是女人在闺房里做的手工活。
宋玉延笑道:“只要能混一口饭吃,哪管是不是女人才能做的女红?十三叔您说我这手艺, 会不会有许多要办喜事的人家找我买剪纸?”
混饭不混饭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将能亲自打造的结婚用品都琢磨出来,她觉得唐小娘子会喜欢这个由她一手布置的“新家”……当然,省钱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宋竹心想,别说那些要办喜事的人家了, 就连他都想买些回去贴在窗棂上……当然,换成别的颜色或许会更好一些。
“难怪我让你回来读书你都百般推脱,原来心里还是念叨着赚钱。你与人捣腾蜡园赚的也比你以往卖篾篮子要多许多,既然生活无忧了,何不回来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呢!”宋竹道。
宋玉延以前也不认为自己是如此喜欢赚钱的一个人,毕竟她从出生开始,就不用考虑要怎么样才能填饱肚子,也不用担心冬天会受冻、挨饿……其实她也不是喜欢赚钱,她只不过是找到了积极面对另一种人生、享受生活的理由。
宋竹拿出一本书塞给宋玉延,虽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刻板的模样,可是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书你好好看看。”
宋玉延翻开看了一下,这书大抵是类似于个人自费出版的文集,上面有诸多的论、赋与诗词,其中还有一些带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比如她跟笋儿那个熊孩子是如何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
宋玉延:“……”
她没想到十三叔居然真的将她跟笋儿的事迹写进书里了,而且看样子还打算作为教材给传播出去?!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好羞耻,以她跟笋儿的相处方式,其实在寻常人的眼里根本算不上兄友弟恭,万一哪天崩人设了怎么办?
“十三叔,这……”宋玉延刚想劝十三叔删了这文章,结果宋竹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翻开另一篇文章,“我想让你看的是这篇论说文!”
这篇论跟《劝学》一样,全文围绕着“学海无涯”、“学无止境”的主题来进行论说,宋玉延觉得十三叔这都已经是明示了,她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能道,“十三叔这篇论说文写得真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还有这纸,看起来有点眼熟,应该是咱们族里出的竹纸吧?”
“那是,你看这纸洁白莹润、吸墨不渗墨——”宋竹一顿,瞪宋玉延道,“险些又被你带偏了,你这马屁拍得可是越来越不动声色了。”
宋玉延尴尬地笑了笑,宋竹撇撇嘴,收起自己的书,傲娇道:“你想看我还不让你看呢!”
宋玉延以她对十三叔的了解,她觉得十三叔肯定会一副“懒得理你”的态度离去,不过这回十三叔在发表完傲娇言论后并没有气呼呼地离去,而是道:“不闲扯了,与你说正事。”
宋玉延:“……”
敢情您刚才在这儿说了那么久,都还没进入主题?!
宋竹所说的正事其实应该算是宋玉延的正事,族长本来打算让宋平见到宋玉延时与她提一下成亲之日的酒宴安排,结果宋竹听见了,也想让宋玉延研读一下他的文集,便自告奋勇地揽下这事,跑了过来。
之前宋玉延没提过宴席的安排,族长以为她心里有章程故而没过问,怎知婚期将近,她还是没动作,宋冰跟族长聊天时才道:“我琢磨着山药那孩子也是头次成亲,不知道这些章程,有一些我跟他婶自作主张地帮忙操办了,至于这宴席,我也还未问他要在祠堂办还是在家中办。”
祠堂往往除了祭拜祖先、召开族中大会外,也会作为婚事、丧事、冠礼等举办的场所,一般家境不怎么好的族人都会选择在家中办宴席,因为没钱办太多宴席,去祠堂的话太丢脸了。
宋玉延却是初次知道原来还可以在祠堂办婚礼,毕竟她唯一一次可以取经的婚礼是唐浩根与陈采杞成亲时,在唐家的小院里摆几张桌子,一拨人吃完撤下换另一拨人吃的这种摆宴方式。
为此她还特意回去考察了金川乡的小院,看能容纳多少人,若是来参加婚礼的族人太多,她也有必要采取“一拨人吃完换另一拨人”的方式。
宋竹忽然跟她说可以到祠堂摆,她便豁然开朗:“祠堂地方够大,倒也合适。”
宋竹睨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若是手头紧,十三叔可助你一臂之力。”
宋玉延知道十三叔对她向来慷慨,只不过这个好意她心领了。她道:“十三叔不必担心,摆宴的钱我都攒着呢!”
宋竹忽然明白她为何这么热衷于赚钱了——她凡事都想靠自己解决,如此自立自强,他没道理因为认为读书是高洁的、读书人的名声比商人的名声更好,而去反对宋玉延继续“做女红”。
系统:“我估计你十三叔心里正在想,山药你变成了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了。你不再是那个入选宋氏语文课本教材寓言故事里充满正能量的宋大郎了!”
宋玉延:“我相信我刚才的一顿操作,我在十三叔的心里,我依旧是那个独立自强、积极向上的好孩子,人设还没崩。”
系统:“……”
它是越来越骚不过这个宿主了。
____
北风催着急雨赶在开春前将明州冬天的潮湿寒冷再次展现个淋漓尽致。好在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春风不紧不慢地赶来,将寒冷的北风温柔地驱逐出明州这片大地。
明启八年二月初,宋玉延便带着笋儿和饼儿回了金川乡。俩人回乡的次数都不多,尤其是饼儿,她对金川乡的记忆是陌生的,因为她出生起便生活在慈溪县的兴贤坊里,后来即便宋玉延多次回乡,她也从未想过跟宋玉延回去看一看,因为她对金川乡的羁绊实在是不深。
笋儿偶尔会回来,只是他跟族里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块儿,倒是宋竹等长辈考校他的课业时,他的表现并未让长辈们失望,故而他在长辈那儿的关注度比在同龄的孩子中要高一些。
这次回来并非是为了宋玉延的婚事,饼儿跟宋玉延说,她想知道大哥的家是怎样的,所以她才跟着回来。
她已经十一岁了,也能完全按照她的想法表达出她的意思了。她说这话的意思自然不是否认宋玉延是她的家人,恰恰相反,她是最害怕宋玉延离开的人,只不过相较于当年的彷徨无措,如今的她会更加理性罢了。
姐弟三人一路回到金川乡,宋玉延先领他们到了家里,她将主屋的一间房指给饼儿看,道:“饼儿,这是你的房间。”
又指了院子左边的两间屋子中一间对笋儿道:“笋儿,这是你的房间。”
饼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提起裙摆便跑进了那间属于她的房间,里面虽然只有最基本的一张床与一张桌子,可她还是喜欢得紧。
“大哥,你怎么给我跟二哥留房间了?”
宋玉延道:“这儿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房间自然要给你们留着。”
饼儿原本还有些彷徨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她大哥才不会抛弃她跟二哥呢,这儿也是他们的家!
笋儿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也默默地进屋看了会儿,一会儿在床上躺一下,一会儿又摸摸桌椅,脑海里已经想好了如何布置这间房了。
宋玉延不给他们感动的时间,她拿出一堆东西给兄妹俩:“来,帮忙干活,将这些剪纸贴在窗户与门上……”
宋玉延又道:“哦对了,你们的房间要想添置什么物什家当,得靠你们自己努力了。大哥成亲后,这账目就不归大哥管了。”
笋儿:“……”
饼儿:“……”
把他们的感动给还回来!
_____
宋玉延与唐枝的婚期在二月初四,宋玉延提前三天便回了金川乡,这事她也事先跟唐枝说了。尽管如此,唐枝每次经过宋家门前,看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时,心里还是会空落落的。
唐浩根见妹妹出嫁前心情不佳,以为她是舍不得他们,便开解道:“宋大郎与我说,除了要忙族里以及田里的事情需要回乡落脚外,他都会住在慈溪县的,阿枝你随时都能回家。你放心,即使你嫁了也依旧是我唐浩根的妹妹,你若是在宋家受什么委屈,大哥一定会帮你出气的!”
唐枝没好意思说实话让她大哥失望,便道:“谢谢大哥,大哥真好。”
唐浩根以为自己的开解见了成效,心里也放心了。第二日,也就是宋玉延迎亲的前一日便带着人将唐枝的嫁妆给搬到了金川乡的宋家。
只是宋玉延与唐枝也不常住金川乡的屋子,故而宋玉延让唐浩根送些轻便的器奁,如被褥、衣物、首饰等过来就好。至于旁的,空闲时再直接送到慈溪县的屋子里去。
唐浩根出了门,唐家便只有姑嫂三人在家,唐枝待在房中试嫁衣,唐叶则在一边替她梳头发。
陈采杞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进来,又要帮唐枝收拾这个,又要叮嘱唐枝注意那个,这活蹦乱跳的模样,看得唐枝也紧张不已,生怕她在走动时磕碰到了桌椅,或者摔了。
“嫂子,你别忙活了,坐下吧!”唐枝道。
陈采杞想了想,拉着唐枝在床边坐下,然后对唐叶道:“小叶,我与你阿姊有些话要说,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唐叶一走,陈采杞便在唐枝耳边嘀咕了起来,听得唐枝也不知是羞红了脸,还是嫁衣映衬得脸色红润。她厚着脸皮问了句:“嫂子,大哥的功夫这么三脚猫的吗?”
陈采杞道:“可不是?!要不是我娘给我塞了几本书,我学了几招,反过来教他,我这肚子可能都是瘪的呢!”
说完,她将书塞给了唐枝:“私家经典藏书,从不外传。”
唐枝:“……”
她只是八卦地问一下,并没有打算取经来着,毕竟她认为大嫂学的估计她跟宋玉延也用不上。
章节目录 成亲
迎亲前的日子眨眼即逝, 唐枝昨日还悠闲地在家中与嫂子、妹妹闲聊,而一眨眼, 她便已经换上了嫁衣,坐在床上等来了宋玉延。
看见宋玉延被周围的彩绸映得双颊绯红的模样时, 她还有一丝恍惚, 随后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要与宋玉延成家了。
宋玉延朝她伸出了手, 只轻轻唤道:“阿枝, 我来了。”
唐枝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明明只是一句很轻的话, 可是她的心房却突然涌进了许多暖意, 信心倍增。
宋玉延道:“你愿意接受我,接受往后与我一起分享、共同经历生活的一切吗?”
“我愿意接受。”唐枝将手搭在宋玉延的手上,后者随即紧了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拢入怀中。
旁边的媒婆看得心惊肉跳, 忙道:“宋大郎你也太猴急了, 这时辰还未到呢!”
宋玉延却当做没听见媒婆的话,而是在唐枝的耳边低声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唐枝发出了悦耳的笑声,道:“我知道。”
媒婆看着这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人, 虽然她觉得小俩口私底下做什么亲昵的举动都不会显得过分,可这是在迎亲,还是得按规矩来,便又开口敦促她们:“吉时快到了,宋大郎还不快些将新娘子背出去!”
宋玉延这回从善如流了, 她一个转身,弯腰让唐枝爬上她的后背。唐枝看着宋玉延纤瘦的后背,生怕自己会压垮她,所以她的动作很是小心、谨慎。
双臂环上宋玉延的脖颈,唐枝心里犹在琢磨宋玉延这两年也没缺过吃的,怎么还是这般瘦呢?看来她以后得多盯着这人的饮食才行了。
唐枝的嫁衣有些重,加上宋玉延身形纤瘦,连媒人都担心她是绣花枕头,会被唐枝压垮,故而特意上前搭把手。
宋玉延忙道:“没事,我背得动。若是连我娘子都背不动,那我将来如何能肩负起俩人共同开创的未来呢!”
唐枝凑到她耳边道:“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可别喘气。”
宋玉延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她信誓旦旦道:“肯定不带喘气的!”
说罢,她便将唐枝背出了闺房,将她送到了迎亲的马车上。
马车是宋玉延跟“婚庆公司”租的,包括这支迎亲队伍,那些吹着喇叭唢呐的乐官、报时辰的克择官、茶酒司仪等都是“婚庆公司”的一条龙服务。
没错,婚庆公司可不是近代社会的产物,早在这千年前便已经存在了,不过这会儿也没有专业的名词,而都是以行当来代称的。
这家“婚庆公司”是林永明帮忙找的,虽然宋玉延已经很少做竹编了,可林永明并未因此与她疏远,俩人还偶尔会坐到一块儿喝碗茶。这次得知宋玉延要成亲,便主动帮她找“婚庆公司”,挑的都是有口碑的团队。
兴贤坊仓桥巷的街坊邻居都出来凑热闹了,更有孩童聚集在唐家的门前等着唐家发利市钱。利市钱并不多,一般情况下也就百来文钱,不过都只是图个吉利喜庆,倒每人会计较钱的多少。
宋玉延将唐枝送上马车后,便憋着不让自己的气息紊乱,她道:“我没喘气吧!”
唐枝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可不好说。”
宋玉延道:“怎的小娘子还带耍赖的?”
不过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她也不欲纠结太多,按照行程走了一遍后,便启程返回金川乡。
唐浩根扶着妻子、唐叶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目送迎亲的队伍远去。待迎亲队伍从视线里消失后,唐浩根才对妻子道:“我算是明白你出嫁之时丈母为何垂泪了,这心情我今日也尝到了……娘子,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采杞没听见他如此感性的发言,她此时正琢磨着唐叶已经十六岁了,过两年肯定也得嫁人,那她得赶紧在唐叶嫁人之前,培养唐叶的管账能力……
唐叶这心里正在感伤呢,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便打了一个冷颤,她扭头看去,便见自家嫂子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唐叶:“???”
____
有了马车,迎亲的时间便缩短了不少,宋玉延是天未亮便出发的,正好赶在了吉时之前回到了金川乡。
曾经冷清的宋家如今也是热闹非凡,宋氏族人、宋玉延的朋友、金川乡的乡里都来凑这个热闹。
唐枝下马车时还能听见他们的夸奖之言:“宋大郎的娘子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仙似的,瞧着脾气也好,定然是个温柔娴淑的贤妻!”
宋玉延喜欢听别人夸唐枝,她立刻朝那人道了谢,又给了些钱物。有了先例,后来的人便争相念出不少吉利的话来,若非烈婶出马将宋玉延拉走,她肯定会被道喜的人给围困住。
“你当你是散财童子吗?!”烈婶偷偷骂了宋玉延一句。
宋玉延浑然不在意,笑着给了烈婶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红包”,道:“烈婶,你也有份。”
烈婶:“……”
面对这样反应的宋玉延,她突然没词了。于是接过宋玉延的红包,暗道,“今日是山药的大喜之日,还是由着他吧,反正日后能这般乱花钱的机会也不多了。”
由于宋玉延没有爹娘在世,故而这里辈分最高的便是族长,宋玉延与唐枝行参拜礼时,便由族长代受参拜之礼。
族长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十九岁青年,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九年前,那时候周氏病亡,宋尧安家便只剩宋玉延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在世。他接到族人的通知,说宋尧安的弟弟妹妹到灵堂闹事,他匆匆赶来,却见这孩子无助地看着争吵的叔父与姑姑,眼里满是泪水,却始终咬着牙躲在一旁不敢发声。
而之后的五年,这孩子曾走向深渊,忽然之间又回到了岸上,然后在这四年里,不断地用事实证明“他”不曾放弃自己的未来,即使没有族人的帮助,“他”也依旧能过好这一生。
如今这孩子成家了,他这个当族长的,欣慰的同时也会感慨万千,觉得宋氏的未来还是得靠这样的杰出才俊。
族长拿出两个红包,一个给了宋玉延,他叮咛道:“孩子,你成家了,往后有人能陪着你、体贴地照顾你、爱护你了,你要谨记这份关爱是来自于你的枕边人,日后好好待她,好好经营这个家。”
宋玉延接过红包,微笑道:“伯祖父可说漏了一人,爱护我、照顾我的也不仅仅是阿枝一人,还有伯祖父您呢!”
族长高兴不已,一点也没觉得宋玉延这是在拍马屁,反而认为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他将另一个红包给了唐枝,又嘱咐她跟宋玉延好好过日子,如果宋玉延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她难过了,她也可告诉他,届时不必唐家的人来为她讨公道,他自会为她做主。
唐枝认真地应下了,又衷心地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让族长对她的印象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后来总是与人说宋玉延有福气,娶了一位知情识趣的贤妻。
参拜礼之后,唐枝牵着同心结拉着宋玉延回了新房,而后便是宋玉延看电视时最熟悉的交拜、合髻与喝交杯酒。
喝完了交杯酒,便没有媒人、司仪什么事了,她们说了些吉利的话后便退出了新房,让这对新人独处。
宋玉延松了一口气,在唐枝的身边坐下,问她:“小娘子可累?”
唐枝望着她:“你唤我什么?”
宋玉延反应过来了,她挪了一下屁股贴着唐枝,又将手覆在唐枝的手背上,一边偷瞄唐枝,紧张地开口:“娘子。”
又道,“若非必要,你唤我的名字可好?”
唐枝问:“为何?”
宋玉延道:“我好歹也是一个女子,被你喊夫君、郎君,我觉得怪怪的。”
唐枝心中一动,手掌一翻,指尖缠上了宋玉延的手,她唤道:“阿药——直呼你的名字不太好,若是让人听见了定要说我没有家教。山药是你的乳名,我也不喊,你唤我阿枝,我便唤你阿药。”
“药、要同音,我是你所需要的、重要的、必要、要紧的人,所以‘阿药’也很好!”宋玉延乐观地道。
唐枝被她乐观的自我开解给逗乐了,便侧身贴着她,在她耳边道:“还有我要你的意思呢!”
说罢,她又突然觉得羞耻了起来——这是陈采杞教她的,说有些话能增添一点情趣,她当时也没认真听,可刚才突然就闪出这段记忆,也不知道宋玉延听了后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矜持了。
怎料宋玉延也懵了片刻,然后脸上热气腾升了起来,脸颊连带着耳尖都红透了。她没想到唐枝会出言挑逗她,而她觉得这种感觉……好像还不赖?!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保持自己沉稳自信、运筹帷幄的形象时,唐枝忽然伸手解她腰上的同心结,她忙道:“那个、那个待会儿还得入筵……”
唐枝动作一顿,轻咬下唇:“该换衣裳出去见亲朋好友了,你在想些什么!”
宋玉延:“……”
原谅她是第一次结婚,当初给唐浩根当伴郎也没在房中,故而并不知道还有这一步骤。
宋玉延为掩饰自己的尴尬,狡辩道:“咳,我没想什么。”
她的自辩显得苍白而毫无说服力,不过唐枝也没抓着这一点不放,与她换了另一身衣裳,出来见过来道喜的亲朋好友后,再一起到祠堂去入筵。
宋玉延毕竟也还不算富贵之人,故而这菜式都比较简单,基本都是鱼、虾、莱菔羹、海紫菜、水晶龙凤糕等。明州近海,鱼、虾等都比较便宜,可是没有人会觉得寒酸,因为便宜的菜在厨子高超的厨艺,以及摆盘的新奇别致衬托下,宴席的规格都变得高档起来。
“听说这些装虾、龙凤糕的小篮子都是宋大郎亲手编的,为了这亲事,他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女眷席上,一些女眷在底下嘀咕道。
“何止是这些小篮子,连宋家的‘囍’字剪纸都是宋大郎亲手剪出来的呢!”
边上的妇人惊叹道:“真的吗?我先前还觉得那剪纸剪得可真是太妙了,不仅能看出是‘囍’字,还能看成一簇花。也不知那宋大郎卖不卖剪纸,我儿还有三个月便也要成亲了……”
唐枝听见她们的议论,目光便悄悄地落到了分隔男女席的屏风处正在与朋友说话的宋玉延身上。宋玉延似有所感,侧过头看她,然后请朋友入筵后便匆匆地走了过来,道:“是不是还不适应?”
唐枝轻轻摇头:“我还好,倒是你,可得记住自己的酒量。”
宋玉延弯了眉眼:“我晓得。”
她偷偷地对唐枝道,“这酒是水团家前些年酿的,一直都不敢往外卖,今日以送的名义卖给我,我特意让他挑一坛没那么烈的酒给我。”
唐枝脸上也带了笑意,跟她说了几句后便让她赶紧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待会儿也就喝不下那么多酒水了。
宋玉延却反过来给她挑菜,让她多些吃,别饿着了。
旁人见俩人的互动,顿时酸倒了一排牙……她们的夫婿可没有这么体贴过她们,见到了宋玉延跟唐枝的相处方式后,她们才知道自家的夫婿真是太不合格了!
____
且不管旁人如何羡慕这对新人,她们的婚礼都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度过了。入夜后,筵席也散了,宋玉延用装醉骗过了那些企图闹洞房的人,加上族长发了话,宋玉延得以牵着唐枝的手一起回到了家中。
实际上宋玉延也不算装醉,虽然孟水团给她留的酒度数不高,可她的人缘有点好,来敬酒的人多,她喝的多了,自然就上头了。
好在她是借着去厕所的机会吐出来的,否则大庭广众之下呕吐,实在是太不文雅了——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人生第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可不能给众人留下如此不雅的印象。不然以后跟人唠嗑,听见别人说:“还记得你成亲那会儿,高兴之下喝多了,给喝到吐了……”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回到家中,她又恢复了精神,让唐枝先去歇息,自己则跑去烧水。这时笋儿告诉她:“水我已经烧好了。”
宋玉延微微诧异:“你这么快便离席了,不是因为吃饱了,而是回来烧水?那你晚饭吃饱了吗?”
笋儿见她关心自己有没有吃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面上依旧是一派高冷,道:“我是吃饱了才离席的,回来后想沐浴了,这才顺便给你烧水的。”
宋玉延寻思这小子是越来越傲娇了,颇有向十三叔看齐的迹象。不过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让自己表达得更得体,将来与人往来也不会吃了跟厉思古那样嘴贱的亏,她便放心了。
“那你若是洗漱过了,便早些睡吧!”
笋儿点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他已经十四岁了,加上县城的家隔音效果不好,莫说宋玉延偶尔能听见邻居的嘿咻声,他也是能听见的。只是早些年他还不懂,只觉得这些声音很奇怪。
宋玉延:“……”
现在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么早熟的吗?
章节目录 看新婚
宋玉延回房时, 唐枝正拿着一个影人对着蜡烛操纵着,让墙面上映出一个半人高的人影。这是当初的影人红拂女, 随着唐枝的嫁妆被带来了这儿。
宋玉延见她在这儿自娱自乐,忍不住拿出李靖的影人来跟她对戏。唐枝忽然道:“阿药, 我想再回味一下你初次为我演红拂女时的情景。”
宋玉延接过红拂女的影人, 将李靖给了唐枝:“那得劳烦娘子与我对戏了。”
唐枝笑靥如花:“好。”
俩人对了一场红拂女与李靖初识到私奔的戏,红拂女夜里只身一人跑到驿馆见李靖, 倾慕于李靖的侠义和心中大志, 并且主动提出跟随他。
红拂女大胆奔放,敢叛出杨素门下, 又因相中李靖而毅然追随他将三纲五常要求女子躲在闺中的条条框框踩在脚下。
这让宋玉延想到了唐枝, 唐枝也是这般,明知她是女子、在不清楚她有可以掩饰身份的外挂前提下依旧选择与她在一块儿,这不得不需要极大的勇气。唐枝想来也想过若是她的身份暴露了的下场,甚至要顶着俩人不会有孩子的流言蜚语, 可这些都没有阻挡她嫁给自己的决心。
一场戏唱罢, 唐枝意犹未尽地放下影人,宋玉延道:“娘子还想演吗?”
唐枝望着她,眼里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她道:“弄影戏再好看,影人再逼真,也总不如你在我的面前更让我欢喜。”
她抬手抚上了宋玉延的脸,然后往上触及头上的幞头——宋玉延还未加冠,以前跟寻常百姓一样用布包着头, 而今日因成亲,故而戴的幞头。
幞头里边是她扎的丸子头,用布条绑着。唐枝一扯下布条,头发便散落了下来。
宋大郎以前的头发只到肩膀,干枯又分叉,像被狗啃一样。平日被布包着倒没什么,可一旦拿下布之后,她的颜值就被拉得更低了。故而宋玉延从那会儿开始除了注重卫生之外,也蓄起了长发。
四年时间,她的头发早便及腰了,也从一开始的干枯分叉润养得乌黑发亮。因长时间束发,发丝有些卷曲,只不过她迎亲前方洗了头,故而发丝还算丝滑。
唐枝的目光微微一滞,她纵然知道宋玉延的真实身份多年,可仿佛却是今日才开始慢慢地开始了解真实的宋玉延——她不再是外人眼中面如冠玉的宋大郎,而是她眼中明媚动人、略显娇态的宋玉延。
宋玉延并没有阻止唐枝的举动,她反而在唐枝愣神的时候微微低头,亲了唐枝。
“第二场戏,娘子可愿与我继续共谱一曲?”宋玉延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神却颇为期待。
唐枝从那一吻中回神,目光流转,便笑着应下。
古有诗云:
初笄梦桃李,新妆应摽梅。疑逐朝云去,翻随暮雨来。
杂佩含风响,丛花隔扇开。姮娥对此夕,何用久裴回。
云去雨来,丛花盛开。
又诗云:
莫愁年十五,来聘子都家。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
带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暂却轻纨扉,倾城判不赊。
朝云暮雨,情之所至。
____
宋玉延以为自己年长唐枝几岁,又占了穿越者的优势,怎么也算一位老司机才是,怎料,她发现自己揣着科目一的真题,却连科目二都还没过。
系统:“你忘了你没拿到驾照?”
宋玉延:“……”
她辩解道,“我也是会驾牛车的。”
系统:“会是一回事,可你驾车技术有唐小娘子娴熟吗?”
宋玉延:“……”
这不科学!一定是我驾车的方式不对!
系统:“你上次驾车的姿势确实不对。”
宋玉延快被系统给吐槽到颜面无存的地步了,不过她也看出了系统似乎还藏着什么后招。
果不其然,系统用很贱的语气道:“你想考驾照吗?求我啊!”
宋玉延猛地回想起之前跟系统拌嘴,系统气呼呼地甩下一句:“有你求我的时候。”敢情是在这事上等着她呢!
宋玉延是会受威胁的人吗?!她哼了哼,“不必了,开车多累,还是坐副驾驶比较舒服。”
却在心里暗自琢磨,上路的机会多了,总能练成老司机的。
____
翌日天还黑着,宋玉延与唐枝起来祭拜原主的爹娘,笋儿与饼儿起得也早,看见她们,先是下意识地喊了唐枝“唐姐姐。”随即笋儿先反应过来,便改变了往日对唐枝的称呼,唤道:“大、大嫂。”
唐枝还有些不大适应这个新的称呼,不过却并不反感,宋玉延道:“跟以往一样随意就行了,不必弄得这么生硬、疏远。”
饼儿从善如流,高兴地上前去拉唐枝的手,亲热道:“唐姐姐!”
唐枝微微一笑,给她跟笋儿各拿了一个红包。俩人收了红包后,宋玉延便打发他们回去睡回笼觉了。
唐枝见她自己也偷偷打哈欠,道:“待会儿也没什么事了,阿药也先回去睡一觉吧,毕竟昨夜都没怎么休息。”
宋玉延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清了清嗓子,道:“没事,我去做早食。等吃完了早食,我带你四处走走。”
说到做早饭,唐枝来了兴致,她跃跃欲试:“这些活我来做便好,我这些日子都在琢磨厨艺,我觉得我的厨艺大有长进了。”
宋玉延:“……”
看着唐枝自信又期待的眼神,她无法拒绝。
只是笋儿本来已经快躺回床上了,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跑出来,义正言辞地道:“嫂子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刚嫁进宋家,还是新妇,怎能做这些粗活呢!大哥,你这就不对了,怎么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嫂子,拦着嫂子呢?我习惯了做这些事,还是交给我吧!”
说完,生怕唐枝会跟他抢厨房似的,他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中,顺带将门给关上了。
唐枝对宋玉延感慨道:“笋儿是越发懂得体贴人了,似乎比你还早开窍。”
想想这熊孩子以前的言行举止,跟如今简直判若两人,都成小暖男了。
宋玉延:“……”
行吧,为了大家的味蕾,这个锅,她还是背了吧!
吃过了早饭,宋玉延便带着唐枝在乡里转了一下,随即先去了造纸的作坊。唐枝这是第一次见到略成规模的造纸作坊,相较之下,宋玉延自己造纸时的规模看起来便像是小打小闹了。
尽管如此,她依旧从这些工序里看出了宋玉延的影子,毫无疑问,这些人造纸的技艺都是从宋玉延那儿学去的。
这里面的抄浆工是族里请来的老手,族里也有抄浆工,不过因学习抄浆才一年多,还不足以抄出上佳的纸浆来,故而他们都是负责生产次等的纸。
饶是他们无法现在就抄上等纸,却也被严格要求,抄浆的过程中不许松懈。
宋氏造纸作坊里生产的纸是越来越好了,在宋玉延的指点和把关之下,每一道工序都是精益求精,竹纸渐渐获得了不少使用过的文人的称赞,那纸铺出的收购价也是比当初要高了许多。
有人看见宋玉延,打趣道:“宋大郎,新婚燕尔时,怎么起这么早?”
宋玉延笑了下,看着唐枝道:“带内子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非单身的人则明白她此举,想当初他们也曾如此,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娘子有多好。而单身汉们则表示羡慕嫉妒了,纷纷嚷着说昨日没喝翻她,今日再战。
忽然有人说了句:“这恐怕由不得宋大郎了,得问人家的娘子答应不答应。”
众人便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唐枝。只见唐枝面上带着微笑,从容不迫道:“我岂能擅作主张替夫君做主?我只会从旁辅助她,尽我的责任罢了。该如何选择,还是她自己的意志。”
众人点头,觉得唐枝很识大体,又温柔、贤惠,宋大郎这媳妇娶得没错。
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唐枝的话中含义,宋玉延却听懂了——唐枝不会替宋玉延做主,可她的态度却能左右宋玉延是否选择跟这些人去吃酒。
非喜庆日子,宋玉延自然是不会再做喝酒这种伤身的事情,她三言两语将众人给忽悠了过去,又待了片刻,才携着唐枝的手离开作坊。
唐枝还记得宋玉延曾经被人骂作“丧门星”、“扫把星”,因此不管是兴贤坊的街坊怕被她相克而避着她,还是族人,也都不敢与之往来。而如今,从众人的态度来看,哪里还能看出当年宋玉延深受流言蜚语所害的情景呢!
想到这儿,唐枝忽然有件藏在心底很久的事情想跟宋玉延说。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才说会不会晚了些……
“阿药。”唐枝紧了紧宋玉延的手,感受她掌心的茧子。
宋玉延扭头看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唐枝迟疑了,“当年你被人传是丧门星、扫把星的事情,其实并非是你真的天煞孤星,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宋玉延微微诧异,唐枝接着道,“其实你娘、叔父去世之时都还没有这些传言的,是后来我娘死了,你婶婶吴氏想要改嫁而捏造的谎言。”
唐枝当年在这样的流言传出来后,也曾一度相信,只不过她的兄长相信宋玉延,故而并不相信这些话。后来吴氏为了改嫁而使出了一系列手段,让唐浩根发现了真相,他告诉她,这兴许是吴氏捏造的,为的就是让自己改嫁而少受些压力。
朝廷不限制寡妇改嫁,甚至还提倡寡妇改嫁,故而民间也不会对寡妇改嫁有太多约束。可是寡妇改嫁在道义上肯定会被人非议,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加上吴氏想要改嫁一户好人家,需要大额的钱财,故而她便将目光放在了被自己夫婿侵占了的宋玉延家家产上。
她趁着唐母病死的机会,捏造宋玉延是天煞孤星,跟谁亲近谁就被克死的谣言。百姓心中对鬼神多敬畏,联想到宋玉延还没出生就死了爹,十岁又丧母,刚被叔父收养两年就克死了叔父,连平常见了宋玉延都颇多关照的唐母也死了,这怎么看都跟宋玉延脱不了干系。
于是谣言越传越广,这时吴氏便又表现出了害怕被宋玉延克死而被迫改嫁的假象。众人果然没有怎么议论她,反而认为她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的,谁让宋玉延的命不好呢!
吴氏卷走了宋家的钱财,答应娶她做续弦的那户人家看在她带来的“嫁妆”的份上,也找人帮她造势,把她改嫁之事传的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
吴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是她兄弟多,仗着吴家人胡搅蛮缠,加上族人对宋玉延叔父家的事情也不大感兴趣,最后便没争得过吴家人。
至于吴氏的两个孩子,她为了让自己在新夫婿家能过得好些,并没有带他们改嫁。
最后她倒是嫁的远远的,跟宋氏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可她捏造出来的谣言,却让笋儿、饼儿相信了他们的娘亲是害怕被宋玉延克死才扔下他们改嫁的。
宋大郎不爱跟旁人多费口舌去解释什么,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叔父是否自己克死的。
唐枝知道真相时已经晚了,她也曾伤过宋大郎,每当她想跟宋大郎道歉时,却总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而迟迟没有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后来她在私底下也曾帮宋大郎说过话,可是左邻右舍已经坚信宋玉延是丧门星、扫把星,连童谣都出来了,她的解释在这些强大的谣言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本来有机会告诉你的。”唐枝说着说着,想起了梦中宋大郎跟她道别,说她再也不会到唐家的门前吓她了。
她瞬间红了眼眶,她一直以来对宋大郎的心情那么复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这份愧疚感、因为那没来得及说出的真相,和道歉。
虽然之前她跟宋玉延一起偷菜贼,站出来为宋大郎正名了,她以为那算是跟过去的宋大郎做了一次了结,可实际上她还是有些许自责的。
宋玉延忽然拥抱了她一下,然后在她耳边浅笑道:“我知道。”
唐枝悲伤的情绪卡在了中间,惊讶极了:“你、你知道?”
“大舅哥很早以前便跟‘我’说了。”
唐浩根很早便跟原主说过这事了,他是担心原主过于自责而做出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来,便将他调查的结论告诉原主,让原主别将亲人和唐母之死归结到自己的身上去。
原主早在母亲病故时便见识到了世间的残酷,这样的谣言对她来说,无非是在伤上多加一道小伤口罢了。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痛,又或许是无力去证明自己不是天煞孤星,所以她也就懒得跟人争辩。
“你一直很愧疚没有及早告诉过去的我真相是吗?”宋玉延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心地善良又柔软的人啊!”宋玉延摸了摸唐枝的脑袋。本来原主也不认为唐枝对她造成过什么伤害,也就是唐枝心善,一直有负疚感。
唐枝抽了抽鼻子,宋玉延说的是‘过去的我’,她觉得指的是宋大郎,也就是说,宋大郎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
她的心头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尔后迅速调整了心情,瞥了宋玉延一眼:“你早知道这事,却一直没说出来。”
宋玉延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原主自己不说,她也没道理不合时宜地拿出这件事来说呀!更何况唐枝心存愧疚这事是她猜出来的,为此她还以为唐枝心仪原主,郁闷了许久。
想到这儿,宋玉延忽然起了较劲的心思:“娘子,你是何时看上我的?”
唐枝深深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这是在跟宋大郎较劲,可还是如实告诉了她,“大抵是我们去踏青写生之时,你将我画进了你的画中,我将你装进了我的心底。”
章节目录 生娃
唐枝回门之日, 宋玉延带着笋儿、饼儿收拾好这边的东西后便一起回了慈溪县城的小院落。回到这熟悉的地方, 唐枝恍若还未婚嫁之时,连左邻右舍也有改不了口的, 呼她:“唐小娘子, 你回来啦!”
“什么唐小娘子,该叫宋唐氏了呢!”有人纠正道。
“喊得那么生疏做什么?叫唐大娘子就行了!”
邻居们一顿争执,最后还是决定喊她“唐大娘子”, 毕竟已经成亲了, 就不再在“小娘子”的范畴里了。
唐枝并不在意这些, 有人好奇地打听她是否会到金川乡住, 也有人疑惑她出嫁之后,为何菜园子还是她在打理……她都是轻描淡写地忽悠了过去,让人觉得这不太符合她的作风, 倒是颇有某个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后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家伙的风格。
“这才几天就开始妇唱夫随了?!”众人被她们俩酸到了。
唐浩根知道她回门,特意请假一日, 虽说俩家隔得不远,而唐浩根也信得过宋玉延的人品,可作为大舅哥, 该表明的态度他还是会强调一下的。
就在他准备警告宋玉延不许欺负他妹子时, 唐枝忽然吓了一跳:“嫂子,你——”
陈采杞有些迷茫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唐枝迅速地跑到陈采杞的身边,低声询问道:“嫂子,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吗, 是不是要发动了?”
陈采杞低头一看,发现襦裙湿了一块,正是羊水破了!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道:“万一不是呢?先前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的。”
唐枝算了算日子,也就比当初算好的日子早几天而已。她让陈采杞先回房里躺着,若真的要发动了,陈采杞等会儿就能看出来的。
毕竟她都看了大半年的医书,每逢唐浩根将郎中请来为她诊脉之时,她也会询问妇科方面的医理知识,虽没有郎中的水平,却也能自己诊断些小毛病。
唐浩根见妹妹让妻子回房躺下,便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嫂子可能要发动了,得去请收生婆——”唐枝的话还没说完,唐浩根便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以及郎中。”唐枝在后头补充了句。
宋玉延虽然很少看妇科方面的医书,不过她好歹也是个有常识的人,便让唐叶去帮唐枝的忙收拾产房,而她则去烧水。
兴贤坊便有收生婆,故而没一会儿唐浩根便带着收生婆回来了,宋玉延提醒他还得去请郎中,他又匆匆地跑出去了。收生婆跑得气喘吁吁,唐叶给她递了碗水,她喝过水后便进房间看陈采杞。
唐枝走了出来,宋玉延问她情况,她道:“收生婆按照她这么多年的助产经验,说十有八-九是羊水破了。不过我们也不必紧张,羊水破了到发动,得好几个时辰呢!也幸亏我回来了,否则光靠大哥跟小叶,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宋玉延笑道:“或许是你嫂子肚子里的小家伙得知姑姑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了呢?”
唐枝戳了戳她的脸蛋:“是我嫂子,不是你嫂子吗?”
宋玉延抓着她的爪子亲了下,笑道:“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儿或侄女。”
唐枝跟她说了会儿悄悄话便又进产房了。
陈采杞目前还没产生别的不适感,收生婆说距离她生孩子还有很久,便先回去做饭了。
郎中来了,望闻问切后,也认为陈采杞因平日里一直都有锻炼和养生,故而觉得在她开始阵痛之前,都是不需要操心的,便也说过两个时辰再来。
面对这么淡定的收生婆和郎中,陈采杞跟唐枝也紧张不起来。倒是唐浩根一直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时不时地问陈采杞痛不痛、饿不饿。
陈采杞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是先去通知你丈人和丈母一声吧!”
唐浩根一拍脑袋:“是哦!”
宋玉延拦住他,道:“还是我去吧,这种时候你哪儿都不能去,就在这儿陪着她!”
唐浩根拍了拍宋玉延的肩膀:“好妹婿,让阿枝嫁予你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宋玉延不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便准备找车到明州去。唐枝拉住了她,道:“你不会驾车怎么去?我与你一道去,到明州来回也就两三个时辰,那时嫂子估计也差不多发动了。”
唐浩根也同意了:“那你们小心些,快去快回。”
宋玉延与唐枝通知完陈家回来时已经天黑了,她们跟陈采杞之母是摸黑赶回来的,而回来之后恰巧听见陈采杞惨绝人寰的痛呼。
唐浩根在床边抓着陈采杞的手陪她聊天,而收生婆则偶尔掀一下被子看情况。
陈母来了后,这儿便没宋玉延和唐枝什么事了,俩人忙碌过后发觉肚子打起了鼓,这才想起她们似乎还未吃晚饭。幸好笋儿准备晚食的时候多做了两份在锅里热着留给她们。
陈采杞生孩子的动静一直闹到半夜,才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逐渐停下来。唐枝面上带着喜气地回到宋家的小院,对昏昏欲睡的宋玉延道:“嫂子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宋玉延精神了些:“平安便好!你忙了一天了,想必也很累,我已经烧好热水了,你洗漱后便早些休息吧!”
唐枝心中一暖,这就是有人相伴、相依偎的感觉呀!跟与兄长、妹妹一起生活不一样,以前是她照顾兄长、妹妹,而如今,也有人照顾她了呢!
她拉着宋玉延的手道:“你也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肩膀推推背吧!”
宋玉延微微诧异:“娘子会这些技艺?”
“之前看医书,上面有穴道图,说推按揉那些穴位,能达到舒经活络的作用,揉完之后会舒服许多。”
宋玉延很是期待,等唐枝洗完澡后,便跑到床上去趴好,道:“我准备好了,快来吧!”
唐枝:“……”
看见她这么主动的样子,唐枝突然就不想给她推背按摩了……要不改为切磋武艺?
____
陈采杞生产后好几日,唐浩根还是不敢松懈下来,他总是听人说什么产后出血过多,又或者照顾不妥当最后留下病根子的例子,都把他吓出心理阴影来了,故而这几天只要衙门没什么事,他便跑回来照看陈采杞。
陈母见状,对女儿道:“看样子女婿还是很关心和体贴你的。”
陈采杞此时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过经过陈母以及唐浩根用补品给她补身子后,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血色。闻言,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他确实很体贴女儿,哪怕偶尔发生争执,他也是很快便认错……”
“那你生了女儿,他怎么说?”陈母虽然在唐家照顾女儿,却并不清楚唐浩根私底下是如何看待她女儿生了个女儿的事情的。
这事陈采杞也没什么底,她道:“他没说什么,只说要给孩子起名字,叫贻来。”
陈母眉目一松,笑道:“那我便放心了。他能给孩子取名字,而且还是这么好听的名字,说明他并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兴许是跟两个妹妹相依为命多年的缘故,唐浩根对于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并无不满,只是想到以后要将这么娇软的贴心小棉袄嫁出去,他就感到不舍。
宋玉延说他:“孩子才出生几天,你就想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唐浩根瞥了她一眼,道:“你还没当爹,你不懂!”
宋玉延摸了摸脑袋,不需要当爹她也能体会这种心情,比如将来饼儿若是出嫁,她兴许也会不舍——虽然饼儿非她的亲妹妹,可毕竟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她这铁一般的心肠,也早已被饼儿的天真、柔情给融化了,她跟笋儿、饼儿之间的羁绊也比以前深了许多。
于是原本只有唐浩根一个人会长吁短叹的,后来便变成宋玉延一起跟他长吁短叹。
唐枝看不下去了,将黄鳏夫与黄土酥给她喊来了:“我把人喊来了,你不是有事要与他们商议的吗?”
黄氏父子有些紧张,他们担心是不是唐枝嫁人后,这菜园子便会交回到唐家的手里,他们也就不归这小俩口管了。
他们觉得这小俩口是不错的东家,若是换了东家,他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黄土酥已经十五岁了,算一个劳动力,故而随着宋玉延多买了两亩地后,便给了他正式的工钱。
加上菜园子的收益不错,唐枝也给他们提了工钱,也就是说父子俩一个月便拿了一千八百钱。
父子俩在菜园子附近租了一间农屋居住,除了值夜的时候到宋玉延当初搭的小屋里去之外,生活都在租住的农屋那边,而他们的下一步便是攒钱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宅子。
当然,还在攒钱的阶段,便被宋玉延跟唐枝喊过来了。
宋玉延循例问了一下他们父子对眼前的工作的看法,若是他们安于现状,那她就要改变一下方案。
好在黄鳏夫虽然看不出她的用意,可是黄土酥却看出了她并没有裁员的念头,加上联系宋玉延的身份,他便大胆猜测宋玉延或许是要给他们父子升职的机会。
产生这种念头后,他便对目前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同时也暗示宋玉延,若是有别的工作安排给他,他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宋玉延暗自发笑,这小子果然机敏。
她也不卖关子了,道:“我眼下要种植棉花,只是那地在金川乡,是租的宋氏族田,而我常驻于此,怕是很难顾及那边,故而我想问你们,是否有意向去帮我打理棉花田?”
黄鳏夫讷讷地问:“棉花是什么东西?”
宋玉延大概地介绍了一下棉花的用处,黄土酥听闻后,眼前一亮,又扯了扯他爹的衣袖。黄鳏夫虽然不太明白儿子的用意,不过也知道儿子这是希望他答应下来。
他想了想,仍旧谨慎地道:“可我们并不曾接触棉花,我怕种不好……”
宋玉延道:“这个不必担心,楼家会有人教你们种棉花,我也会时常到那边走动的,毕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成功种出棉花来。”
“那菜园子呢?”
宋玉延点点头,黄鳏夫还算敬业,会担心他们走后菜园子无人打理,可谓是尽职尽责了。
“菜园子我会另外找人打理的,你不必担心。哦,对了,我请你们父子打理棉花田,工钱不变,不过若是成功种出棉花,工钱我会酌情增加的。”
如此,黄鳏夫才答应了下来,等离开宋家后,他才问儿子:“我们在菜园子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种棉花呢?若是种不好,那不是说没有工钱加了不说,可能连这个活计都没了?”
他们一走,菜园子便有别的人负责打理了,若是棉花田种植不成功,他们也不可能被安排回到菜园子。故而对黄鳏夫来说,这是一项冒险的决定。
黄土酥道:“爹难道没留意到吗?宋大郎说了,楼家会有人教我们种棉花,这透露出两点信息,一是这棉花必然很值钱,二是楼家的人会种,也就是说楼家有把握能成功种出棉花来。”
“我听着棉花像是木棉,倒也不算太值钱吧?”
黄土酥很是无奈:“爹,动动您的脑瓜子好好想一想,楼家是什么人家?要是棉花不值钱,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去种植吗?不说楼家,便说宋大郎,您还不了解他吗?他看好的事情,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又道,“而且这是宋大郎给我们的机遇,爹试想一下,若是我们种成功了棉花,那宋大郎是否需要一些熟悉如何种植棉花的人帮忙?若是想扩大种植,那我们是不是便可以负责教别人种植?我们的活便轻省了,可是说话的份量却重了。”
黄鳏夫想明白了,忍不住抱着儿子亲了一口:“儿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黄土酥都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不想再被他亲,于是连忙用手挡住了脸,“嘿嘿”一笑,道:“那都是跟宋大郎学的。”
宋大郎让唐家娘子教人养殖白蜡虫,不正是这样么!
章节目录 吃你
唐枝虽然明白宋玉延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宋玉延道:“这几年他们父子打理菜园子并无不妥, 黄鳏夫是个老实又尽职的人,我将棉花田交给他打理, 不担心他会坏了我的事。而土酥机灵又好学, 相信很快便能捉摸清楚如何种植棉花,日后便能帮我的大忙。还有,若是有人对族田下手, 他这么机灵的人, 也能应付得过来。”
安排好棉花田的人手后, 唐枝便又去雇了两个人回来打理菜园子, 这次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他们是兴贤坊的人,可也不是什么富户,城郭户分十等, 因为没有房契、累积的财富,他们家也就排在第七等。
夫妻俩孩子, 长子在富户当仆役,次子则是在渡口撑船,虽然有工钱, 但是他们也有家要养, 夫妻俩因年纪偏大,没人愿意雇佣他们,他们便出来帮唐枝打理菜园子了。
等宋玉延与唐枝安排妥善这些事情后,陈采杞坐完了月子,唐家的小闺女也满月了。
唐浩根虽然没有摆满月酒, 不过还是买了一些鸡蛋与饴糖回来派给左邻右舍,晚上还让唐叶做了一顿丰盛的,跟宋家人一块儿吃。
宋玉延作为小麦的姑父——小麦是贻来的乳名,虽然不明白唐浩根为什么不起小稻,不过作为名字来说,宋玉延还是觉得小麦比较好听。她自然是要给小麦送一个红包的,寓意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而在席上,唐枝也提出将属于唐家的那一亩多菜园子交由陈采杞打理。
陈采杞是带了嫁妆过来的,加上她之前有孕在身,又不想管事,故而她并不在意唐家的那一亩多的菜园子。不过唐枝认为那毕竟是唐家的菜园子,一直由她打理也不太妥当,便趁陈采杞恢复身子了,提出这件事来。
唐浩根道:“阿枝,当初说好的,那菜园子一直都是你在打理,所以当做你的嫁妆,带走就好。”
唐枝翻了个白眼:“大哥,你的那点俸禄,养得起嫂子跟小麦吗?还有小叶也大了,这嫁妆理应有她的一份。”
本来神游太虚的唐叶被点名了,她“啊”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神游太虚。
唐枝:“……”
怎么自家妹妹不见一段时日,又跟以前一样开始自闭了?
宋玉延却是明白,唐叶其实对打理菜园子也不是很感兴趣,自从她走上了竹雕之路后,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艺术的钻研上了。她跟宋玉延学了三年竹雕,技艺虽然还没到达宋玉延的水平,可也有一定的水准了。
除了竹雕之外,她跟饼儿一样,苦练书法、绘画。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的她,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也越发不感兴趣。
唐浩根也不想因为菜园子最终惹得兄妹间生了嫌隙,便答应了唐枝的提议,唐母在世时的那大半亩菜园子留给唐浩根,而唐枝后来买的那一亩菜园子则一分为二,她与唐叶一人一半。
雇人打理菜园子的钱,也从他们的菜园子的收益中出,至于账目,则由唐枝与陈采杞共同打理。
唐枝并未因跟宋玉延成亲了便撒手不管事,坐等宋玉延赚钱养家,她反而将未来规划得很好:
首先不管未来宋玉延要做什么买卖,她这边肯定是要将菜园子事业发扬光大的;其次,棉花田那边她也要关注,虽然宋玉延懂得种植,可她并不想落在宋玉延的后头;最后,也是目前最主要的事情——她想养鸡。
宋玉延:“……”
她道:“你想开养鸡场?”
唐枝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高骛远之人么?我只是想养几只鸡在家,逢年过节还能杀一只鸡来吃。”
“这事……很重要吗?”
“自然重要。”唐枝掰算给她听,“阿药以为什么叫最重要呢?是靠菜园子大赚一笔还是等棉花种植成功?这些都只能算是长远的事业,于此时的境况而言,并不算重要。所以我们目前能解决,而且又有好处的事情,哪怕只是养鸡这种事,也算是很重要的事!”
宋玉延哑口无言,只能按照唐枝的意思,将之前造纸弄的池子给拆了,然后用它的材料重新修了一个养鸡的围栏。
唐枝买了十只只长了两三个月的鸡回来养,其中有一只公鸡,还有两只乌鸡。
乌鸡这会儿还是很罕见的,普遍只在江西、广南一带养殖,唐枝恰巧遇到了来自广南的客商,正提着几笼乌鸡叫卖。她想起之前研读妇科医书时便在唐代的《食疗本萆》上说乌鸡对新产妇产后出现的疾病有一定疗效,故而便买了下来,至于是否会饲养的问题……多琢磨琢磨总能学会的。
而自从唐枝养了鸡,饼儿便总是对着鸡圈吞口水,还总是问唐枝,要养多久才能吃。
唐枝道:“一只鸡至少要养半年才能吃到肉。”
又问她:“你这是多久没吃过鸡了?”
“唐姐姐与大哥成亲前两个月吃一回,而且还只是一顿。最近一回吃是小麦满月之时。”
这个频率倒算正常,毕竟有些人家的鸡就是用来下蛋的,一直都舍不得杀,半年才尝到一块鸡肉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不过唐枝尤为惦记宋玉延那消瘦的身板,觉得宋家两个月才吃一回鸡肯定是不够的,于是更加坚定了要饲养鸡的念头。
宋玉延也没想过唐枝养鸡是为了她,她想,既然要养鸡,那就得注意卫生问题,臭味倒是其次,主要是要预防鸡瘟。
可惜她除了手工方面的技能点亮了之外,农畜方面的技能都没点亮……她虽然不懂,但是没关系,《齐民要术》里有答案就行了。
宋玉延也不得不钦佩《齐民要术》的作者,他写出了这本综合性农书,虽然有些缺陷,不过这已经为生产技术的传承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想到这儿,她也生出了一股豪情壮志,想编纂一本关于手工技艺的书,供后人学习,才不会使得许多传统手工技艺没落了。
然而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先别说她没名气,就算写出来也不会有人买来看,其次她也没这么多时间去折腾这些。
没过多久,自认为没什么名气的宋玉延忽然接到了一封“挑战书”——一封来自竹雕行会的邀请函。
至于为何说是挑战书,因为这封邀请函并非单纯的邀请宋玉延去参加什么会议,而是为了邀请她去参加比赛。
“什么比赛?”唐枝有些紧张,行会发出的邀请,那非同小可。
“辛亥年玉石雕刻竹木雕刻大师切磋会。这是竹雕行联合玉雕、石雕以及木雕行共同举办的切磋大会,文雅一点的说法是切磋,功利一些的说法是比赛,分出个高下来。”
“往年我们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切磋大会,今年怎么……”唐枝百思不得其解。
宋玉延也想不明白,不过没关系,她的朋友很多,她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这邀请函的背后是否还有别的秘密。
一打听果然让她得到了不少相关的消息,比如说这事的根源其实还在她的身上,因她的留青竹刻不知怎的,竟传到了越州那边去。越州竹雕行的人都听说了,明州有个叫录方的,她的竹雕竟卖出了五千钱的高价来。
这就让同行很是羡慕嫉妒了,他们一件竹雕能卖出一百钱都已经算是高价了,而那些在竹雕行业里颇有盛名的名家都卖不出五千钱。那个叫录方的竹雕,凭什么能卖出如此高的价钱?她的竹雕是金竹吗!
他们虽然也好奇录方的竹雕作品,可他们更加在意录方是真的有水准,还只是营销出来的,名不副实?
他们倾向于后者,毕竟听闻那录方也才十多岁,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是不可能拥有能让人将价格抬高到五千钱的水平的。
于是越州的竹雕行便有人来到了明州,指名要挑战录方。
明州竹雕行会的行老表示录方压根便没有加入竹雕的行会,因为录方并不是登记在册以竹木雕刻为生的匠户。
一听说对方还是个业余的,越州的竹雕匠人更加不甘了。而莫说他们不甘了,连明州本土的竹雕匠人也早已不甘多年了。只是前些年刘绰在任,他们的作品没能入刘绰的眼便足以说明他们去触录方的霉头是没好下场的,故而众人只能看着她的竹雕被抬至高价。
如今刘绰走了,新到任的知州也不是个好竹雕之物的人,所以他并不会成为录方新的靠山,竹雕行的匠人们那颗搞事的心也蠢蠢欲动了。
双方一合计,搞事是要搞的,关键是怎么搞?那录方的大舅哥可是慈溪县的县丞,打击报复是肯定不行的。
有人想出了直接挑战录方,让大家挑出谁的竹雕才更有水准。
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的认可,只要竹雕行里的匠人没有人承认录方的竹雕,那么那些没什么欣赏水准的百姓肯定会认为录方名不副实,名声也会变臭,如此一来,对他们便构不成威胁了。
只不过在他们来找宋玉延之前,明州竹雕行的行老便出面干涉这事了,他道:“你们顶着我们行会的名义去挑衅人家,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的行会声誉便要扫地了!更何况你们还企图联手打压人家……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行老便是这一行的老大,众多匠人日后要想在明州卖竹雕,便只能被行老以及行规管束。当然,匠人也可不加入行会,只是这样一来,那匠人在明州是生活不下去的,因为行会存在的目的,一是为了调和同行之间的各种冲突、维护他们的利益,与此同时也负责出面跟官府打交道。
不加入行会的匠人一般会被排挤出去,又或是直接受胥吏借着纳税的名义,收各种保护费。
而宋玉延之所以没有加入行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她交友广泛,没人会这么不长眼地去收她的保护费。加上她也不以竹雕为生,就不会有被排挤这种说法了。
当然,行老也没有完全阻止这件事,他只是道:“我们可以切磋的名义,邀请各方名家前来互相切磋,名义上是互相指点切磋,实际上也总是会分出个高下来,如此一来,你们谁的竹雕更出彩,也就一目了然了。”
众匠人一听,纷纷赞成,都称赞行老英明。
行老得了众人拍的马屁,回到家。他的女儿过来询问他结果,他才笑道:“芝儿想的法子自然是绝妙的,那一下步该如何做才好?万一那录方不接受怎么办?”
行老之女自信一笑:“爹可邀请玉石雕行、以及木雕行一起举办这次的切磋大会,这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技艺上的切磋交流,那宋录方不会多想的。即使他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那也没关系,因为他必须要参加。若是他不参加,那往后他的竹雕在明州便没有一席之地了。”
行老乐道:“没错没错。不管怎么样,举办这次切磋大会,这对我们行会都是极为有利的。只要将此次切磋大会宣扬出去,那么必定能汇集众多喜爱竹雕的文人雅客以及老百姓,更别说有宋录方作为噱头,那必定能吸引众多人的注目……”
不管怎么样,关注竹雕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当然,行老的本业并非竹雕匠人,他是个切切实实的商人,故而一切自然要从利益的角度出发。
玉雕、石雕以及木雕行自然也相中了这次机会所带来的利益,故而很快便答应了。
于是宋玉延便收到了这封邀请函。
宋玉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竹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可也明白,若是她受到了邀请却不参加,那么必然会传出诸多对她不利的传言来。
诸如“此次切磋邀请的都是大师、名家,那宋录方榜上有名,已然是被认可的名家,可是她居然没有参加,莫非是徒有虚名?”之类的话。
即便认为她的竹雕技艺确实不错的那些迷弟们,或许在诸多流言的洗脑之下,也会慢慢地改变想法。
她不以竹雕为生是一回事,可是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竹雕变得一文不值,故而她是肯定要接下这邀请的。
切磋大会在五月,也就是说宋玉延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当然,规则是届时直接将自己雕刻好的作品带到切磋大会的地点,让评委点评就行了。而评委是受邀参加比赛的竹雕行家们,当然也有一些颇有名望的文人。
唐枝有些担心:“万一那些人联合起来违心地说你的竹雕不行呢?”
宋玉延道:“既然说了是一切磋指点为名义的,那么规则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加上有一些具有欣赏水平的人在,想要指鹿为马可不容易。而且我们不妨往好的地方想——万一那些名家都是心胸宽广之人呢!”
唐枝叹了口气,旋即笑道:“等那会儿,家里的鸡也养好了,你若是赢了,我便杀一只鸡奖励你。”
宋玉延“啊”了一声,有些遗憾:“输了就没鸡吃吗?”
唐枝道:“输了就杀两只补偿你受伤的心灵。”
宋玉延拉过她的手,直白道:“可我更想吃你。”
唐枝眼神一变,突然娇媚了起来:“那我等着。”
娇媚中又带着一丝挑衅,仿佛在揶揄宋玉延。宋玉延眯了眯眼,准备认真地让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也是有进步的,怎料饼儿在门外喊她们:“大哥,唐姐姐,大白天的你们在屋里关着门做什么?”
宋玉延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对她道:“去唐家,让小叶准备一下,五月我带她去参加竹雕行的切磋大会。”
饼儿得到指令便跑去唐家了,宋玉延回头,见唐枝笑得像是狡猾的狐狸:“到嘴的鸭子飞了。”
宋玉延:“……”
“娘子将自己比喻成鸭子,真的好么?”
唐枝收敛的笑容,瞪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没吃到想吃的,故意说得气话呢!唐枝没理她,转身去看她养的鸡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