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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方便面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章节目录 护着她


    外出游玩,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 在外游玩时不想归家, 可是一旦回到熟悉的巷口,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中。尤其是小孩子, 即使知道家中无人, 门也没开, 总是兴致冲冲地往家里跑。


    笋儿明知自己没有院门的钥匙, 却还是跑在了前头, 而饼儿见哥哥跑那么快,心里也痒痒的,毫不犹豫地跟着跑了。不过她很快就被唐叶追上,“饼儿, 慢点跑!”


    “叶子姐姐,被你追上了。”饼儿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却怎么都止不住笑。


    三个孩子嬉笑着往家里去, 不过前头的笋儿却眼尖地看见了在自家门前游荡的少年, 他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本不确定对方的目标是宋家, 不过当他离自家越来越近后,对方便停下了脚步, 一直盯着他看。


    笋儿还没认出对方, 那少年却笑着上前来:“哟,等了一天,可算是回来了。宋笋儿,你大哥呢?”


    说话流里流气的, 也没有礼貌,所以笋儿一看便知道他是当初跟宋玉延混在一起的地痞无赖无疑了。


    笋儿不想理这人,少年见他不理人,心中略恼火,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腕,逼问道:“你这小孩,懂不懂礼?我在问你话呢,哑巴了?”


    笋儿像个炸毛的猫,奋力地挣脱他的束缚,叫道:“放开我!”


    “哟,劲儿还挺大的!”少年冷笑着,更加不肯放开他了。


    宋玉延闻声匆匆赶来,见到笋儿被人挟持,也是十分恼火,喝道:“放开他!”


    她的这声呵斥总算是起到了作用,少年下意识地松开了笋儿,不过须臾,他就回过神,笑嘻嘻地朝她走来:“哟,宋大郎,你可算回来了。”


    宋玉延在脑海中寻思翻寻关于这个人的相关记忆,很快,她便回想起来了:“李耀,你来这儿做什么?”


    叫李耀的少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疏远,不过他也不在意,而是笑着抚掌道:“看来宋大郎你还没忘记我,我还以为你发财了,就忘了曾经一起在外闯荡过的兄弟呢!”


    说是闯荡,其实就是一起在外谋些短工做,要么是他带着原主去收保护费,又或者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在原主的记忆里,原主对李耀还算是很信任的,毕竟是他一直把原主当成“好兄弟”的。


    不过在宋玉延这个局外人看来,原主就是傻得天真。这李耀用现代的说法就是黑社会团伙中的小头目,他专门找那些年纪小好忽悠的少年当下手,说是当大家是好兄弟,实则是拉着他们干坏事。


    原主在丧母之前好歹只是一个皮猴,可是丧母后会成为人人嫌弃的小混混,基本是受了李耀的教唆。因为原主年幼丧父,又备受乡里的孩子的排挤,故而内心渴望得到关爱,李耀说把她当成好兄弟,她可不就上当了嘛!


    不过好在,原主虽然多数时候跟他混在一起,可跟着他做的坏事却很少。一来是原主读过书,内心还有些许底线。有好几次李耀都支使她去偷路人的钱,她偷过一回没成功,被打了一顿后就不乐意再干这事了,久而久之,李耀也不太爱带她“玩”了。


    后来原主的叔父死了、婶子改嫁,原主就更少跟李耀往来了,故而宋玉延没见到李耀本人的话,压根就不会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这么一个人来。


    自从宋玉延穿越来后,像孟水团那样平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的朋友,她能帮的就帮;而那些听不得她的劝告就与她断绝往来的小混混,她则是能疏远就疏远。故而穿越来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还真的很少为这些人际关系而头疼。


    李耀的登门显然不怀好意,宋玉延听出了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日子变好了,所以才怀着从她这里弄银子花的心思来的。


    宋玉延将笋儿、饼儿都赶回家后,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冷脸,而是微微一笑,道:“我怎么会忘了李兄呢!你说得对,要发财,那就大家一起嘛!”


    李耀一听,心中窃喜:这小子还跟以前一样好忽悠!


    他刚想等宋玉延乖乖把钱拿出来孝敬他,便听宋玉延说:“我把编篮子的技艺传授给李兄,李兄也就可以自己去找竹子来编篾篮子了。”


    李耀神色一僵,不确信地问:“你说什么?”


    宋玉延又把话复述了一遍,李耀的神情这才冷下来:“你耍我呢?!”


    “耍李兄?没有啊!我一个只靠编席子与编篮子为生的手工艺人,发财的工具便是这些技艺,如今我要把这些技艺教予李兄,让李兄也跟着一起发财,李兄怎么能说我耍你呢?”


    李耀看不出她是装傻还是真傻,不过他小心眼地认为她是故意的,气的肺都要炸了,当即与她撕破脸皮:“谁要学那些玩意儿了!我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待你多好了吧?你现在赚到钱了,就忘了我的恩情?”


    宋玉延微微错愕,然后沉默了,她是没想到这人的脑回路居然这么神奇——他以前对原主做过的事情,他居然认为是有恩于原主?


    她又哈哈一笑,安抚道:“李兄别生气。”


    “李兄说的恩情,我自然还记着,就拿五年前的事情来说吧,那一次李兄叫我去偷行人的钱袋,不过我没干过那种事,心里害怕,所以还没得手就被发现了,还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要不是李兄及时出来为我说情,我怕是要被打死了。”


    李耀:“……”


    虽然宋玉延说的是事实,而且还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可是他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呢?


    旁听了一切的邻居在自家墙头与丈夫偷偷嘀咕:“明明是他指使宋大郎去偷东西,被抓包后,还假仁假义地出来为宋大郎说情,这是将宋大郎当成傻子呢!”


    宋玉延又回忆道:“还有四年前,李兄与我说,叔父待我不好,你气不过,为了替我报复叔父,便让我偷走一只鸡,然后一起去城外烤鸡。


    等鸡烤好后,李兄给了我一个鸡头,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宁吃鸡头,不吃鸡腿’,这是别人都没有的待遇呢!李兄待我多好啊,我怎么会忘呢!”


    邻居大婶愤恨地骂道:“一整只鸡,而且还是自家的鸡,只给一个鸡头,也就宋大郎那么傻,把对方的虚情假意当成真心,我呸!”


    她还以为以前宋大郎真的做过那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呢,原来都是被坑了的。


    邻居大婶的这声唾骂可不小声,李耀听见了,自然也听明白了宋玉延这明面上是在回忆他的“恩情”,实际上是在掀他的老底,说他做过的缺德事。


    他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住口,你别说了!”


    宋玉延依旧是那副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的模样:“李兄怎么了?莫不是我说了太多关于李兄对我有恩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了?李兄也不必不好意思,既然是自己做过的事情,即使让大家知道也没什么可害臊的呀!”


    李耀被激怒了,想动手打人。突然一根扁担横在了他的面前,他扭头一看,便见一个小丫头气势汹汹地骂道:“怎么着,想打人?”


    宋玉延也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小丫头已经跑回家一趟,还拿出了扁担来。她心中微暖,这种时候,也只有仗义的小丫头会站出来维护她了。


    _____


    唐枝从李耀与宋玉延的对话中便听出来了,原来是这害人精教唆的宋大郎去做那些坏事。虽然不知道宋大郎是否真的做了,可与这样的人往来,别人自然会将宋大郎也当成同类。


    她便是听说宋大郎偷行人的钱袋的传闻,所以以往每次看见她在街头乱晃,便以为她又打算顺手牵羊……


    至于宋大郎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呢?唐枝不清楚,她也不想再去追问从前的事情,她只知道,如今的宋玉延不曾做过那些事就足够了。


    而且宋玉延好不容易努力改变了邻里对她的印象,唐枝绝不会让李耀这等混蛋再跳出来将宋玉延拉入深渊去!


    所以她迅速跑回家找武器将人赶跑,本来想拿刀,可是她也没那么大胆,干脆拿了趁手的扁担。


    “嘿,哪里来的臭丫头,我跟宋玉延说话,与你何干?”李耀瞪着唐枝。


    “李耀,你骂谁臭丫头?你可以把我当棋子来利用,但你别想在我面前欺负我的家人、朋友。”宋玉延的笑容一收,眼神冰冷地盯着李耀,警告道。


    一根扁担,李耀还不会放在眼里,而且他还真不信自己要是跟宋玉延动手,这人能找他算账!


    就在他抓着唐枝的扁担,打算推开她时,被散值回来的唐典事给撞上了:“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李耀看见他身上的衣服,顿时一哆嗦,收回了手,道:“没事,我来找朋友叙叙旧。”


    唐典事快步走上前来,看了唐枝和宋玉延一眼,俩人都没说话。随即他扭头看着李耀:“叙旧要跟我妹子动手?要不要到衙门说道说道?”


    李耀吓了一跳,他也心有余悸,要是刚才动了这臭丫头,恐怕自己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忙摇头:“不必了,天色有些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忙不迭里溜了。临走之前,还阴鸷地看了宋玉延一眼,大有不扒了她的骨头就不罢休的意味。


    等他走了,唐典事才皱了皱眉头,问唐枝:“阿枝,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不敢动手。”唐枝摇头。


    唐典事这才问宋玉延:“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逛花市吗,怎么会惹来这种人?”


    唐枝抢在前头说:“我们没去招惹任何人,是他找上门来的。而且看样子,在宋家门前守了好半天呢!”


    唐枝算是琢磨出来了,这李耀之前那一年没见踪影,如今才出来,显然是因为宋玉延如今的日子越来越好,他听到了传闻,故而打着敲竹杠的心思过来的。要不是来敲竹杠的,也不至于明知宋家没人,却依旧在外头守那么久。


    唐浩根也记得只有宋玉延金盆洗手之初,还有些混子到宋家,不过他们见宋玉延家一穷二白,也不爱跟他们往来后,他们就再也没出现过在宋家了。


    这都快一年了,李耀才忽然出现,要说不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宋玉延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宋玉延这个已经有两三年不曾往来的小人物呢!


    宋玉延想了会儿,照说她每个月就赚那么一千六七百文钱,虽然比普通的工人要高一些,但也不算特别有钱,还不至于会成为李耀的目标。除非说她是有一段时间小赚了一笔,让人眼红,所以告诉了李耀。


    很快,她就想出头绪来了:“大抵是我元宵节卖的灯笼多,加上不少混迹市井的混子都认得我,所以以为我赚了不少,传着传着,也就传到了李耀的耳中了吧!”


    唐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李耀这两年都没怎么出没,显然是不在慈溪县这一带活动。这一带的混子平日也只在这附近流窜,怎么能把消息那么快就传到李耀那边去呢!


    更何况,这一带的混子都知道宋玉延与典事有往来,还知道宋玉延与林永明的合作关系。这林永明虽然只是一个中间商,可他做的这行买卖,要是认识的人不多,那可难做,所以有林永明的一层关系在,哪个混子会找宋玉延的晦气?


    明知道宋玉延跟以前不一样,不太好动了,却偏偏撺唆李耀过来,这不是存了心要李耀铩羽而归吗?这一带的混子恐怕还没有这胆量。


    故而唐枝阴谋论地认为,一定是有人故意针对宋玉延,利用不清楚宋家情况的李耀给她找事。


    对此,宋玉延只笑哈哈地道:“我会小心的了,而且我也会拜托林叔帮我打听消息,看看这李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唐小娘子不必为我担忧。”


    唐枝白了她一眼,这人乐观到有点缺心眼了吧?!


    _____


    李耀的出现虽然毁了外出游玩的好气氛,不过宋玉延的心情却并未受影响。唐枝懒得再管这人的事情,拿着扁担无语地回家了。


    唐浩根见妹妹回家去了,便将宋玉延拉到一边嘀咕:“今日逛花市逛得如何?”


    “嗯,花市很热闹,我看唐小娘子也挺开心的。”宋玉延道。


    唐浩根松了一口气:“玩得开心就好……”


    突然,他回过神来,他让宋玉延邀请妹妹去逛花市的目的压根就不是这个好吧!


    宋玉延今日才将唐浩根“出卖”给唐小娘子,所以这会儿特别怕他寻根问底,便赶紧转移了话题:“唐典事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唐浩根有些无奈地说:“明府听闻知州去踏青了,故而也换下官服陪同在身侧,反正无需我们陪同,我在衙门处理完公务,就早点回来了。”


    眼下之意是,县令忙着去拍新到任的知州的马屁,所以唐浩根才“幸运”地可以早点下班。


    宋玉延对这任慈溪县令并无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位县令在职期间并没有做过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但也仅限于此,一位政绩不出挑,但也没过错的县令只能说是平庸。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位县令也只是在这里熬资历,毕竟他的上一任只当了两年县令就升上去了,而他将会在这里待满三年,然后才调走。


    不过比起这位平庸的县令,宋玉延觉得世人对于新到任的知州的评价好像更加褒贬不一,因为去年朝廷的酒课定额,酒务令不少靠酿酒为生的小酒贩无以为继,只能到城中谋生计。


    城中的人一多,自然出现不少百姓家中失窃的事件,以至于城中的治安变差,百姓夜里出门都怕被人拦路抢劫。


    不过尽管如此,也没有引起新知州的注意,毕竟捉贼这种事情是都巡检负责的,而他急于做出成绩,到任后不久就召集民夫疏通河渠。


    这疏通河渠,为农田提供灌溉便利本是利民之举,不过坏在他不是在农闲时下达的命令,而是在农忙时强制召集人手,这行为也导致了不少的百姓产生不满的情绪。


    加上入秋后,台风天气比往年要频繁些,前后也是天天下雨,河水涨溢,以至于明州受灾严重。


    这一桩桩事情下来,本来只是一小股作乱的势力,慢慢地就成了令衙门头疼不已的民乱。偏偏新知州在这事上有些优柔寡断,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平定民乱,故而这一拖,便令得事情传到了朝廷的耳中。


    在他到任的第二年,他便被朝廷调走,派了新的知州来平定民乱。


    接下来的事情宋玉延已经不用继续回忆了,毕竟原主也是被平定的一份子。


    虽说唐浩根在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因为上司的变更而受到牵连,不过宋玉延还是会用隐晦一点的方式跟他提前打好预防针。


    等俩人交流完,唐浩根也彻底忘了追问宋玉延与自家妹妹的进展。唐家那头已经做好了晚饭,唐枝在门口喊他回家吃饭,他才往家里赶。


    不过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颇为不好意思地问宋玉延:“那个……宋大郎,你近来还有没有刻竹雕?”


    宋玉延道:“有是有,不过刻完的成品不多。”


    宋玉延这半年来,每天要编席子和竹篮子,还得教两个小萝卜头读书认字,又得抓唐叶的书画基础,所以练习竹雕的效率就减半了。


    那些她当做练手而雕刻出来的作品都在参加雅集时,被书生们当成宝给要走了。而她最近在雕刻一件诗筒,不过还没刻完。


    诗筒其实跟笔筒差不多,都是用竹筒雕刻打磨而成的,不过诗筒的作用更多是存放文人写下来的诗笺,同时它可以密封起来,交给邮差后可以达到传递的作用。


    本来宋玉延也没想到雕刻诗筒,不过是去年杜衍到达开封后给她来信报平安时就将书信塞进了一个竹筒里,然后说这竹筒是他精心挑选的。


    虽然他没有直言,不过宋玉延在那信上还是读出了别样的意思——这竹筒我是按照雕刻留青的标准来选择的,你看它的表皮这么光滑,难道你不想对它做点什么吗?


    宋玉延:“……”


    于是她就在那诗筒上雕刻了一幅作品,不过雕刻的并非名家画作,而是她自己所画的山水图。


    等她用这个诗筒装着书信回复杜衍之后,这诗筒就成了他们传递消息的工具。


    而正月的时候,杜衍考完了省试,还在等放榜的时候又给她写了一封信,说她的诗筒在开封很受同批参加科举的举子的欢迎,所以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若是方便,她可以邮几个诗筒上去……


    宋玉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诗筒在唐代的时候便是诗人们互相传阅自己的诗文的工具,同时也是高洁的象征,故而诗人对诗筒十分看重。


    虽然唐朝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不过其文化风俗却仍旧会保存并且传承下来,所以这诗筒也并未过时。


    宋玉延明白,杜衍自然不可能真的拿她雕刻的诗筒去售卖,大有可能是他掏钱买下送给朋友的。


    不过宋玉延也没拆穿他,她想的是,既然杜衍都来信提这事了,反正她也有钱赚,为何不试一试呢?


    唐浩根不知道这些门道,他只听说宋玉延说还有在雕刻,面上便一喜,道:“那……你能帮我刻一件吗?不管是臂搁、笔筒还是笔架、镇纸,都可以的。”


    宋玉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唐浩根这才露出一丝愁容:“实不相瞒,你这竹雕刻的真新颖,我见猎心喜所以日日揣去衙门,结果不巧被明府看见了,他正愁刘知州到任后,没有好礼相送,于是就将我的笔筒要走了……”


    宋玉延微微错愕:“给上峰送笔筒?”


    “刘知州清正廉洁,连底下官吏提议给他办的接风洗尘宴,他都没答应,所以明府认为他是不会收受贿赂的。他打听到刘知州喜好风雅之物,见我的笔筒上的雕刻也确实精致文雅,符合刘知州的喜好,所以就要了去。”


    唐浩根又说,“不过他觉得只一个笔筒太寒酸了,想多凑一些文房用品。当然,他也不会白拿,这钱还是会给的。”


    宋玉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官吏的欣赏而喜悦,相反,得知自己的作品被用作贿赂上司、拍马屁之用,她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同时这心里也有一丝不确定,这件事会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不过她没有更多的选择,因为唐浩根若是不能满足那位县令的要求,虽然对方不会刁难他,可他的日子也不会比之前好。


    所以她道:“若是想要凑成套,我可以帮忙刻一件臂搁以及镇纸,至于笔架、笔搁等若想要更雅致些的造型,通常都不会采用留青的雕刻手法,所以凑到一块儿就不太搭配了。”


    唐浩根喜道:“这样就足够了!”


    接下这笔订单后,宋玉延要雕刻的作品就变多了,所以她不得不先搁置诗筒雕刻,先给唐浩根把臂搁以及镇纸给雕刻了。好在杜衍知道雕刻一件佳作需要数个月的时间,所以他压根就没催她。


    ____


    月底的时候,林永明来收货,他发现这个月的竹编制品似乎有些少,便问宋玉延是否遇到了什么难题。


    宋玉延没说是因为自己要抽更多的时间来雕刻留青雕,而且她还记得李耀那事,便向林永明说了那日发生的事情,顺便打听起了李耀的动向。


    林永明听了她的话,自然以为是李耀的出现,扰乱了她的节奏,所以她最近才没花多少心思在竹编上。于是他拍着胸口保证:“这人我有点耳熟,我一定会帮你问清楚他最近的动向,又为何要缠上你。”


    这事交给林永明,宋玉延还是很放心的,不过她也没瞒着宋冰和烈婶。他们待宋家三姐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所以如果宋玉延不告诉他们这事的话,等他们从林永明那儿知道了,以烈婶的性格,宋玉延觉得她肯定少不了对方一顿削。


    最终宋玉延估算错了,因为即使她主动告知,也还是躲不过烈婶的这顿削……


    “以前就说你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那些可都是地痞无赖,要是那么容易打发,还叫什么无赖!”烈婶毫不客气地批评宋玉延。


    宋玉延只能露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来。她这么一卖乖,宋冰就看不下去了,赶紧拉住妻子,免得她越骂越过分,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不过烈婶骂归骂,事后还叫了人去帮宋家把围墙给垒高一些。


    宋家包括这条巷子里的大部分人家的围墙都是用粘性极强的黏土制成的泥砖给围起来的,往往只有人的脖子高,所以邻里间很容易便能看见彼此家里的情况。


    而制作这么矮,一来是因为成本,二来自然是为了跟邻里打好关系,围墙垒太高,邻里便会认为这人藏着事不让人知道,心里自然就对对方亲近不起来。


    烈婶可不在乎这些,她担心李耀半夜会翻墙进宋家偷东西,或者对宋玉延三姐弟不利,所以这围墙是必须要垒高的。加上只需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垒两层泥砖,故而花费的钱也不多,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宋玉延感动得湿了眼眶,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垂泪。不过还没哭出来,被烈婶看见了,又骂了她一顿:“男子汉大丈夫掉头不掉泪,把眼泪收回去,别让人看见了闹笑话。”


    宋玉延:“……”


    她怎么觉得烈婶骂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难道她有受虐倾向?


    章节目录 竹编餐具


    巷子里的人家见宋家把围墙垒高了,虽然有点不大高兴, 觉得宋大郎这是在防着大家呢!不过也有人知道那日李耀过来找宋玉延的事情, 倒理解她的做法。


    而宋玉延可不管邻居们怎么想,有人问起她, 她便说是二十一叔和烈婶的一片心意, 然后顺便替烈婶的店铺打打广告。


    除此之外, 她还特意编了不少竹编餐具送给烈婶, 有船形小筐, 有圆形竹编盘,也有方形摆盘,还有特色的小蒸屉……


    这里面有些是目前已经在使用的竹编餐具,如蒸煮食物时把食物隔开的六角网格状的竹垫, 不过更多的是后世才流行起来的创意竹编工艺品。


    因为受世人的饮食习惯的影响,百姓首选的食物装盘工具都是廉价的瓷器,这种朴实的风气之下, 手工艺人都很少会在餐具上动心思。


    宋玉延从眼下的竹雕发展水平就能看出, 竹雕还只是工匠的技艺, 文人一般会欣赏竹雕,却还不会亲自雕刻, 所以受工匠的文化水平限制, 竹雕的艺术性发展还处于萌芽的阶段。


    同样的,竹编和草编,甚至是陶瓷的发展都是处于这种朴实、侧重实用性的阶段。


    不过这并不代表,具有创意性的作品在这时代就不会有市场:只有不符合世人的观念和与发展规律相违背的作品才会受到抵制, 在符合目前的生产水平的基础上进行创新,那只会为这样的作品加分。


    宋玉延从自己的竹雕受到了杜衍、唐浩根、王致等读书人的欣赏这事上获得了信心,所以她才在竹编上也跨出新的一步。


    而这次她想报答宋冰跟烈婶,希望能借助这些竹编来帮助烈婶提高销售额。


    宋冰跟烈婶都没怎么见过这些小物件,问她:“看着挺精致小巧的,不过这些怎么用?”


    宋玉延笑道:“侄儿曾经在烈婶这儿当过托卖,也知道拿去卖的吃食都得那盘子装着,一个盘子不算重,可是多个盘子加起来就很重了。而且每次卖完后,还得等客人吃完了,再去回收盘子,虽说咱们的盘子都做了标识,免得跟酒楼里的盘子弄混淆了,可即便如此,还是常常丢失盘子……”


    宋玉延知道,这会儿的瓷器相对还是很便宜的,虽然这个时代有著名的越窑、湖田窑、柴窑、定窑以及越窑没落后才发展起来的龙泉窑、景德窑等制瓷窑场,不过精致的瓷器碗碟也才三文钱一件,至于百姓常用的有瑕疵的碗碟跟白菜价一样两文一件。


    可是烈婶做的是小本经营的买卖,碗碟丢得多了,那也是一笔损失。所以如果用这些竹编餐具代替瓷器的话,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因为她做这些竹编餐具,几乎几分钟能做一个,且不费竹材。


    就拿船形小筐来说,之用了十来根短篾条,连一个普通的篾篮子所需的材料的十分之一都不用。


    而且这样的竹编餐具不回收也没多大的损失,还可以将它作为礼品赠送给客人。


    虽然它只能用来装一些不会滴油和漏汁的食物,可是看在它这么精致小巧的工艺上,客人或许会多瞧几眼,这样一来就容易加深烈婶的铺子在客人心中的印象。


    宋冰跟烈婶听完,前者惊喜地笑道:“山药这主意很新颖,也很好啊,看来是个好苗子!”


    烈婶却道:“我跟你买吧,毕竟是你辛辛苦苦编的,不能白要你的。”


    宋玉延不高兴了:“二十一叔跟烈婶出钱帮侄儿修围墙,我如何能要烈婶的钱?”


    烈婶也没跟她纠结太久,道:“那这一批我就收下了,不过下次还有需要的话,我找你买,你可不许不收钱了。”


    宋玉延笑着应下。


    宋玉延离去后,宋冰拿起一个圆形竹盘搁手里摸了摸,道:“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但是又能让人眼前一亮,而且这表面光洁,摸起来一点也不刺手,我看了还真舍不得拿去装食物了。”


    烈婶什么话也没说,就抓起几个精致的小蒸屉进去洗干净了,再拿出来装了些饺子进去蒸。宋冰有些懵,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烈婶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看咱们卖饺子,都是用盘子装的,这装太少不好看,装太多嘛……人家去酒楼是为了吃饭的,自然不想先吃咱们的饺子,免得饱了,所以有时候很多吃食都卖不出去。不过现在问题解决了!”


    烈婶只放了几个饺子在小蒸屉里,到时候让托卖的人直接装着小蒸屉去托卖,这样一来有了精致的小蒸屉,客人觉得赏心悦目不说,里头的饺子不多,也不贵,客人吃完后还有肚子吃饭,所以买起来就不会犹豫……


    宋冰摸了摸脑袋,得了,论做买卖,他还真的不如妻子!


    不过他这个侄子的脑袋也忒聪明了,要不是她想到了这种托卖方式,又怎会做出这种形制的小蒸屉?!


    要不是最近大家都在问他是否想将宋玉延过继过来,他不想惹来多方猜测,他兴许会叫宋玉延到铺子里来帮忙经营打理了。


    ____


    烈婶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托卖归来的伙计兴奋地表示,他们这次卖的吃食比以往要好许多。


    尤其是烈婶做的五香蚕豆,就一小把,装在那船形小筐里,其独特的造型就引起了不少客人的注意,他们的菜还未上来,见那小筐里的蚕豆不多也不会影响胃口,就买来尝试了一下。


    有人对那船形小筐实在感兴趣便问托卖的伙计,那船形小筐能否带走。托卖的伙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按照烈婶叮嘱的,先演一出戏,免得给的太轻易让客人认为这些物件可以随便带走。


    一番忽悠之后,那客人选择多要了一份蚕豆,直接装在船形小筐里,等他吃完,这船形小筐就作为赠品送给他了。


    当然,这样的人只是一部分,毕竟去得起酒楼消费的,谁的钱袋里不是有几个闲钱的呢,他们也好面子,认为不能占这点小便宜,免得丢脸。


    不过他们见到有人能为了这物件跟托卖的伙计纠缠,难免会对这样的物件产生兴趣,从而会向托卖的伙计打听一下。


    打听的人多了,无形之中就为烈婶的铺子打了广告,久而久之,烈婶的铺子的生意是一日比一日好。


    烈婶的生意红火了,对竹编餐具的需求也就提高了,所以她又跟宋玉延买了不少这些物件。


    同样的,热门的事物总是容易起跟风之作,不少做买卖的都会模仿烈婶,不过他们不好意思去找宋玉延买竹编餐具,免得被宋玉延看穿他们是在跟烈婶抢生意,故而都去找别的竹编艺人,叫他们按照宋玉延的竹编形制来编。


    真正的竹编艺人懂得的编法很多,所以宋玉延的竹编也不是不可复制的。只不过这些物件卖的价格不高,有些竹编艺人压根就不做这种买卖。有些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妇人倒是能接单,可是她们在处理竹刺这方面不及宋玉延,故而成品总比宋玉延的要次一些。


    尽管如此,不懂这其中的门道的百姓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看上的就是那样奇趣的外形。


    不在意这些细节的人多,可在意这些细节的也大有人在,比如奉化楼家……


    楼家二郎君楼杲到慈溪的作坊检查账目,顺便视察作坊,忙完一天见天色已晚,就决定在慈溪落脚,再去吃点东西。


    二郎君要吃饭,楼家的掌柜自然是赶着作陪,还邀请少东家到慈溪最大的酒楼喝酒。


    华灯初上后的酒楼十分热闹,不仅有艺人在表演滑稽戏,还有托卖在人群中穿行往来。有托卖见楼杲的打扮非富即贵,便上前来推销小吃,楼家掌柜不耐烦地让托卖离开,楼杲却好脾气地要了一份蚕豆、一份小鱼干。


    这托卖恰巧是烈婶铺子里的,故而这装着小吃的竹编餐具拿出来后,楼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楼家的买卖很多,其中就有这竹编作坊,而楼家作坊收走了明州大半的知名手工艺人,其产出的竹编除了批发给海外客商外,也是走高端产品路线的,也就是专门做精致的竹编卖给官户、富户,这样才能衬得起他们的身份。


    而他今日一见这些竹编餐具,便有几分挪不开眼来。倒不是这些竹编餐具有多稀奇宝贝,而是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些竹编餐具的背后的营销模式,以及它们所带来的利润。


    他心里不由得称赞起琢磨出这法子的人来,同时有些不高兴。


    “你可知这是哪家编出来的竹编?”楼杲问楼家作坊的掌柜。


    那掌柜一愣,然后略忐忑地道:“不知……”


    楼杲皱眉:“不知的话,为何不去查?我瞧这物件出来也不只是一日两日了,你之前难道就没注意过?不曾放在心上?”


    这掌柜跟楼杲是远亲了,也姓楼,当初家里穷,被发卖到楼家当个下人。楼家人心善,教他算术,将他培养成一个可以看管一方生意的掌柜。楼杲认为他是在慈溪待太久了,认为楼家财力雄厚,也没有人能成为楼家的对手,所以渐渐地开始放松警惕、懈怠起来。


    要不是他今日过来,他可就错过了新的商机了!


    楼掌柜心中一咯噔,冷汗就下来了。楼杲也不揪着楼掌柜的小辫子不放了,他吩咐了下去:“去打听清楚这是谁家编的,看看能否把人挖到楼家的作坊来……”


    楼掌柜立刻就找那托卖过来,一问才知道是烈婶的铺子,而编出这些竹编餐具的不是别人,正是跟接过楼家几次单子的宋玉延。


    楼杲不认识烈婶,不过他只需知道烈婶的丈夫是宋氏的族人就足够了。


    他们楼家虽然是巨富之家,他爹楼皓也捐了一个录事来当,可跟这官户可就差远了。


    宋家有祖上当官,与楼杲同辈的还有一个中了进士,如今在汀州为知州的宋傅。所以楼杲知道,别看楼家富贵,可在明州真正受人敬仰的家族是宋氏。


    当然,楼杲从未将宋氏当成竞争对手来看待,故而也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宋玉延下手,他只让楼掌柜去找宋玉延,看看能否将人撬到楼家来。


    楼掌柜第二天就麻溜地去办这事了,不过他记得上次通过林永明招纳宋玉延被拒绝的事情,这次他也没通过林永明,而是直接去找的宋玉延。


    宋玉延在兴贤坊也算是一个小名人了,毕竟大家都知道,一年以前她还是一个人人嫌弃唾骂的地痞无赖,而忽然之间,她改邪归正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不做了,跟狐朋狗友也断绝了往来,如此励志的话题,自然是很快便传开了来。


    所以楼掌柜稍加打听,便知道了宋家的位置,摸上门来。


    ____


    宋家小院里,笋儿和饼儿正坐在屋里摇头晃脑地读着三字经,宋玉延则坐在门口,屋檐下刻着唐浩根要的镇纸。


    镇纸是人们提笔写字时,压着纸张,不让它们被风吹跑或是卷起来的物件,所以这大小和选材就有些讲究了。


    而竹子显然不太符合镇纸的要求,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前人采取了“木材加竹材”的组合方式,以达到作为镇纸的要求的同时,又能创造艺术性的审美作用。


    这种组合方式其实类似榫卯,在竹块与木块上凿出可以使两者互相镶嵌的凹凸部位。


    当然,一般的镇纸就直接选用木材打造,雕刻也是直接在木材上进行,若非宋玉延要使得这镇纸跟笔筒配套,她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好在镇纸不大,需要雕刻的内容不多,她不用花多少时间在这上面。


    等楼掌柜来敲门时,不想读书的饼儿赶紧放下书,自告奋勇跑去开门。


    宋玉延想说门压根没关,只关了半扇,不过她也知晓小萝卜头的小心思,默许了。


    楼掌柜进来后打量了四周一眼,看见一些熟悉的竹编后,他才确定宋玉延确实是他要找的人。他主动亮出身份,先跟宋玉延套近乎,等时机成熟了再提出招揽宋玉延的话来。


    楼家给出了一千五百文的工钱,宋玉延心里一琢磨,比之前林永明转述的要多加三百文……当然,她也不是怀疑林永明说谎了,因为楼家掌柜都找上门来了,说明对方是看出了她的价值,所以给她加工资了。


    她婉拒了楼家掌柜的邀请。楼掌柜锲而不舍地问:“是不是对工钱不满意?”


    宋玉延道:“我并非对工钱不满意,而是楼掌柜也看见了,我们家就只有我们三兄妹,我若是离开了家到了作坊去做工,那这两个孩子在家无人照应,我不放心。”


    楼掌柜知道她跟宋冰的关系,本想叫她把两个小萝卜头扔到宋冰那边照顾,等她下工了再接回家。不过他心知宋冰跟他们隔着几层亲戚关系呢,血缘也不算太亲近,所以压根不可能无偿帮她带小孩,所以这话也就放在心底没说出来。


    随后他又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往后你编的东西都卖给楼家,楼家会给你一个很好的价钱的。”


    宋玉延笑道:“楼掌柜与林叔打交道多年了吧?”


    她这话说得委婉,楼掌柜跟林永明合作了也不只是一回了,他要真的直接收购宋玉延的竹编,就不怕断了林永明的财路,惹得林永明与他反目?这样一来,楼家日后想再找林永明帮忙,可就难了。


    不过楼掌柜也是在商言商,他认为,林永明前期确实帮了宋玉延不少忙,可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控制住宋玉延的所有竹编、草编,那未免太过分了。


    宋玉延没接招,而是说过些日子再答复他,然后就把他送了出去。


    等楼掌柜一走,宋玉延便去了唐家找唐浩根。


    她对楼家不熟悉,哪怕是原主,对楼家的情况也不大了解,毕竟她生活的环境跟楼家本就是两个世界。所以她心里也没底楼家会不会使一些手段迫使她就范。


    唐浩根还没回来,不过问唐小娘子也一样。


    唐枝斜睨她:“你如何确定我一定了解楼家之事?”


    宋玉延心想,你比你兄长还要四面玲珑,平日跟邻里众街坊打交道,收集八卦的能力也是一流……


    这些话她可不敢说出来,不然不是明着说唐小娘子八卦嘛,她不被这丫头骂一顿才奇怪呢!


    嘴上说道:“唐典事在衙门当差,知晓的事情肯定很多,而小娘子又是唐典事之妹,关系亲近,唐典事肯定会告诉你相关的事情的。”


    唐小娘子果然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那当然。”


    ____


    据唐枝所知,楼家是经商致富的,后来广置田产,使得楼家更加富庶。几年前,楼家当家楼皓捐了个录事来当,便把家业交给了两个儿子来打理。


    不过他的长子颇为平庸,次子楼杲则很有才能,在他的经营打理下,楼家的财富翻了一倍,这才成为明州有名的富户。


    当然,世人重农轻商,故而楼杲哪怕是堂堂正正地经商致富却也会被人认为是奸商。


    为此,他一直都会做一些善事,比如从破产的耕农那儿买田地时,从不会趁机压价,反而给出了很公道的价格。


    又比如,他常常接济穷苦的读书人,又出资修理河渠、修路以及修缮寺庙,每次遭遇天灾,他便做主减少佃农的租税,减轻他们的负担,还给流民派发粮食来赈灾。


    正是因为这种种义举,使得楼家在奉化也颇有口碑。唯一令人觉得不完美的是楼家没有读书人,即便是楼杲,勉强识字,可远没有到能被人认可为“读书人”的地步。


    倒是他娶的妻子朱氏,是个有名的才女,据说楼杲的孩子都是由她教导读书识字的。


    “楼家重名声,故而不会做那些卑劣之事,可买卖上的事情,往往不能以道德标准来衡量。”唐枝道。


    这一点宋玉延也认同,在商业上处处都讲君子之道,那便是在做慈善。


    楼家虽然真的有做慈善,可却不会在这事上放着钱不挣。比如她不跟楼家合作,那楼家完全可以找自家的手工艺人仿照她的竹编,而且编出来的成品可能比她的还精致些,而别人也不会认为楼家做的不道德。


    所以唐枝道:“楼家看上的其实不是你的竹编,而是你的经商才能;恰巧林牙侩看上的是你的竹编,所以这两者本就不冲突。”


    宋玉延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丫头能一语道破这内藏的乾坤。她好像小瞧这小丫头了,再等几年这小丫头长大了,心思或许也会越发灵巧慧黠。


    “我哪有什么经商才能。”宋玉延道。


    她母亲倒是很希望她能继承那家艺术陶瓷厂来着,可惜她母亲知道她爷爷跟父亲是不会放人的,所以从未教授过她如何经营生意。


    唐枝不置可否。


    ____


    宋玉延了解清楚她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后,很快就琢磨出了应对的办法来,等楼掌柜再次登门时,她便说了她的主意:“我若是有新的竹编想法,可以与楼掌柜交流交流,至于寻常的竹编,我还是会按照老规矩交给林叔,楼掌柜看,这样如何?”


    虽然宋玉延说的是“交流”,不过楼掌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跟林永明有合作,关系也不错,不能撕破脸皮;但是她也不会放过可以跟楼家合作的机会,只要她琢磨出了新的竹编,她可以直接卖给楼家。


    楼掌柜见她把话说明白了,一些腹稿倒是没机会说出来了:


    因为若不是楼杲提点,他也不会去找宋玉延。他不缺手巧的手工艺人,他缺的是头脑灵活,能不断推陈出新,并且带来不少好处的人。


    基于宋玉延一开始没有配合,所以她的竹编,他回过头就让手底下的手工艺人编出来了,而且还用跟烈婶一样的手法推销出去了。


    要是这回宋玉延还是那么不识相的话,他就会用这些事来打击她。


    宋玉延的变通没能让楼掌柜放下什么狠话,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共识。楼掌柜回去后将这事汇报给了楼杲听,后者称赞他这事做得好,也稍微记住了宋玉延这个人物。


    虽然宋玉延很快就知道了市场上有大量的跟风之作,包括楼家的作坊也这么做了,不过这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没有生气或是怨恨,只是难免会对楼掌柜的做法感到不适。


    好在她会自我开解,没有为这事难受太久,加上李耀也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更没有暗中下绊子,这事让她的心情轻松了些。


    到了三月底,唐浩根从衙门那里抄了一份明启五年戊申登科榜,匆匆地跑回来问宋玉延:“宋大郎,你是不是认识越州山阴的杜衍?”


    宋玉延颔首,他才略兴奋地道:“杜衍考中进士了,而且是殿试第四!”


    宋玉延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那可得恭喜他了!”


    搁明清的考试制度的话,杜衍就是二甲第一名了。不过这会儿并没有“只有前三才能成为第一甲”的规则,所以第一甲人数也有十几二十人。


    第一甲的赐进士及第,第二甲是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则赐同进士出身,共两百多人。这还只是进士科的,除了进士科,还有诸科的三百多人呢!


    唐浩根道:“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淡定?”


    她的朋友登进士第了,日后就正式步入官场了,也就是说他的身价随着步入仕途而水涨船高,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作为在他成名之前就与之结交的朋友,宋玉延不是该感到兴奋才是?


    宋玉延眨了眨眼:“大抵是他考完试那会儿与我传过信,说心里有底,所以他这回能登第,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她的淡定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唐典事的头上,他也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宋玉延跟杜衍是朋友,她都不兴奋,他兴奋个什么劲?他又不认识杜衍!


    章节目录 十三叔


    虽说宋玉延并没有因杜衍的进士及第而兴奋起来,可她心里头也是替杜衍感到高兴的。


    本来她想给杜衍去信祝贺他, 不过考虑到他这会儿应该挺忙的, 于是就找了个不算早又不算晚的日子送了祝贺的信件过去。


    杜衍是四月下旬才收到宋玉延的信的,在这之前, 他早就收到了不少来祝贺他的朋友的信笺, 还有他的岳父那边的亲朋好友让人送来的好礼。


    他看到这些礼物, 心情有几分复杂。当年他被兄长欺辱, 又为继父所不容, 有种“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落脚之处”的茫然和悲凉。


    好在他调整了心态,四处闯荡,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正是他这种永不言弃和坚忍不拔的性格获得了相里氏的父亲的欣赏,还把相里氏嫁给了他, 又资助他读书……


    不过他在相里家也并非事事顺心的,便说相里家的那些族人和亲戚,哪个不在背后嘲笑他是倒插门, 事事依赖相里家?他憋了多年, 终于在那一次省试落榜后, 决定出门远游,增长见闻是其一, 也想出门散散心。


    他厚积薄发, 这回及第,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而且说实话,他这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正如孟郊当年及第后写下的诗句所言: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如今都来巴结他了,可不是春风得意?!


    他得意了一个多月,才收到装着宋玉延的信笺的诗筒。他倒没有认为宋玉延也是赶着来信巴结他的,因为和他同年及第的人中,最远的广南番禺人冯元都收到了来自家乡的朋友祝贺信笺,所以不存在宋玉延很迟才收到他及第的消息的情况。


    宋玉延这个时候才给他来信,显然是不想表现得自己要巴结他。但是也不会刻意地表现自己的清高,而拖延到很晚才给他来信。


    她这时间把握得好,杜衍也已经慢慢地从得意的情绪中平复下来,故而收到她的来信,心里并没有那么多想法。


    宋玉延的信笺是用新的诗筒装着的,他拿到手后先欣赏了一下上面的留青雕刻,暗自称赞宋玉延的画工和雕工又进步了,随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盖,将里面的信笺拿出来读。


    宋玉延给人写信向来不会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这回给杜衍来信也一样,除了祝贺他,并没有扯太多有的没的。


    杜衍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见这上面还真的没别的话了,就忍不住道:“这宋大郎还是跟以前一样,写的信言简意赅,半句废话也不肯多写。”


    身旁的妻子相里氏闻言,笑道:“官人既然知道是废话,宋大郎又岂会不知,既然知道,那又何必浪费笔墨?况且这一个多月里,官人见过的废话还少吗?”


    虽说杜衍进京赶考不一定能考得上,不过为了在考试前被杂事分心而不能专心复习,相里氏在他到达开封前就到这儿来打点一切了。


    杜衍正月考完省试,二月参加了殿试,直到三月才正式定下来,相里氏这些日子里便一直在开封照顾他。


    杜衍听了妻子的话,觉得有道理。他喜滋滋地拿起诗筒给相里氏看,又道:“这个少年的性格和脾性很对我的胃口,我与他一见如故,遂引为挚友。虽说他在文学才华方面不及我,可他在某些方面也有惊人的才能,就说这雕工,你看,既有新意又雅趣,若是没点才华,可琢磨不出来!”


    说得他都想提刀雕刻了,不过想到他虽然有欣赏的水平,却没有这技艺,只能将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给按捺下来了。


    相里氏心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给予过这么高的评价,对着那少年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言,所以这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


    可是她的官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自然是顺着他的话也夸了宋玉延一番,随后又说起有人邀请他去樊楼聚会的事情。


    杜衍想了想,既然是去樊楼,那必然不是为了切磋诗词文学,而是为了饮宴观光、纵情享乐。


    他刚才还在想给宋玉延写信的时候劝她回到宋氏义学潜心读书,指不定将来也能跟他一样苦尽甘来。所以如果他受邀去了聚会,难免打自己的脸,于是道:


    “若是雅集文会,我倒可以一去,只是这次他们相邀不是为研讨诗词文学,而是为了吃喝玩乐,我还是不去了。”


    相里氏松了一口气,她就担心自家官人从前受尽白眼,一朝进士及第就变得得意忘形、贪享荣华富贵。


    好在,他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____


    宋玉延读杜衍的回信,仿佛在纸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儿在撺唆她:“你看我虽然读书晚,但是我没有失去积极进取之心,一心沉迷读书,终于有所回报。我们是挚友,我也不会坑你,所以建议你也回去勤学苦读,将来我们还是有机会一同在政治上施展抱负的!”


    宋玉延:“……”


    抱歉大兄弟,我在政治上没什么抱负。


    在这条路上她注定要让杜衍失望。不过杜衍有一点说对了,不管身处怎样的逆境之中,还是得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的。


    所以她接受了杜衍的建议,平常会加紧提升自身的文化水平。


    目前宋家有的书除了她买回来给两个小萝卜头学习所用的启蒙书外,也就只有杜衍送给她的《论语》和《尔雅》,宋玉延虚心地认为,以她目前的能力只能消化这两本书,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她懂,故而她也没有着急去看更多的书。


    在读书这事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无师自通,宋玉延也没打算闭门造车,她将自己遇到的不解的句子摘录下来,等到与王致等人碰面时,再一起探讨。双方都弄不懂的,她再回乡向宋竹请教。


    宋竹还以为是杜衍中进士的事情刺激了她,所以她现在越发勤奋。对此他也是乐见其成的。为了激励宋玉延,他还把杜衍获得的官职告诉了她:


    “世昌被授官扬州观察推官,不日便要到扬州上任。好在这扬州离明州也不算远,以后有书信往来也就更加便捷了。”


    观察推官其实就是扬州观察使的副手,管司法的。而观察使在唐朝的时候还是有实权的,相当于纪检组组长,属于朝廷直接调派的。


    后来因众所周知的原因,到了今朝不管是节度使还是观察使、经略使等都没了实权,成为了虚衔。


    不过这并不代表杜衍的新官职就没地位,一般朝廷设了节度州与观察州,该地的行政长官就是节度使或者观察使,但是这些都是头衔,而真正的职位是“知州事”。


    就拿扬州观察使来说,他的职务是“知州”,就相当于中央调了个没有实权的纪检组组长去扬州当市长。而杜衍的实际工作就是市人民法院院长。


    比起大部分二三甲的进士,要么在京城部门当办事员,要么去给县长当秘书,他的起点算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了,宋竹拿这事来激励宋玉延倒也正常。


    当然,宋玉延有没有被激励到,宋竹不知道,他只知道宋玉延回乡的频率那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气的他直骂宋玉延是块朽木,不可雕。


    可是等宋玉延回乡领粮食的时候,他又拉着她,问她有没有问题要问自己。


    宋玉延觉得十三叔这个老师挺有师德的,尽职尽责又爱好传道解惑。既然对方这么想教导学生,她想了想,道:“不知十三叔能否指点一下笋儿的功课?”


    宋竹还以为她想请他帮忙指点她的课业,结果指点一个刚开蒙的小萝卜头算怎么回事?


    倒不是他看不起正在学习蒙学的笋儿,而是他认为自己好歹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解举人,去教开蒙的孩童那就是大材小用了,宋玉延没有认识到他真正的价值。


    族长倒没宋竹想得那么多,他听了宋玉延的话,略惊诧:“你将笋儿送去开蒙了?”


    宋玉延道:“这大半年来侄孙一直在教笋儿认字,如今他已经认得不少字了,也会背三字经了,所以侄孙正打算让他去私塾,接受正儿八经的教导。”


    宋玉延当初之所以要教俩小萝卜头认字,也是为了避免笋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学堂,结果却大字不识一个被同学笑话,所以先给他弄个学前班教育缓冲一下。


    她攒了一年多的教育基金,好歹攒够了供他去念小学的学费。再说了,族里也是有教育补贴的,这能为她减轻不少负担。


    族长跟宋竹都呆住了,这父子俩都没想到宋玉延这次“浪子回头”会回头得这么彻底,连过去的芥蒂都能放下,肯让笋儿去读书。


    族长赶紧让宋竹跟宋玉延回去考一下笋儿,看看他是否真如宋玉延所说,已经认得字,还会背三字经了。


    宋竹跟着宋玉延回到县里的宋家小院,在门口便听见几道清脆稚嫩的读书声,他心头微微发酸——既是为宋玉延的变化,也是为笋儿的勤奋,更是心疼这三个孩子的生活环境。


    他第一次对宋玉延生出愧疚之情。


    他是读书人,自认为读过不少圣贤书,所以能掌握世间大多数真理,即,他懂得一定比大多数人多。


    可是当周氏丧夫被宋尧康觊觎家产时,他只考虑周氏肚子里生出的是否是男孩,若是男孩,他可以出面帮周氏留下夫婿的家财;若是女孩,周氏保不住家产他自认为自己也无计可施。


    当周氏死后,宋尧康提出要抚养宋玉延时,他也没有反对,毕竟这是世间最常见的处理方式。至于宋尧康是否会善待宋玉延,他没把握,也认为自己没有权力干涉。


    当宋玉延误入歧途时,他也想过劝她回头是岸,可是从未遇到过宋玉延那等处境的他自然也不会明白,他的劝诫就像是一篇华而不实的文章,说得好听,却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宋玉延能醒悟,他也不认为是族长或者他的劝诫起了作用,他其实完全没为宋玉延,甚至是这几个孩子做过什么,心里如何不惭愧与愧疚?


    ____


    宋玉延不知道十三叔的心情,即使知道了,她也会劝十三叔不要想太多。


    进了门后,宋玉延发现唐小娘子也在,而且从她此时抓着书,盯着笋儿的模样来看,应该是在监督笋儿背书。


    不过笋儿背不出来了,她也没有批评对方,而是稍加提醒。就连宋竹也看得出,这应该是笋儿主动要求她监督的。


    宋竹问宋玉延:“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唐典事家的妹妹,为人很好,也帮了侄儿不少忙,所以这笋儿、饼儿都很亲近她。”


    宋竹对唐浩根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唐母在世时就是她领着唐浩根到宋家,恳求宋家义学收她的孩子入学的。后来唐浩根因家中生变而退学了,他惋惜过后,对他的记忆也淡了些许。


    听闻是昔日的学生的妹妹,又在帮宋玉延督促弟弟妹妹读书,而且这活不认识字的可做不来,说明唐小娘子也是识字的。宋竹在这层滤镜下对唐小娘子的好感度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几岁了?”宋竹又悄悄地问。


    若是年龄合适了,跟他这个侄儿倒是相衬,若他这侄儿心仪对方,他可请他爹替侄儿主持婚事。


    宋玉延心中警铃大作,她这十三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不然他一个年龄可以当唐枝的爹的大叔,又初次见人家小姑娘,做什么问人家小姑娘的年龄?


    只一瞬,宋玉延的脑海里就联想起武则天十四岁被四十岁的李世民糟蹋等知名案例来。因为这时代的人普遍认为跟这么小的小姑娘发生关系并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这么警惕。


    宋竹见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在意,因为他们的出现被屋里的人给察觉到了。唐枝放下书从屋里出来,“宋大郎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看见了宋玉延身旁的中年男人,虽然不认识他,不过从他的打扮和年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宋玉延主动介绍宋竹,唐枝有些疑惑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是宋家的事,她是断然没有干涉的想法的。


    等宋竹进屋后,宋玉延才主动跟她说十三叔来了后,笋儿进学之事或许有希望了。


    唐枝听了也挺高兴的,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问了宋玉延一句:“那你要供笋儿读书的话,会不会很辛苦?”


    家中无人进学的人家不知读书所需的开销,她可是清楚的,这光是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更别提还有每月的束脩、买书所用的费用。


    虽说宋玉延踏踏实实干活后,每月赚的钱也是一日比一日多。可唐枝觉得,她的收入还不足以长时间地支撑笋儿读书,这说明未来她每一日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太辛苦了。


    宋玉延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供笋儿读书会不会辛苦。她吃吃地笑着摸了摸唐枝的脑袋,道,“这条路注定会很辛苦,但是不能因为辛苦就不往下走了。谢谢小娘子。”


    唐枝的脑袋被她的手掌压了压,她面上有些不高兴,觉得对方这是将她当成了小萝卜头来看待呢!不过宋玉延这话说得入心,她的心里有些痒痒的,自己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别扭得很。


    宋玉延瞄了一眼宋竹,见他正在跟两个小萝卜头说话,便低声对唐枝道:“你先家去,等我送走了十三叔,我再去寻你。”


    唐枝心道:“你都回来了,还寻我作甚?”


    不过她有些期待宋玉延来找她的,也就没反对,先回唐家了。


    屋内的宋竹斜了宋玉延一眼,心中越发得意:“小样儿,果然心仪人家,都如此亲密了,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哼,来日方长,等你想找人说媒时,看我还搭不搭理你?!”


    章节目录 补心


    宋竹小考了一下笋儿,发现他还真的背得出三字经, 而且写得字还挺端正的, 心里头便是一凛:他好像确实有些小瞧宋玉延了。


    “这是你大哥教的?”宋竹问。


    笋儿点头。饼儿在一旁也炫耀似的拿出自己写的字,“十三叔, 我也会写字。”


    宋竹又诧异地接过她的纸审视, 再拿来跟笋儿的对比了一下, 笋儿的字端正又秀气, 而饼儿的字也端正, 但是还没有什么灵气。虽然这两者的字不一样,可从书写习惯来看,看得出同根同源。


    宋竹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很快便想起来了, 对宋玉延道:“你的字,也拿来给我瞧瞧。”


    宋玉延:“……”


    她有信心杜衍、唐浩根等人无法从她的字迹认出她不是本人,可是宋竹肯定见过原主的字, 她没把握能将他忽悠过去。


    在宋竹质疑的目光下, 她硬着头皮提笔写了几个字, 不过为了降低宋竹的戒心,她特意写得狂野粗放一些。


    不过她忘了, 宋竹是一直在边上盯着她的, 所以看见她写字的姿态、神情都十分轻松。提笔自然,运笔流畅,那些字更是一气呵成,若不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根本就不会有这等神韵。


    他倒是不觉得宋玉延的字潦草,毕竟他有一位友人十分擅长草书……没错,就是杜衍杜世昌。


    虽然他不懂草书,但是欣赏友人的草书久了,他觉得宋玉延是在写草书……大概。


    宋竹心中起了波澜。他以往只听别人说这个旁支侄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被人追着骂,但是那些都是他道听途说的,至于侄子真实为人如何,他却从未认真地去了解过。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认为过去的自己就是在雾里看花,还险些看走了眼,错过了这么个好苗子。


    “难道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坚持写字?”宋竹暗暗地想。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心里就更加愧疚了。想到这里,他掏出了钱袋交给宋玉延,“这里是十三叔私人给你买笔墨纸砚用的,平日里也无需为了买笔墨纸砚而抠抠索索,舍不得买好吃的……”


    宋玉延:“?”


    难道是十三叔见她的字太丑,看不下去了,所以嫌弃起她来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十三叔这话分明就是说:“哎呀,你的字太丑了,平常很少练字吧?我给你钱,你去买多点笔墨纸砚回来多练练吧,免得太辣眼睛了!”


    这么一想,虽然是她故意写得潦草的,可是她居然觉得很受伤……


    好在,这沉甸甸的钱袋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她决定待会儿要买个猪心回来炖汤,补一补她受伤的心。


    宋竹这一趟过来算是确认了宋玉延是真情实感地希望笋儿去读书的,他问宋玉延:“你打算让他去哪里读书?”


    宋玉延看着笋儿,道:“由他决定吧!”


    宋竹不太认同:“这等大事,怎么能由他自己决定呢?他还小,哪里懂这么多!”


    宋玉延却道:“他十一岁了,这种事可以自己决定了。”


    宋竹气的很,直接问笋儿:“你大哥不靠谱,叔父为你挑如何?”


    笋儿却有些懵,他本以为宋竹今日过来是随便坐一坐,可是没想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却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这么听下来后,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宋玉延要送他去读书!


    他震惊了,然后仰着脑袋看着这个仿佛第一次认识的“兄长”。


    读书啊,他也很想读书,可是却知道那是奢望。连他的亲生爹娘都不愿意让他去开蒙,这个跟他们家有仇的堂兄却愿意让他去读书,这是在做梦吧?


    “你有钱为什么不自己去读书?”笋儿问宋玉延。


    宋玉延说:“我去读书了,谁赚钱?”


    笋儿的内心有些挣扎,他很想去读书,所以他应该顺着宋玉延的话答应下来的!可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要是真答应了,那欠宋玉延的,可就还不清了。


    “你是不是傻?”笋儿嘀咕。


    宋竹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虽说他也认为宋玉延有这钱还是自己去读书比较好,加上族里也有补贴。可是他也清楚,宋家的劳动力只有宋玉延,一旦她停下了活计去读书了,也终究读不长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就好像他跟兄长们。他们有兄弟三人,但是为了家族的兴盛,就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到了他们兄弟这一辈,在家打理产业的是长兄,而二哥则潜心读书。他年纪比较小,只负责玩。


    等他长大时,长兄把家族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哥也中了进士,家族里既不需要他打理家业,也不需要他高中进士,所以他几次考不中进士后就放弃了科考,而选择回义学教书了。


    所以宋玉延与宋玉版之间,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现在,宋玉延已经做出了选择。


    “咳咳,笋儿,你可不许这么对兄长说话!”宋竹提醒道。


    笋儿本来是仰望着宋玉延的,这会儿宋玉延在他眼中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看得他眼眶都酸胀了,于是垂下脑袋,道:“我也想赚钱。”


    他现在就能赚钱了……虽然还不及宋玉延的零头。不过再过两年他肯定能赚钱养活自己和妹妹的!


    宋玉延见他还是这倔强的模样,搓了搓他的脑袋,骂出了生平的第一句粗口:“你想个锤子。我们当中必须有人去读书,不为自己,也该想想将来,想想饼儿。比起让我去进学,更需要学习和增长见识的是你。”


    宋玉延有基础,可以采用“自学为主,有问题找老师”的学习模式。可是笋儿不行,单个字他认识,若连成句子,他怕是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笋儿也没拨开脑袋上的手,但是小脸却一副认真的神情:“我想的是赚钱,没想锤子。”


    宋玉延:“……”


    沙雕系统接梗接太多,她都忘了除了沙雕系统外,是没人听得懂她的梗的。


    _____


    宋竹看着这俩“兄弟”这么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心底突然生出强烈的著书欲望。


    这兄弟俩的故事,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正面教材呀!他回去后,一定要著书将这件事写成小故事,用来教育族中子弟!


    宋玉版跟笋儿都不知道她们即将成为“宋氏版语文教材”中的案例。经过宋玉延的一番解释,笋儿才接受了他即将要去读书的现实。至于去哪里读,宋玉延让他自己做主,他自然是选择了离家比较近的小私塾。


    那家私塾就在县学旁边,办学教书的是一个解举人,名齐如。


    齐如本是状元坊的人,家离县学并不近,不过他的家里穷,他买不起书,只能天天厚着脸皮,大老远地跑去县学蹲他那些在县学读书的朋友,找他们借书来看。


    县学虽然破败,入学率和升学率都不高,但是好歹是官办的学校,所以那些混日子、混学历的富二代就被塞进来镀金了。他们有钱有书,却无心学习,而齐如是渴望学习,却囊中羞涩,只能先去结交富二代们,再趁他们在上课时间溜出去玩耍时,借他们的书来看。


    不过他住得远,时常会因为读书忘了时间而错过了还书的时间,因此被人嫌弃。为此他想出了个办法,干脆把家搬到县学旁边,这样一来,还书的时候也不担心会耽误了时间。


    只是他搬完家后发现自己真的一穷二白了,为了生计,只能办学教书,赚点生活费。不过基于他还想考科举,要花很多时间读书,故而只能教孩子们启蒙。


    而且他只教半日,余下的半日他需要读书。不过相对的,束脩也会减半。


    宋玉延问笋儿:“你确定你要选齐举人的私塾?”


    笋儿道:“我自己决定选齐举人的私塾的,日后不管学得怎样,都不会后悔。”


    宋竹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开口。


    笋儿读书之事已经敲定,宋竹便回金川乡了。宋玉延送他出门,他问道:“那齐举人只教半日,我只担心笋儿学得不深。”


    宋玉延道:“十三叔,说实话,侄儿送他去读书的本意不是为了让他将来一心挂在科举这条路上……当然,他要是有心考科举,有心向学,那自然最好。可侄儿只是希望他将来能立得起来。”


    宋竹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又希望笋儿是为了科举而读书,毕竟这一脉也能出进士的话,那自然能为宋家的繁荣锦上添花。


    宋玉延知道这个严肃古板的叔父肯定是不认同她的话的,于是又道:“再说了,笋儿也才十一岁,等他先读两年启蒙书,再回义学进修也还来得及。”


    宋竹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了杜衍这个例子在,他觉得只要真心求学,哪怕十七八岁再读书也不算晚。


    临走前,他又想起一事,抓着宋玉延追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唐家的小娘子几岁,是否婚配?”


    宋玉延心里紧张:“您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她斟酌了片刻,笑问:“十三叔怎么忽然问起唐小娘子的终身大事来了?”


    宋竹见她这般紧张又警惕的模样,如何还想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这是担心他抢了她的心上人吧?!


    他有这么为老不尊吗?不过仔细一想自己忽然问人家小娘子芳龄的行为,似乎也确实不太妥当,也难怪这家伙这么防备!


    宋竹板着脸哼了哼:“她兄长曾是我的学生,我关心学生家里的情况不行吗?”


    宋玉延一脸“关心学生家里的情况不应该多关心学生的吗怎么关心起人家小姑娘了”的神情,气得宋竹拍了宋玉延的脑壳一巴掌:“榆木脑袋。”


    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这小子还以为他别有用心呢?!


    他气呼呼地走了,心里打定主意,不会再搭理这家伙了!


    “榆木脑袋”宋玉延愣了一下,难道是她想岔了?若真是自己想错了,她可得向十三叔道歉才行。


    不过,那他没事问唐小丫头的年龄、婚姻情况做什么?


    宋玉延想了好会儿也没想透,系统问她:“你不觉得他像在调查户口?”


    宋玉延觉得挺像这么一回事的,然而十三叔也不是居委会主任,为什么要调查别人的户口?


    系统又提示她:“……你仔细想想,什么情况下,长辈们都会自动自觉地充当居委会主任,调查家庭户口?”


    “榆木脑袋”宋玉延被点醒了,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他这是准备给自己的儿子相看媳妇了?!”


    系统:“……”


    它这宿主有毒啊!


    宋玉延见系统没回答,又琢磨了一下,惊觉:“难不成他想撮合我跟那小丫头?!可我是女的啊!”


    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会认为你是女的!系统第一次觉得系统生艰难:“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宋大郎?”


    宋玉延:“……哦!”


    不好意思,她还真的忘了自己在女扮男装。


    那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我是不是该束胸,才比较符合我的人设?”


    章节目录 私房钱


    宋玉延是不是榆木脑袋,旁人不清楚, 她自己却是门儿清的。她并非完全不理解宋竹的意思, 只是她自己从未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才没有往深了去想。


    唐枝于她是青梅, 是邻家小妹, 是好朋友, 是她要善待的人。只不过在她的眼里唐枝还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 所以她的理智并不会让她对一个未成年少女产生什么爱情。


    宋玉延没想太多, 收拾了一下思绪,先回家跟笋儿谈好上学的相关事宜。


    笋儿见她回来了,便一溜烟跑回屋里,又抱了一个小罐子出来, 然后像热恋期中的情侣被迫分手一样,笋儿狠心将他的“小情人”陶罐交给了宋玉延。


    宋玉延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好笑地接过他的小陶罐。陶罐到手, 却颇有重量, 她打开一看, 里面居然还有百来枚铜钱。她一直都知道这小萝卜头在藏私房钱,可没想到居然能攒下这么多。


    “给我做什么?”宋玉延笑问。


    “束脩。”笋儿言简意赅。


    “行吧!”宋玉延也不跟他客气, 大大方方地将他的家底搬空。


    笋儿看着被还回来的小陶罐, 忽然生出一种“被劫匪洗劫一空”的悲凉之感。不过悲凉过后,他又喜滋滋地回屋里去收拾他的笔墨纸砚,准备第二天跟宋玉延去见齐如。


    宋玉延可不管他此时的内心上演的悲欢离合戏码,她将钱收好, 然后再揣着镇纸和臂搁去找唐枝。


    唐枝见她带着笑容过来,便知道笋儿读书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她道:“都谈妥了?”


    “嗯,十三叔确定我是真的打算让笋儿去启蒙学的,所以补贴之事,他会回族里,替我们办妥的。”


    唐枝又向宋玉延了解了一下笋儿要去的私塾事宜,忽而想到饼儿,她问:“饼儿难道没说想去私塾?”


    以她对饼儿那个小萝卜头的了解,凡是她感到好奇的事情,她都想掺一脚的。


    “她还以为去私塾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听说是去读书的,小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我之前也找一些私塾问过了,不过毫无意外地,他们都不收女娃。”


    宋玉延明知这时代的局限性,不过当时她去打听私塾的时候,还是主动问了一句,对方要么是直接拒绝,要么是拿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什么奇谈。


    再说 ,即使对方愿意,她也不太敢将一个八岁的小女娃放到一个全是男性的环境里。所以她想的是自己教育饼儿,饼儿没有考科举的需求,所以由她教导也足够了。


    唐枝当然知道不会有私塾肯收女娃的,也知道宋玉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饼儿去读书的,她不过是想知道饼儿会不会闹得宋玉延头疼罢了。好在饼儿看起来还是很乖巧的。


    宋玉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把唐浩根所需的那套镇纸和臂搁给拿出来。镇纸上刻的是《春竹图》,臂搁上则是她们花朝节去写生那日所画的《大宝山平远图》中的一隅,所选取的是云雾缭绕,万物复苏的初春画面。


    唐枝一眼就看出来了,毕竟她虽然不会画画,可是宋玉延那日的画就像刻在了她的心里一样,只要再次看见,她总是能认出来的。


    “这是……”


    “唐典事托我刻的,说明府想跟笔筒配成一套,用来送给新知州的。”


    唐枝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她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兄长之前日日揣着那笔筒去衙门,可是这几个月忽然就没瞧见那笔筒了,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是被明府要了去!”


    宋玉延问:“唐典事没与小娘子说?”


    唐枝摇头。宋玉延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日唐浩根会是那副犹豫的模样了,他虽然说了县令是花钱跟他买的这些文房用具,可实际上以那个爱拍上司马屁的县令的为人,她很怀疑是不是唐浩根自掏腰包来满足县令的需求的。


    毕竟那县令明知那笔筒是唐浩根所喜爱的物件,他要是想花钱送一套有留青雕刻的文房用具给新知州,大可以叫唐浩根找她再另外雕刻一件。


    他没这么做,所以可见他会花钱买什么的都是假的,实际上是他贪了唐浩根的笔筒,还想要更多,唐浩根无法拒绝他,只能自掏腰包了。


    而这件事,唐浩根自然不能让管账的妹妹知道,所以唐小娘子完全不知道这事。


    宋玉延是此时才想明白的,而唐枝则是在她刚才说出这件事时就明白了,毕竟她比外来的宋玉延更加了解县令的德性与兄长的尴尬处境。


    相较于宋玉延的意难平,她更显得冷静些,对这样的事情也习以为常了,所以她准备买下这镇纸和臂搁,问:“这些物件多少钱?”


    宋玉延微微一笑:“不值几个钱。”


    唐枝才不信她的鬼话呢!要是不值钱,那县令会这么厚脸皮索取?她斟酌着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几百文钱,看起来并不轻。


    “我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若是不够,你下个月再问我要。”


    别看她说得这么豪气,实际上这是她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她想着攒够一贯钱,她就再去买一亩地,多种些菜。像宋玉延说的,只有扩大经营,才能提高收入。


    这样一来,不管是将来她兄长要娶亲,还是给妹妹攒嫁妆,才能不显得捉襟见肘。


    当然,这也不是唐家的全部家底,不过唐家的营收,她也是有规划的,买竹雕这事属于额外开支,所以她只能先拿私房钱出来填补空缺。


    宋玉延知道自己要是不收钱,这小丫头肯定得跟她倔,所以往小木盒里拿出了一陌钱来。


    一陌钱,又称之为“百钱”,也就是一百文钱的单位。不过由于从五代开始,朝廷就缺少铜钱,故而有些钱凑不足数,所以官方默认了用少数的钱来代替一百文钱。


    比如,官方通用的七十七文算是百钱,街市通用的是七十五文钱,买菜所用的是七十二文钱算百钱,书画文字类则是五十六文。


    正因为书画文字类的百钱实在是太缺斤短两了,所以这些书画的价格都很贵。


    宋玉延的竹雕算是书画文字类,所以她拿了五十六文,在市场交易上来说,她算是赚了两百多块,可实际上她拿这些钱去买菜,却只能再倒贴二十一文钱。


    唐枝也不傻白甜,她又给宋玉延塞了两陌钱,道:“你别欺负我不知道竹雕的价钱。”


    宋玉延笑了笑,没拒绝。


    在现代,她在留青雕刻这一行也是小有名气的了,虽然一件作品卖出去的价格不如老师们,可就拿笔筒来说,若是在她最高水平发挥情况下,也值一千八左右。


    镇纸和臂搁稍微便宜一点,构图稍微复杂一些的,如这件“竹留青大宝山平远图臂搁”,能卖出一千块,而简单构图简单的镇纸则值两三百块。


    所以她这完全是以白菜价卖给唐小娘子的。


    至于唐浩根被县令欺负这事,宋玉延虽然气愤,却不会义愤填膺地要替唐浩根报复县令。她固然可以在竹雕上动手脚,为唐浩根出气,可是竹雕是唐浩根拿出来的,县令很容易迁怒唐浩根。


    不过这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她先在心里拿出小本本给这县令记上一笔,等日后找到机会了再与他算账。


    ____


    唐枝将木盒子收回房间后,宋玉延才与她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唐小娘子,我最近回乡,发现这乡里多了许多游荡的人,你夜晚便不要去菜园子巡视了,白日里也要多加小心。”


    她其实是想让唐枝、唐浩根等意识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混乱,从而多加提防,但是她在回乡的路上看见路上多了很多闲散人员也是事实。


    其实早在四月,这定海县便已经有盗贼出没的传闻。这盗贼当然不只是指一般的小贼,而是那种专门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就是说,宋玉延在原主里看见的那场民乱,已经悄然地来临。


    甚至她认为,李耀的出现或许也与这事有关。如果他跟以前一样,偶尔也能找到像样的活计,那么必然没空大老远地跑来找她要好处。除非说有不少百姓无以为继,纷纷涌入城里找工作,跟李耀竞争的人变多了,以至于李耀争不过别人被淘汰了。


    唐枝点了点头,道:“这事兄长也与我说过,还说有些人家夜里还遭贼了,你也需小心。”


    说完,她转念一想,宋家的围墙如今高了许多,小贼来光顾唐家都不会去宋家。当初烈婶给宋家修围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唐浩根不仅仅是叮嘱她,还告诉她,若是这些无业游民继续变多,那届时即使他是衙门的典事,可能也会有人大胆地到菜园子偷菜,让她做好菜园子有大损失的心理准备。


    唐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钱却装入了别人的口袋,她怎么想都觉得郁闷。


    _____


    傍晚唐浩根从衙门回来,,跟以往“回到家就松一口气”的自在神情不同,这回他的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唐枝见状,也不想拿家里的琐屑事去烦他了,只将镇纸和臂搁拿出来,道:


    “宋大郎让我交给你的。”


    唐浩根看见这两件物件,郁闷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满怀期待地拿起来端详。这一看,他的脸又是一垮。


    唐枝疑惑道:“大哥,我觉得宋大郎雕的这两件物件比那笔筒好许多了,你难道不满意?”


    唐浩根道:“我太满意了!就是因为知道这两件物件雕刻的比之前的物件要好,所以我这心里就越发舍不得送出去——”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咳咳,卖出去。”


    唐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哥,既然是送给明府的,为何要遮遮掩掩呢!”


    “你知道啦?!”唐浩根心中忐忑,又尝试辩解,“明府也不是白拿我的,他说会给我钱的。“


    唐枝哼了哼:“你上个月的月俸没拿回来,所以明府所谓的‘给你钱’,实际上是要你拿竹雕去换你的月俸吧!”


    胥吏的工资跟官员的工资虽然都是朝廷派发的,不过地方衙门的胥吏的工资却掌握在长官的手上。若是遇上差劲的长官,胥吏们有可能拿不到工资,为了生存,他们就只能去欺负勒索普通的百姓。


    唐浩根自入了衙门以来,很少被克扣月俸,这一次要不是那县令起了拍马屁的心思,看中了他的笔筒,也不会生出这么龌龊的心思来。


    唐浩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家里掌握经济大权的是妹妹,他就怕得罪妹妹,自己要到街上打地铺喝西北风去。


    唐枝说了他两句,但是也没真的往痛处来骂,毕竟她明白兄长的处境。


    这事翻篇后,唐枝才问他,“那大哥今日回到家中也依旧愁眉不展,为的是什么事?”


    唐浩根道:“还能是什么事,这五六月就是收夏税的时候了,可那知州去了一趟广德湖、东钱湖,回来便要各县召集民夫三百清理淤泥,疏通河道。那广德湖、东钱湖与我们县关系不大,而且眼下正值农忙时候,哪里能召集那么多人手!”


    虽说征召民夫修河渠、疏通河道都是有补贴的,不过也只是负责民夫的一日三餐。而这些活又辛苦和危险,运气好的都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可运气不好,受什么伤事小,掉下河里淹死事大。


    可是农闲时去做这些活还算正常,在这种农忙的时候去,无异于要农民的命!


    新知州大抵也是知道农忙时候田里需要人手,若是全部人手都从鄞县调派,那肯定出乱子,所以他想出了分摊人数的办法,让除了定海县之外的每个县都召集八十余人过去。


    八十余人对一个县来说不多,可是搁谁都不会乐意当这八十余人中的一个,届时必然要出一些乱子。


    这只是唐浩根烦恼的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一些豪强富户偷偷地填了广德湖、东钱湖来做圩田,这位新知州一来就调查了两湖的面积,然后佯装不知道那是豪强富户堆填起来的圩田,只当是“淤泥”,所以才打出疏通河道等名义来“毁田还湖”。


    这样做势必会得罪那些豪强富户。唐浩根倒不是站在豪强富户那一边的,他也认为新知州的做法很利国利民。然而他在衙门当差多年,也常常接触这些豪强富户,自然知道,若是得罪了他们,那新知州日后的工作可能得受不少阻挠。


    他希望新知州能用循序渐进的办法,一步步地解决这些问题,可是他一个县衙典事,连在新知州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给他献言献策了。


    县令倒是有机会劝谏新知州,可是唐浩根瞧上司的德性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唐浩根叹了一口气,然后抱了家里的一坛子酒,跑去找宋玉延唠嗑去了。


    唐枝将他“送”到宋家,宋玉延看见这兄妹俩,一个抱着酒坛子,一个一副“你知道怎么做”的神情,寻思着她大概又得喝一晚上的茶水了。


    章节目录 出名了


    唐浩根这一晚没喝多少酒, 因为他只顾着跟宋玉延说正事去了。


    宋玉延听了他说的事情后, 结合原主记忆里新知州的遭遇, 她基本上可以肯定, 所谓的“民乱”,或许跟这些豪强富户脱不了干系。


    若是因为新知州的举措侵犯了豪强富户的利益, 那么他们会做出“利用百姓对这次征召民夫疏浚河道的怨念,以及撺唆那些无业游民为新知州找麻烦”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新来的知州连权力都还未完全接手,很多事情自然控制不住。他们将事情闹大,好让朝廷知道新知州的过失, 从而将新知州贬职, 这样一来,他们的利益不会被侵犯,还能将碍事的人踢走……


    当然, 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宋玉延的猜想。


    她问唐浩根:“你希望可以提醒新知州, 但是又担心你的身份无法接近他?”


    唐浩根点头。宋玉延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不过不一定奏效。”


    唐浩根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喝酒了,问:“什么法子?你快些告诉我。”


    “你说过, 明府之所以想送这些留青竹刻给新知州,那是因为新知州是个喜好文雅之物的人,所以……”宋玉延在唐浩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唐浩根眼前一亮,旋即又拧起眉毛:“可是这会不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


    宋玉延道:“若那知州是个能听劝的,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即便他不听劝, 我一个刻竹子的,又能有什么事呢?”


    宋玉延虽然不像唐浩根那样忧国忧民,不过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即使知道机会渺茫,成功的概率也很低,可她还是想尽她所能。再者,若能有效避免那场混乱,也能降低她受到牵连的几率。


    唐浩根犹豫了片刻,才道:“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俩人谈完事情,也已经很晚了,唐浩根心里的烦闷情绪一扫而空,甚至对未来也有了些许期待,故而回家的步伐都是轻盈的。


    唐枝见了,惊诧兄长这回身上居然没多少酒气。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兄长找宋玉延喝酒,结果总是他在喝,而对面的人却只喝茶,于是兄长觉得索然无味,干脆也不喝酒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高兴了几分,认为总是让宋玉延少沾酒是对的,于是翌日她便拿了家里的半斤茶给宋玉延。


    夜晚喝太多茶导致睡不着的宋玉延:“……”


    ____


    翌日,唐浩根去了衙门,那庞县令特意来问他:“阿根,这都过去两个月了,那位叫录方的艺人刻好了竹刻了吗?”


    唐浩根忙不迭地拿出镇纸和臂搁,道:“昨日刚刚刻好的,我一拿到手就带过来了。”


    庞县令拿起这两件留青竹刻打量,虽然他不是很精通这些风雅之物,可他见了这样别出心裁的留青竹刻,也会生出昧下的念头来。


    不过他更清楚顶头上司的喜好,为了能让自己在新上司手底下干活,少受些罪,这套文房用具,他是必然要送出手的。


    好在,唐浩根懂事,没要他的钱。


    庞县令拿到了留青竹刻后并没有立刻给新知州刘绰送去,而是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终于有一日,刘绰要到慈溪县考察,庞县令跟着他往乡下跑了大半天,晌午的时候稍备了些简单的菜肴招待刘绰。


    刘绰见菜式简单,也是十分满意,饭后便与庞县令聊了许多。


    聊到一半,庞县令觉得气氛正好,便拿出那套留青竹刻文房用具来,道:


    “下官前些日子得了这些有留青竹刻的文房用具,正想找人一同探讨这其中的雅致之处,可惜身边都是些不通风雅的胥吏。下官听闻刘知州擅诗文书画,所以今日特意拿出来……还请刘知州赏脸指教。”


    庞县令虽然怀着送礼的心思,但是并不敢明说,故而先以“一同欣赏”为名,试探能否勾起刘绰的兴趣。若刘绰当真喜爱,他也好名正言顺地将礼物送出去,而不至于让刘绰察觉他是在送礼。


    不过即使察觉了也无妨,反正刘绰也不会因此而斥责他。


    文人之间往往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又或是得到了什么书籍,往往也会以一同探讨为由,邀请朋友相聚。故而庞县令的做法并没有让刘绰感到违和,他甚至还真的挺好奇地接过笔筒,与庞县令交流了起来:


    “我听说过留青雕,不过它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庞县令笑道:“下官也见过不少留青雕,这寻常匠人雕刻的确实没什么出彩之处,不过这位叫‘录方’的艺人可不一般……”


    要说“匠人”与“手工艺人”的区别,其实也不大,不过“匠人”侧重于“技”,“艺人”侧重于“艺”。


    更直观来说,在创造性上,“艺人”要比“匠人”更擅长表达自己对艺术的见解,从而创造出更有观赏价值的作品。


    庞县令特意用“艺人”来形容雕刻这些物件的人,刘绰都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道:“你这般形容他,我倒是有些期待他能雕刻出什么样的留青了。”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头的笔筒,这一看,他确实有片刻的愣神。随即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了起来,而且每看一处,也总要拿手指感受一下上面的肌理……


    庞县令见状,心中一喜,他总算是押对了宝!


    “这是李咸熙早期的画作,若是画,倒还入不了我的眼。可,这是留青雕!”刘绰感觉自己的胸膛似有什么要破膛而出,“这是留青雕?我不认为寻常的留青雕能展现李咸熙的画作的风采,可是这笔筒上,还真的就让我见到了一幅不亚于原画的精彩绝伦之作!”


    庞县令虽然刚才说了不少赞赏这笔筒的话,可实际上,他还真的有些无法理解这件作品对于一个醉心文学艺术的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拍对马屁就行了!


    刘绰放下笔筒,又拿起镇纸来看,不过镇纸上的图案比较简单朴素,他倒是没看太久,大概是有珠玉在前,简单的《春竹图》对他的吸引力并不是很大。


    好在他看见那臂搁时,眼睛终于又亮了起来。


    若说最能体现雕刻这些作品的人的水平的物件,其实还属这件臂搁。因为笔筒上的是李成的画作,照着画作来雕刻,便少了体现自己的想法的空间。而这件臂搁上的画作确实雕刻者本人所画,也就是说,她的绘画水平以及雕刻技艺水平,皆能通过这件臂搁展现出来!


    正是看见了这件臂搁,刘绰的心中才生出了索取这些留青竹刻的心思。


    而庞县令怎么会让上司主动开口呢?于是一番马屁下来,他便主动提出了将这些物件赠予上司。


    刘绰这会儿也明白了他的用心,不过对方也不是要拿金钱或者贵重物品贿赂他,他不妨装个糊涂,将这些留青竹刻收下了。


    刘绰虽然没追问庞县令关于名为“录方”的艺人的更多消息,不过等他回去后,每日都看见这些留青竹刻,他的心又痒起来了——他仿佛可以预见,如此精致、欣赏价值高的留青,必定会代替旧有的留青雕,成为新的竹雕手法!


    他本不是个喜好竹雕之人,只不过艺术是相通的,他在竹雕上看见了书画,看见了艺术的创造性,同时竹子又象征着高洁,自古文人多爱竹,这些作品可谓是很合他的心意了。


    他想见一见这名叫“录方”的人,若是对方的学识、才华确实不错,他倒是可以跟对方交流一下。然而自己的身份又让他有些犹豫,毕竟他初来乍到就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会不会有人认为他玩物丧志呢?


    左右见刘绰似乎有难题未解,便想替他解决烦恼。


    刘绰也没打算让底下的人帮他找人,而是闲聊的时候稍微提了一下“录方”这个留青竹刻艺人。


    手底下的人正好担心没机会亲近这位新知州呢,便发现此事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叫“录方”的人是什么人,不过上司这么喜欢这个人的竹雕,那他们自然要想办法去办到的。


    可是等他们在竹雕行找了一圈,却找不到一件出自“录方”之手的作品,他们也难免有些生气:“我还不信我翻遍明州都找不到了!”


    很快,明州府衙正在收集一个叫“录方”的人的留青竹刻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竹雕行的人的耳中,他们有的人不甘放弃这样出名的机会,于是便假冒了“录方”,雕刻出一些留青雕,然后交给了府衙的人。


    府衙的人兴致冲冲地跑去刘绰面前邀功。


    刘绰本来因为公务繁忙而忘了此事,经人这么一提,他才又想起此事来。


    虽然他不是玩物丧志之人,不过既然底下的人都找到了“录方”的留青竹刻,那他就看一看吧!


    不过这一看,他的脸色便有些古怪了:“你们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也不会怪罪你们的。”


    左右很快便回过味来了——上峰这话分明就是在说,这不是真品!


    他们又急又气,他们还没见过“录方”的留青竹刻,哪里知道这是别人忽悠他们的?!


    虽然刘绰没怪他们,不过他们还是生气地抓那个假冒“录方”的人到衙门问罪。


    这事传出去后,别人更加好奇了:这录方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知州想找到这人?


    _____


    唐枝从买菜的邻居街坊口里听了这事,心中一跳,别人不清楚“录方”是谁,可她却是知道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忐忑,等卖完了菜,便去了宋家找宋玉延。


    宋玉延送笋儿去读书后,笋儿往往早上出门去,晌午才能回来,故而唐枝来找宋玉延的时候,宋家只有一大一小俩姐妹在家。


    唐枝这会儿过来,正看见一个小萝卜头躺在宋玉延的怀里撒娇:“大哥,你最近都好辛苦的呢,可是家里没有纸了,我也不想让大哥为了买纸给我练字而劳累!”


    变着法想偷懒耍滑头,真不愧是饼儿呢!


    宋玉延脸上带着笑容,从容而自信:“没关系,大哥可以造纸,不用担心没有纸。”


    饼儿:“……”


    唐枝也数不清小萝卜头对上宋玉延这是几连败了,反正每次饼儿想偷懒,宋玉延总是能寻到法子治她的懒癌。


    看见唐枝来了,饼儿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忙道:“大哥,唐姐姐来寻你了,肯定是有要事相谈,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帮你督促叶子姐姐读书画画!”


    说完,她就往唐家跑了——即使她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可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速度。


    唐枝见宋玉延并没有追上去把饼儿抓回来,只是嘴角噙着笑,一副宠溺的模样。她知道,饼儿这一年多性格变得开朗多了,而且从以前的小貔貅也慢慢地学会了和别人分享,这都是这人身体力行,为弟弟妹妹所带来的正面影响。


    “宋大郎会造纸术还是会拿钱‘造’纸?”唐枝打趣地问。


    宋玉延笑道:“都会。”


    宋玉延会造竹纸,不过造纸的工序很复杂,也费时间,而她目前恰巧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她宁愿去买纸,也不自己造纸。


    至于为何不造纸去卖,因为她一个人造纸的效益太低了,眼下造纸的都是大作坊,往往动用十数人,耗时三四个月才能造出一批纸来。她一个人,懂技术又如何,没有人力,想要靠造纸为生,何其艰难。


    唐枝:“……”


    原来这人是认真的吗?她还以为她是在哄骗小萝卜头!


    唐枝都想问她到底是还有什么是不会的了!


    她最终没能这么问出口,毕竟她来这儿的目的不是为了追问宋玉延的底细的,她道:“你最近可是招惹到了衙门的人?为何大家都在找‘录方’?”


    宋玉延一愣,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笑道:“大抵是,我出名了。”


    唐枝对她这么敷衍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你出名了,这州府在找你的消息都传到了我们县来了呢!”


    随即她又松了一口气,“看你还笑得出来,大抵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原来这么匆匆赶来,还是因为担心她!宋玉延心里一乐。


    她见这小丫头要走,忙叫住她:“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唐枝道:“你平日也不用表字,只有在竹雕上会留下表字,所以,兴许是竹雕之事吧!”


    “聪明的小丫头。”宋玉延笑着点头,“确实是。”


    唐枝不满她又喊自己“小丫头”,但是这回心里很好奇宋玉延接下来的话,便没跟她计较,而是斜睨她,一副“你想说就说吧,我勉强配合你”的神情。


    宋玉延稍微满足了一下她的好奇心。不过她没说这事跟唐浩根有关,否则这丫头又该怪他们有事瞒着她,不让她知道了。


    “你是说,新知州很喜欢你的竹雕,可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录方是何人,所以让底下的人去找你的竹雕,但是大家找不到,反而对你越发好奇?”


    唐枝三言两语总结了宋玉延的话。


    “这只是我的猜测。”宋玉延道,本来她想着刘绰可能会通过县令、唐浩根这层关系找到她,可是她也没想到州府衙门的人还有这种操作,而且无意之中还给她营销了一波。


    唐枝有些无法理解刘绰的思路:“他想知道录方是何人,直接问明府不就得了?”


    宋玉延笑道:“知州或许并不是有意为之,不过底下的人多会胡乱揣摩上峰的意思,恰巧这位知州是新上任的,底下的人也想摸清楚他的喜好,所以才会有这些事闹出来吧!”


    章节目录 宝马来了


    刘绰确实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 会引来多方揣测, 明州的通判也忍不住好奇, 跑来问他。他顿时哭笑不得地拿出那三件留青竹刻,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通判也很无语,不过他见了这三件物件后,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假冒“录方”送上留青雕,会被刘绰认出来了,搁他也能一眼认出——这三件物件跟寻常的留青雕, 那仿佛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品。


    通判不像刘绰那般爱惜羽毛,他心中好奇,便直接去找庞县令。庞县令便叫来唐浩根,这般兜兜转转,刘绰总算知道了,那个手工艺人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郎。


    本来他还以为能雕刻出这等作品的, 必定是一个文采斐然,懂书画, 还有自己对文学艺术的独特见解的成年人, 可是突然有人告诉他, 这是一个双亲亡故, 平日只靠竹编为生的少年郎所雕刻,他就对这个少年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派人去找宋玉延,不过回来的人只带回了四件臂搁,并说:“那少年在门外候着,他说, 不妨等官人先看完这四件臂搁,再决定是否要见他。”


    刘绰并未因为宋玉延的“不识相”而置气,反而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这四件臂搁。


    第一件臂搁上刻的是一幅图画,名为《冯昭泰擒奸摘伏图》。


    旁人都看得一头雾水,可刘绰作为一个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为了科举,前后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尤其是通晓典籍,所以很快就琢磨过来这个图是什么意思了:


    冯昭泰是唐代的刺史,因整顿地方吏治而出名,他每到一州任刺史,必定会惩治那些奸猾的胥吏舞弊之事,以免百姓受到他们的压迫。


    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百姓,不过还是得罪了胥吏,以至于他十次调职中有五次是被手下诬告,而受到了朝廷的贬职。


    刘绰眉头一皱:周朝正是因为目睹了唐朝的胥吏权力过大而舞弊,故而才一再贬低胥吏的地位,所以胥吏舞弊、诬陷刺史这种事在如今来说是比较难出现的。所以这图或许是不是指胥吏。


    他又看了第二件臂搁,这上面是周朝初发生的事情,讲的是青州临淄有个豪强名麻希孟,他是个拥有数百顷田地的大地主,为人十分专横跋扈,专门找地方官的把柄,然后利用这些把柄来逼迫官府与之合作。


    第三、第四件臂搁上刻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故事。


    刘绰即使再愚钝也看得出这些臂搁上的故事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若对方不是故意来讽刺他的,那就是来提醒他的。


    可是提醒他什么呢?


    这上面又是胥吏,又是地主豪强的,他很快也琢磨过来了,他最近的政令不就是触犯了那些豪强富户的利益?


    不过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朝廷派来的一州之长,自己要对地主豪强下手,遏制他们兼并土地,那些地主又能奈何他什么呢?


    想到这儿,他有些不高兴,对这个叫录方的少年的爱惜之心也淡了淡,所以他就给了一些钱,让人将那少年打发走了。


    ____


    宋玉延并不意外自己会白跑一趟,这新知州要是容易听劝,也不会这么急躁地召集民夫疏浚河道了。她相信这衙门里肯定有不少地主豪强的耳目,那些人肯定也有劝他,可他仍旧一意孤行。


    不过他也是个好父母官,在大事上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他有一天会改变注意。


    宋玉延回去后没多久,楼掌柜便又登门了,他这回进门,笑容可掬:“宋大郎,你这回可是令我好找!”


    宋玉延明知故问:“楼掌柜也不是不知道我住这儿,怎么会不好找呢?”


    楼掌柜没看出她是明知故问的,便道:“咳,我说你瞒着你是‘录方’的事,瞒得可够深的。”


    “楼掌柜说笑了,录方是我的表字,我还未加冠,所以这表字基本上不用,又何来瞒着楼掌柜一说呢?”


    楼掌柜哑然,然而他来的目的可不是真的要怪罪宋玉延,而是州府衙门的那一顿骚操作,让竹雕行的匠人听说了之外,也传到了明州的地主豪强富户那儿。


    虽然这些人横起来谁也不怕,可是他们也不想一开始就招惹了新知州,所以打着“先与之交好”的算盘,准备也找“录方”的竹雕赠予新知州。


    本来这事跟楼家没多大关系,毕竟楼家并没有侵占广德湖、东钱湖来填湖做圩田,也不在新知州这次整治的范围之内。不过楼杲之父楼皓就在衙门当录事,当初找录方这事跟他也有些关系,他找不到人,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去打听。


    楼杲也打听了许久,才终于通过庞县令知道了唐浩根,又从唐浩根那儿知道了宋玉延。


    楼杲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左思右想之下才想起,这不就是上次拿出精巧的竹编,在吃的行业卷起了一小股新风的人嘛!


    于是他又让楼掌柜过来了。


    不过这回宋玉延并不打算跟任何人合作,听了楼掌柜的来意,她道:“楼掌柜,这竹雕本就只是我闲暇之时雕来玩玩的,我没打算将之摆在铺子里卖,所以要令您白跑一趟了。”


    楼掌柜自然是看出了她说的真心话,而不是在拿乔,他也急了,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一个打响名气,然后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不过任他怎么说,费了多少口水,宋玉延的态度依旧没变,楼掌柜只能转过头找她买留青竹刻。


    宋玉延说:“之前雕刻的留青都在刘知州的手里了,我眼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竹编上,还真的没有新的留青雕可以拿出手的。”


    楼掌柜连那点小算盘也打错了,只能遗憾离去。


    不过他觉得宋玉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抛出的橄榄枝,很是不给他面子,于是回去后打算又跟风宋玉延,让底下的匠人也雕刻那样的留青雕。


    然而他也清楚,他找宋玉延买竹雕没有成功,也就是说,除非他能得到刘知州手里的留青竹刻,否则底下的匠人根本不可能仿出宋玉延的雕刻水平和风格来。


    于是他又去撺唆楼皓,让楼皓借刘知州的竹雕来琢磨一下。


    楼杲知道他的小动作后,很是生气,把他叫到跟前来骂了一顿:“我们做买卖的,对方不愿意卖,你便变着法子想逼迫人家就范,这岂非强买强卖,与劫匪有何不同?而且你知不知道那宋玉延是什么人?你要真逼得他走投无路,那宋家定然要与我们楼家对上的!”


    楼掌柜有些委屈,心里也不大服气:“那不是宋氏的一个旁支嘛……”


    楼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的文房用具俱是一颤,连楼掌柜的身子也抖了一下。


    “他固然是宋氏的旁支,昔日也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人庇佑的地痞无赖。然而你也不打听打听,他浪子回头之后,有多少人与之往来!不提宋家,便说慈溪县的典事、明州的读书人,还有今年进士及第第四名,到扬州为官的杜衍,这哪个是能轻慢的?”


    楼杲虽然没什么才学,可是他清楚,一个读书人所拥有的未来是不可估量的,即便没考出名堂来,可是那支笔杆,能把活人写死,也能把死人写活了!


    而且楼家想获得好名声,怎么少得了这些文人替他们宣传?所以得罪了宋玉延,即使宋玉延没能力跟楼家叫板,可这事对楼家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楼掌柜,毕竟是他们楼家的人,虽然在楼家当掌柜的时间长了,眼高于顶,但是他也不想轻易地放弃。


    楼杲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楼掌柜调离了慈溪县,让他回到奉化县,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而他则亲自到了宋家一趟,亲自去见一见这少年。


    _____


    入夏后,明州大雨天气频发,宋玉延担心频繁的台风天气会掀了自家的屋顶,于是拿出了一笔钱,先把家里的屋顶修葺了一遍,又打算在倒塌的西厢房的位置上重新盖一间屋子。


    不过重新盖一件屋子可得花不少钱,便宜一点的茅草屋,她也担心经不住台风的考验,贵一点的瓦屋,她担心自己的荷包经不住考验。


    就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该多谋一条出路的时候,楼杲出现在了兴贤坊的这条巷子里。


    他是驾着马车来的,而兴贤坊虽然也有不少富人,可是拥有马车的人家却寥寥可数,于是他这一高调的登场,立刻招来了邻居街坊的注目。


    一些正在玩竹马的孩童看见了真马,对竹马便不感兴趣了,纷纷跑到马车周围,看着那匹黑色骏马,发出了艳羡的呼声。


    “哎笋儿,你看,那可是马车!”


    笋儿与同巷子的十岁左右的孩子一块儿放学归来,便看见了停在巷口的马车,于是那孩子便拉着他,叫道。


    笋儿的脚步一顿,也看了一眼那马车,心中也有些许羡慕,宝马,那可是男人的浪漫——这话是宋玉延说的,她当时带他去齐如的私塾报到,然后看见县学门口那些富二代们的车驾,于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不管是什么时代,宝马都是男人的浪漫呢!当然,也是女人的浪漫。”


    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不妨碍笋儿将它牢记在心。如今又亲眼看见这些邻居街坊、孩童都投以羡慕的目光,这话的含义,他似乎一瞬间就理解了。


    “我们在县学总是能看见,有什么奇怪的呢?”笋儿收回目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他要回家赚钱,然后长大了买一匹马,他也要拥有宝马!


    “可是出现在咱们这里就比较奇怪了。”那孩子说着,便跑上前去凑热闹。


    马车的车夫似乎正在打听什么,那孩子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于是兴奋地朝笋儿挥手:“笋儿,他们好像在找你家!”


    马车边上的帘子掀开了,一个男人伸出一颗脑袋,看向那孩子,问:“你知道宋家在哪里?”


    “笋儿是宋家的,他可以带你去!”那孩子看见他,也没有刚才那么大胆了,反而退缩了一下,才小声地说出来。


    男人点点头,从马车上下来,他来到笋儿面前,打量了他一下,问:“你是宋大郎的弟弟吧?”


    笋儿警惕地看着他,道:“我是。”


    “我找你兄长,不如你给带一下路?你可以跟我一起上马车,我们一块儿进去。”


    笋儿一下子便跑远了:“大哥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你要找大哥,跟我来便是,我不上你的马车!”


    中年男人,即楼杲看见他这机灵又警惕的模样,也是一愣,在别的孩子都围在马车四周的情况下,只有他依旧站在外围,而他邀请他上马车,他也拒绝了,若是换了别的孩子,肯定不会想着什么“不能跟陌生人离去”。


    对此,他对笋儿口中的“大哥”,更加感兴趣了,于是让车夫在外头等着,他自己则带着一个仆役跟着笋儿到了宋家。


    笋儿跑得飞快,刚跨进家门,便叫道:“大哥,宝马来了。”


    宋玉延:“?”


    屋内的白粲也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明白宋家这是又要来客人了。


    他暗念,当初他跟宋玉延交好果然没错,没见他每次过来寻宋玉延,基本上都能碰到宋玉延别的朋友到访?!


    不过他这回来找宋玉延,其实也还是为了养殖白蜡虫的事情。


    虽说之前他想养殖白蜡虫,却因为条件不满足,所以搁置了该计划。只是宋玉延也提点过他,除了白蜡树之外,女贞也适合放养白蜡虫,相较于白蜡树,女贞在明州较为多见。


    若是他移栽女贞、白蜡树等做成林园,不仅会增加成本,也会耗费时间,而他们并没有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可以浪费。所以倒不如物色一片女贞比较多的山林,然后想办法租下来。


    另外还有个问题是,白蜡虫寄养在树上在产卵以及幼虫分泌白蜡之前很难发现,所以他要想找到白蜡虫养殖也不容易。


    于是他这近一年来,都在留意哪片林地生长的女贞或白蜡树比较多,另外也在家四周的空地里种了几棵女贞,每逢他在野外找到了白蜡虫,就会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带回到家里的女贞树上寄养。


    他的家人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于是他无奈地告诉了家人,这些白蜡虫可以赚钱。好不容易稳住了家人,他发现还是会有许多白蜡虫在分泌蜡质之前就死掉,所以白家的人都不太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了。


    宋玉延知道搞养殖业一开始都需要很大的资金投入,而且不会百分百成功的。若是有充足的资金,她倒是可以帮白粲的忙,琢磨一套系统的养殖方法出来,可惜宋、白两家都是贫困户。


    笋儿回来时,俩人也才聊到一半。


    宋玉延问笋儿:“宝马是谁?”


    笋儿自然说不出来,而外头楼杲的仆役便上前来说明了来意。白粲听过楼杲的名声,也知道他找宋玉延恐怕是有要事,相较之下,他的事就不足挂齿了,便提出告辞。


    宋玉延道:“凡事也讲个先来后到,我先招待的你,怎能因为他来了就让你离去?”


    白粲道:“那可是楼家二郎君,我担心你怠慢了他,为自己惹来麻烦。”


    “如果他是傲慢之人,那我早便得罪他了。你先小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白粲这才忐忑地坐着,等到楼杲进了院子的门,他看见楼杲身上的衣衫皆是说得出名号的锦缎庄的料子,心中感慨,白家也不知道要奋斗几辈才能有如此财富。


    楼杲进门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这屋子实在是简陋得很,比起楼家的楼阁台榭当然是不能入眼的,可他心中并无因此而看轻宋玉延的傲慢之情。


    宋玉延与他说明了家中有客人,所以需要他稍等片刻,他也大度地表示了谅解。当看见宋玉延所说的客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时,他微微诧异,忽然想起他妻子朱氏常跟孩子说的典故,什么“孟尝君招揽各诸侯国宾客,都不分贵贱,一律以礼相待”,又有孔圣人收弟子,奉行“有教无类”……


    虽然他没能说出半点有水平的话,不过只一个想法——宋玉延品行很好。


    想到这儿,他也不禁好奇,以前当地痞无赖时,她的品行可谓是低劣,是读书人的耻辱。然而为什么突然之间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就在他发散思维、遐想连篇的时候,一些谈话声钻入了他的耳中,他只听得什么“白蜡虫”“白蜡树”,便瞬间回过神来,全神贯注地“偷听”了起来。


    宋玉延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终于对此事产生了兴趣,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投资人找到了。


    系统:“你之前还跟唐小娘子说自己没经商头脑,敢情你天生就心脏。”


    章节目录 初次合作


    楼杲自然想不到他眼前的十六岁少年是故意在他面前谈论制作白蜡的事情的, 他一开始还为自己的偷听而感到惭愧, 只是他又安慰自己:“宋家的屋子太小了, 这俩人也不曾注意隔墙有耳的事情,不怪我偷听。”


    忽然,他又高兴了起来,问仆役:“哎,我刚刚是不是说了‘隔墙有耳’?”


    仆役自然知道自家二郎君的德性,于是夸道:“没错, 二郎君的学问又见增长了呢!”


    楼杲偷着乐了会儿:“回去后,你可不许跟娘子说这是跟她多年,然后耳目什么?耳濡目染,对,耳濡目染!”


    仆役:“……”


    什么不许说,分明就是希望我主动在二娘子面前夸你!


    他当然不会反驳主人家的话, 然后又就“耳濡目染”这一成语好好地夸了楼杲一顿。


    仆役的一顿夸,让楼杲浑身通泰舒畅, 他也忘了偷听带来的惭愧, 而又琢磨起了白蜡这事来。


    不得不说, 他为宋家的这个少年的多才多艺而赞叹不已, 也生出几分敬意。若是他打听的消息没错的话,这个少年的身世可谓是悲惨:


    除了幼年时有生母教导抚养之外,收养‘他’的叔父、婶婶都不是什么善人,也没有好好教导‘他’,可是‘他’还能迷途知返, 而且善于将‘他’在街头巷尾乱窜的那些年学习到的技艺总结创新,可见当初‘他’也并非一直在胡闹。


    想到自家娘子教导孩子们读书,楼杲又总结出了一点:“有个好娘亲果然对孩子的教育学习十分重要,我娶得娘子就足够好,嘿嘿!”


    仆役:“……”


    今天又是他们家二郎君花式夸二娘子的一天呢!


    ____


    屋内,并不知道宋玉延的打算的白粲听了她在养殖白蜡虫方面的一些小建议后,便打算先回去尝试一下。


    楼杲这会儿见他要离去了,赶紧起身留下他:“我方才无意中听见两位在说什么白蜡虫……”


    他担心两人误会他偷听,又解释,“不是我有意偷听,实在是……隔音不好,所以两位不要见怪。我听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曾经制造过白蜡?”


    白粲见他态度很好,心里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看了一眼宋玉延,见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才道:“对,我们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白蜡虫,然后造出了白蜡。”


    楼杲来精神了:“明州还有白蜡虫?长什么样的?”


    白粲没说话,宋玉延也是一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神情,楼杲回过神,略不好意思:“呃,是我失态了,这是两位的技艺,怎能轻易外传呢!”


    话虽这么说,可他这心里也是痒痒的,仿佛眼前放着一个很好的赚钱机会,而自己却只能干看着。


    那可是白蜡,虽说楼家这等富庶人家买蜡烛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若是楼家掌握了制造蜡烛的技艺,那楼家不仅能省下一笔买蜡烛的巨额开支,甚至还能用蜡烛来大赚一笔!


    他刚才听见这两人似乎没有将白蜡虫养殖业扩大发展的意思,于是心中一动,若是由楼家来养殖……


    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来这儿的目的,一心琢磨如何忽悠这两人把制造蜡烛、养殖白蜡虫的技术交出来。


    他先跟宋玉延、白粲聊天,拉近彼此的距离后,再开口用五万钱买断这些技术。五万钱便是五十贯,换算成现代货币就是十多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已经是一笔大款了。


    白粲有些意动,然而他还能保持清醒,这些技术都是宋玉延的,这笔钱也跟他没有关系。


    而且宋玉延当初说不知道如何养白蜡虫,可是她胜在有文化,这些日子根据他养殖白蜡虫的观察,得出了不少改进的想法。所以说,换了她来养白蜡虫的话,她养成功的概率比他还大。


    宋玉延的目的可不是眼前的这一笔巨款,所以她婉拒了楼杲。心想楼杲果然不愧是商人,想出来的第一个法子总是要将这赚钱的机会占为己有。


    她也不担心楼杲会从白粲处下手,毕竟明州也是有人懂得制造蜡烛的,只不过白蜡的原料供给就将大部分人卡住了,只有掌握了养殖白蜡虫的技术,才能真正地利用蜡烛致富,而恰巧白粲并不懂如何养殖白蜡虫。


    系统:“那你就懂养殖白蜡虫了?”


    宋玉延道:“我没养过,所以不敢说懂。不过我好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的,当初手工委与央视某发家致富栏目合作拍摄了一期相关的节目,我还隐约记得那位养殖户说过的养殖经。”


    白蜡虫并不是只有制作蜡烛这一用途,它在医疗、工业、保健等行业都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所以白蜡在现代并未因石蜡和电灯普及而消失,反而有人看准了它的经济价值,而开始养殖。


    系统:“……”


    行吧,对于这个宿主来说,即使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可凡是她没亲自实验过的项目,都是“不懂”的。工科生“懂”与“不懂”的标准,还真的清晰分明呢!


    它也不问宋玉延,那位养殖户的养殖经是否信得过,毕竟以她的身份,要想辨别真伪,并不复杂。


    ____


    果然如宋玉延所料,楼杲在她这儿找不到缺口后,便找了机会从白粲那儿下手。只是白粲的态度也很坚决:“我哪里会这些,都是宋大郎教的,楼二郎君要想知道,便去找宋大郎吧!”


    楼杲还真的不信邪了,干脆找上了白家人。白家人倒是很乐意卖技术,可他们一不懂制作蜡烛,二不懂养殖白蜡虫,当初他们只是见白粲找些白蜡虫回来捣鼓,可这么久了,不也是没见成功嘛!


    一次次受挫,楼杲总算明白当初楼掌柜会小动作不断了,他遇上了宋玉延,就跟踢到了一块铁板一样难受。


    他心里气不过,可是又不想跟楼掌柜一样使用些下作的手段,不然当初骂楼掌柜的话不是活生生地打了他自己的脸嘛!


    于是他去找朱氏诉苦。朱氏听了他的话,疑惑道:“二郎当初去找宋大郎为的是什么?”


    楼二:“……”


    他好像一个不注意,钻进了钱眼里,把正事给忘了!


    想了一宿,他不由得叹息:“果然,有能耐的人都是让人又爱又恨的。”


    不管是竹编、竹雕还是白蜡,宋玉延就跟一个宝藏似的,每往下挖掘一处,就能发现新的惊喜。


    打定了主意要跟对方友好往来和谐相处,楼杲翌日便带着不少厚礼去了宋家。宋玉延见他这回是真心合作的,这才跟他谈起了白蜡虫养殖业的可持续发展。


    眼下两淮一带自然是有人养殖白蜡虫的,可是毕竟刚开始发展,很多养殖的方法和技术都不完善,导致白蜡产出少、蜡烛的价格也是高涨不落。


    宋玉延习得白蜡虫养殖户的养殖经时,那已经是有较为科学的养殖方式了,所以只需给她一年时间,她可以通过实践来检验真理。


    楼杲觉得跟宋玉延、白粲合作养殖白蜡虫,似乎也未尝不可,他出钱买白蜡虫、圈林地,白粲负责白蜡虫的日常护养,宋玉延则负责教楼家的伙计制作蜡烛……


    别看宋玉延的工作似乎可有可无,谁让她掌握着白蜡虫的养殖技术呢!她能把握大的方向,所以楼杲与白粲都没什么意见。


    至于如何分账,楼杲出钱,所以他理应占大头,可是宋玉延在这其中又起了不少重要的作用,所以占比跟楼杲相同。至于白粲,他占两成都已经算占便宜了,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三人立下文书契约,又到了衙门公证,合作的事宜才算尘埃落定。


    经过这些日子的交谈、敲定合作细节,三人的关系也算是比较亲近的了,楼杲看着宋玉延这个可以当他儿子的少年,起了逗她的心思:“你便不怕我的人从你那儿偷学到养殖的技巧后,我另外圈一片地养白蜡虫?”


    正常人听见这样的话都会紧张,比如,白粲此时就有些懵,满脸写着:“还有这种操作?”


    楼杲很满意白粲的反应,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场子了。


    刚这么想,他便看见宋玉延只是微微诧异,然后笑道:“二郎君不会的。”


    楼杲挑眉:“你就这么相信我?”


    “二郎君有行善积德、乐善好施的善人名声在外,品行自然是能令人称赞的,自然不会做违反契约的失信之事来。”


    楼杲点了点头,宋玉延这话倒是说对了,楼家已经足够富庶,所以接下来要经营如何从富户转变为士族,再从士族累积为望族。


    成为士族容易,只要培养出优秀的族中子弟,让他们登科就成。可是要想成为望族,在士人和百姓中的口碑自然不能太差。若是在跟宋玉延等人合作之事上落下口实,传了出去,他经营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不过他没说出自己的雄心志向,宋玉延也没点出来,所以他以为宋玉延只是单纯地相信他的人品,于是心情又美妙了几分——这种人品被人称颂的感觉真好!


    等他回了家,又跟朱氏说这件事。朱氏拿过契约仔细看了几遍,然后再看一眼正在陪孩子玩的夫婿,忽然便觉得他这是在瞎乐呵,自己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契约文书上写了,楼杲今与宋玉延、白粲养殖白蜡虫……凡养殖白蜡虫事宜须得三方同意等条件。


    这话放在这儿很容易被误会成是指他们这次合作养殖白蜡虫的事宜中,需要三方共同协商。可实际上这话的意思便是:签了契约文书的这三个人想要进行与白蜡虫养殖相关的工作,都得经过另外两人的许可。


    这不就是将他们另起炉灶的小火苗给掐灭了嘛!她的夫婿又不是不识字,怎么就被蒙过去了呢?


    不过考虑到很多买卖都是底下的掌柜在打理,与人签订契约之类的,也有管家从旁协助,他只负责总揽账目,不曾想,这次即使有管家过目了那契约,俩人也还是出了纰漏。


    好在,这契约只是掐断了三人另起炉灶的心思,并没有什么损害到楼家的利益的地方,看得出那少年也是一个公道人。她暗骂这名叫宋玉延的少年心眼多的同时,又有些欣赏对方,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便能想到如此周全的办法,可谓是机敏。


    欣赏归欣赏,她还是得跟自己的夫婿说道说道的,免得哪天他就被对方给忽悠进更大的坑里了,还在替人数钱。


    楼二听完妻子对契约的解读,觉得自己刚才在妻子面前嘚瑟太早了,现在好像有些绷不住了。


    于是他强行镇静:“这个我自然看出来了,我当时是故意这么问他的,就是为了知道他的为人如何,是否实诚。考验的结果如你所见,他很实诚,知道我是个值得信赖的大善人。”


    朱氏:“……”


    为了成全丈夫的脸面,朱氏也没再往下说,倒与他说起了肚子里的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事情。


    楼二本来心里气得很,一个劲地在骂宋玉延:“好你个宋玉延,难怪这般镇定,原来早就有准备了!”


    听了妻子转移话题的话,他也顾不得跟宋玉延生气了,立刻笑呵呵地捧着妻子的肚子,心里头对这第五个即将出来的孩子也期待不已。


    _____


    楼杲并没有真的气宋玉延,他先是反省了一下自身因为对方年少,就疏忽大意了,毕竟以前跟他做买卖的,哪里有这么年少的少年!


    与此同时,他对这次的合作也稍微赋予了点信心,毕竟宋玉延从此事便可看出,她是个聪明又机敏,同时还守信的人——本来他因为宋玉延曾经当过无赖,而不敢完全信赖她的人品。


    可是他从白粲那儿得知,制作蜡烛、养殖白蜡虫等都是宋玉延琢磨出来的,他完全是因为跟她认识,而占了便宜。本来宋玉延找到了楼家这样的大靠山,完全可以撇开白粲,跟楼杲五五分账,可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拉白粲一把,可见她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君子五德:仁、义、礼、智、信,宋玉延几乎都占了,跟这样一个人合作,也不是什么坏事。


    后来他又去跟宋玉延了解竹雕的事情,不过这些日子他跟宋玉延往来的时候倒是隐约有些明白,宋玉延雕刻竹子不为牟利,纯粹是兴趣所在。


    宋玉延送了他一个诗筒,回去后朱氏与他说诗筒的含义,他心里更加高兴了,觉得宋玉延这是真正地认可了他的为人。


    楼皓想要他的诗筒时,他都一副被割了血肉的模样,气得楼皓道:“行了,我不要你的诗筒了。你若不给嘛,别人说你不孝,你若给了,心里又不痛快。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能夺儿子所好。”


    楼二直夸父亲:“爹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学问离君子又迈进了一大步!”


    楼皓对于儿子的马屁很是受用,不过面上还是板着脸训了他一顿,然后才喜滋滋地跟儿子嘀咕起了衙门的事情:“这刘知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急不可耐地组织大家疏浚两湖淤泥,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了。前些日子通判问了他,他才道,等百姓交了夏税再说这事。”


    在知州眼皮子底下干活的父亲都不知道刘绰是怎么一回事了,楼二就更不知道了,好在他觉得这事暂时搁置下来也好,否则定要生出一些乱子来。


    章节目录 魅力


    刘绰搁置召集民夫疏浚两湖的事情, 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那日宋玉延的竹雕所说的故事让他心中不悦, 所以没有见宋玉延, 可是那些竹雕上雕刻的故事到底还是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虽然能琢磨出这其中的用意,可是又担心自己猜错了。而且事后他也有些后悔那日自己居然这么刚愎自用,没有听见对方的解释就将人赶走了。


    想了几日也没个结果,偏偏他的妻子外出到庙里上香时,又听见百姓因为在农忙时期征召民夫而发出的怨言,回来告诉了他。


    他道:“百姓目不识丁, 不知道我这是为了他们好,以后他们便会感激我了。”


    他的妻子翻白眼:“你在这儿最多待三年,等百姓知道你的好的时候,你也不在这儿了。况且人人都说杨广修运河弊在当时,功在千秋,可杨广是个什么下场, 难道官人也想学杨广?”


    刘绰被呛住了,不过他确实无法反驳,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就积攒下了更多问题, 他不清楚明州的情况是否也如妻子所说。


    终于, 他趁一日休务, 换下官服,穿上短褐,打扮得跟一个普通百姓一样走出了衙门,并且让人去邀请宋玉延到大宝山踏青。


    之所以选在这儿,是因为竹雕上的画, 刘绰认为那画只刻了一部分,理应还有别的景致,他想欣赏一下全画。


    宋玉延带着画来了,见了他也不像寻常百姓见了官那样紧张和害怕。当然,她该有的礼仪还是很周全的,没让刘绰感受到半分不敬。


    刘绰没有提那日的事情,而是将宋玉延当成一个单纯的“艺人”来看待,与之交谈的过程中,他起了考验宋玉延文化功课的心思。


    宋玉延:“……”


    她对系统说:“竹雕这条路太艰难了,我还以为看见了我爷爷和老师,抓我的文化课都抓到古代来了。”


    虽然在心里跟系统调侃刘绰的做法,不过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刘绰的问题,答得上的就详细说,答不上的也不装懂,而是虚心求教。


    对此,刘绰还是较为满意的。虽然宋玉延看的书不多,可是她所学的《论语》和《尔雅》都能背出来了,日夜钻研下,也有了自己的见解。若是再学习一下别的经典,去考个学究也是没问题的。


    只是学究毕竟是诸科,不是进士科,而进士科出身的他还是有些看不起诸科出身的人的。不过他没有想太多,因为宋玉延在书画方面的才艺又迅速地将他心里的评价给拉高了一些。


    俩人交流了一下书画,刘绰才切入主题。


    他没有要问罪宋玉延的意思,毕竟经过交流,他也明白了宋玉延的用意——她是不希望他在此踢到了铁板却仍旧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宋玉延才道:“其实小的并不通晓典籍,故而这些留青竹刻上的画,虽然是我所雕刻的,可是这说故事的,却另有其人。而今日,他恰巧也在此。”


    刘绰越发感到好奇了,让宋玉延把那人叫来。


    唐浩根便在忐忑中来到了刘绰的面前,他跟宋玉延不一样,毕竟他接触过的最高级的官员就是县令,面对一州之长的知州,他心头还是有些紧张的。


    虽然心里紧张,可他到底还是把话捋顺了,而且结合明州的情况,分析了刘绰的政令之利弊。


    刘绰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俩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所以在唐浩根说完,刘绰陷入了沉默的时候,唐浩根心里倍觉煎熬,连宋玉延也忍不住在心里打起鼓来。


    刘绰最终只笑了笑,然后道:“我知道了。”


    宋玉延与唐浩根相视一眼,心头都有一颗大石落下。不管刘绰听没听进去,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刘绰回去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到乡里去打听了更多的消息,让自己更加了解明州的情况后,才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地将计划搁置。


    为了不让大家怀疑他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只能对外说是因为天气不好,在这种台风频发的天气里,官府的重心都应该放在农事和民事上。


    也不管相信这套说辞的人有多少,反正不管是百姓,还是那些地主豪强,都松了一口气。前者没多想,后者倒是忍不住嘀咕起来:“是不是我们的示好奏效了?可是我们这些日子也没找到那什么录方的竹雕送过去呀?”


    没错,当初之所以录方的名声大噪,也少不得这些地主豪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他们都想投其所好,找刘绰喜欢的物件来拉拢他。可是他们要说文化,没高到能跟刘绰切磋的地步;要说送礼,创意也不足,除了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外,就只有香车美人了。可偏偏刘绰有文人的清高,最不喜这些俗物,所以他们只能随大流,一窝蜂地去打听“录方”。


    虽然他们后来还是打听到了“录方”就是宋玉延,可是宋玉延手上一件竹雕作品都没有。


    就在他们要威逼利诱宋玉延给他们迅速雕刻出留青竹刻的时候,衙门就传出了刘绰取消了关于疏浚两湖的相关政令。


    于是乎,门庭若市了好些日子的宋家又一下子“门可罗雀”起来。


    唐枝还担心宋玉延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想来安慰一下她,结果到了门口,就听见宋玉延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清净些日子了,这些人再来,我这竹编的活计可就落下了!”


    唐枝:“……”


    她总算明白笋儿对竹编的执着哪儿来的了,都是跟这人学的!


    笋儿也很高兴,若不是宋家没炮竹,他恐怕都要拿出来放了:“这些人天天来,为了表现亲近,还企图拿饴糖收买我,我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人吗?!”


    宋玉延:“你先把人家送的饴糖吐出来,再说这话。”


    唐枝在门外看见姐弟三人的相处,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便集中到了那位身形清瘦的身影上,这心忽然间,又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之前那股别扭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了。


    _____


    “唐姐姐。”


    随着饼儿的一声呼叫,宋玉延也发现了立在门口的身影,她起身迎了出去:“唐小娘子,你来得正好。”


    唐枝收敛心神,略微期待地看着她:“你又做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宋玉延仿佛在这一瞬间看见了一个满心期待着拿礼物的小萝卜头,可是她这回还真的没琢磨出什么小巧雅趣的物件。为了不让这小丫头失望,她摸了摸衣兜,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小丫头。


    唐枝接过钱袋子,疑惑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我想雇小娘子以及小娘子的牛车,这是工钱。”


    唐枝:“……”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等怒气值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她才翻了一个十分强劲有力的白眼。


    宋玉延:“……”


    唐小娘子很久没对她翻白眼了,她居然还有些怀念。


    唐枝看了唐家的院子里的竹子,疑惑道:“你这竹子不是还有很多吗,要做什么去?”


    “去找女贞跟白蜡树。”


    宋玉延与楼杲、白粲合作养殖白蜡虫的事情,唐枝与唐浩根是知情的,兄妹俩都觉得这或许是一次宋玉延可以发家致富的机会,于是在契约上也帮着出了不少主意。


    不过按照计划,出钱又出人的是楼杲才对,只是眼下种植白蜡树与女贞的林子都还未找到,宋玉延又是个认真的人,她既然决定将这项事业发展下去,那就不会当甩手掌柜。


    唐枝道:“楼家没派人去找?”


    “派了人,不过这事我也要上心,毕竟白蜡虫这种虫子比较娇贵,寄养跟产蜡对树种的要求都不一样。”


    唐枝还没听过白蜡虫的养殖经,这会儿好奇了起来:“怎么,白蜡虫对不同的树还有不同的要求?”


    “嗯,虽然女贞、小叶女贞、白蜡树等都是白蜡虫寄生的树,不过白蜡虫一般喜欢在女贞树上寄生,可是在白蜡树上分泌蜡质却比在女贞树上分泌的蜡质要多许多。”


    这些都是后世之人养殖白蜡虫得出来的经验,而这会儿哪里有人会琢磨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女贞或者白蜡树是白蜡虫会寄生的树就行了。不过因为南方的白蜡树很少,以至于很多地方的人压根就不知道白蜡虫可以养殖。


    所以宋玉延想的是,找女贞来挂虫,等到了五六月份雌虫产卵时,再将之移到白蜡树上。至于虫种,宋玉延则让楼杲直接派人去两淮地区买,只要第一批白蜡虫养起来了,那就不用再去别的地方买虫种了。


    唐枝听宋玉延念了一会儿养殖经,又问道:“你怎么就一股脑地告诉了我?难道对着白五郎跟楼家郎君,也是这么傻?”


    被一个小丫头说“傻”,宋玉延不服气了:“小娘子跟他们可不一样。”


    唐枝心扑通、扑通地跳:“哪儿不一样?”


    宋玉延想了想:“性别不一样。”


    唐枝:“……”


    这是搞性别歧视?


    宋玉延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这是逗你的,小丫头。我之所以告诉小娘子,那是因为我相信,即使小娘子知道了如何养殖白蜡虫,却不会动歪念。”


    她对白粲与楼杲的信任是建立在契约的基础上的,可是对唐枝的信任却是纯粹的认同她的人品——虽然这种信任毫无依据可言,可谁让唐枝就有这种让她信赖的魅力呢!


    而且她其实也想让唐枝掌握这门养殖技术,不管将来这小丫头会不会抢她的饭碗,能让唐家也多一门技艺,算是她替原主对唐家一直以来的帮助的报答吧!


    唐枝不知她所想,不过心里却因为她的话而熨帖了不少,便欣然接下了钱袋,驾着牛车,跟她去慈溪县四周考察。


    宋玉延对这事很上心,但是一点也不着急,唐枝每次跟她出来都像在游山玩水,她问:“你最近频繁地出来,家里的活计落下了怎么办?”


    宋玉延道:“最近我卖了一些竹雕,抵上了我卖竹编两个月的收入,所以这一个月放缓一些也没问题。”


    她之前给楼杲送了一件诗筒,结果楼杲又跑来厚着脸皮为他父亲楼皓也求了一件竹雕。宋玉延有空,就随手给雕刻了一件笔筒。


    楼杲也不白要她的,直接豪气地给了八陌钱,大约有四百五十多文。


    而楼杲之举就像是开启了什么buff似的,原本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宋家,因为接二连三地有人慕名来求竹雕,又热闹了起来。


    而求竹雕的人中,首当其冲的是县学的富二代们,虽然他们中好学的人不多,可是平日也会聚在一起嘀咕时事。


    他们一开始听说“录方”的竹雕,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们的藏品很多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玉雕,竹雕这种不值钱的物件,在他们的眼里也同样不值钱。


    直到有位富二代拿出了一把纸扇,上面是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图。而令人瞩目的是扇骨上也被下足了功夫,雕刻的画面跟纸上的山水图是连贯的,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扇骨与纸上的画是一体的,构思十分巧妙。


    这纸扇上的画,恰巧是录方所画,而扇骨的雅趣又精致的留青也是录方所雕刻的。


    他说:“这是我重金求来的。”


    说起这事,还得说回这位富二代的家里,他们家跟楼家是有往来的,他的老父亲跟楼皓也是朋友。


    有一天楼皓邀请老朋友们相聚,他的老父亲也过去了,结果气呼呼地回来,说他被楼皓炫耀了一脸,这心里不舒坦。


    富二代寻思着自家也不比楼家穷,他的老父亲什么金银财宝、奇珍异兽没见过,居然还能被炫耀到?


    他的老父亲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地叫道:“楼皓有的,我怎么能没有呢?!”


    于是富二代便看着老父亲派人去买录方的竹雕,结果回来的人说那个真名为宋玉延的“艺人”拒绝了他。


    富二代还以为老父亲会恼羞成怒,怎料老父亲早有预料:“楼皓那家伙与我说,那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知州同款,可见那录方的脾气之大,所以咱们不能来硬的,得来软的!”


    老父亲看见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富二代,心生一计,立马指挥他去宋家:“我听说楼杲是因为孝心才打动录方的,所以你也去尽尽孝,给我演好了,为父送你一件礼物。”


    老父亲开了口,富二代哪能拒绝,于是只能到宋家去演孝子。


    不管宋玉延信没信他演的戏,她最终都答应了帮忙雕刻一件留青。


    富二代又道:“最好是与众不同些的。”这样子他的老父亲才有面子不是?


    宋玉延便给他画了幅山水画,又制作了一把纸扇,因为工序多,又涉及到她的画,所以价格略贵。


    富二代买起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越贵越好,只有贵,才能让老父亲压楼皓一头不是?


    不过这纸扇到了老父亲的手里没几天,就被他厚着脸皮拿来炫耀了。而他这些同窗们,还真的被炫耀得动了攀比的心思。


    ……


    宋玉延又道:“撇去这事不说,我也没打算每个月都花这么多时间在考察上,因为若是再耽搁久一些,就得错过蜡园的最佳营造时机了。”


    唐枝见宋玉延心中有章程,便没有再多言。


    俩人寻寻觅觅大半个月,又有楼家和白粲在其中发挥着各自的作用,终于在县南十五里三过山附近找到了一座低矮的山林,那儿长了不少女贞树,而且靠近水源、土壤也适合移植白蜡树,是少数没有被开荒为农田的林地。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那边有不少白蜡虫出没。有白蜡虫寄生,说明那片区域适合白蜡虫生存。


    而且正是因为很多人不识白蜡虫,导致他们以为这片林子虫害严重,所以才没有被开发来做果园。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探索讨论,他们最终才定下了这里。


    楼杲风风火火地就去办了圈下这片林地的手续,而去两淮的人也回了消息,说那边确实有人在养殖白蜡虫。


    至于如何用最低廉的价格买白蜡虫,宋玉延跟白粲就不怎么关心了,这事还得交给专业的楼家来办,他们只负责蜡园的营造。


    不过在选虫种这事上,宋玉延犯了难。她说的“优秀虫种”和“应该淘汰的虫种”白粲虽然听得懂,但是不会辨别,而她偏偏恶心虫子,压根不愿意靠太近。


    暂时被雇佣来当司机的唐枝琢磨过来了:“你该不会是怕虫子吧?”


    宋玉延很坦诚:“这很奇怪吗?”


    唐枝:“……”


    认识这人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有怕的东西。


    唐枝觉得,这人身上终于又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章节目录 悸动


    宋玉延怕虫子的难题一日未克服, 这蜡园营造的进度就得放慢许多, 唐枝便对宋玉延道:“你教我如何分辨哪些虫种可以留下, 我帮一帮你。”


    宋玉延自然是答应了:“我也不要你白替我干活,我给你工钱。”


    唐枝伸出手:“拿来。”


    宋玉延:“……”


    她摸了摸身上,连最后一枚铜钱都掏出来了,她厚着脸皮道:“身上就这么多,剩余的下次再给?”


    唐枝也没真的打算要她这么快就拿钱出来,再说了, 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宋玉延给工钱。


    想到这儿,唐枝暗骂自己:“我做什么赶着过去给人白干活,这不是作践自己嘛!”


    可是想到身边站着细心地教她如何辨别虫种的宋玉延,她的心又乱了起来,自己的行为毫无逻辑,她想也想不明白, 干脆就让这种心情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宋玉延硬着头皮教会了唐枝选虫种,随后唐枝自己琢磨了一阵子, 等她上手之后, 才教楼家挑选来养护蜡园的伙计。


    看见唐枝这么卖力, 宋玉延也不闲着, 她跑去跟楼杲说:“你看,唐小娘子是不是很有天赋。这么有教育天赋的人才,我们就该把她培养成‘挑选虫种培训师’,这个培训师可多讲究了……日后蜡园每进来一批员工,培训师就能对其进行专业的培训, 方便员工快速上手,提高我们的效率。”


    楼杲听了半天,总算是理解了“培训师”跟“员工”的关系,他觉得“培训师”这个职业还是挺新颖的。


    要知道古往今来一门技艺都是掌控在工匠的手里,并不愿意外传的,所以要想学技艺,首先得拜师,或者当学徒,然后在师父的手底下吃几年甚至十几年苦,才能出师自立门户。


    因为在没有专利和版权的时代,工匠都很注重保护自己的技艺、秘方等,所以一旦某个手里握着技艺、秘方的工匠死了,这门技艺就算是失传了。


    若是有了培训师的存在,那么就能从“一对一”的传授模式,转变为“一对多”传授模式,节省时间的同时,也提高了效率。缺点大概是这门技艺容易传播出去,不再具有独享性。


    想到这儿,楼杲道:“可是我觉得一般的匠人都不会乐意将自己的独门秘技传给外人的。”


    宋玉延道:“楼二郎君这是还没弄清楚培训师跟匠人的区别。培训师不必是掌握独门秘技的人,他只需懂一个浅显,可是百姓都不懂的知识就行。”


    “就好比挑选虫种,这种并非什么独门秘技,可是大家却并不懂如何挑选虫种,难不成为了不使这门技艺外传,就非得要蜡园的伙计先拜师?这并不实际。”


    “若是有了培训师,培训师可以根据每个伙计的分工不同,进行不同的教学。如,教一批伙计如何挑选虫种,教另一批伙计如何养护树苗,再教另一批伙计如何挂虫、育虫,最后还能教剩余的伙计收蜡采种。”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是,园子里的伙计所学的知识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大家地位一样,干起活来才不会受气。”


    传统模式基本上是“师父带徒弟”,往往徒弟要看师父的脸色行事,师父动辄骂徒弟,徒弟可不受气?若是蜡园的伙计都是平等的,那么一旦采用奖惩制度时,这其中就少了许多可操作的空间,努力干活,让掌事的看见他们的付出,才是唯一的晋升途径。


    楼杲听完,这才赞同道:“这主意不错,一个人就代替了好几个师父,而且只有需要培训的时候才给一次工钱,可太省钱了。”


    于是没过多久,唐枝就被聘为了蜡园的培训师,专门给蜡园新进的伙计培训如何养殖白蜡虫。


    唐枝本想拒绝,因为她会的这些养殖经都是听宋玉延唠叨来的,若论经验丰富,她不如宋玉延。然而楼杲开出了“培训半日一百文”的高报酬来,看在那丰厚的报酬的份上,她很没骨气地答应了下来。


    宋玉延道:“本来全职的培训师的培训收费可以更高的,不过念及唐家还有菜园子要打理,你也只能抽出半天时间,所以这费用就减半了。”


    唐枝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是不想给我工钱,所以才琢磨出这个‘培训师’,然后好让楼二郎君给我发工钱吧?”


    宋玉延心虚了一下,只是她能承认吗?自然不能!于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为了蜡园,账目自然得公中出。”


    唐枝越发觉得宋玉延这是空手套白狼,不过想想她都明白这个道理,楼杲如何想不明白?可楼杲依旧接纳了宋玉延的建议,这说明摆在他面前的是更大的利益,大到足以让他忽略了这点小支出。


    _____


    这个被命名为“三过山蜡园”的园林就在宋玉延和白粲的细心打理下慢慢挺过了初期的难关,而白蜡虫的养殖也渐渐上了正轨。


    接下来的这一年,宋玉延注定会比往常更加忙碌,她除了要打理蜡园,竹编的活计也没有落下,毕竟蜡园还未盈利之前,她是没什么收入的。


    林永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编什么竹编,你只要拿出一件竹雕,可就顶上你之前半个月的收益了。”


    林永明身为中间商,不管宋玉延选择草编、竹编,还是竹雕,其实对他来说都只有利而没有弊,所以见到宋玉延的竹雕比较受欢迎,他自然是劝宋玉延把心思花在竹雕上的。


    宋玉延道:“林叔,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这竹编,我一日能编六个,好歹也算是一小笔收入,可竹雕呢,我即使一整日里什么也不干,只雕刻留青,也得雕刻好几日,若是刻错了一处就算是失败了,还得重来。想以此盈利,不切实际嘛!”


    林永明想劝她不必这么精益求精,然而他又太清楚她的为人了,要让她以次充好,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不过仔细一想,正是因为宋玉延每日只花那么一两个时辰在竹雕上,以至于她流传出来的作品很少,所以大家才会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竹雕值得别人争相追捧。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宋玉延的名气才会越来越大。


    若是宋玉延的作品传的满街都是,那就越来越不值钱。


    林永明想通后也不浪费口舌了,不过他又想到了一个既能赚钱,又能让宋玉延的手工制品更加出名的办法:“我能让你的竹编也卖出高价格,若是你信得过林叔,就尽管放心地将这事交给我。”


    他的计划是让宋玉延雕刻出一些竹雕交给他,然后由他来兜售,只要买够那么多钱的竹编,就能再花一点钱买一件竹雕。


    宋玉延寻思这不就是后世常见的捆绑消费嘛!虽然能赚钱,不过对名声不太友好,大家肯定会认为她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林永明明白她的顾虑,便道:“这事由我出面办,明面上跟你沾不到半分。”


    大家只会认为是林永明这个中间商趁机牟利,而不会认为是宋玉延在营销。林永明都“牺牲”到这个份上了,宋玉延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的。


    比起获得好名声,让宋家奔小康才是她首要的任务。


    见宋玉延答应了,林永明便先将她的竹编给囤积起来,等她雕好了几件臂搁后,他才让人去造势,说他的手里收集了不少录方的留青竹刻,这可是“知州同款,文人标配”,去参加雅集,手里头没件拿得出手的留青竹刻,那丢脸的都是自己。


    本来想从宋玉延的手里买竹雕而不成的富二代们,自然就把目光放到了林永明那儿。听了林永明的规则,他们确实骂了林永明一声:“奸商!”


    然而他们自家的财富积累也都是从经商开始的,大庭广众之下骂出来不就等于把自家也给骂进去了嘛!所以他们只能在心里骂。


    不过“买满三百文同样出自录方之手的竹编,就能花两百文再得一件留青竹刻”的捆绑消费模式还真的难不住这些富二代们,在他们的眼里就等于是花了五百文买一件录方的留青竹刻,五百文,一点也不贵好吧!


    至于那些比普通价格高了几倍的竹编,精致小巧的他们就留下自己用了,竹筐之类的,他们可以拿回去发给家里的佃农,也算是一举三得了。


    林永明的消息一放出来就跑去找林永明的赵赜是第一个拿到了臂搁的,虽然他没什么欣赏水平,不过正如林永明所说,这可是“知州同款,文人标配”,他拿回县学,准能炫耀一波。


    然而他还没得意太久,就忽然发现,他这件臂搁,单独看是一幅画,若是跟别的臂搁放在一起看,那又是另一幅更加完整的画,也就是说,这几件臂搁是一套的。


    虽说他手上的臂搁已经是一件独立的作品了,可是他有一种自己还未完全拥有这幅画的不安感。眼见还有人要买臂搁,他担心自己凑不齐这套臂搁了,于是咬咬牙,又花了不少钱,总算是凑齐了四件一套的臂搁。


    他小心翼翼地将四件臂搁合在一起,看见这留青上完整的画面,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坦,仿佛困扰他多时的强迫症顽疾终于得到了根治。


    为此他还特意开了一次雅集,将那群同窗找来一同欣赏。


    其实他花大价钱买来这套臂搁也不全是为了炫耀,因为录方的留青竹刻在艺术上的创造,足以让具有欣赏能力的读书人产生点评和探讨的兴致。


    本来雅集的目的就是为了互相切磋学问,所以即使是一件臂搁,也有人能围绕臂搁和留青竹刻做出一篇文章来。


    _____


    林永明可不管赵赜买了竹雕后拿回去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当然,连带着宋玉延,也赚了一笔。因为林永明那波操作,将宋玉延的竹编的价格也抬高了,即使单独卖竹编,也小赚了一把。


    虽然还有人催林永明多收集些录方的留青竹刻,不过林永明故意吊着他们,道:“这岂是容易收集的?我都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收集到这些的呢!”


    他比较可惜的是宋玉延说笔筒等物件比较耗时间,以她目前每日所能花在这上面的时间来看,构图简单的最快半个月才能出一件。


    宋玉延都已经重新提起刻刀一年半载了,也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生产水平下的雕刻工具,只是雕刻对她来说,也只能当做兴趣,而不能作为谋生的工具。


    不提效益的问题,便说她为了防止刻刀变钝,需要时常磨刀,所以手指常常磨出泡来。若是将它变成工作,她这手指怕是还得再多受些磋磨。


    宋玉延并非不能吃苦,而是她明白凡事都得把握一个度,若是在某事上将自己逼得太紧,终有一日会产生厌倦的情绪的。所以她在教导唐叶竹雕时,也不建议她将竹雕当成了全部。


    唐叶目前的学习进度已经从绘画到开始磨刀的部分了,这并非说她的绘画水平达到了宋玉延的要求,而是她的课业变繁重了,不仅要学习绘画,还要练习磨刀。


    对此,她也没有什么怨言,她反而回去跟自家姐姐提起宋玉延的手指生泡的事情:


    “宋大郎的那套锉刀还是一年多以前的,用了这么久,都是钝了、生锈了就重新打磨,都比当初要短一截了。”


    唐枝脑海中浮现出宋玉延的手指长泡流血的画面,有些心疼起对方来。


    她问妹妹:“她怎么不买新的锉刀?她也不差这么点钱了吧?”


    唐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她哪里会有这个意识。”


    唐枝一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从她妹妹的口里听见吐槽宋玉延的话。不过,妹妹跟宋玉延也相处久了,了解了那人的为人不说,性子也会受些影响。


    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对宋玉延这么了解,她这心里便有些不舒坦。然而这个人是她的妹妹,而且妹妹在宋玉延的身边学习竹雕,所以不可能不跟宋玉延长时间接触,她为了这事而跟自己的妹妹吃醋,便有些莫名其妙了。


    为了不让自己瞎想,她从妹妹那儿了解了一下宋玉延教授的竹雕知识,弄清楚宋玉延平日多用的刀具后,得了空便去铁匠铺转悠,打算弄一些新的刀具回来给宋玉延。


    只是她发现,刀具易得,可跟宋玉延之前用的似乎也没多大区别,宋玉延用起来可能还是会长水泡。


    她琢磨了些日子,突然想到,平日里她用的锄头的柄是木头做的,很多利器也会用到竹木来做柄,那为何锉刀不能加柄呢?宋玉延的那套刀具是用布包着手捏的部分的,而布的作用肯定不比竹木。


    她便去找铁匠,希望铁匠能打出她所描述的那种刻刀。


    铁匠道:“你这太费事了,价格得贵一些。”


    唐枝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咬牙应下了。


    不过铁匠最终没能多要唐枝的钱,因为刚好烈婶经过,看见她很眼熟,道:“哎,你是不是……山药邻居,唐家的丫头?”


    唐枝见过烈婶几次,不过她完全不怵烈婶,故而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


    烈婶问她在这儿做什么时,那铁匠刚好给她拿出那套制成的刻刀。烈婶送过一套给宋玉延,所以一眼就看出这是用来雕刻东西的,不过她好像不记得唐家的丫头也雕刻这些。


    唐枝掩饰地道:“我家妹妹正在跟宋大郎学习竹雕,所以我买回去给她用的。”


    虽然按照宋玉延的说法,唐叶还得一年才能拿刀,不过不妨碍她拿妹妹来当挡箭牌。


    烈婶“哦”了一声,道:“那你还挺贴心的,知道叫王铁匠将刀柄用木头包起来。”


    被点名的王铁匠:“……”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的预感成真,因为烈婶一出现,他就知道,他又要在砍价的路上被烈婶砍得体无完肤了。


    唐枝用优惠的价格拿到了这套刀具,衷心地答谢了烈婶,这才高兴地离去。


    烈婶回到铺子里跟宋冰说起这事,宋冰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妹妹跟山药学竹雕也值得说道?”


    烈婶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缺心眼,我是在说唐家小萝卜头跟山药学竹雕的事情吗?我是在说唐枝那丫头跟山药的事情!”


    宋冰震惊了:“什么?山药跟唐家丫头?!”


    烈婶得意地哼了哼:“虽然那丫头说是给妹妹挑选的刀具,可是我一眼就看穿了她在说谎!而且我可是听说,山药那孩子跟唐家走得很近,这俩也常常驾牛车出去,一起回来。”


    宋冰顾不得震惊了,忙拍妻子的马屁:“娘子火眼金睛。”


    烈婶又嘀咕:“唐家那丫头倒是不错的,心地善良,又镇得住山药。只可惜,山药这孩子太不讲究了。”


    宋冰点头:“可不是!上回十三与我说,他本打算给这孩子说亲,结果他愣是将十三想成了那种觊觎小娘子美色的下流坯子。可把十三气坏了,后来他给十三送了一件竹雕,十三这才消气的。”


    烈婶道:“他活该!都多少岁的人了,做事也不讲究,平白无故问人小娘子的年纪,这搁谁不多想一些?更别提山药在乎唐家丫头,自然要多想。”


    宋冰不敢再提宋竹,否则准被烈婶骂一顿。虽然他也有操心宋玉延的终身大事的心思,不过烈婶说得对,这种事还是得办的妥当些——问人家家世、年龄等,要么由妇人来问,要么由媒人来问,才算妥当。


    ____


    且不管宋冰跟烈婶在背后如何操心宋玉延跟唐枝的终身大事,这俩人都按部就班地过着她们的日子。


    唐枝收着那套刻刀好些日子了,才终于找了一个好借口给宋玉延送去。


    宋家的门敞开着,她在门外看见宋玉延在烈日下专注地磨着刻刀,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淌,虽然宋家的日子比起一年多以前好了许多,可她的脸上却依旧没几两肉。


    唐枝的心一阵悸动,不由得挪开视线。


    只是她的目光落在宋玉延手上的刀具时,有了一瞬的停滞。


    “小娘子?”宋玉延发现了她的存在,唤了一声。


    唐枝问:“你这套刻刀看起来很新呀,刚得到的吗?”


    宋玉延笑道:“楼二郎君送的,他说我旧的刀具太钝了,影响我发挥,所以送了我一套新的,而且多了几种刻刀……”


    她介绍完这套新的刻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小娘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包着刻刀的布袋被唐枝往身后藏了藏,她微微一笑:“没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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