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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便面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章节目录 回明州


    宋玉延在遇见林逋的第二天便带着笋儿登门造访了。林逋没有妻儿, 身边只有一童子,宋玉延跟饼儿乘着小舟到西湖中的孤山后,那童子便前来接他们了。


    林逋居住的环境十分清幽, 周围也没有别的建筑,就他的一间屋子。宋玉延听说这屋子还是许多人慕其名, 邀请他入朝为官被拒绝后捐钱给他修的。


    童子道:“先生在见客,还请二位稍候。”


    宋玉延颔首:“好的。”


    她跟笋儿也没等多久, 便见林逋与一位僧人从里头走出来,林逋笑着介绍道:“潜夫, 那位便是作画的录方小郎君。”


    僧人打量了一下宋玉延, 点了点头:“少年英才, 难得, 难得。”


    林逋又为宋玉延介绍僧人:“录方小郎君, 这位是奉先寺的智圆大师, 字无外, 又号潜夫。”


    宋玉延觉得这位大师的法号有些耳熟,细想之下很快便想起了她认识知礼时, 曾知晓知礼跟人争“山外派”与“山家派”哪门佛法才是正宗的天台山的, 而与知礼互相写书对骂的,可不就是叫智圆吗?!


    “世界也太小了。”宋玉延暗暗惊叹。


    宋玉延没有受智圆跟知礼的纷争的影响而对智圆产生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 因为她对佛门之事并不清楚, 这二人所争之事也无关道德、人品,故而林逋在给她介绍智圆时,她也能心平气和地与智圆打招呼。


    智圆没有久留。他走后, 林逋也记起答应帮忙指点一下笋儿这个少年的事情,他先考校了笋儿几题,摸清楚笋儿的水准后,然后指出了他的强项与弱项,再告诉他,从哪些书入手、如何思考才能更加迅速地弥补弱项。


    宋玉延在一旁听着,竟也觉得受益良多,她寻思着林逋不愧是被称为通晓经史百家的高洁隐士,所提之要点鞭辟入里,连她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见笋儿听得认真和仔细,便也没有打扰他们。


    等她们离去时,她问笋儿的心的体会,笋儿想了想,问道:“大哥,我明日还能来向先生请教吗?我自个儿来,无需再劳烦你陪同,你与嫂子难得出远门游玩,还是该去好好玩耍一下才是。”


    宋玉延反问:“你问先生了吗?”


    “先生同意了。”


    宋玉延笑骂:“行呀,都学会先斩后奏了。”


    又道,“这于你而言是受益无穷的,我又岂会反对呢?”


    回去之后,唐枝也问笋儿收获如何,听了他的决定后,她有些担忧:“你一个人过去没问题吗?”


    “我已经十五岁了,不会有问题的。”笋儿道。


    十五岁在这时代的人的眼里已经不是孩童了,唐枝也没有过多地担忧他的安危。


    而后唐枝问宋玉延:“杭州城已经逛过了,你的目的仅是来逛杭州城吗?”


    宋玉延笑道:“知我者阿枝也。确实,我来杭州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游玩……我老早便听闻钱塘江海塘之名,故而特想来见识一番。”


    作为中国最著名的水利工程之一,钱塘江观潮一直都是后世的新闻热点,而人们之所以能在钱塘江观潮,也是得益于海塘的修筑。


    但是在后世之人那么幸福地观潮时,古人却为海浪而头疼不已。海潮不仅使得周围的农田都成了江面,还有威胁到杭州城的安全,故而古人面对浪潮时,绝对不会有什么欣赏壮丽的景致的心情。


    宋玉延学的是水利工程,而且被系统弄来这儿之前,她正在进修的便是港口航道与海岸工程,虽说在海岸工程方面她不是专精,但是钱塘江海塘的修筑历史,她还是了解过的。既然她来到了杭州,那么自然是得去见证一下这时期的海塘修筑情况。


    一百年前,吴国的国君钱镠便曾下令修筑海塘,而唐代用的土塘总是容易被冲毁,故而他采用了“石囤木桩法”,就是将石头装进用竹子编的笼子里,然后放在海岸,再用木桩将石笼固定在中间,再在上面加上石块,增加堤身的重量。


    而这种办法几乎是目前生产水平能到达的最好的了,那李冰修都江堰,用的也是将石头装进竹笼里,堆填出一个堰来,这种做法叫“楗尾”,故而又称为“楗尾堰”。


    钱塘江的海塘一直到清代,人们才想出用石塘来代替“石囤木桩”塘,到了民国时期才开始使用混凝土材料。


    总而言之,钱塘江海塘的发展历史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生产水平的发展历史,宋玉延有必要亲眼见证一下那些早已被淘汰的技术。


    另外,她也想从中学习,然后回到明州后便能给唐浩根提供一些建议。


    唐浩根自当县丞以来,便时常为海水倒灌,使得土地盐碱化、农田受灾眼中等问题而头疼不已。恰巧朝廷上下都颇为重视治河以及水利工程,若是能修筑出一些海塘工程,也是政绩一件。


    明州的颇有规模的海塘最早的修筑记录是王安石在鄞县为县令时让人修筑的海塘,故而又名“王公堤”。修筑的方法与钱塘江海塘相同,当然,在他修筑之前,隔壁余姚县的县令谢景初便已经修筑了一条长2.8万尺长的海塘,还请他帮忙写了一篇《余姚县海塘记》。


    这种办法修筑的海塘几乎年年都会被海浪冲毁,故而每年每任县令几乎都会补修海塘。


    宋玉延没见着王安石大佬的影子,明州自然也没有初成规模的海塘,有的也就是百姓自发修筑的散的海塘。


    宋玉延知道盐碱地可以种植白蜡树,但是种树也不是办法,最好的还是要修筑海塘。


    唐枝听她说想见识海塘,可联系到她帮宋氏族里规划和修筑的河渠,她突然便明白了什么。也没有说破,而是点点头,假装她又信了。


    宋玉延对此有些许内疚,为她一直以来这么忽悠和瞒骗唐枝而感到心虚内疚,可惜她无法说明自己的来历,万一唐枝无法接受呢?所有有时候她会告诉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


    ____


    宋玉延跟唐枝去钱塘江观察海塘后,宋冰、烈婶便一如既往地走街串巷,让他们完全闲下来是不可能的,他们见到杭州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便想收购一些带回明州贩卖,当做赚笔路费。


    等宋玉延跟唐枝从海塘那儿回来时,他们又买了一辆驴车,还装了不少货物……


    宋玉延:“……”


    果然,自从二十一叔跟烈婶蹭了商队的车之后,做买卖的那颗心又开始躁动了。


    当然,考虑到他们也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因为宋夭夭嫁出去了,而开启养老模式便有些虚度时光了,他们能找到事情做,便是找到了乐趣和方向。


    她们一直在杭州待到二月中旬,整个江南地区已经开始进入春雨绵绵的梅雨时节,宋玉延还是有些受不了这种天气的,她们带的换洗的衣物也不多,不如在家自在,于是她跟唐枝、二十一叔、烈婶商议过后,便决定回明州了。


    笋儿在杭州待的这些日子里,学问也是见长了,若非宋玉延要回明州去,他都想留在这边,好向林逋学习了。


    然而他也知道林逋是个隐士,是不可能收徒的,林逋能短时间指点一二,却不能长时间教育他,故而他也不敢再叨扰林逋。


    宋玉延在离开前去向林逋辞行,还赠送了她雕刻的一件西湖春日图留青竹刻笔筒。原本送诗筒给身为诗人的林逋才是最合适的,但是林逋从来写完一首诗都是随后丢弃,诗筒对于他来说根本没什么用。而他平日里也会作画以及写书法,故而宋玉延选择送给他一件笔筒。


    林逋咏梅最多,但并非不爱竹,于是他也欣然地接受了宋玉延的竹雕,又赠了她一首诗作为送别之礼。


    ____


    去时悠悠,回时也悠悠。一行人优哉游哉地从杭州返回慈溪也不过是花了三四日。


    经过金川乡时,二十一叔与烈婶便直接回了家。宋玉延她们则选择先回县城。


    见到熟悉的兴贤坊牌坊,饼儿已经迫不及待地下驴车往自家跑了,笋儿抱着林逋赠予他的书也往家里跑。


    宋玉延跟唐枝拉着驴车在后头慢悠悠地走,左邻右舍看见她们,惊喜道:“宋大郎跟唐大娘子这是回来了!一个多月没见着了,我们还以为你们就扎根金川乡,不回来了呢!”


    面对他们的热情,唐枝也给他们赠送了一些从杭州带回来的土特产,每个人听说她们居然跑去了杭州,都瞪大了双眼,“咋跑那么远?”


    年轻小娘子更多的是羡慕:“因为想去看开元寺的灯市,便特意带着娘子、弟妹过去,宋大郎多温柔体贴啊!要是宋大郎还未成亲就好了!”


    宋玉延有些尴尬,唐枝听见了,面上不懂声色,但是却特意在进门之前,给宋玉延擦了擦汗。


    宋玉延不知她的心思,但是却为她温柔的举动而弯了眉眼。


    旁人被酸倒了一排牙,赶紧拿着她们送的土特产回家去了。


    唐枝特意瞥了一眼那些不甘心离去的年轻小娘子们,心情颇好地弯起了嘴角,又拉着宋玉延回家去。


    她们不在家的一个多月里,这里养的鸡鸭都是唐叶跟陈采杞照看的,她们也没有进堂屋,故而堂屋的门是锁着的。唐枝打开堂屋的门后,便开始清扫屋子,又将宋玉延赶去查看鸡窝的情况。


    宋玉延:“……”


    刚才的温柔都是假象!


    笋儿自动自觉地去厨房做饭了,而宋玉延想找饼儿去帮唐枝的忙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就溜到唐家去了。


    过了会儿,唐叶提溜着饼儿回来了。准确地说是唐叶要来宋家,饼儿才不情愿地跟着一起归来的。


    宋玉延似笑非笑地看着饼儿:“你看这些鸡,被你叶子姐姐养的又肥又多肉……”


    言下之意是“你叶子姐姐一个外人都会帮忙干活,你就只会偷懒”。


    唐叶跟饼儿都听懂了,唐叶想说其实她帮忙养鸡,那都是因为自家的姐姐与姐夫是给了她工钱的,不过她觉得自家姐夫正在教育饼儿,她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于是就看着饼儿因为惭愧而拿起了扫帚去打扫鸡窝。


    宋玉延转头去帮唐枝的忙,道:“小叶来了,你们姐妹俩有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了,过去跟她聊会儿吧!”


    唐枝瞥了她一眼,将这儿交给她了,自己则带着唐叶回房,一边聊天,一边整理从杭州带回来的东西。


    唐枝给左邻右舍都带了土特产,自然不会缺了自家人的,她整理出一小篮子的枇杷,又有两饼西湖龙井茶,道:“枇杷是回来时路过果园采摘的,分给左邻右舍一些了,剩下两篮子,你提一篮子回去。还有这龙井茶,据说还是贡品,拿回去收着,莫要浪费了。”


    唐叶问她一路的见闻,唐枝道:“其实那边也就比明州要热闹一点,高门大户也多一些,别的倒没什么。那开元寺灯市确实有不少东西卖……”


    唐叶见自家姐姐虽然嘴上说着外出游玩纯属是浪费钱,可实际上从她说起外面的见闻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便可看出,她这次出门大有所获。


    以前自家姐姐也是一副开朗外向又张扬的模样,可更多时候会受自己的身世影响而有些不自信。可是自从她跟宋玉延在一块儿之后,接触的事物多了,见到的人多了,游历的见闻也增长了,故而她整个人都自信了许多。


    也别看她说起这一个多月来的历程时那么滔滔不绝,实际上唐叶能察觉出她的内心其实要更加沉稳内敛了。


    唐叶就跟个小迷妹似的听自家姐姐说路上的趣事,饼儿来过几回,好几次都想插嘴,然而又被宋玉延给提溜走了。等唐叶好不容易从房中出来,饼儿则拿着自己在杭州带回来的布偶玩具跟她分享:“叶子姐姐你看,这是我买的布偶,好不好看!”


    唐叶已经过了玩布偶的时候,不过她还是很给饼儿面子的,便道:“好看,小老虎挺可爱的。”


    饼儿顿时高兴了起来,她骄傲道:“这是饼儿拿自己的钱买的呢!”


    “那饼儿哪来的钱?”唐叶又顺着她的话问。


    饼儿叉腰:“自然是卖画得来的!”


    唐叶眨巴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唐枝站在门口,笑着解释:“她那日在灵隐寺画灵隐寺养在池子里的乌龟,恰巧有香客经过,见她年幼却能画出不错的画来,便花几文钱买了去。后来她跟烈婶去逛街,看见这小老虎布偶,便买了回来。”


    唐叶见饼儿一副求夸奖的模样,便夸奖道:“饼儿的画都能卖钱了呢,看来学成之日,必有大作。难怪宋大郎时常押着你学习,看来你很有天赋。”


    提及此事,饼儿的神情又垮了:“叶子姐姐,你是不是背着我画了许多画给大哥检查?”


    唐叶道:“也没有很多,也就五六幅画,还有两件竹雕,因为这一个月里要帮忙带小麦,故而也不是特别勤奋。”


    饼儿:“……”


    叶子姐姐的嘴,骗人的鬼!


    章节目录 含蓄是啥


    宋玉延从钱塘江海塘取经回来后没有立刻就给唐浩根建议, 毕竟嘴上动嘴皮子容易,可实际上要实施起来还得要不少准备工作。


    比如要先勘测地质、地理环境,又要关注自然条件, 还得分析土层的物理力学性质指标等等。


    古人修筑海塘没有这么多讲究,但是宋玉延对自己有要求, 故而她特意往慈溪容易受潮灾影响的地段跑了几回。没有科学的勘测地质工具,那她只能靠人工来观测。


    从海边回去后, 她列举了“石囤木桩法”与“石塘”两种修筑方法,毕竟以现在的能力虽然可以修筑石塘, 但是清朝的时候粮食产量高, 人口也多, 故而可以花很大的人力物力来修筑, 如今的生产水平, 她并不能保证。


    比如明清时期修筑城墙等, 都是用糯米浆加石灰、黏土等捣鼓出来的。宋玉延在大学时期便做过实验, 确实有效,然而这时候粮食产量并不高, 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哪儿来这么多糯米浆?


    况且海水具有腐蚀作用,将用于修筑城墙的方法用到海岸工程来, 虽然能起一定的作用, 但是不出五年十年,肯定会有些地方被冲毁。


    宋玉延在想,若是朝廷真的能下定决心修筑海塘的话, 她倒是有胆量提出制作水泥,不必用工业机械也能生产出来的水泥,又称之为土法自制水泥。


    比如瓷器等以铝矾土为主体原料的材料,在经过煅烧之后,结合新出窑的生石灰以及石膏,按照一定的比例调配就能制作出抗水性好、耐酸碱腐蚀的水泥来。


    当然,在煅烧瓷器、生石灰时,煅烧的工艺也必须成熟。如今已经有石灰煅烧工艺、煤矿煅烧工艺等,要想生产土法自制水泥,只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倒不是什么问题。


    宋玉延将这些要求分析了给唐浩根听,后者听着觉得像是天书,“石囤木桩法”他听懂了,糯米浆加石灰作为粘合材料他也听懂了,就是后面的石塘建造他有些没听懂。


    “还有,石膏是石膏散吗?可那不是药吗?”唐浩根问。


    宋玉延顿了一下,只好先从“石膏可用作建筑材料,只是被世人以为是一种药而一直没有研究出其他用途”说起。


    “石膏竟还有这等妙用!”唐浩根惊愕不已。


    他虽然不知道宋玉延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用处,可他也没有去细究,根据她以往说出来的话最后都成真了的案例,他这会儿已经跟二十一叔一样,是无脑信她了。


    宋玉延又写了一份计划书,说明了两种修筑海塘的方法的优劣之处,比如“石囤木桩法”能省去粘合材料,能节省不少经费投入,然而维修成本高,比如被海浪冲毁的几率大,加上明州有台风肆虐,这种海塘也是很容易被台风摧垮的。


    而石塘一开始要投入的成本就很高,但是石塘抵御风险能力强,维修成本低,防潮等作用也比较好。


    唐浩根一个人无法决定,只能将宋玉延的方案提交给县令。


    县令宁直也是支持修筑海塘的,因为朝廷一直下令鼓励地方官修筑水利,若是修筑成了,也能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宁直对此很是心动,给范知州提了建议,范知州一看这策划书里又有宋玉延的名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宋大郎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什么事他都能掺一脚?”


    虽然疑惑,但是朝廷一直都在寻找治水的能人,若是真有懂治水的能人,直接授予修筑水利工程的相关官吏也是存在的。而官吏中若是有治水之能的人才,朝廷一般也会重用。


    所以范知州并未因宋玉延只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就轻视她的这份策划书。


    可他也不想只看一份策划书就轻易地下决定,于是便将宁直、唐浩根以及宋玉延等招到面前来听取他们的建议,共同商议这事。


    有了宋玉延的现身说法,范知州觉得这份策划书上的内容便容易理解了许多,不过他毕竟在此前还未听说过瓷器可以制造发挥比粘土更有粘性的材料,便特意先委派唐浩根以及宋玉延去试验一下可实施性。


    宋玉延之所以没有为了增加说服力而先准备好水泥,那是因为她其实只是想帮大舅哥解决一些烦恼,而并不想将这事揽在自己的身上。


    再说在导师手底下做实验时,实验室都是有国家资金赞助的,即使有些自掏腰包的实验室,研究出来的成果肯定也是属于私人的。故而她也没有自掏腰包,然后为天下谋福祉的“伟光正”觉悟。


    有了范知州的资金支持之后,宋玉延便让唐浩根组织人手去按照她的要求来做。比如先去山里挖高岭土,又或者越窑的窑场走一趟,收集不少窑场不要的破烂瓷器,然后自行修建一座煅烧炉窑,又或是借助石灰窑的窑场。


    许多人听了她的要求,觉得她是在说天书:“瓷器便是粘土烧出来的,如何还能烧出比粘土更粘的东西来?”


    “还有石膏是药,怎能用来跟粘土混在一起使用呢?这不是浪费嘛!”


    “还有矿灰不是只能涂抹墙或者跟粘土夯实后修筑城墙、陵墓嘛!”


    ……


    这样的质疑宋玉延听了不少,然而有唐浩根以及范知州的支持,那些人也没有因为质疑她而不按她的要求去做。


    唐枝知道宋玉延受到质疑后,便时常跟着宋玉延去捣鼓水泥。旁人见了,对她道:“你一介女流,何须跑来这儿找罪受?”


    唐枝道:“因为我相信我家官人说的法子是管用的。若我都不信她,不出来支持她,那还算什么夫妻?”


    众人讪笑着夸她们夫唱妇随、伉俪情深,是夫妻相处的楷模,也不再在宋玉延的面前质疑她的法子了。


    唐枝跟着宋玉延捣鼓了几日后,嗓门又大了起来,人也黑了几度,她回去后跟宋玉延唉声叹气:“我本想做个端庄娴淑的贤内助的,可惜好像破功了。”


    宋玉延哈哈一笑,牵起她的手亲一下,道:“娘子已经达到了端庄贤淑的标准了,像你这般无条件信任我、支持我,还为了我而舌战群雄的娘子,谁又敢说你不是贤淑之人呢!”


    唐枝对她的夸奖很满意,又拉着她嘀咕:“你说我们要不要捣鼓出什么‘水泥’之后,拿去卖?”


    有了水泥,发家致富那指日可待了啊!


    宋玉延没有反对,而是道:“最好还是找个投资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唐枝还不了解她?她的后半句估计是“多找些人分担风险,她才能降低损失”。唐枝也没拆穿她。


    ____


    一般高岭土粘土的煅烧温度要在600-800摄氏度之间,而石灰的煅烧则在900-1100摄氏度,故而仿造石灰窑的立窑规格又或者是烧砖瓦的窑规格打造一座煅烧炉窑是可以达到煅烧粘土的条件的。


    但是在这过程中要注意的是温度必须控制在600-800摄氏度之间,高了和低了,所煅烧出来的材料便是不合格的。


    不管是越窑窑场的窑户还是石灰窑的窑户,他们的煅烧技艺都是不可小觑的,毕竟要想烧出优质的瓷器、上好的石灰,对工序、火候的掌握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因而宋玉延只是给他们画了一些示意图,又要求将高岭土、石灰、石膏等煅烧至什么状态才行,他们就自个去琢磨了一阵子,又经过反复的失败,花了一个多月,终于煅烧出她所要求的材料来了。


    水泥的制造步骤并非就此结束,还得经过一定比例的调配,等它凝结成块后,再行煅烧、烘干、研磨等,最后生产出来的才是水泥。


    第一批水泥生产出来那会儿,所有参与了煅烧的窑户都到场围观。


    唐浩根看着那灰色的粉状物质,十分兴奋地问:“是兑了水直接用吗?”


    宋玉延让他先去让人准备一些砖块、以及细小的黄砂。等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宋玉延再用水泥、石灰、黄砂跟水按比例调配好,用铲子将之搅拌均匀,随后才涂抹在砖块上,筑起了一道两米长,一米高的墙。


    检验养护的天数在二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唐浩根一直让人看着,别被人在这里动了手脚。


    一开始众人十分期待水泥的作用,可是唐浩根不让人碰,他们这心痒得很!等时间一久,众人的好奇心也就淡去了,关注的人就没有之前多了,还有人酸道:“这玩意儿肯定不管用,不然为何这么久都不让人检查呢!”


    唐浩根也有些担忧,但是宋玉延不为所动。


    半个月过去了,衙门的杂役渐渐地也开始松懈了起来,夜里常常跑去睡觉。结果一天夜里,他突然听见一些声响,像是凿子开凿的声音,他一下子惊醒了,跑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还没靠近,便看见那道墙的旁边有一道黑影,似乎正在对那面墙动什么手脚。


    他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道黑影吓得凿子都掉了,也不敢捡,直接跑了。


    杂役追了一会儿追不上,只得放弃,回去检查那面墙。他本以为那凿打的声音那么响,那面墙应该很脆弱的才是,结果他只在那灰白的粘合处看见被凿开了一些坑,却是连一块砖都没有掉。


    他登时就看呆了,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地回去通知唐浩根:“成了、唐丞,成了!”


    唐浩根迷迷糊糊的:“什么成了?”


    须臾,他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水泥成了?!”


    他也顾不得别的事了,直接往那边走,杂役跟着他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偷懒所以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只说自己去小解了,回来看见有人想动手脚,被他吓退了。


    唐浩根也懒得追究他是去上厕所了还是偷懒去了,他到了那儿后,尝试用手推一下那块砖,发现粘合得还是很牢固的,一点也没被推松动的迹象。


    他很是高兴,让人将宋玉延喊来。


    宋玉延的关注点却在昨夜的那个人的身上:“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杂役悻然:“天太黑了,没看清楚。”


    唐浩根也从水泥制作成功的喜悦中回过味来:“明知这事是官府办的,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动手脚?”


    “定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而且又不希望我们做成功这事的人。不过他大抵是没想到,水泥的强度还可以,他没成功就闹出了动静来。”宋玉延道。


    唐浩根思索了片刻,让底下的人去查所有参与了制造水泥的人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宋玉延对这嫌疑人也没什么头绪,便把重心放回到水泥上来。她拿来锤子,让一个力气比较大的壮汉去敲打那面墙。


    众人本以为这么大力气下去,那块砖肯定会飞出来,结果那壮汉敲打到手麻了,那块砖才只有些松动,而整面墙都还是好好的。


    唐浩根咂舌:“水泥这般强悍的吗?”


    宋玉延道:“这并非全是水泥的功劳,而是我当初让人砌墙时,便用了‘平砖丁砌错缝法’,这种法子砌起来的墙很厚,城墙便是这么砌的。而修筑海塘,只是薄薄的一面墙自然是不够的。”


    宋玉延又让人合力推这面墙,五四个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面墙给推倒,而且倒下后,除了个别砖块会散开来之后,其余的砖块都还连结在一起,可见水泥的粘合性还是较好的。


    宋玉延却不是很满意,她知道这种工艺制造出来的水泥强度应该在200-300号之间这是水泥强度的标号,标号越大表示强度越高,抗压抗拉承受能力越强。


    这个强度的水泥用于建筑物修筑还行,修筑海塘的话,不出五年,肯定会些地方会被冲毁。


    唐浩根听了她的话很是无语:“宋大郎可知朝廷对桥梁、河渠等的要求是多少年?”


    宋玉延看着他,他道:“五年,五年内出什么大事,则追究督造之人的责任。而海塘……宋大郎又知道要求是多少年吗?”


    宋玉延试探道:“五年?”


    唐浩根道:“钱塘江海塘,年年被浪潮冲毁,屡毁屡修。明州也有不少散塘,皆由木桩、土等夯成,一年毁好几次,也是屡毁屡修。可是却很少追究过匠人的责任——因为压根便追究不来。”


    更主要的是桥梁河渠等工程,是会将将工程督造者或是工匠的名字刻在上面的,哪一环节出了事,便直接问责那工匠。比如黄河决堤,往往会有很多官员被问责,可是却很少见海塘被冲毁,有大批人受牵连的,究其原因是朝廷重视河渠等水利工程,海岸工程在面对大浪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宋玉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我不能因为如此,便降低要求。”


    习惯了工程质量要求是二十年起步的,突然降低到五年,她觉得很有压力。


    唐浩根问:“还有更好的水泥?”


    “有是有,不过得在工序上更加费心。”


    唐浩根让宋玉延去做,他自己则先拿着成果去向宁直、范知州禀报。


    二人被惊动了,也跑到那儿去看了一次热闹,范知州还组织了别的县令一起去。看得众人都是一脸懵逼:“本官只知道粘土与矿灰能粘合砖块,但是却不够牢固,可为何同样是粘土、矿灰,为何加了石膏之后,便能发挥如此作用?到底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来的?”


    宋玉延觉得本国被称为吃货大国,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火药的发明是因为炼丹,石膏的作用也只被当成中药……或许正是因为百姓的吃货本质,限制了科技水平的发展吧!


    ____


    在亲眼见证了水泥的作用之后,范知州赶紧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拨款给他修海塘。还将宋玉延“发明”的水泥作用等一并上书说了,当然,他也没提到宋玉延的名字,毕竟一个普通身份的百姓还不够资格出现在给官家看的折子上。


    朝廷对“水泥”也颇为感兴趣,然而知道要制作出水泥,必须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后,又犹豫了起来。


    有的官员灵机一动:“若是将那水泥应用到河渠的修筑上,岂非能有效防止决堤?”


    还有人认为:“这种法子应该上交给朝廷,不应该外传。若是能用在城墙修筑上,还怕那契丹人攻墙不成?”


    官家见这些人越扯越远,只能开口把话题转移回到范知州的折子上来:“今日应商讨的是拨款给明州修筑海塘之事。”


    朝廷官员们又分成两派吵开了来:


    反对的人道:“此法生产水泥,修筑海塘耗费太多,那是劳民伤财,不应推广。”


    支持的官吏则认为:“每年朝廷为了维护海塘,花费近千万钱,这又如何不是一笔大开销?若是修一处海塘,能保几年百姓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____


    朝廷对于是否拨款给明州修筑海塘而争吵的事情,宋玉延是不知道的,她后来在不断地完善自己所知的制作水泥的工艺的情况下,又生产了一批硬度更好的水泥。


    楼杲得知这事,又摸到了宋家来,道:“宋大郎你可不仗义,有这等赚钱的法子,怎么能不先考虑我呢?”


    宋玉延等的就是他,她故作为难道:“这不是还未琢磨出更好的水泥来,不敢让楼二哥失望不是?”


    宋玉延敦厚老实的外表下,其实拥有一颗奸商的心,楼杲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清楚了,知道她这是借用了官府之手,让人看到水泥的作用,而增加了她谈判的主动权。


    他也没生气,而是笑骂道:“你这就跟我见外了!你出方子,我们楼家负责造与卖,四六分成,你四我六。”


    宋玉延道:“这可不行,若是什么钱都是我们赚了,那别人肯定会不满的。”


    楼杲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他们合作办的蜡园每年都在增值,他的种植园也刚有起色,别人对此眼馋得很!想过来分杯羹的也不是没有人,若他依旧霸占了水泥的市场,那必然要被人针对的。


    虽然楼家家大业大,但是他们都是靠做善事来累积声望的,虽有声望,可却没有权势。加上他也清楚水泥这种材料用途说大不大,说不大却很大,分分钟会被官府给占据了,故而他若是能拉到许多人加入,那官府也不敢轻易下手。


    他道:“若你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去办。”


    宋玉延对他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加上她也还有别的事要忙,便同意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了。


    楼杲去找了砖场、石灰窑场、石膏煅烧窑场等行业的大商户,跟他们谈水泥生产的合作,比如他们能定量且便宜提供粘土、石灰、石膏的话,届时生产出来的水泥获利也分他们一些。


    水泥的用途很广,上至城墙、房屋修筑,下至陵墓、地窖等的工程,都可用到。寻常百姓或许买不起,可是那些富户,谁不希望自己住的是用青砖绿瓦修建出来的房屋?权贵们也希望自己的陵墓修筑整齐牢固,才不会容易被盗墓之类的,扰了他们在底下的安宁?


    所以水泥的买卖还是做得的。


    这些大商户早在唐浩根跟宋玉延要捣鼓水泥之初,就关注到了这事,后来官府对水泥的看重,也使得他们意识到了水泥的重要性。在楼杲来找他们之前,他们的内心也有些意动,而经过楼杲这么一游说,他们便答应了下来。


    ____


    宋玉延要忙的事情其实还是海塘的修筑问题,有了水泥还不够,因为应对不同的地理位置,海塘的结构形式也是不同的。


    根据她所学的海塘修筑和塘工技术的演进历史来看,目前能采用到的最好的办法是用纵横交错的桩基石塘,也就是用防腐耐腐的松木打桩,再在上面用石块纵横交错堆砌,为了减少波浪的动力作用,可以采用斜坡式。最后再在内侧用土夯实为堤,其与石塘中间用碎石作为过渡层,可承受外侧的压力。


    而有了水泥,石塘的作用想必会更久一些。


    等宋玉延短暂地忙完,得以停歇一段时间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年殿试的结果出来了三个多月了,莫说排名,就连大部分进士的官职都已经确定了下来。


    王周这次的殿试成绩虽然挂在第三甲,不过好歹是进士出身了,王家以及二十一叔、烈婶都十分高兴。旁人直夸宋夭夭旺夫,他是宋夭夭嫁进王家后,王周才中进士的。


    许是被这样的话洗脑了,王周的爹娘对宋夭夭更加好了,每天对她嘘寒问暖,疼惜得不得了。


    宋玉延倒是不信这些,她也从二十一叔那儿隐约听闻,这大概有他跟烈婶的手笔。唐枝夜里跟她嘀咕:“二十一叔与婶子也是为了让夭夭姐在王家过得更好,毕竟你那好友考中了进士,将来是否会被繁华迷了眼,而让夭夭姐伤心也未可知。二十一叔与婶子无法保证男人不会变心,只能靠这样的法子来稳固夭夭姐的地位了。”


    宋玉延挑眉:“娘子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嫁给我的吧?”


    俩人成亲多年,有些话说得倒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了,比如此刻宋玉延便直白地探究唐枝当初看上她是单纯地被她的魅力征服,还是因为不必担心她变心?


    唐枝掐了她的腰一把,骂道:“宋玉延你作死啊?敢污蔑我嫁给你是带着用意的?”


    宋玉延被掐的疼,龇牙咧嘴,赶紧道:“我没污蔑你,我们平和地探讨一下嘛!别动粗。”


    唐枝哼了哼,“晚上躺在床上时不打架,何时才合适?”


    宋玉延:“……”


    她娘子的荤话水平越来越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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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对于是否拨款给明州修海塘争吵了半个多月, 最终同意拨款, 不过只按照土塘的两万尺(约6.6公里)规格所需的钱来拨款, 也就是说, 若是明州想修石塘,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筹款了。


    范知州头疼不已,虽说可以借助年底的徭役机会,让百姓去修海塘, 他们的补贴也是朝廷给的, 可修海塘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的, 必须要另外征召民夫, 而人数上少于一千都是不够的,这笔钱,他还得另外想办法凑。


    若是修土塘, 他又不甘心,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能令明州变得更加繁荣富庶, 为什么要放弃呢?


    楼皓得知他的烦恼, 也回家跟楼杲商议:“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捐点钱给官府修海塘,这样也是行善积德了。”


    楼杲道:“楼家能捐款, 可是哪怕是拿出所有的钱财, 也只是杯水车薪。”


    宋玉延与唐枝正巧来明州, 顺道拜访楼家,楼杲便跟她们提了一嘴。宋玉延若有所思,随即拿出她画的慈溪海岸线地图。


    那段时间她总是往海边跑,也不仅仅是为了勘测地质, 更重要的还是观察环境,并且实地测绘地图。


    慈溪县衙有地图,可是画的太粗糙了,她用不上。而她所画的地图标注了涨潮、退潮后的位置,还有受潮水影响而盐碱化的土地范围,以及村子的距离等。


    她道:“若是修起了海塘,那这一带便可成为良田,此处还能种白蜡树……”


    楼杲看着她的地图啧啧称奇:“这舆图画得可真详尽,还有标注!这是在哪儿买的?”


    宋玉延:“……”


    重点难道在这儿?


    “我自己画的。”


    “我险些忘了你会作画了!”


    楼杲见宋玉延盯着自己瞧,便“嘿嘿”一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问题是石塘或许还修不起来呢!”


    唐枝摇头叹气,将地图拿过来,道:“这些地因每年都被海浪侵袭淹没,成为不毛之地,故而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都没有人在那儿种东西,那儿都是无主之地。若是能变成良田,楼二郎君认为这些良田会属于谁的?”


    楼杲一时语塞,他眼睛骨碌地转了一下,登时便明白她们的意思了:“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以置办田产为名,跟官府买下这些地,那官府有了钱,便能修海塘了,最终受益的,其实也就是我们?”


    一万尺的海塘,受益的农田便有数万亩,明州有数顷、数十顷田地的地主豪强大有人在,可他们仍旧不会满足,故而在没有可开垦的农田的情况下,只会去兼并普通农民的农田。


    若是有多出来数万亩田地,他们的目标便能转移。只要他们尝到了甜头,那么将来剩下的海沿岸的海塘修筑,便有更多的资金投入了。


    田地的价格也就2、3贯钱一亩,一万亩便有两三万贯钱。然后再以建立功德祠等为名,又能忽悠到他豪强富户们捐出不少钱来,那石塘的修筑经费就凑到了。


    楼杲很是意动,然而他也知道不能由楼家的人去提这件事,这个主意最好是范知州身边的人出的,这样一来,范知州才会出面找地主豪强们谈判。


    楼杲去着手安排这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范知州的妻子便听说了这些法子。


    她知道自家官人最近在为海塘之事而忧心,便将她白日在外头听来的法子告诉了他,道:“官人为何不劝明州的富户捐钱修海塘呢?”


    范知州道:“明州的富户不少,可是他们也不是每户都是善心之人,时常行善积德的,也就一部分人。可是我身为父母官,怎么能出面让他们捐钱呢?他们捐不捐势必都会看我的脸色,若是有人不想捐,那肯定也担心我怪罪而不得不捐,如此一来,岂非是强迫他们捐,而有违我的初心?”


    “那官人是否想过海塘修好之后,那些荒芜之地变成良田之后如何处置?”


    范知州道:“自然是作为官田租佃出去。”


    “那官人为何不提前将这些田卖出去,然后将这些钱作为修筑海塘所用?再建个功德祠将所有捐钱的人列入其中……”


    范知州思忖片刻,问她:“这些主意都是谁给你出的?”


    她道:“都是我上街时,听人议论时说的。你平日不上街便不清楚,如今这街上,人人都在议论海塘以及水泥,我听说那些个富商还凑到一起准备大量制造水泥,将来谁家要修屋子,就不必再用泥砖了!”


    说到水泥,范知州道:“那宋大郎真是个奇人,难怪刘绰离任前跟我提了他一嘴,我还以为他是背靠宋氏才值得刘绰如此重视的,没想到先是棉花,如今又是水泥的,花样多。”


    他又拿出宋玉延设计的海塘断面示意图,“他不是泛泛之辈,如此精确又合理的海塘建造构思,可比钱塘江的海塘要巧妙多了。”


    “这等奇人,官人不妨拉拢到身边来。他不是会治水吗?朝廷上下也缺少治水能人,官人可举荐他。将来若是他得到了重用,那必然会记得官人的举荐之恩的。”


    “若是此次修筑海塘顺利,我必然是会举荐他的……”范知州喃喃道。


    他跟宁直商议了几日,然后下定决心办了一次筵席,将明州的地主豪强都邀请了过来,开篇便是共同展望明州的未来。


    这些地主豪强在刘绰在任时被打压得厉害,这些年对范知州也一直持观望的态度,而范知州向他们伸出了招揽之手,他们便有些心动了。


    可是在海塘还未修筑成功之前,那里的地依旧是种不出什么高产粮食的荒地,他们花那么高的价格买了田似乎也不太划算。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楼杲一口气买了五百亩地。他相信宋玉延,若是海塘修筑成功的话,那这五百亩田地,将是楼家从富户向望族迈进的又一个阶梯!


    不管届时是否采用石塘的修筑方式,海塘的修筑都是定局了,故而他还是会受益的,只不过可能每年也会造成一点损失罢了。大不了,他赞助官府将他买下的那部分田那一带的海塘给修成石塘。


    别的地主豪强本来还想拿捏一下范知州,好压低价格的,岂料楼杲这么捧场的行为,让他们失去了谈判的主动权,于是生怕自己晚开口一会儿那边的田就被人买光了的豪强争先恐后地开了口。


    不出一个时辰,海塘修筑范围内的田地都卖完了。随后宁直又开口说修建功德祠的事情。


    宁直为人正直,由他出面说这些话,众人并不觉得他是在为了凑修筑海塘的钱而忽悠他们,反而更加重视这事。


    况且功德祠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这就跟状元牌坊一样,是要流传下去的,它就是门匾和招牌。


    比起买田地,这些人更在意功德祠的事情。


    看见这些人争相询问,范知州心想,别说两万尺的海塘了,要修五万尺的海塘都是有可能的。


    宁直本来也不太喜欢这些地主豪强,觉得他们中有些低价购买生活困苦的百姓的农田之人,但是修海塘是于国于民都有益的事情。


    范知州说得对,就当是他们平日剥削百姓,要还给百姓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坑他们的机会。便说:“谁行善积德最多,功德祠的名字便在最前。”


    于是原本只打算捐数百数千贯钱的地主豪强,为了让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便开始了竞价模式。


    楼杲为了自己的那五百亩田,无论如何都希望海塘能修筑成功的,故而他并不介意成为托,将捐款的钱推高。跟他爹一直都是死对头的赵赜之父以及别的富户,自然不甘屈于楼家之下,便也拿出了比楼家高出一倍的捐款来。


    范知州:“……”


    早知道这些人这么争强好胜、互相攀比,他早就该这么做的,又何必三番四次找朝廷拨款呢!官家如今看见他的折子就头疼,还跟他哭诉国库没钱。


    ____


    资金到位,海塘的修筑工程便可以开始了。


    楼杲已经跟宋玉延以及一些富户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开始批量地生产水泥,为海塘的修筑而做准备。


    范知州以“异才奇学”之名向朝廷举荐了宋玉延,官家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问左右,才知这是宋傅的族侄儿,去年明州进贡的棉花就是她种的,听说之前朝廷争议的水泥,也是她捣鼓出来的。


    于是官家又将宋傅找来,问他:“宋卿这侄儿可有能耐,为何不见宋卿举荐他?”


    宋傅也想举荐自家人,奈何官家很是忌讳这个,他自然不能顺着官家的话说。于是便以宋玉延没有考取功名,不足以担任重任等为说辞,既表示了他的公正无私,又肯定了科举取士的做法。


    官家点点头,道:“若是有异才奇学又何必拘泥于科举?范卿认为他有治水的才能而举荐他,那我便任命他为权知明州堰闸都监事,督修明州海塘。”


    堰闸都监是朝廷去年才正式设置的衙署,专门负责河渠、堰闸、海塘等修筑维护工程,从九品的芝麻官,上头还有堰闸指挥、治水都监等官员。


    当然,前面加了“权知”的意思便是代理,意思是宋玉延也只是暂代此职务,若是她真的有治水的才能,到时候才有可能转正。


    宋傅有些懵逼,他这位侄儿之前还是一个普通人,突然之间就混上了官职,而且还不用通过科考!虽然他宁愿宋玉延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不然以后肯定要被人鄙视的。


    迷迷糊糊回到家,妻子见他状态不太对,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便将官家给宋玉延封官的事情说了,他妻子闻言,白了他一眼,喝道:“那你还呆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家里去信,告知此事呀!”


    宋傅回过神来:“对,我忘了这茬了!”


    于是他赶紧修书一封给家里送了回去。但是送信的速度再快,也不及朝廷的文书快,在宋氏族长拿到宋傅的家书之前,宋玉延便接到了朝廷的任命。


    宋玉延都呆了:“?!”


    不是,我只是想借此机会赚个钱,我没想走上仕途。


    本想帮唐浩根解决一下烦恼,顺便从官府那儿赚点设计费,督工费什么的,等工程完了,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谁能料到范知州这么“客气”,直接举荐她,给她弄了一个水利局工程管理科代理科长来当,她一下子就觉得有压力了。


    比她更有压力更加焦虑的是唐枝,她坐立难安,问宋玉延:“你万一被人拆穿了身份,朝廷会不会拿你问罪?”


    宋玉延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等海塘修完,我便不干了,朝廷总不能强迫我的。毕竟这只是暂时的,若是海塘修筑得快,也就一年。”


    对比之下,宋玉延便显得太淡定了,唐枝见她这荣辱不惊的模样,冷静下来的同时,心里头对宋玉延的来历的猜测也越发深了。


    章节目录 又穷了


    跟宋玉延相识五年又半载, 宋玉延懂得的手艺之多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曾经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普通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转移, 她的谈吐、见识以及处事的态度都能看出她其实出身很好。


    以前唐枝猜测过她出身富户, 可是没有哪一个富户在突然被封官之时是依旧能维持淡定的,甚至说,除了那些高洁的隐士面对朝廷的封官会无动于衷之外,绝大部分人都会感到高兴。


    这说明宋玉延要么是高洁的隐士, 要么是本身当过官, 故而对被封官之事并没有什么期待;甚至有可能是她本就是来自天上的神仙, 对凡间的官并不感兴趣。


    结合净觉在宋玉延的身上看见的金光, 唐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些担心——戏文里说神仙似乎是不能私自下凡的,更是不能跟凡人相恋, 那宋玉延跟她相爱了,是否会被天庭发现, 然后抓她回去?


    于是很长的一段日子里, 只要唐枝跟宋玉延独处,她的目光总是不离宋玉延, 生怕哪个不注意, 这人就被天兵天将给抓回去了。


    宋玉延虽然觉得被唐枝这么看着很是甜蜜幸福, 然而时间久了也会察觉到异样,她问唐枝:“娘子,我身上是有什么问题吗,否则你为何总是这般盯着我看”


    唐枝反问:“不给看吗?”


    宋玉延怎么可能拒绝呢, 便点头:“给看给看!”


    说完这话,她也不好再追问唐枝为什么盯着她看了。而过了些日子,唐枝拿着皮影跟她对戏,忽然问她:“阿药你说天庭是什么样子的呢?”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宋玉延并没有想过天庭、神仙之类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电视剧是没少看的,于是道:“大抵是在九重天之上,建在云层上面的,云烟缭绕、富丽堂皇,每个神仙都穿得跟暴发户似的地方吧!”


    唐枝:“……”


    听了这话,为什么她一下子对天庭就不是很期待了呢?!


    等她们的生活因为宋玉延被封官而变得忙碌了起来之后,唐枝也渐渐地没空去想这事了。


    左邻右舍们只知道原本只靠手艺赚钱的宋大郎去旅游回来之后,突然会造海塘了,然后因为这事也被封官了,这比当初唐浩根考上试最后被分配为慈溪县丞更令他们感到惊诧。


    一群人一窝蜂地涌到宋家去送祝福,兴贤坊的街巷也是闹哄哄的,宋玉延不得不带着一家子先回金川乡躲避。


    然而她回到了金川乡,也还是躲不过族人的关爱,族长等人习惯性地拉着她去谈话,而别的族人则是过来看看她,对她嘘寒问暖,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是“族宝”的错觉。


    这倒不是她的错觉,毕竟她是眼下宋氏第二个当官的族人,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可万一修完海塘,朝廷认为她大有作为,而继续给她升官呢?


    当初宋玉延捣腾出水泥之后,有人便买了一些回去修补自家的墙,结果发现,水泥虽然贵,可是却省了不少人工费,毕竟不再需要找人用很大的力气去夯土,即使只有他一人,也能将墙修补完。


    加上族人也想修葺一下祠堂,有了水泥的话,修出更加庄严好看的祠堂,不就能实现了?!


    族长为此还召开了一次大会,将这事列入了族中大事,当然,前提是必须得累积资金,否则是完成不了这个宏愿的。


    宋平并不担心宋氏会没钱,他将宋氏新的一年的账本拿给他爹以及族人看,众人一看这上面造纸这一项的收支,顿时瞠目结舌:“这纸,竟然卖得这么多钱?!”


    宋平颔首:“经过录方的指点,每个环节我都让人严格把关,最后所产出来的纸被朝廷大量买进,用于书画、公文以及簿册之上,而且汴京的勋贵每年都会订一批纸。”


    宋氏生产的竹纸之所以能受到追捧,其实也跟宋傅厚着脸皮为自家的纸打广告而有些关系。他将纸送给了当朝宰相,然后便得到了夸奖。加上明州挑选特产也选了宋氏的纸,这纸便成为了御用的文书纸。


    成为御用文书纸并不代表寻常人不能用,相反,因为这纸有朝廷打广告,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竹纸。宋氏竹纸订单从明州、越州、杭州一直到汴京往北的地方都有。


    宋平不得不扩造纸作坊的规模,优先招族人干活。对于后面招的新手,他没有再让宋玉延去指导,而是将几个平常干活卖力又细心的族人提为了小监工,让他们负责指导。


    当然,在这过程中,宋平也曾发现有族人偷偷地学了造纸技术,再自行造纸,打着宋氏竹纸之名出去卖。


    这种败坏宋氏竹纸的名声的行径,最是让人唾弃,族里召开大会严惩了他们,又将他们在族谱上除名,这才震慑了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族人们。


    因为造纸的收益超出了成本许多,故而这笔费用除了可以给族人补贴之外,也能拿一些出来修葺祠堂。


    这些钱从未经过族人的手,他们自然不会舍不得,而且祠堂越好,说明家族的凝聚力越强,以后在这金川乡,谁人不会羡慕和高看宋氏家族?于是修祠堂之事就这么通过了决议。


    宋玉延得知族里要修葺祠堂,便让二十一叔与合作伙伴们商议,宋氏买水泥给打八折。一来她是宋氏的族人,若是不出力,族人肯定要不满;二来若是宋氏的祠堂修好了,那效果总不会太差,能给别的家族立一个示范,那水泥的订单肯定会提高。


    至于为什么是二十一叔去商议,那是因为二十一叔是名义上跟楼杲等人合作水泥生意的主事人。


    这是宋氏族人跟宋玉延商量过的,因她被封官,督修海塘,若是她又有水泥的生意,那海塘修完之后,朝廷必然要说她假公济私。


    朝廷虽然允许官员的亲属做买卖,却不允许官员本人经商,这也是担心官员假公济私。故而为了避免这种冲突,宋玉延的蜡园则转移到了唐枝的名下——蜡园是她的嫁妆,这总没有问题吧?


    至于棉花田这不成问题,这是她租的族田。便是菜园子的田,名义上也都是属于唐枝的。


    合作伙伴们都是人精了,哪里会算不清楚这笔账?加上宋玉延督修海塘,必然会需要大量的水泥,这便是赚官府的钱啊,他们没必要得罪宋玉延,于是便欣然同意了。


    宋玉延也是因为这些事而忙得脚不沾地,作为她忠实的竹雕粉丝,赵赜等人有些遗憾她很久都没有产出了,但是想到她正在做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好事,也没有喊她回去雕刻竹木,也觉得她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反而更加光辉了!


    赵赜等人给宋玉延写了信,表示自己在去年便受到了她的鼓励和启发,为了追赶她的步伐而决定好好读书。之所以没有登门祝贺她被封官,也是因为要闭门读书,在他们考上解举人之前,他们是不打算出门的了。


    宋玉延也庆幸他们没有过来,否则自己太忙而没空招待他们,那便是失礼了。加上他们这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很值得称赞,便也给了他们回信,鼓励他们多加努力。


    这些书信还都是用诗筒装着的,赵赜收到回信,感觉自己像是蹭到了一件竹雕,内心还有些小激动。


    他是快乐了,宋玉延却是有些郁闷,她发现因为一个官职,自己就从拥有多处产业的小土豪,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怎能不郁闷?


    她对唐枝道:“以后我就身无分文了,全靠娘子养着了。”


    唐枝数着箱子里藏着的钱,闻言,抬头看着她,并没有多少同情的目光:“你不是还有卖竹雕的私房钱吗?”


    宋玉延:“……”


    她悄悄地抱着自己的小金库:“里面真没钱了。”


    唐枝道:“真没钱?那盒子我帮你收着。”


    宋玉延道:“盒子给你收着也行,不过最近学了三招,你得让我练习一下。”


    唐枝左右衡量,最终点了点头:拿住了宋玉延的私房钱,她哪里还有机会去研究更多的招数?!


    宋玉延高兴地将盒子里的钱掏出来用钱袋装着,然后把盒子给了唐枝。


    唐枝:“……”


    她有些牙疼,怎么感觉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____


    唐枝没打算真让宋玉延一穷二白,她跟宋玉延平日在生活上十分节俭,宋玉延的理财计划更是进行了近六年,攒了不少身家。


    她没用这些钱来买大宅院,也没有大量置办田地,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的财产变多了,必定会招人眼红。


    财不露白的道理她懂。不过,更多的是她本身便是一个低调的人,即使是在前世,她的朋友虽多,但是知道她的家世的却没有几个。


    唐枝也知道宋玉延只是靠节俭的话是攒不出这么多钱的,最主要的是她一边“开源”,一边“节流”,故而她也要继续将这种做法贯彻下去。


    她不懂做大买卖,她只知道长期有效又稳定的投资其实是田产,置办了田地,再雇人干活,或者租佃农田,也是一种开源节流的方式。


    唐枝便拿出一小部分存款,悄悄地在金川乡买了十亩地,其中五亩种粮食,另外五亩种棉花。


    十亩田地在这时代并不算多,加上宋玉延在金川乡还是颇有名声的,只是置办了十亩田地,没有传到县城的街坊邻里的耳中的话,是没有人会去眼红和嫉妒她的。


    而唐枝跟宋玉延接下来的一年里都无法时常往金川乡跑,所以这十亩地,只能让黄鳏夫父子看顾。


    等到了秋末,台风天、海浪狂袭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农夫们也清闲下来了,官府让人开凿和运送过来的大块石块也已经准备好,明州海塘的修筑工程便正式开始了。


    章节目录 又有钱了


    海塘的选址, 宋玉延早就经过勘测决定了, 而按照古今的习俗, 都要先进行一些仪式, 以祈求工程能顺顺利利。宋玉延知道这样的做法太过迷信,然而哪怕是在现代,她也会遵循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因为工人们的心里会安心一些。


    果然, 等祭祀完之后, 那些受募集而来的民夫以及服役的百姓干起活来就很卖力了许多。


    宋玉延“安全生产”为名, 让官府给民夫们准备了手套, 原本范知州认为这笔钱是没必要出的,宋玉延以加快进度为名,且又以可以多次利用为由劝他, 最终范知州才让人去赶制了低廉的麻制手套。


    有了手套之后,那些搬运石块、挖地基的民夫一下子觉得轻松了。那些服役的百姓更是感动——以前他们服役去修河渠、疏浚河道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如今看来范知州很是爱惜他们的。


    于是范知州到工地监察时发现民夫们忽然对他热情了起来。


    范知州:“???”


    后来他跟民夫们闲聊, 这才知道是因为一双小小的手套,收买了他们。被他们感激的时候, 范知州也有些惭愧和心虚, 他身为父母官, 本就该为百姓而着想,可是他却远不及宋玉延来得细心,也不知道百姓的需求是什么。


    再看宋玉延,自己戴着一顶斗笠便跟着一起干活, 要不是找人询问,他都找不到宋玉延在哪里。


    这海塘的工程负责人是宋玉延,她不盯着不行,万一哪一步出了纰漏,那问罪的可就是她了,因此她就一直住在周围搭建的草棚中。


    基于这种环境,民夫们想去洗澡就能去不远处的寺院的澡堂,她想每日洗澡那是不可能的了,且海边离县城五六十里,她也不可能每日都回家。


    唐枝每次见她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先冲回屋里洗澡,寻思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在离海岸几里远的地方租了一处农家小院,这样一来,宋玉延的洗澡问题便能解决了。


    唐浩根来过几次,他劝宋玉延道:“你也不必每日起早贪黑地跟民夫们一起干活,不必时刻盯着,我还未见过有哪位监官像你这般拼命的。”


    宋玉延道:“这次修筑海塘采用的是全新的方式,没有前人的经验可取,故而只能自己多盯着点,否则一个细小的环节出了岔子,那整个工程都会被毁了,而且百姓也会质疑这种造塘方式的先进性。”


    唐浩根闻言,便没有继续劝她。


    临近年关,民夫们因为不能回家过年,故而内心是有些浮躁的,接连出了几次岔子。宋玉延庆幸自己盯得紧,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她也不敢让人继续干活了,便跟范知州商议,让他们轮流回去过一个年。


    范知州对“轮班”这种方式并不陌生,毕竟朝廷每逢节假日要休务时,总是会安排官员在衙署轮流值班的。只是他当地方官之后,上下班的时间很是机动,可是过年时期若是衙门有事,也还是得回去处理事务的。


    他并不想拖延进度,可也认为宋玉延的提议有效,便让人排好了班,让民夫们回去过年。


    当然,民夫们也能自愿留下,毕竟年节的头三天有三倍工钱。


    基于这三倍工钱,反倒有一大半的民夫选择留了下来,他们想的倒开:“不能回家过节而已,可以让妻儿过来团聚的嘛!那几天可是有三倍工钱的呀!干一天等于干三天,干三天等于干九天,多划算!”


    他们得知这种三倍工钱的奖励是宋玉延建议的,心中对她更有好感。这位堰闸都监平日里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们同吃不说,还一起干活,哪怕是范知州、宁县令都没有她这么尽职尽责。


    唐枝跟笋儿、饼儿来看宋玉延的时候,民夫的妻儿们还主动跟她们打招呼,又给她们拿了些自家腌制的蔬菜。


    宋玉延与她们躲回租住的农家小院时,饼儿一把抱住了她:“大哥,饼儿好想你!”


    从前天天见,朝夕相处,这两三个月来,只能见一两面,饼儿这心里很是难受。不过从第一个月的难受,到后来发现大哥不在家,唐姐姐又忙着打理事业而没空管她,她可自在多了。


    唐枝便说她是脱缰的野马,为了管住她,她特意让自己的妹妹盯着这个小萝卜头。


    后来她发现,也不知唐叶用了什么法子,饼儿确实安静下来,每日都按时完成宋玉延交代她练习的字画。


    她问唐叶,唐叶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没怎么管她,毕竟我有一堆的事情要做,就等于挪了一个窝做事而已,她就忽然静下心来了。”


    饼儿:“……”


    她不静下心能行吗?!从前还肯陪着她玩的叶子姐姐自从在竹雕行业传出了名声,而大哥又去修海塘之后,偶尔也有竹雕爱好者找叶子姐姐买竹雕。


    虽然叶子姐姐认为他们是因为自己是录方之徒,故而才“爱屋及乌”,买她的竹雕的。为了不辱没大哥的名声,叶子姐姐便更加刻苦了。即使待在宋家,也都是拿着她的竹雕雕刻,要么是练习书法,要么是对着花朵作画……每日都充实得不得了!


    这种对比之下,饼儿玩闹之心也淡了下来。唐枝知道后对宋玉延道:“在宋家,你我压不住饼儿,笋儿也不行,只有小叶才能镇住她了。”


    宋玉延道:“那是因为饼儿还是很倔强的,又不服输,知道自己落后于小叶,自然而然地就起了追赶她的心思……”


    “那以后让她们俩多待着。”


    宋玉延道:“过了年,小叶也十八了吧,大舅哥开始给她说亲了吗?”


    唐枝并不是很着急,“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是字画、竹雕,而且生怕成了亲之后便不能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所以大哥与我谈起她的婚事时,她便淡得很。嫂子还说,是因为她的兄长以及姐夫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郎君’,以至于她挑人的眼界都变高了。”


    宋玉延:“……”


    所以这是我过于优秀的错咯?


    ____


    过完新年后,海塘的进度也已经到了砌筑的部分了,正是从这一步开始,就需要大量的水泥。好在从去年准备开始修海塘开始,楼杲等便已经准备生产出更多的水泥来,这么大半年下来,他们生产的水泥完全能供应得上。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水泥的作用,富户们发现自己又捂不住钱包了,因为当他们围观了第一户用水泥砌出来的墙砖的人家之后,也不想让自己屈于人后,便大量订购水泥,开始他们的宅邸翻修。


    可惜工匠们许多都被募集去修海塘了,剩余的工匠、木匠就成了稀缺的人力资源,别人找他们干活的工钱都高出了不少,一下子又给工匠、木匠们带来了不少的收益。


    有条件的人家热闹,没条件的人家则看热闹。看见那一堵堵青灰色的墙,他们一下子觉得,这才是豪强富户的标识!


    当朝廷还在吵是否要将水泥列入官方才能生产的秘密产业时,水泥早就在明州及四周的州传开来了。当然,他们普遍只知道水泥的作用,却并不清楚制作的技艺——这配方目前为止主要还是在宋玉延的手里。


    唐枝也知道,因为宋玉延之前捣鼓水泥时,便在家写了不少制作的工序、粘土与石灰等的配方,她将之交给了唐枝与二十一叔,“若日后我有个好歹,这配方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作甚?!”唐枝跟二十一叔都骂了她一顿。


    宋玉延倒是不忌讳这些,她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坦然接受,早作安排才不会有遗憾。”


    唐枝和二十一叔道:“道理都懂,可是你说这话就让人很不安了。”


    宋玉延只好住嘴,但是配方以及一系列的制作工序图纸等都交给了他们保管。


    窑场有些窑户将工序等泄露了出去,宋玉延也不在意,她没打算垄断这个行业,自然要给他们一丝将水泥技艺传出去的机会。当然,目前有这生产能力的,也就跟她合作的那几家了。


    宋玉延忙起修海塘之事后便没再怎么过问水泥的生意,倒是唐枝每月都能领到属于宋玉延的分红,她一看账本,便跟当初宋氏族人看宋氏竹纸的利润时一般神情。


    今年产的棉花已经悉数卖了,有卖给楼家的,也有卖给左邻右舍的,更有卖给朝廷的,甚至还有些供不应求。另外有不少人来找她求购棉花种子……


    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最后一归纳,宋玉延的身家都可以在明州买一座三进的宅邸,再添几十亩地了!别说养一匹马,养三匹都绰绰有余!


    她准备改天等宋玉延回来了,便告诉她这一好消息,再满足她购马的愿望!


    与此同时,宋玉延在督工时,眼前忽然一花,她看见了工地上带着安全帽、身穿马甲的工人,以及正在运作的长臂反铲、强夯机等。


    但是当她想辨别时,发现眼前还是那些熟悉的民夫们,刚才的一瞬仿佛只是她晃神下看见的幻觉。


    宋玉延想了想,问了一下很久都没怎么出现的系统:“刚才的幻象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问她:“什么幻象?”


    宋玉延顿了一下,寻思难道系统也不知道这事?不过系统除了给她带来遮盖女儿身的外挂之外,对她的干涉几乎为零,所以它不太可能给她制造幻象。


    宋玉延抬头看了一眼开始投射出灼热的光芒的太阳,道:“可能是太累了吧!”


    章节目录 新家


    两万尺的海塘一共用了九个月才修筑好, 而后期的养护则花了三个多月, 期间台风、海浪也曾侵袭, 但是在夏秋之前便建好的那几段海塘, 无一例外地替海岸挡住了浪涛,这让各个在这儿买了田地的豪强富户看见了希望,也让范知州高兴不已。


    海塘修成那一日,明州的百姓纷纷到这边围观, 他们发现即使涨潮了, 海水仍旧没有浸过这一边, 这跟以前用“楗尾”的方式筑成的海塘不一样。


    还有些人爬到了海塘上面去, 看着塘边的海浪滔天,但是依旧无法撼动这海塘半分,一股豪情壮志便油然而生, 他们朝着底下的人喊道:“海浪真的上不来,明州日后不怕狂风大浪了!”


    官府的人赶紧上去将他们赶下来:“这上面危险, 要是掉入了海中, 被海浪卷走了呢?”


    那些人悻悻然地下去,但是回去之后便手舞足蹈地跟左邻右舍形容站在海塘上所看见的景致和心情, 引得更多的人去围观那海塘。


    海塘修好了, 豪强富户们也开始挖河渠, 将水灌溉那些盐碱化的土地,只要润养个一年半载,相信这儿也能变成良田的!


    豪强富户也无法自己去种田,便将这些地出租给佃农。鉴于这地在初期无法种出高产量的粮食来, 他们定的头三年的租税很低,后面的几年才会开始按照普遍的租税来收,为此也吸引了一部分无田产的人去租佃。


    渐渐地,曾经的荒凉之地,慢慢地便变得有了生机与人气,而少了潮灾的侵害,这儿便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范知州上书朝廷,正好朝廷要派监察御史下来各地视察,便让监察御史顺便到海塘这边检验成果。


    那监察御史回去之后便对官家说:“臣视察过明州那新修筑的海塘,在水泥的粘合之下,石块与石块之间十分牢固,即使是海浪,也难轻易将之摧毁。那宋都监说能保五年,想来不是虚话。”


    官家听了十分满意,这才下定决心要让人大量生产水泥,至于方子,他也不是无赖,不会昧下宋玉延琢磨出来的东西,便以宋玉延更新了技术为名,赏赐了她五十万钱,然后将水泥的制造方法都搬到了将作监,让将作监的工匠按要求烧制水泥。


    宋玉延不仅得到了赏赐,其实也获得了名声,明州及周围州府的百姓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再是因为竹雕。而说起她,那也是一片夸赞之声。


    也有人因为她是堰闸都监,治水、修海塘的技艺是能传承下来的,若是她收了弟子,将来岂非能继承她的衣钵?


    出于这种利益的驱动,每日登门求她收自己的孩子为学徒的人数不胜数。


    宋玉延虽然帮导师上过课,可她对收徒带学生真的有些有心无力。没办法,最终她只能赶紧向朝廷递上辞呈——她不当堰闸都监了,即使收了他们的孩子为徒,他们将来也无法继承她的衣钵的。


    不过朝廷直接驳回了她的辞呈,还说她这么快就递辞呈,莫非是在海塘上偷工减料,又或者对自己的工程没有信心,害怕出事而受到牵连?


    宋玉延本意自然不是这样的,她又努力争取了一下,官家直接回复她说:“若五年之内海塘并无大碍,便准你辞官。”


    官家都发话了,宋玉延要是还请辞,那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加上官家也准许她接下来只需要养护海塘,不会给她安排什么重任,她也就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调到别的地方督修海塘。


    至于收徒之事,她还真的没什么想法。那些人见她态度坚决,宁愿辞官,也不愿收徒,慢慢地也就淡了下来。


    ____


    “呼,总算是能清净一些了。”


    求她收徒的人少了之后,宋家的小院也总算是能安静一些了。


    饼儿也松了一口气:“可不是?他们整天来,吵得我都无法安心作画了!”


    宋玉延斜睨她:“看来这一年里,你的画技精进了,让我欣赏一下你的大作?”


    饼儿赶紧把自己的画拿出来给她看,宋玉延发现她确实是进步了不少,不过有些地方的用墨还是不够匀称,她都一一指了出来。


    最后她道:“你才十四岁,还很年轻,也还有很多时间继续精进你的画技,继续保持。”


    饼儿过滤了宋玉延的批评,只听了那夸奖的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便拿着这幅画去找唐叶求夸奖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唐枝跟宋玉延商量:“你看你总是有朋友上门拜访,又有旁人登门求你帮忙,这家里一天天的也不见清净。”


    宋玉延点头:“说到底,这儿小了点,隔音也不好。”


    “这些年家里的收入也变多了,我们可以换一处宅子住,阿药认为如何?”


    宋玉延乐道:“我早就想换一间带大院子的宅子住了,就是担心你不准。既然娘子也有这想法的话,不若我们改天就去相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还是说,我们修一座这样的宅子?”


    唐枝道:“我之前拜托林叔找了几处要出售的宅子,有一处在状元坊,三进的宅子,要四十万钱;一处在崇孝坊,二进的,只需二十万钱;还有一处在郊区,也是三进的,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只需三十万钱……”


    “我改天与你一同去看一下,若是满意了,我们再定下来,至于是否年久失修也没关系,正好可以翻新一下。”


    宋玉延说完,眼睛骨碌一转:“娘子,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辛苦你了。”


    唐枝轻笑:“辛苦什么,最辛苦的是你不是吗?瞧你都黑成什么样了!”


    宋玉延摇头:“不不不,还是娘子比较辛苦,毕竟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独守空房。”


    唐枝:“……”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玉延:“这么说,阿药不是了?难道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有旁人陪着不成?”


    “自然没有!不过娘子不觉得,你很需要我吗?”


    宋玉延牵着她的手,亲了她的嘴一下,又笑嘻嘻地道,“娘子看,你的小嘴在说,‘好久不见,我甚是想念’。这么明晃晃地勾引着我呢!”


    这人平日在外,或风光霁月,或古板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唯独在闺房之中,才会如此孟浪。这一面只有她能看见,她这心又躁动了起来,想拉着宋玉延叙叙旧。


    ____


    唐枝说要买宅子也不是空话,她是个行动派,没过多久便跟宋玉延寻了空隙去相看宅子。


    林永明虽然是中间商,但是推荐的宅子都不是经由牙行出售的,因为由牙行介入售卖的宅邸必然要贵许多。他跟宋玉延都是老朋友了,自然不会坑她,为此还亲自带着她们去看房子。


    几个地方走下来,最终宋玉延定下了郊区的那座三进的宅子。这座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也不是蛇虫鼠蚁爱筑窝的地方,之所以卖这么便宜,也是因为这是老宅子,每次下雨都漏雨水,还有些柱子都被虫子蛀空了。


    唐枝还跟宅子的主人砍了一下价:“都已经不是年久失修的问题了,而是已经成危房了吧?我们买了还得花十几万钱修葺,这不划算。”


    林永明也在旁边帮着说话。那屋主人被她砍价砍得颇有压力,最终以二十六万钱卖给了她们。


    宋玉延还给了林永明一万钱作为他帮忙的谢礼,林永明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不好意思收那么多,最终只收了一半。


    宋玉延送走林永明,才对唐枝道:“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娘子杀价能这般厉害?”


    唐枝道:“别人跟我杀价杀多了,我能防着那些买菜的人跟我杀价,自然能学他们杀价的手段。”


    她又说,“剩下的这三万五千钱,可以添置一辆马车了。”


    宋玉延眼前一亮,笑道:“那我设计这宅子时,给辟出一个地方来养马!”


    宋玉延没打算只翻新宅子,有些地方她是肯定要重新规划的,比如房间太多,中间的庭院太大了,要有效地利用,才不算浪费。


    她琢磨出设计图后,又买了不少水泥与砖瓦,这才开始动工翻修这座宅子。


    传统的屋檐容易漏水,她便让人在每块砖瓦那儿都用水泥封住缝隙。至于地面,她没有用青砖、大理石,而是直接铺了一层水泥砂浆。外面的院墙则用了石块堆砌而成。


    帮她修房子的木匠本来就有脾气,他们也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然而想到这人是宋玉延,她设计出了海塘,对土木工程也有自己的见解——也就是说,她完全就是内行人,木匠们怼不起她,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设计来修葺宅子。


    不过等他们修完之后,发现宋玉延设计的宅邸还真的很美观大方,既有文人骚客的雅致高洁,又有衬得起这三进宅院的宏大宽敞。用宋玉延的话来说便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这宅邸也翻修了很长的时间,而在此期间,宋玉延一家子依旧是住在县城的小院里。宋玉延偶尔便得往海塘那边跑,年头的时候朝廷又设了捍塘兵士指挥,也就是调拨了一支百人的兵士到海塘那儿巡逻,日常负责维护、养护海塘,因此,宋玉延总算不用时常到那边去盯着了,只十天半个月去巡视一回便足够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清闲了下来,因为她除了要督修海塘,还得负责明州的堰闸、河渠的修补。


    除了海塘之外,明州也没什么大型的水利工程了,不过官府还是给她拨了一百多人,她要做的便是日常指挥和监督这一百多人去修补河渠,顺便再研究一下新的农田水利灌溉工程。


    明启十年的这一年夏秋两季,明州的灾害明显比往年少了,百姓所遭受的损失也少了许多。便说那海塘,再一次抵御住了浪潮的攻击,让周围的百姓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而也是在这一年的八月,宋玉延与唐枝新买的宅邸也修葺完毕了,她低调地给亲朋好友派发了请柬,邀请他们来参加新宅邸的进宅宴。


    她在亲朋好友那儿的声望也很高,故而人缘十分好,给她回信说会准时到的十有八-九。


    笋儿从金川乡回来,犹豫地问宋玉延:“大哥,我能邀请朋友吗?”


    他这话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宋玉延如今买了宅邸,可那毕竟不是他的,他不确定那儿还是否一样有自己的位置。


    宋玉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笑了下,道:“自然可以,不过在你邀请朋友过来之前,先去看一下新家。”


    “新家。”笋儿心里念着这话,心中一阵暖流划过,他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


    章节目录 不着调


    杜衍等人虽然无法参加宋玉延的进宅筵席, 但是也写信祝贺了她, 倒是林逋远在杭州都听闻了她督修的海塘之事, 夸了她一番。


    宋玉延给他们回信之后, 便开始专心接待前来做客的朋友们——她如今在明州也算是半个名人了,加上她换到了新宅子住之后,也有足够的地方接待客人,故而每天来访的人都是络绎不绝的。


    范知州也来了。他这次任期满了, 朝廷见他政绩也好, 便升为右司谏, 为三司度支判官。


    所谓三司度支判官, 其中的“三司”是户部、盐铁以及度支三个分管国家财政民政以及赋税的部门,度支判官,也就是度支使的副手。


    他想在离开之前劝一劝宋玉延, 若想为天下苍生做实事,那就不应该拒绝朝廷的封赏。


    宋玉延感觉压力山大, 周围的人对她的期盼都太高了, 不是劝她考科举走入仕,然后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便是希望她考虑为官的好处, 从而别想辞职的事情了。


    宋玉延道:“我即使不入仕, 依旧有许多办法能为百姓谋福利。造福天下苍生有许多途径和办法,所有的职业、行当也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之分,若只拘泥于一条路,便容易误入歧途。”


    她见太多那种一开始一心为民, 最终为了达到“为民”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最终落网的官员的例子了。


    便说那唐朝的宰相李绅,写下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著名诗句的人,最终也是在权力的道路上迷失了自己,做出了为官不仁、草菅人命、视百姓为贱民的事情来。


    宋玉延很是感激范知州的举荐之恩,但是她也仅止步于此了。范知州听了后,觉得她这是在用李绅的例子告诉自己要保持本心。他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反而觉得宋玉延待他真诚,否则也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很快,新的知州便调来了,范知州跟他交接完工作之后,便赴京述职了。


    那新来的知州叫苏耆,是个标准的官二代,他爹叫苏易简,他六岁便受父荫被授宣节校尉,后来又改奉礼郎等。


    虽然后来他爹病逝了,可他还有位岳父很有名,便是当朝宰相王旦,


    虽然王旦是一位正直的人,但是在苏耆二十岁举进士不中之后的第二年,官家还是看在了王旦的面子上给他赐了进士及第。


    如今才二十七岁的他,便已经当上了明州的知州,相较于刘绰、范讽两位知州来说,他的官路已经算是亨通的了。


    新知州到了明州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去了宋氏找族长。族长还有些迷茫,难道他是来走访的?可是走访不应该先到乡里走一趟吗?


    虽然迷茫,可还是接待了他,而见了他才知道他是为了宋氏的竹纸而来的。


    这事其实跟宋玉延也有些关系,因为宋玉延当时为了掩盖自己的造纸技艺的来历,便说她是看了苏公的《纸谱》才学来的。而她说的“苏公”,其实就是苏耆的爹苏易简。


    随着宋氏竹纸远销汴京,在京城当了多年知县的苏耆也有所耳闻,后来更是听说是自己爹留下的遗作给了旁人如此机会,他就更是替自己的爹感到骄傲。


    故而来到了明州,他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到宋氏,看看他们是如何靠着自己的爹造出这么好的竹纸来的。


    宋氏族长听说了他的来历,切身地体会到了他的不着调。


    在宋玉延提及《纸谱》之后,他也去找了苏易简的文房四谱来看,上面虽然有个别造纸工艺说了大致的步骤,可是却没有竹纸的造纸过程。故而宋玉延说是从纸谱上学来的,他认为只能是她受到了启发,真正学会造纸,还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然后再自己加以改进的。


    也就是说,这并非《纸谱》的功劳,而是宋玉延自己的才能。


    苏耆若是认真研读过其父的著作,那便不会产生这种认知。


    苏耆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他只是想跟人探讨一下他爹留下的著作罢了。故而族长便将宋玉延给喊了回来,让她来招待苏耆。


    好在宋玉延当初为了让自己的造纸技艺有一个来历,也是下足了功课的,苏易简的文房四谱她研读了许多回,都能背出来了。


    俩人就文房四谱而展开讨论,宋玉延甚至还亲自示范如何制作毛笔,苏耆看了后惊叹不已。他虽然读书也不太行,可是他对作画却颇为在行,他尤其擅长山水画,在这一点上,他跟宋玉延又有了更多的话题。


    要不是宋玉延还有诸多的正事要干,他怕是也意识不到自己来明州是要干实事的。


    他怀着一颗看山水的心情到四处走访,发现明州比他想象中要繁荣得多了。他一直以为江南数扬州、杭州最为富庶,等到了明州他才发现,自从海塘修筑起来后,这儿的农田变多。


    因土地盐碱化得到了改善,加上占城稻的适应性,百姓种的粮食产量也在提高,还有棉花的热销使得百姓在冬天都能不依靠木炭而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了。


    苏耆有些牙疼,他发现他的前两任知州,要么靠占城稻获得政绩,要么靠修海塘获得朝廷的夸奖。而他也找不到能够快速混政绩的方式了,就只能在这些基础上,让这一切都发展得更好。


    于是他上书给朝廷,在前人已经提及的棉花的好处上,再次阐述棉花的好。朝廷最终决定允许明州的百姓以棉花来抵一部分税,并以此鼓励百姓种棉花。


    本朝的税收方式也以“二税”为主,便是夏季六月收的夏税,以及十一月收的秋税。


    夏税一般收钱,秋税一般收米。在夏税进行收税的时候,绢、布、麦、茶等都能成为抵税的物品。比如说,茶的市价是一斤十文,那农户要交百文钱的税,便能用十斤茶来抵。


    但是遇到会剥削百姓的官员,他们往往会压低价格,收更多的赋税,从而制造出一种本地的税收多,说明人民富裕、生活安康和乐的假象,这也都是追求政绩的后果。


    苏耆虽然有些不着调,可到底没打算打肿脸充胖子,他并没有利用赋税来伪造政绩,反而受到宋玉延的启发,为了发展明州的读书风气,他决定要整顿州学、县学等。


    其实宋玉延也没做什么,就是俩人在往来的时候也会谈论到教育方面的事情,苏耆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增加名气的办法了——若是他治下出现许多有名气的读书人,将明州发展成为一个读书风气浓郁的地方,那他肯定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于是他摩拳擦掌,先是将那些没什么真才实学,混日子的州学教授等都撸了,直接邀请了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前来授课。其次再整顿就读的学生,先将那些考试不通过的给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再招收新的学生。


    赵赜等人都因为后来潜心学习而躲过了一劫,加上有了新的老师后,他们学习也就更加认真刻苦了。他跟宋玉延通信,宋玉延都能从他的书面看出他的变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____


    苏耆的到任对于宋玉延等人而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倒是宋玉延不必再常驻海边督修海塘之后,二十一叔跟唐浩根等都关心过她跟唐枝的后代问题。


    二十一叔道:“之前你一年都在海塘,跟民夫们朝夕相对。如今回来了,与你朝夕相对的人就只剩下了侄媳妇,你怎么还不赶紧把握机会!”


    宋玉延装傻:“什么机会?”


    二十一叔横了她一眼:“你们成亲已经三载,可是侄媳妇肚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


    宋玉延打着马虎眼:“才三载啊,原来我们还这般年轻,既然年轻,那就该再享受多两年二人世界的时光嘛!”


    二十一叔如何看不出她在装傻,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回去找烈婶诉苦去了:“山药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点。”


    他跟烈婶就是一直没生出儿子来,故而即使他们再疼爱宋夭夭,可仍旧有人看不起他们,说他们要绝户。


    宋玉延是没承受过这种嘲笑,所以二十一叔不希望将来她们也跟他们一样,才有些着急的。


    烈婶道:“山药以前受过的嘲笑、谩骂与屈辱可多了去了,又岂会在意别人的这一点嘲笑?”


    二十一叔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也是。他们还年轻,慢慢来吧!”


    唐浩根也是找宋玉延旁敲侧击,他主要是担心唐枝三年无所出,宋玉延会认为是唐枝的问题。因为近些年已经有人开始质疑唐枝是否不能生,还传出宋玉延如今发达了日后定要纳妾等等不怀好意的“预言”来。


    他自然不会去问是否是唐枝不能生,即使真的是唐枝的原因,他身为唐枝的兄长,无论如何都得护着她的。


    宋玉延面对大舅哥,倒不像忽悠二十一叔那般,而是态度很明确:“生子这种事还是得看我与阿枝是否与他/她有缘,若是缘分要我们二十年后才生,那我们现在着急也没用。”


    宋玉延当初搬到郊外来居住,也是为了避开人员密集的住宅区,左邻右舍少一些虽然有些安全隐患,但是流言蜚语、是非也少,耳根子能清净许多。


    至于为何有人传出宋玉延会纳妾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基于目前众人的认知,以及宋玉延住进了新的宅邸后,有夫妻带着儿女登门,求宋玉延买下他们的女儿当婢女。


    宋家的宅子确实需要一些帮忙打扫卫生,以及做饭、看门的人,不过这事宋玉延没有管,唐枝便做主雇了那对夫妻的一双儿女。儿子才十五岁,唐枝便让他平常看门,若是有人来访,便及时地通传;女儿已经十七岁,唐枝便让她平日做一些家务,照料一下园子里的花草。


    唐枝还另外雇了一个厨娘,算是彻底解放了饼儿——自从笋儿去读书后,做饭的工作便落到了宋玉延与饼儿的头上,然而宋玉延时常不在家,饼儿也不敢吃唐枝做的饭菜,只能积极地自荐去做饭。


    虽然她做的饭也不怎么样,可唐枝尝不出来,这么吃久了,饼儿自己就受不了,只能不断地精进厨艺,宋玉延还夸她说:“厨艺见长,快赶上笋儿了,看来做饭这种重要的事情,还是只能交给你们来做了!”


    饼儿还将这话转述给唐叶。


    唐叶:“……”


    你确定你大哥不是为了让你卖力地干活而忽悠你了?


    章节目录 陈恨


    家里的地方变大变宽敞之后, 唐枝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养二十只乌骨鸡了!她养这么多鸡也不仅仅是为了吃, 而是乌骨鸡拥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卖出去也比别的鸡贵, 若是能大量养殖,就能小赚一笔了。


    陈采杞带着小麦来宋家玩时还吐槽道:“在后院养鸡,一到夏天把屋子弄得臭气熏天不说,还赚不了几个钱, 如今你们都有不少更赚钱的营生了, 何必还要去费这些功夫呢?”


    宋玉延在边上听见了, 点点头:“也对。”


    唐枝见二人都不支持自己养鸡, 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可也还是熄了这心思。


    没过几日,宋玉延忽然给她塞了一张地契, 道:“你收着。”


    唐枝见她一脸期待自己赶紧打开的模样,觉得似曾相识, 她打开地契, 发现宋玉延居然在宅子的不远处买了一块空地。地不大,也就一亩大, 这地显然不是用来种菜的……


    唐枝问:“你哪儿来的钱买地?”


    宋玉延:“……”


    真不愧是她娘子, 关注点这么不一样!


    她道:“我又卖出了几件竹雕, 攒下来的。娘子便不好奇我买这一亩地做什么?”


    唐枝逗她:“种菜吗?”


    如今菜园子的收益已经比不过蜡园、棉花田、水泥场了,加上那对夫妻也打理不了太多,唐枝便没有继续扩大菜园子的规模。


    宋玉延一副“你猜不到”的乐呵模样:“既种菜,又养鸡!你不是想养鸡嘛, 既然在家养鸡会弄得臭气熏天,那干脆在外头养,一半的地方用来盖养鸡场,剩下的地方种菜,平常把鸡放出来散养,吃吃虫子什么的,一举两得。”


    唐枝道:“就为了养十几只鸡,你弄这块地来,还真是钱多得没出烧是不是?”


    宋玉延道:“钱赚了就是得花的,你想养乌骨鸡,我当然得全力支持,养多少都没问题。”


    她言出必行,没过多久便去找木匠搭了几个大草棚,她自己则亲自编竹笼,将草棚内划分出几个区域来,她跟唐枝解释:“鸡养太多了,最好便是这么分开来,要是一只鸡得了鸡瘟,才不容易传染给别的鸡笼里的鸡。”


    唐枝本来只打算养二十只乌骨鸡,被她这么一捣鼓,倒是不好意思浪费剩下的空地了,于是买了不少鸡苗回来养,有乌骨鸡,也有普通的鸡。


    乌骨鸡的鸡苗存活率不高,故而乌骨鸡才稀有,唐枝已经做好了会死两三成鸡苗的准备了,可最终每天还是为此而愁眉不展的,因为不管是乌骨鸡,还是普通的鸡苗,死亡率都太高了,仅一个月,便死了近一半。


    宋玉延虽然没养过这么多鸡,她有时候会去养鸡场走一圈,喂喂鸡,清理一下鸡粪、顺便看一下是否有病鸡什么的,所以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养鸡,对于自家的养鸡场出现这么高的死亡率,又并非鸡瘟,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想起前世常常看到的“大学生回乡养鱼,一夜之间鱼全部死光”的新闻,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将自家的小黑牵到了这边来看场子。


    而有了小黑之后,那些鸡的死亡率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大半个月也就死了一两只鸡苗。


    唐枝也瞧出不对劲来,她道:“是有人半夜趁我们不能经常巡视而来毒我们的鸡?”


    她本以为养鸡场离家不远,周围居住的人也不多,应该不会影响到旁人,以至于招人恨才是的。难道是有人嫉妒宋家,所以才下的手?


    宋玉延道:“或许是遭人嫉妒了,但又或许是招人恨了。娘子是否还记得当年李耀半夜想潜进唐家意图不轨之事?当时他说一个叫陈恨的人怂恿他这么干的,后来官府一直在找陈恨却是没找着,最后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枝瞪大了双眼:“难道是陈恨干的?”


    “这种事也发生了好几次,便说我造水泥那会儿,有人半夜想在我试验水泥的成果上动手脚,好让人认为我的水泥其实压根便没什么作用,但是那人太机警了,跑得很快。”


    因为这些事情发生的间隔太长了,以至于宋玉延之前完全没能将之联系在一起,她本以为自己总会有威胁到别人的利益的地方,然后被人搞点小破坏的。可是这次养鸡场出事,让她意识到,做下那些事的或许是同一个人——当初怂恿李耀的人。


    如果是陈恨,那么这人的范围便能缩小了,至少是在李耀被抓之前,与她们结怨的人。宋玉延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她穿越来之前,是否招惹或得罪过的地痞无赖之流。


    唐枝道:“按照李耀的说法,这人犯过事。他估计怕人知道,故而整日用布包着脑袋,我们不妨留意一下。”


    “我们不仅不能打草惊蛇,还得引蛇出洞。”


    对此,唐枝跟宋玉延还算是很有默契的了,俩人表现出来的依旧是认为鸡是自然病死的模样,有左邻右舍来问,她们便叹气:“都说鸡不好养,尤其是这乌骨鸡,也难怪这么贵,都是因为养不活呀!”


    左邻右舍也替她感到惋惜:“要不别养了,这不是浪费钱嘛!”


    唐枝皱眉:“还有一半呢,先把那些养出来再说,要是还死了,那就不养了。”


    然后俩人又表现出家里没有狗就不安全的假象,从而将小黑给牵回家里看门——宋玉延这也是担心那人下毒手时会把小黑了一同毒杀了。


    而在没有狗之后,养鸡场也依旧没什么动静,唐枝顺利将剩下的鸡养成,给唐家、二十一叔等亲友都送了一只,让他们炖汤喝,其余的都卖给了酒楼。


    虽然因为死了一半的鸡而损失不小,但是最终也只是收支持平。唐枝为了引出那条“蛇”,只得继续买鸡苗回来养。


    许是她们表现得毫无戒心的模样迷惑了别人,而且距离上一次鸡苗大量死亡的情况已经过了几个月,那“蛇”终于按捺不住,又开始对养鸡场下手。


    这一次养鸡场的鸡一死便是一半。


    宋玉延上次发现蹊跷的时候那些鸡早就被处理了,故而没有来得及拿鸡的尸体检查,这次她特意剖开鸡的胃,然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些被剁得很碎的有毒的草,这草就跟碎屑一样,一般混入食物之中很难被发现。


    宋玉延跟唐枝去找唐浩根,唐浩根如今在衙门的地位很稳固,他跟县尉打了个招呼,县尉便派了几个人,让他们乔装打扮后,以路人的身份去宋家的周围找个借口借住,然后夜里帮忙蹲守。


    ____


    在一个乌云盖月的夜晚,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养鸡场附近,他们隐藏在草丛之中,屏气凝神地等了许久,才让其中一个人去探路。


    不一会儿,那探路的人悄悄地摸了回来,道:“打听过了,官府没动静,姓宋的也不在家。地上没有任何矿灰,也没有什么气味。”


    另一人道:“这般谨慎做什么,谁有事没事就往地方撒矿灰?矿灰那么贵,无异于往地上撒钱。”


    须臾,一把低沉的声音冷哼道:“你们可别小瞧了这姓宋的,他可多诡计了,要不然能让他混得这般好?你们以前跟他可是兄弟,可是他发财了也不带你们,反而还将你们撇清,你们难道就不恨他?”


    另外两人笑嘻嘻地道:“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李耀是怎么死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之所以跟你合作,也不过是受雇于人罢了!”


    他们不再多言,一人负责盯梢,两人负责潜入养鸡场,将剁碎的毒草倒进食槽中,再丢些草进去混淆视线。


    做完这一切,他们便准备撤退了,结果刚翻出围墙,他们打算叫盯梢的人撤退,可是好会儿都没发现有动静。


    其中一人警觉,转身就想跑,但是被草丛里藏着人扑过来,一把压住。


    而发现那人逃跑时,剩下一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也想跑,可是发现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些灯笼,他的腿顿时就哆嗦无力地软下来了。


    唐枝赶过来,看见被抓住的这三人,十分诧异:“是你们?!”


    这三人她都认识,应该说,她跟宋玉延都认识,因为其中两人还真是宋玉延以前当地痞无赖那会儿结识的朋友,至于剩下一人,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叫“陈恨”了。


    “陈二鸣,陈恨?”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碰巧路过的。”陈二鸣目光躲闪,但是心虚中又透着一丝慌张和恨意。


    唐枝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让官府的人将他们押走,又让人收集了食槽里的东西带走。


    宋玉延第二天便赶了回来,听说陈恨便是陈二鸣,她并不怎么吃惊,“虽然这么说有些马后炮,可是我一开始心里猜的便是他。但是后来我又想,人哪有这么坏的,因为一件事而一直盯着一个人,想尽办法来复仇,这心眼也太小了点。可是没想到,我还真的高估了他的心眼。”


    陈二鸣这次被抓,陈家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后来宋玉延她们才听说,因为陈二鸣那次偷唐枝的菜被抓后,便被兄长、嫂子等埋怨,他的爹娘也嫌弃他身上有纹身而常常责骂他。


    他受不了,就离家自己闯荡了。他化名为“陈恨”,一直四处打零工,但是因为脖子的印一直让他备受歧视,甚至还有无良掌柜故意雇佣他干活,最后以他手脚不干净为由,将他赶出铺子,还不给他工钱。


    他一旦去追讨,掌柜便会指着他的印说:“你不就是因为盗窃才被官府抓的吗?我没有报官,对你已经是仁慈了。”


    旁人都认为他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人,也没有为他说话。


    故而他想起自己之所以有今日,都是被唐枝和宋玉延所害。于是他接近李耀,企图怂恿李耀毁了唐家、让宋玉延即使日后娶了唐枝,心头也会留下疙瘩。


    可是他发现上天实在是太眷顾宋玉延了,他们的目的不仅没达成,李耀还没抓了,险些将他供了出来。


    他害怕极了,躲藏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见风头过去了,他才又开始盯着宋玉延——宋玉延过的日子越来越好,他的仇恨便越发滔天,凭什么他到处都被人欺辱,而宋玉延却能买宅邸、置办田地,过上那么好的日子?!


    他知道自己很难对宋玉延下手,故而只能再次蛰伏起来,等待机会。


    上一次对那水泥墙下手,便是想毁掉宋玉延的名声,这一次,纯粹是有人看中了宋玉延的养鸡场,想让她赔本之后,将那养鸡场转手,这样别人就能低价买下她的养鸡场。他也想借此机会报复宋玉延,便主动寻求合作。


    谁知道,宋玉延居然还懂草药和相畜,看出了鸡的死不正常!


    “我没想过让你死,我只是想让你损失一些财物而已。”陈二鸣辩解道。


    宋玉延冷笑:“当你想毁掉阿枝的名声时,你就想置我们于死地了!你恨我们很没有道理,因为你完全没有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你之所以要遭受后来的一切,那都是你自作自受,你种下的因,便得吃下它结的果!”


    章节目录 第二次


    陈二鸣之事即使宋玉延肯放过他, 唐浩根也绝不会再留一个隐患在, 以免让他日后继续报复自己的妹妹一家。加上若是人误食了那些吃了毒草的鸡, 从而出现人命, 那才是无法挽救的。


    宋氏族长为了宋玉延的安危,也要求官府严惩陈二鸣等人,包括背后指使地痞无赖去使坏,想要宋玉延的养鸡场的那人。


    宋玉延的身上还挂着官职, 陈二鸣等人的行为便不是普通的寻仇了, 要知道朝廷的律令, 百姓间的恩怨有一套处理的方法, 百姓与官员之间的恩怨,又是另一套处理方法。陈二鸣等人不懂律法,所以才敢这么做。


    而被抓之后, 他们要面临的则是更为严厉的惩罚——陈二鸣等分别被判徒一年、二年等。


    等陈二鸣的事情了了,宋玉延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人还没被抓, 那她们的身边总是藏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也挺让人寝食难安的。


    唐枝跟她道:“这事传出去之后,有些人担心我们的鸡是毒草喂大的, 不敢买我们的鸡了。虽然只是一小部分流言, 可这鸡也不好卖了。”


    宋玉延思忖了片刻, 问道:“那娘子是什么想法?”


    “这鸡要不就别养了,养着几只自家吃就行了。”唐枝叹了一口气,虽然她挺想将这项事业发展下去,奈何她暂时还没能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宋玉延笑道:“会因为一点小挫折便打退堂鼓的可不是我认识的娘子。”


    唐枝瞅她, 想听她怎么说。


    “我娘子她,十二岁就开始打理菜园子,即使被地痞无赖欺负了、被菜园子艰苦的劳作折磨了,却也从未想过放弃菜园子,除了那菜园子是丈母留下的原因外,更因为我娘子是一个不服输、不言弃的人。”


    那都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唐枝回想起那段日子,眼眶仍旧会湿一次,她瞪着宋玉延:“说这么煽情的话作甚,让人眼睛泛酸怪丢脸的。”


    宋玉延笑着搂了搂她,道:“我这都是实话,娘子之所以觉得煽情,那是因为娘子心中有情。我们在一起了、成亲了,就该相互扶持,你有想做的营生,我不能因为家中的条件尚好,便阻止你去做,反而,我应该更加支持你,与你想办法。”


    唐枝确实受到了鼓励,她道:“因为阿药太优秀了,所以我想努力赶上你。”


    “我觉得娘子也很优秀,所以为了努力不落后于娘子,也只能努力干活了。”


    到前院转悠的饼儿:“……”


    这俩人的情话真是说几年都不会腻的?


    唐枝看见饼儿来了,才想起还有别的事跟宋玉延商量:“饼儿明年便及笄了,族里的意思是,回祠堂与同族的其余孩子一同加笄,阿药认为呢?”


    宋玉延也看见饼儿了,不过她的脸皮已经很厚了,能够在饼儿面前也做到抱着唐枝不撒手。她道:“让她自己选吧!”


    唐枝拍开她的爪子,去问饼儿,饼儿没有一点打扰了兄嫂约会的内疚,她忸怩道:“仪式并不重要,人家主要是想让大哥帮我取字……叶子姐姐取字都已经取字多年了,人家也想要嘛!”


    宋玉延:“……你好好说话。”


    饼儿:“我想要表字。”


    宋玉延:“等明年再说。”


    饼儿急了:“不成,叶子姐姐说要给我刻章作为我明年及笄之礼的,取晚了,收到的刻章便晚了!”


    唐枝寻思着饼儿的年龄到底都还是年轻了些,宋玉延明显是在逗她,可她却一秒就破了功。不过这都是这对姐妹的相处日常了,她只是笑了笑,没插话。


    “你三句不离叶子姐姐,日后你嫁人了,你的夫君定要吃你叶子姐姐的醋了。”


    饼儿嘟嘴:“我不想嫁人。”


    说完,她还偷偷地瞄了宋玉延与唐枝一眼,内心忐忑又不安。


    岂料唐枝只是皱了皱眉头,看了宋玉延一眼,没说什么。而宋玉延更是连眉头都不抬一下,在愣神了好一会儿之后,说出了她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你自己决定就好。”


    在宋玉延浪子回头的那会儿饼儿觉得她这话还挺不负责任的,就像一个对周遭的事情漠不关心的冷情之人,为了不想将事情揽上身而推卸责任。


    可随着后来的相处,她们之间有越来越多的误会得到了消除,隔阂小了,她才慢慢地意识到,宋玉延不仅不冷情,反而内心还是很火热的。


    对比别人家那些掌控了儿女的一切的爹娘,或者奉行“长兄为父”的兄长对弟弟妹妹的人生指手画脚,到最后他们都快二十岁了,也还是要事事先问过爹娘、兄长才能行动的情况,宋玉延的行径便算得上是大胆、叛逆了。


    宋玉延更多的时候不仅仅是“推卸责任”一般让他们自行决定,也会在这话的后面给他们一些建议,当他们遇到难题的时候,依旧会伸出援手。所以这看似冷漠的话语之下,其实包裹这一颗炽热的心。


    果不其然,宋玉延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道:“只要你想清楚自己为何不想嫁人,而自己又不会后悔便行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你或许需要承担很大的压力,这些压力甚至能将你压垮……有我在的一日,我能替你扛住一部分压力,但是若我不在了,那你得有自己扛的意志力。”


    饼儿跑过来抱着她撒娇:“大哥怎么会不在呢!”


    宋玉延笑了笑,让她抱了一会儿后,道:“该撒手了,这儿的位置是你嫂子的。”


    唐枝本来还在因为她那句“我不在了”而皱眉头的,听见这话,顿时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那大哥你别忘了替我取字。”


    饼儿说完就跑了。


    宋玉延厚着脸皮对唐枝道:“娘子,我们继续?”


    唐枝才不依她,道:“我去想想养鸡之事。”


    她走后,宋玉延的笑容便淡了下来,喃喃道:“第二次了。”


    她出现幻象已经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是在修筑海塘那会儿,那一瞬息的画面,她当时以为是累着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未再出现那样的幻觉,故而她渐渐地就忘了那事。


    直到刚才,饼儿让她帮忙取字,她嘴上虽然说着等明年再说,可内心却已经开始翻书寻找合适的字了。


    也是在这片刻的功夫里,她看见了自己的爷爷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书案前翻着书,而她则趴在边上,一脸期待:“爷爷找到我的字了吗?”


    她爷爷抬眼,逗她说:“找到了,就叫山药怎么样?”


    她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不要。”


    然后她爷爷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____


    这一次,宋玉延知道这并非幻象,包括第一次出现的施工现场,那都是宋玉延从前生活中的片段,它不过是从她的记忆中截取,然后浮现的罢了。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的心里有个想法:“系统,原主的心愿是不是快要完成了?”


    系统语调道:“是哒!”


    宋玉延:“……”


    “你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很沉重吗?卖什么萌!” 宋玉延哼了哼,“那上次我问你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没回答?”


    系统:“本系统是很人道的,为了小宋同学的身心健康,以及能顺利完成手上的工作,特别照顾了你的情绪呢!”


    宋玉延想骂人,然而还是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系统没说明确的时间,只道:“等原主的心愿完成。”


    原主想要躲过死劫,然后活得出彩、获得名利、地位和幸福,如今她躲过了死劫,又没了陈二鸣这颗不定时的炸-弹,还交了许多朋友、赢得了不少名声,身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官职,可以说这是原主从前从未想过可以到达的人生巅峰。


    更因为家族的重视、亲人的关爱、朋友的信赖、百姓的认可,以及笋儿、饼儿的成长,让原主更加满足。对于原主而言,这些便已经是幸福,至于宋玉延跟唐枝的事情,原主虽然没有要求,可是内心也确实是希望唐枝能得到一个真心爱她,待她好的人的,或许算得上是额外的“收获”了。


    系统说的话侧面证实了原主的心愿还未算彻底完成,这给了宋玉延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既庆幸原主的心愿还未达成,又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羞愧不已。


    幻象的出现似乎在提醒她,那儿才是她的人生,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替别人过出来的人生罢了。


    “你们系统还真是……不通人性、不知人情。”宋玉延自言自语道,“你们随意地将我弄来这里,到头来,又要随意地让我离去,我就是一颗棋子而已啊!”


    系统没有噤声。


    “你总能告诉我,若我离去,她们会如何吧?”


    “我们的宗旨是售后服务百分百满意,为了防止宿主离开之后,这一切的‘幸福’会土崩瓦解,所以会有相应的措施。若是宿主也有心愿,我们也可代为实现。”


    “这不就跟传销一样,越拉越多人进坑吗?”宋玉延嗤笑,她并不想牺牲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何况只有她自己亲自经历的才是她的人生,她不会跟原主一样,找别人来代替自己获得想要得到的一切。


    系统没有再说什么。宋玉延当初之所以纠结着是否要承认自己对唐枝的感情,也是基于此种担忧,她既然在当初就选择任性一回,豁出去了,那么接下来还是得看她自己会如何选择了。


    诚然,宋玉延有许多种办法可以选择留下来,可是这些办法无一不是建立在捣毁她曾经所做的努力的基础之上的。而她那样做,固然可以留下来,却会毁了别人的幸福——她所做的那一切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事关宋氏家族、关乎唐家、关乎笋儿、饼儿兄妹,甚至是唐枝。


    _____


    “阿药,你怎么了,最近都心不在焉的,难道饼儿的字那么难取?”唐枝好几次发现宋玉延在走神,心里也开始担忧,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已经取好了,不过先别告诉她。小叶不是说要帮她刻印章嘛,我告诉小叶,届时再给她一个惊喜。”


    唐枝无奈道:“你这样逗她,她又该跟你急了。”


    宋玉延笑了笑,又拉着她讨论要搞一场试吃大会,这是为了让百姓更加信赖唐枝养的鸡而打的广告。


    唐枝道:“这不急,在这之前,阿药先陪我去保恩院上柱香吧!”


    宋玉延叹气,自从她娘子被陈采杞给带歪了后,也偶尔会去保恩院上香,每次都跟净觉那僧人偷偷地嘀咕着什么,她都开始吃一个僧人的醋了。


    章节目录 心愿达成


    净觉跟唐枝说过宋玉延身上的金光是功德, 她也认同, 毕竟每当宋玉延做了一件或使自己增加名气的事情,又或是做了对百姓有益的事情,身上的金光便会强盛一些。


    然而她也清楚,盛极必衰, 宋玉延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的内心隐隐有个猜测——金光是否跟宋玉延的来历有关?


    最近的宋玉延待人更加热情, 对她也倍加好,只是那双饱含柔情的双眸里, 还隐藏着一丝痛苦, 仿佛就像她要离开了一样。


    若是旁人知道了,定然会笑话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没病没痛的, 又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唐枝却知道, 宋玉延来得突然,那么突然地离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____


    马车到了保恩院,宋玉延陪唐枝去上香,有认识她们的妇人看见她们也来上香, 还以为是为了求子,便跟她们推荐一些求子比较灵验的寺庙。


    唐枝很有耐心地跟她们唠嗑,以往这时候宋玉延肯定会去找知礼聊雕版的事情,但是这会儿她反倒没有离开,然后一脸温和地说:“我们不求子,因为大师说我命中无子。”


    众人被她的话惊得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好会儿才问道:“哪位大师这么胡说八道?”


    “就明州街头那个被人称为半仙的大师,朋友说他算命准,我就去找他算了一下,他算出我命中无子,让我别白费心思了。”


    众人瞄了她一眼,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因此而受打击的模样,反而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事,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旁人,她们定要在私底下嘀咕是那人做了太多坏事,道行有亏、阴德有损等,所以才会命中无子的。


    可是宋玉延显然不是那样的人——没看她修的海塘又完好地挺过了一年,造福了一方百姓?所以她们对她颇为同情,说了许多安慰的话,离开之后倒没有跟别人嚼舌根。


    唐枝斜睨宋玉延:“我如何不知阿药还是明州街头的半仙?”


    这明显是宋玉延胡诌出来的大师,可是她们竟然都信了。


    宋玉延笑道:“我命中无子,这话没说错吧?”


    唐枝:“……”


    她也知道宋玉延这是为了将旁人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她没说什么,上了香之后便去找净觉了。


    其实宋玉延也很好奇唐枝跟净觉嘀咕了什么,但是她尊重唐枝,也愿意给她私人空间,便没有跟过去。


    净觉如今已经是知礼的弟子中颇有份量的弟子了,他当初感慨自己看不出宋玉延身上的金光是怎么一回事,觉得自己修行不到家,于是潜心修行、研读经书,想着自己的道行深了,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世上做了好事的人那么多,却唯独宋玉延一人会有金光了。


    唐枝偶尔过来礼佛与他交流宋玉延的情况,也为他提供了不少思路。这一次他看见宋玉延,然后对唐枝道:“宋施主身上的金光依旧强盛,然而却隐约向上飘去。”


    唐枝心中一惊,忙问:“向上飘去是何意?”


    净觉顿了一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图,道:“原本宋施主身上的金光是这样圆润平滑的包裹着她的,然而随着她的金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便像我佛的背光……”


    净觉经过多年的研究,认为宋玉延前世或许是佛子。因为她符合佛经中“身金色相”、“常光相”,也就是身体经常放射着金色的光芒的说法,所以她轮回转身定然是为了普渡众生,而如今她功德圆满,怕是要成佛了。


    唐枝认为净觉是佛门中人,所以会夸大佛的作用,她并不认为宋玉延是什么佛子,要立地成佛了,只是那些金光发生的变化,她是无法忽略的——在宋玉延或许要“离开”这一点上,她是认同净觉的。


    她问净觉,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宋玉延“留下”的办法。净觉不解道:“他从哪里来,便该回哪里去。成佛是好事,让其留恋凡尘,便是阻碍他,施主何必呢?”


    唐枝语塞,在这一点上,她跟净觉是无法达成共识的。净觉一心向佛,自从认为宋玉延是佛子转世,要成佛之后,对宋玉延便也越发敬重,也希望宋玉延能“归位”,故而对唐枝的一些想法便没那么认同了。


    唐枝知道她跟净觉的交流理应是最后一次了,她是个凡人,她有私心,而她的私心并不愿意让宋玉延离去,又或者是剃发出家,当什么佛。


    只是净觉那句“他从哪里来,便该回哪里去”算是戳中了她的心窝,让她疼得好会儿都缓不过劲来。


    宋玉延没有问她跟净觉说了什么,但是见她见完净觉之后似乎很不高兴,心里对净觉也有了一丝不满。


    “我们去别处逛一逛。”宋玉延建议道。


    唐枝没拒绝,“好。”


    俩人去爬山,遍览明州的山川风景,宋玉延画下了不少山川风物图,又雕刻了一些竹雕,而每一件竹雕里,都有唐枝的影子。


    有友人看见她的竹雕,笑道:“若有一天你看不见唐氏了,岂不是不会雕刻了?”


    宋玉延也笑道:“若是我看不见她了,那我便不再雕刻了。”


    众人只当这是玩笑,毕竟俩人都还年轻,平日里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要等宋玉延看不见唐枝了,怕也得到几十年后了。


    唐枝有些生气,问她:“你怎么总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难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们?”


    宋玉延赶紧道:“我并不想离开你,也舍不得离开你们,若有的选择,我希望能跟你一直在一起,毕竟当初说好的‘白头偕老’,我们都还没白头呢!”


    唐枝也知道自己是有些急躁了,宋玉延“若有的选择”这话透露了一点信息,也就是说宋玉延是身不由己的。既然她是身不由己的,那么在这种前提下,她努力地去安排好一切,似乎也可以理解。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去找郎中来,想让郎中替宋玉延看一看,免得是得了什么大病。宋玉延哭笑不得,但还是给郎中看了一下病,有外挂在,她也不担心郎中会看出她的身份来。


    果然,在郎中看完之后,只说她有些气虚,补补气血就好了。


    夜里,俩人进行了一场深入的交流,宋玉延气喘吁吁:“郎中说我气虚,所以还是少些喘气为妙,所以这次的谈判,理应由我主导。”


    唐枝道:“正因为你气虚,所以才该好好地休息休息。”


    又过了好会儿,屋内的交谈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唐枝看着宋玉延,心中的躁动不安渐渐地也得到了缓解,她心想,生老病死,这些都是世人躲避不过去的命运,而宋玉延的离开,只是将这些提前罢了。那一天还没到来之前,她都不应该为了这些事而乱了方寸,心里有底之后,好好地享受眼下的时光才是最好的选择。


    心中暂时将这事压下后,唐枝跟宋玉延便又嘀咕起了养鸡场的事情,她们联合一些酒楼,办了一场“试吃大会”。得知可以免费试吃乌骨鸡,百姓们都争相到酒楼里试吃。


    酒楼的大厨给炖了乌骨鸡汤,每个前来试吃的百姓都能得到一碗鸡汤,汤里有一两块乌骨鸡肉。虽然很少,但是那碗汤很是够滋味,一群人喝了后,还想来第二碗。


    然而试吃之前,掌柜便已经表明,一人只能喝一碗汤,不能外带,喝完即止。众人一开始只是想着占小便宜,故而也不在乎这些,而喝完之后,他们发现不能再喝了,想骂酒楼吝啬,可是规矩摆在那儿,他们不遵守,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酒楼一概将之驱赶出去。


    有些人脸皮薄,虽然想给自家人也尝一尝,可这些汤无法外带,他们只能遗憾地等下回再带家人来这儿吃乌骨鸡了。


    还有些人回了家后被家人知道了这事,其妻儿便骂道:“你自个吃独食,心里一点儿都没我们母子!”


    那人头都大了:“下回若是还办试吃大会,我立刻赶回来带你们过去!”


    “下次?谁知道他们还办不办试吃大会?!听说那乌骨鸡很是滋补,我为你生儿养女,吃点滋补的东西,难道都不准吗?”


    儿子也哭闹道:“我想吃鸡,想喝乌骨鸡汤!”


    那人被闹得不行,只能带他们到酒楼,特意点了一碗乌骨鸡汤,让母子俩分着。有些人家家底稍好,就顺带点些饭食,酒楼的生意比以前好了,唐枝的养鸡场的名气也打响了,不少大户人家都是直接从她这儿订购乌骨鸡的。


    为了能提高乌骨鸡的孵化率和存活率,宋玉延又看了相关的书,琢磨出不少法子来。尽管如此,唐枝养鸡还是固定数量的,她没有因为乌骨鸡的需求变高而养太多,毕竟即便她雇了人帮忙看养鸡场,可养太多也还是处理不过来。


    日子的充实让俩人都无暇去想宋玉延要离开的事情,宋玉延虽然时常能看见幻象,可她已经能做到不在意了。


    转眼便到了明启十四年,这是宋玉延督修的海塘修成的第五个年头。在这五年里,海塘虽然有些地方会有裂缝,或者砖石脱落,但是经过捍塘兵士指挥以及宋玉延的指挥抢修之后,并没有出现过决堤的现象。


    海塘以内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土壤肥沃的良田,周围也出现了许多民居,这儿成为了两浙最富庶的州府之一。


    宁直、苏耆之后的县令、知州都按照这种修筑方式,增修了一两万尺的海塘。甚至连钱塘江的海塘,都陆陆续续地换成了这种石塘。


    朝廷见识到了宋玉延在水利方面的才能,更加不想放她离开了,在她三番四次递辞呈时,都拒绝了。


    宋玉延也没想到朝廷会耍赖,但是没关系,反正朝廷要给她升官,她也拒绝了。


    两边这么耗着,终于在笋儿加冠的这一年考上了解举人之后,朝廷放弃了,允了宋玉延的辞官。


    当然,宋玉延也没打算就此甩手,她将这些年将水利工程相关的知识编纂成书献给了朝廷。官家看在她立下的功劳上,给她保留了从八品“承务郎”的散官头衔。


    每位到任的县令、知州都会向宋玉延请教修筑海塘的相关经验与知识,宋玉延也会跟一些在水利工程方面颇有天赋的人交流研讨,将她所学的浅薄的知识传递给别人的同时,也收获更多。


    这时,系统通知道:“恭喜小宋同学,完成原主的心愿!”


    章节目录 归


    宋玉延听见耳边传来一两声交谈声,还夹杂着鸟鸣, 然而在汽车呼啸声中, 鸟鸣声又很快消失了。她睁开眼, 看见铺设平坦整齐的小道上, 正有穿着运动服, 戴着耳机的人跑步经过。


    她愣了一下, 然后猛地想起这是在她穿越前坐下来休息的公园。时隔多年,再次看见这些场景, 她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系统?”宋玉延尝试唤了一声, 然而过了很久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在知道自己回来后,她的心空荡荡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当时,系统忽然提醒她, 原主的心愿已经完成, 而且她的表现超出了原主的预想, 所以原主很满足。


    这种情况下, 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宋玉延没说什么, 一如既往地安排好所有的事务,又将自己的遗嘱拿给族长、十三叔与二十一叔。若是她有什么事了,那么请他们将遗嘱拿出来, 并且确保唐枝不会受到欺辱, 即便她想改嫁,也可以拿着属于她的那部分遗产离开。


    至于笋儿与饼儿,她也不用再担心他们离开了自己会无法生活——笋儿考上了解举人, 来宋家为他说亲的人络绎不绝;


    饼儿这些年的字画已经在圈内崭露头角,以前旁人见宋玉延总是说她的字画还有进步的空间,还以为没什么水平,孰知宋玉延完全是以大师级水准来要求饼儿的,即便在宋玉延的眼里,她的字画还处于初学者的阶段,但是在文人圈,却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而唐叶,这些年在竹雕上的造诣已经无需宋玉延的指点了,且若不是宋玉延在文人圈的粉丝基础强大,那她的名气也该追上宋玉延了。


    若能让宋玉延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唐枝了。


    她再次问系统:“我替原主完成心愿,我就什么好处都没有?”


    “原则上是没有的,不过鉴于小宋同学超出预期地完成了任务,故而我们公司对你有相应的奖励,你可以提,你想要什么——不管是亿万身家,还是权势地位,都能让你得到。”


    宋玉延心中微微一动,刚想说如果她希望能留下来呢?系统便早一步开了口:“唯一无法答应你的是,让你留下来。”


    “为什么?”


    系统:“这属于机密。”


    宋玉延沉默了片刻,道:“你说我有奖励,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留下来。”


    系统:“……”


    它这宿主真是成精了啊!知道她唯一能留下来的机会都没了后,便毫不犹豫地利用到它的头上来了。


    它能拒绝宿主的要求吗?当然不能!


    系统:“那我先向公司传递你的要求。”


    过了会儿,它又道,“我以为小宋同学会将这个奖励用在别的地方,比如让你所爱的人继续幸福下去。”


    宋玉延道:“当初你不是说了,会妥善处理的?既然你们大费周章地将我弄来完成原主的心愿,那么相对的,不可能在我完成任务之后,就让这个成果随之被毁吧?”


    系统洋洋得意:“那是当然,我们公司可是很讲信誉的,售后问题有保证,所以顾客的好评率是百分之百的!”


    “所以我走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宋玉延问完后又后悔了,“算了,你也不用告诉我了,我只要阿枝能依旧幸福快乐就行了。”


    系统应了她的要求,没有告诉她,她离开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公司很快就回复了它,同意了宋玉延的要求,允许系统将她为什么不能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告知:


    “根据卷宗显示,有一位许愿人,希望你能在那个世界活得好好的——那个世界就是你原本的世界,所以为了满足许愿人的要求,你只能在那个世界活下去。”


    至于让宋玉延在这个世界活到老再回到那个世界去?这是不可能的交易,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宋玉延在这个世界终老之后,回到那个世界去依旧能有再活一世的意志力。


    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宋玉延一时半会儿没能缓过神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系统当初是因为发现她消极怠工,所以才将她拐来帮宋大郎完成心愿的。而如今又说她跟另一个许愿的人有关,那么当初系统就不是随便抓人才抓到她的。


    至于那个许愿人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难道她本来在原本的世界里会死去?


    “许愿人是谁,我又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会死?”


    系统跟念文件似的念道:“许愿人是宋瑞和,因其孙女宋玉延在高强度地工作了一个月后,突然猝死,年仅二十七岁。为此,父子、夫妻相互指责,说是对方逼得太紧,加上宋玉延又是一个不擅长向长辈表达内心的想法的人,所以从未向长辈提出过抗议,即便身心俱疲,也依旧在工作,最终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许愿人知道,仅仅是让宋玉延在那一日不会猝死很简单,只要别让她加班就行,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宋家的情况一日没有发生变化,宋玉延一日没有改变自己,那么悲剧也依旧会重演。所以许愿人希望的是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让宋玉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宋玉延曾经在笋儿与饼儿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因为其实她也一样,内心缺乏安全感。


    而且自幼虽然生活衣食无忧,可她的父母都是很强势的人,对她的要求严格,还将她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便说高考之后,她母亲希望她学艺术,将来才好进她的厂帮忙,而她的父亲,则更希望她学习水利工程,认为她只有走这条路,他才能为她铺更长的路。


    于是强势的母亲跟父亲就吵了很久,最终她父亲争赢了,替她决定了她的未来。


    宋玉延抗议过,但是无效,加上从小的教育,她也做不出很叛逆的事情来。后来更是看淡了这些事,也坦然地去接受。


    便说她穿越的这件事,她也没花多少世界便接受和消化了,正是因为她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穿越后虽然偶尔会想念家人,可她潜意识里却感到了一丝轻松——没有父母压在她的头顶,要求她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主的。


    她这些年虽然看似在做宋大郎,其实她也是在做回她自己。


    她很快便明白,系统并非是随意地抓一个人来替宋大郎完成心愿的,正是因为爷爷许愿了,所以系统才选中的她。


    在得知这个真相后,她对于回到自己那个世界,似乎也没那么无法接受了。虽然和唐枝的分别让她痛苦,可在得知没有她,唐枝也会在系统的运作之下生活得幸福之后,她想着,这种痛苦只有自己承受也好。


    ____


    宋玉延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茫然地往身上摸了摸,拿出她的手机来。上面的来电显示写着“爸”,她又顿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她还没说话,她就能透过听筒感受到她父亲的强势:“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去南极走一圈也该回来了吧?”


    宋玉延:“……”


    她看了一眼手表,道,“爸,我从单位出来才十二分钟,您又给我四舍五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有些惊诧:“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说,离半小时还有十八分钟,我一定在这十八分钟之内赶回去。”


    挂了电话后,宋玉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往单位走去。


    宋鼎在结束跟女儿的通话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女儿好像跟下班前有些许不同了?


    以前他喊宋玉延回来加班——尽管有时候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是只有时常往单位跑,才能让人看见她的勤奋和努力,这样,闲言闲语才会少一些。


    他知道宋玉延还有也不指望宋玉延能明白他的苦心,只要求宋玉延听他的做就是了。所以往往宋玉延并不会跟他多说什么,简单地应了一下,就回来加班了。


    等到晚上九点多,建设管理处的办公室最后一盏灯都关掉后,宋玉延从里面走出来。她的同事问她:“玉延你去哪里,要我送你一程吗?”


    “谢谢你,不过我论文还没写好,准备回学校,学校也不远,我扫一辆小黄车就行了。”


    对方显然是习惯了宋玉延的拒绝,也没在意:“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等他们走后,宋玉延还真的去扫了一辆小黄车,不过她没有回学校,而是骑着车,跨越了两个区回到了家。


    这会儿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家中依旧漆黑一片,她开了门后,也没有开灯,而是由着身体的惯性朝沙发走去,再倒在沙发上阖眼歇息。


    她任由自己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随即在黑暗中喃喃:“阿枝,对不起。”


    ____


    在宋玉延偷偷地安排好一切“后事”的时候,唐枝就知道宋玉延要离开了。她想说点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无法阻止宋玉延的离开,是宋玉延不够爱她,所以才离去的?不,她从宋玉延日夜都黏着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她看,将她的模样刻在自己的记忆中的模样能看出,宋玉延也是很不舍她的,然而身不由己。


    夜里,她问宋玉延:“阿药,你说若你先离开了我,那我还能去哪里找你呢?”


    “找一个人很累,等一个人很苦。这种又累又苦的事情,我不希望由你做。”


    在这之后没过几天,正在家里啃果子的宋玉延忽然放下了果子,然后对她笑了一下:“阿枝,对不起。”


    唐枝扭头。她第一次看见只有净觉才看见的“金光”,那团金光在宋玉延的身上向着上空一闪,很快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的眼睛模糊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宋玉延往她面前一站,疑惑地问:“娘子,你怎么哭了?”


    唐枝往自己的脸上抹了把泪水,也十分不解道:“我怎么哭了呢?”


    她说完后,抬眼看了一眼宋玉延,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最终她摇了一下头:“估计是累着了。”


    宋玉延叹了一口气:“都让你别这么操心了,养鸡的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不用你动手。”


    唐枝翻白眼:“你不懂!”


    宋玉延无奈地叹气:“好好好,你喜欢就好。”


    唐枝盯着宋玉延,她觉得不知道是自己不对劲,还是眼前的宋玉延不对劲。虽然宋玉延跟以前没什么俩样,可是眼前的宋玉延却少了一丝灵气,看向她的眼神,也少了往日那种黏稠的感觉。


    难道是宋玉延变心了?明明刚才她跟宋玉延还深情地对望来着。


    “你刚才为什么向我道歉?”


    宋玉延:“我为什么向你道歉,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唐枝愕然,过来好会儿,才甩了甩脑袋,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暂时压在心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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