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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作者:方便面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王妃撒娇


    【元熙三年, 五月五日,建康城内外,人头攒动。


    风光潋滟的秦淮河岸, 挤满了衣衫靓丽的男女,他们的手臂上都缠着五色丝带, 热情张扬地朝着秦淮河的轻舟呼喊。


    轻舟之上, 年轻的膏粱子弟气势昂扬、风光无限。


    在岸边停靠的画舫上, 却有人忧心忡忡:“让大王他们亲自上阵, 出了事怎么办?”


    “哎,你也知道大王的脾气,徐谵那些家伙故意挑衅, 又有旁人拱火怂恿,大王怎么可能不亲自出马证明自己的实力?!”


    是的, 原本这场飞舟竞渡, 义阳王与徐谵只需作为“两军”的统帅,在一旁观看, 静待结果就成。谁曾想二人见了面就如同那火星子点燃了干草,火势迅速蔓延。


    于是,二人不顾自身的安危,亲自登上只能容纳四个人的轻舟, 摩拳擦掌,准备一决高下。】


    对决冲突之中, 徐谵被义阳王用船桨打落秦淮河。


    不通水性的徐谵险些被淹死,被人救上来后,高烧了数日。


    退烧后, 竟孱弱得无法下床。


    徐谵是徐道济的兄长唯一的子嗣, 当年徐道济的兄长病危, 兄长将他喊到身边,让他接过左将军之职,还有徐氏的全部势力,唯一的请求是让他照顾好徐谵。


    没有兄长便没有如今的徐道济,因此他十分看重徐谵。


    徐谵出事,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虽领兵在外,但一封又一封请求皇帝主持公道的奏疏让皇帝都倍感压力。


    曾经被皇帝打压的士族便趁此机会,一同给皇帝施压。


    皇帝若是处置了义阳王,那说明士族在跟皇帝的对抗中,再一次处于上风,将来皇帝想要再打压士族,便会遇到更多阻力;若是不肯处置义阳王,任由他继续嚣张跋扈,势必会让徐道济等士族寒心,届时失去大义,这个皇位也坐不了多久。


    皇帝登基还不满两年,虽然铲除了谢勉等权臣,但那都是在徐道济等士族的支持之下才成功办到的,皇位还未稳固,不能轻易跟士族撕破脸。


    他还没做出决定,朝中的宗亲、外戚倒先与士族吵了起来。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建康城内总是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虽然最后皇帝化解了这场危机,既稳住了士族,又保住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但代价却是宗亲、士族子弟的婚姻关系变得复杂而矛盾。


    具体来说便是皇帝为了弥补徐谵,把先帝的幼女、自己最小的妹妹豫章长公主许配给了他,授驸马都尉,赐爵浏阳县侯。


    又将义阳王削邑两千,罚闭府思过,再让他迎娶徐谵之妹为妃,徐道济则成了他的“王师”。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却有师长之名,往后义阳王若再闯祸,那徐道济也得背锅。


    此举既惩罚了义阳王,也恶心了士族,偏偏他们都说不出半点不妥。


    此后,皇帝便十分热衷于让宗亲与士族联姻,不仅如此,他也纳了不少士族贵女为妃。


    原本士族之间的门阀关系也都是靠联姻来维持稳固的,所谓“门当户对”,便是指士族与士族之间的门第登对。


    而皇族与士族的频繁联姻,势必会打破士族之间牢固的合作关系。


    然而,皇帝也不算赢家,他忘了先帝为了打压门阀士族,不再轻易让士族担任“王师”,又或许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用虚衔来稳住士族。总而言之,此举和联姻之举加强了士族与宗王之间的联系,使得后来的宗王实力大增。


    皇帝想要巩固政权,不得不面对更大的阻力。


    ——


    王摇霜无法预料大王掺和进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但大王本来就被皇帝所忌惮,此事之后,处境必然会更加艰难。


    以颍川王那敏感暴戾的性子,说不准会将这一切压力都采用暴力的形式,施加在婢女们的身上,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想到这儿,王摇霜问:“大王答应了?”


    “算是吧!”赵商容不太确定地说。


    也不知道她提出的“飞舟竞渡新竞赛方式”能否获得徐谵等士族子弟的认可。对方同意,她便参加;对方若不同意,她只能再找别的机会报他们诅咒王摇霜短命的仇了。


    “还有回绝的余地吗?”王摇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王。


    到了这个时候,赵商容再迟钝也听得出来王妃这是不想让她参加飞舟竞渡。


    “王妃希望我回绝八弟?为什么?”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皇帝给了王妃什么指示,比如,不希望两位宗王走得太近?


    不怪她总是如此揣度,因为皇帝虽然在原著里是一个明君,但他也有帝王“多疑”的通病。


    当初负责校对的同事就跟她说过,他的兄弟几乎无一善终,不是死在他的手上,就是死在他儿子的手上……顺便一提,据说他儿子是第二部 的男主。


    唯一得以善终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酗酒的老九庐陵王。


    赵商容决定躺平当咸鱼王,也是受了庐陵王的启发。


    当然,这会儿的庐陵王还不知道他的那些哥哥都是炮灰呢!


    ……


    不能说出真正原因。王摇霜的脑筋迅速转动,突然,她灵光一闪,道:“妾身、妾身想在端午那日于府中设宴,邀请亲友来游乐宴饮、采花、斗百草。”


    邀请女眷在王府游宴,这放在前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王摇霜在赌,赌大王并不会反对外人到王府来游玩饮宴。


    赵商容“喔”了声,这确实是女性之间很常见的社交活动,不过……


    “王妃想设宴便设宴嘛,这跟我参加飞舟竞渡并不冲突呀!”


    面对始终没领会她意思的大王,王摇霜再淡定的性子,也忍不住产生一丝焦虑的情绪。


    她情急之下伸手揪住了大王的衣袖,眸光潋滟,试图通过这双眼眸,将迫切的心情放进那澄明的世界中去。


    “妾身、妾身是想让大王在府中陪妾身酬宾。”


    赵商容的呼吸一滞。


    王妃怎么可以撒娇呢?


    这也太犯规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呀!


    赵商容在心底告诫自己,然而嘴巴永远都不等大脑反应,便道:“当然,王妃设宴,我怎能不在场?”


    王摇霜见她答应,心底松了口气,脸上也像百花绽放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王答应过妾身的,可不许言而无信。”


    “……嗯。”赵商容承受不住王妃突如其来的魅力,目光紧张得无处安放。


    目的达成,王摇霜不想再跟大王斡旋,便又恢复了她端庄的模样。


    “那妾身不耽误大王办正事,先行告退了。”


    赵商容愣了愣,正事?她也没什么正事要办呀!


    王摇霜款款而来,又悠然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赵商容总有一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吧?”赵商容嘀咕。


    ——


    过了两日,义阳王便兴冲冲地跑来:“成了,他们答应了。”


    早就将这事抛之脑后的赵商容,一边喝着厨院新酿的酒,一边问:“谁,答应了什么?”


    “飞舟竞渡呀!徐谵他们听说七哥也要参加,就同意了七哥的提议!”义阳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赵商容,“七哥你该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吧?我可是放出了风声,说你会参加的啊!”


    赵商容:“……”


    她想起来了,惊讶地问:“他们真答应了?!”


    不是吧,这群士族子弟不是很有傲骨,很看不起她的吗?


    竟然这么简单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义阳王不知赵商容心中腹诽,自顾自地道:“当然!我告诉他们,水军与水马之间的较量太粗鲁了,仅凭武力分胜负没什么趣味性,而且那些武士毕竟是自己的人,任何一人因为飞舟竞渡而受伤,那都是自己的损失。真武士就得上战场杀敌,那才叫伤得其所。”


    赵商容:“这些不是我说的吗?你照搬我的台词给版权费了吗?”


    义阳王:“什么台词版权费?七哥,你快制定详细的规则,我们早日造飞舟、提前训练,到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商容刚想说什么,女使便走了进来,道:“大王,王妃来了。”


    “请王妃进来吧!”赵商容顿了下,“以后王妃过来让她进来便是,不必通传了。”


    “喏。”


    义阳王听力好,他想着自己还没见过险些沦为建康笑柄的颍川王妃呢,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长得很丑,又或者真如徐谵他们所言,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故而一副短命相。


    他翘首以盼。却见一束高髻、簪金步摇、身穿红色宽袖上襦,下搭紫色长裙的秀美女子款款而来,她的举止端庄得体,裙上的禁步只发出轻微的叮当响声,不仅不杂乱,还颇有节奏。


    王摇霜行礼:“妾身见过大王。”


    又看向义阳王,“八弟。”


    义阳王一惊,这就是颍川王妃王氏?!


    传闻误人呐!


    赵商容此刻哪里会在意义阳王的反应,她一如既往地让出身侧的位置。


    王摇霜默契地在她身侧坐下,看了看义阳王,询问大王道:“妾身方才在门外听到飞舟、训练?”


    她的嘴角噙着笑,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大王,仿佛在质疑大王为什么言而无信,答应她的事情做不到。


    赵商容眨巴着眼睛,刚想解释,义阳王以为王摇霜不知道这事,便兴致勃勃地将他们要跟士族子弟在端午进行飞舟竞渡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王摇霜。


    王摇霜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她几乎要咬碎后牙槽:大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赵商容看出了王摇霜眼底酝酿出来的情绪,道:“王妃你听我解释。”


    义阳王敏锐地察觉到了哥嫂之间的不对劲,他选择噤声看戏。


    王摇霜控诉道:“大王明明答应了妾身,端午那日要陪妾身在府酬宾的!”


    义阳王一听,急了。


    七哥不参加怎么行?七哥不参加,趣味性少了一大半呢!


    不过人家夫妻之间的谈话,他没法插嘴,只能一直给赵商容使眼色。


    赵商容这会儿自顾不暇,哪里会理他。


    她道:“我确实会留在府里陪王妃酬宾呀!至于飞舟竞渡,让部曲去参加就行了,只不过端午那日,我没法前往观摩比赛罢了。”


    王摇霜哑口无言,大王当日确实答应了留在王府陪她,却没说不会派人参加飞舟竞渡!


    王摇霜:“……”


    虽然知道是自己马虎了,但还是好气啊!


    义阳王憋不住了,插话道:“七嫂,七哥只需出一条龙舟和几十部曲就行,不会妨碍他陪你设宴款待客人的。”


    王摇霜不是很想跟他们说话。


    作者有话说:


    王妃:好气,不想理你们!


    大王:我决定效仿老九,酗酒度日!


    未来的老九:七哥,我虽然是善终的,但是我三十几就喝酒喝死了。


    大王:……


    ——


    【】里的是“原著”的描述。


    一更!


    第24章 同眠


    义阳王不理解王摇霜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心中嘀咕:“都说这七嫂出身名门望族,是大家闺秀,怎的这般斤斤计较?”


    赵商容同样有些不理解, 但她没有怪王摇霜,反而试图从这件事中分析缘由——从王摇霜的反应可以看出, 王摇霜介意的不是她是否会亲自下场参加飞舟竞渡, 而是飞舟竞渡这项赛事。


    “八弟不如先回去准备一二, 我晚些时候再给你答复。”赵商容给义阳王下了逐客令。


    义阳王看出人家夫妻俩有家务事要解决, 自己不便掺和,便识相地离开了。


    没了外人,赵商容便直白地问:“王妃是不想让孤参加飞舟竞渡, 还是不想让孤参加由八弟组织的与士族子弟对抗的飞舟竞渡?”


    王摇霜的脑袋“嗡”了下,没想到大王会这般敏锐。


    大王的自称变化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妾身是觉得飞舟竞渡太血腥暴力了, 担心会出事。就算大王没有下场, 可毕竟那是大王的飞舟,若是出事, 必然会受牵连。”


    赵商容恍然大悟,旋即哈哈一笑,道:“王妃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王摇霜久违地感受到了她的喜怒无常,不敢再随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赵商容解释道:“我也觉得原先的飞舟竞渡太粗鲁了, 所以我跟八弟提议,若将这种两军对垒的竞渡方式改成划龙舟的方式决出胜负, 那岂不是文明、优雅许多?观赏性也强。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还需其余参加竞渡的人同意……”


    “划龙舟?”


    “嗯, 便是形制像龙的长舟, 上面可坐数十人到百人不等。而划龙舟便是, 在江河之上定一起点,终点插一杆彩标。按照不同队伍,分多艘龙舟,所有人执船桨,全力划船,先到终点夺下彩标者获胜。在这个过程中,两船若是相撞,倾覆了便算淘汰,如此一来,便不算粗暴了。”


    赵商容描述得很细致。


    王摇霜随着她的描述,想象划龙舟的画面,发现这样一来,前世的冲突和发展确实很难重现。


    只是,以义阳王和徐谵被人一拱火就头脑发热失去理智的冲动性子,哪怕是这种赛制,他们也未必不会亲自下场。


    她道:“万一哪家的子弟心血来潮要登船,却在混乱中被打落呢?不识水性的人一旦落水,可就危险了。”


    赵商容道:“若有人存心挑事,不管是哪种竞赛方式,也总会有意外的发生。我们能做的是完善竞赛的规则,而不是去担忧小人如何使坏。”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王妃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所以可以划分赛道,每艘龙舟必须要在自己的赛道上行驶,越过赛道直接取消资格!”


    “这个方式此前从未有人试过,因此想动手脚可不容易,对大家来说都很公平。而且,眼下建康城里都找不出一艘龙舟,所有参加龙舟的人都得重新让人打造龙舟吧?他们还得去找人训练、互相磨合、琢磨什么样的节奏才能使得龙舟的速度变快……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挑事呢?”


    王摇霜:“……”


    大王都考虑到这个层面了,她之前反对大王参加飞舟竞渡的理由也就不管用了。


    看来是真的没法劝阻大王了,但愿今年的飞舟竞渡不要出什么意外。


    看出王摇霜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怏怏不乐,赵商容又道:“再不济,在开赛前便让各方把参赛者的名单交上来,不在名单上的人上场,直接不算成绩!”


    王摇霜抬眸注视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


    她要做的是避免大王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她不能假定大王在飞舟竞渡一事上受到牵连后,一定会迁怒身边的人。


    而且大王这么努力地说服她,显然是想参加这次飞舟竞渡的,飞舟竞渡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没有立场阻止大王做想做的事。


    “大王考虑得甚是周全。”


    本来赵商容不觉得自己言而无信,但看到王摇霜一副受到欺骗的模样,又开始纠结自己究竟算不算违背了诺言。


    翌日,义阳王完全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大大咧咧地跑来了。


    “七哥,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们得去让造船匠打造龙舟了呀!”


    赵商容打着哈欠,问他:“都有哪些人掺和了进来?你去跟陛下打报告了吗?”


    “这事用得着跟陛下汇报吗?”


    “那不然全建康的宗亲、士族都在打造船只、召集部曲训练,陛下以为我们要造反怎么办?”


    义阳王吓得手一抖,酒盏滚落,酒水溅了他一身。


    “七哥,没这么严重吧?”


    “你也知道害怕啊?所以这种事,虽然是你跟徐谵私底下约定的,但明面上还是得跟陛下报备一下,省得被御史弹劾。”


    义阳王蔫了:“知道了,等一下就去跟陛下汇报。”


    他又盯着赵商容瞅了会儿,道:“我说七哥你真是……人家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这怒归怒,却依旧这么冷静、理智,我要是不说,谁会相信你这是为了七嫂呢?”


    赵商容口里的酒险些喷出来。


    她怎么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这中二少年也太会联想了吧!


    她摆摆手:“得了,向陛下汇报这事你赶紧去办了,别出什么纰漏了。我有点困,要睡个午觉。”


    义阳王被她赶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王摇霜,他敷衍般唤道:“七嫂!”


    王摇霜好奇地问道:“方才在外面听见八弟说大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大王为的那位红颜?”


    义阳王虽然不喜欢王摇霜在是否参加飞舟竞渡一事上斤斤计较,但也做不出破坏兄长与嫂子的感情之事来,便道:“对啊,七哥本来对飞舟竞渡不感兴趣,但徐谵那家伙说七嫂你的坏话,七哥气不过,便决定跟我一起给徐谵一点颜色瞧瞧!”


    王摇霜愣住了。


    义阳王又道:“不过七嫂你可真有本事,七哥那人打小就不爱扎女人堆,你居然能说服他陪你端午设宴款待各家女眷。”


    王摇霜心中微微动容。


    她微笑道:“八弟还未娶妃吧?不如端午那日一起过来,或许能相中哪家女郎。”


    谈及婚事,这个少年突然红了脸,道:“原来七嫂你打的这个主意,我才不上当呢!”


    说完,他赶紧跑了。


    王摇霜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也不知这恣意张狂的少年宗王,还能恣意洒脱多久。


    殿内,刚想睡觉的赵商容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王摇霜的声音,她一下子精神了。王摇霜还未进来,她便重新穿上外衣,随意地用腰带系上,重新走了出来。


    王摇霜正巧进来,目光在大王的身上转了圈,猜测大王刚才应该正准备歇下。


    “妾身……”


    赵商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她面前,笑道:“王妃来得正好!”


    王摇霜被她突然凑近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想到方才义阳王说的话,便忍住了后退的步伐。


    赵商容探头探脑地朝外面看了眼,见义阳王真走了,才道:“我昨晚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想了个办法,既不算违背对你的承诺,又能让老八没有任何怨言。”


    “啊?”王摇霜迷茫,大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赵商容狡黠一笑,道:“我既然答应了老八要跟他参加飞舟竞渡,便不好食言,所以我让他去跟陛下汇报此事。你想想看,陛下素来仁厚宽和,希望朝野悦睦,又性格俭约,不喜铺张浪费。对他们的行为,陛下肯定会加以劝阻,到时候谁都参加不了飞舟竞渡,那老八也怪不得我是不是?”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传到皇帝的耳中,但多拍一拍皇帝的马屁准没错。


    王摇霜心想,大王这招祸水东引真是损。


    她无奈地问:“大王就是为了这事一宿没睡?”


    看着大王苍白的脸色、略微乌青的眼圈,再想到大王之所以会如此纠结,皆是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心里便软了一块。


    “睡了,不过没睡太久。”


    王摇霜道:“那……妾身还没午睡,大王陪妾身睡一会儿可好?”


    在她说出口这句话后,她便有些后悔了,然而看大王那吃惊的表情便知道大王已经听了去,她再否认便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殊不知赵商容这会儿也是满心纠结,她担心自己跟王摇霜同床共枕会被拆穿马甲,但内心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作祟,让她迟迟无法回绝。


    她不说话,王摇霜便当她答应了。


    刚走到床边,王摇霜开始烦恼自己是要和衣而眠,还是跟往常一样解去外面的襦衣。


    身边的婢女可不知她在纠结,轻车熟路地便替她宽了衣。


    她扭头看大王,见大王一副眼珠子不知往哪儿放的紧张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在大王的强烈对比之下,王摇霜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起了逗大王的心思,问:“大王,怎么不宽衣?”


    赵商容揪着自己的衣服:“啊?呃,睡个午觉,不用宽衣了吧?”


    说完才反应过来,她压根就没答应要陪王妃午睡!


    “可若是不宽衣,和衣而眠,压出了折痕怎么办?在家中尚好,若是要进宫面见帝后,又或是要见客人,穿着有折痕的衣裳可算衣冠不整的呢!”


    赵商容:“……”


    她的木楞迟钝让王摇霜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许多。


    王摇霜望着大王,忽然娇笑了下,道:“不过,大王是王府的主人,衣服压出折痕是下人该烦恼的事情,大王怎么舒服便怎么来吧!”


    赵商容故作沉稳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她见王摇霜躺上去,并且空出相当大的位置,确保自己躺上去后不会挨着对方,这才解了腰带背对着王摇霜躺下。


    除了摇扇的婢女之外,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以免吵到两位主子休息。而两位摇扇的婢女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商容与王摇霜之间空得还能再躺下一个人。王摇霜见大王似乎不愿意靠近自己,她笑了笑,没有强求。或者说,这样的距离也令她感到安心——虽然大王最近的脾气和态度温和得令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和芥蒂,但她还没有完全解开心结,所以每天都处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中。


    她不知道大王是否睡着了,只是忽然很想跟大王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妾身听说大王是为了替妾身出气才决定参加飞舟竞渡的,心里既高兴又苦恼……妾身并不希望大王因为这个小小的决定而承受更多未可知的麻烦。”


    大王没有反应。王摇霜以为大王睡着了没听见,失落的同时又悄悄地松了口气。


    孰料下一刻,赵商容便转个身面向她侧躺着,道:“你似乎一直在担心着什么?”


    王摇霜心中“咯噔”了下。


    大王实在是太敏锐了。


    赵商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夫妻嘛,就该有商有量,下次遇到这种事,我会先跟你商量的,不做让你担心的事情。”


    说完,她便睡沉了。


    王摇霜凝视着大王。


    夫妻吗?


    都没拜堂,算什么夫妻……啊不对,她不该对此有怨念。


    话又说回来,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跟大王同床共枕呢!


    这搁前世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大王允许她做了这么多前世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吧?


    身前躺着的这个人,不是颍川王吧?


    作者有话说:


    王妃:我们都没拜堂,不算夫妻呢!


    大王:马上算日子拜堂!


    ——


    第25章 折竹叶


    王摇霜午休的时间一般不长, 她率先醒了过来。


    此时的赵商容已经改侧躺为四仰八叉的平躺,王摇霜的目光从她的眉峰、鼻梁和嘴唇上描绘而过,最后沿着下巴的弧线, 落在那细长的脖颈上。


    没了腰带的束缚,大王的乌衣领口略微敞开, 以王摇霜的角度, 恰巧能看见那精致的锁骨。


    锁骨之下……王摇霜收回目光, 优雅从容地起身从床榻另一边下来, 她的动静很小,并没有惊醒大王。


    她绕过屏风,走到外头。


    九陌看见她出来, 便让婢女为她穿衣、梳头。


    等打扮得差不多了,九陌才递上一物, 低声道:“王妃, 昭昭女郎让人递了拜帖过来。”


    “昭昭”是王晓霜的小字。


    以往听说妹妹要来拜访,王摇霜最是很高兴, 如今她却迟疑了。


    果然要来了吗?


    “王妃?”九陌似乎有些不解,王妃是没听见吗?


    王摇霜回过神,道:“回帖邀她明日相见。”


    ……


    义阳王从赵商容这儿离开后,便一直犹豫是否依言进宫跟皇帝报备。


    一方面他认为皇帝身为他的皇兄, 对他向来纵容,哪怕知道了这件事, 只要他解释,皇帝肯定不会认为他们这是要造反的。


    但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七哥”说得有道理……


    当初四哥江夏王与大哥荒帝的关系最好,而且江夏王佣兵过万, 谢勉他们废了荒帝后, 生怕江夏王会为荒帝报仇, 于是污蔑构陷江夏王造反,先贬其为庶人,再捉拿他回建康,等谢勉等人杀了荒帝后,又将其杀害。


    所以皇帝当初被谢勉等人拥立回京继承皇位之时,才会有疑虑。


    得亏在建康的三位宗王因为还未接触到实权,谢勉等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他们才得以平安活下来。


    义阳王平日虽然仗着皇帝的宽容放纵而肆意妄为,但怎么也不想跟“造反”沾上关系,所以没有考虑太久,他立马就进宫去见皇帝了。


    实际上皇帝早就知道了他跟徐谵等士族子弟约定参加飞舟竞渡,不过认为这只是少年们的打闹,没必要放在心上。


    而且哪怕出事了,他也可以当不知道,事后各打五十大板就行了。


    没想到义阳王会跑来跟他报备。


    这家伙向来都喜欢先斩后奏,怎么突然这么聪明,学会先打报告了?


    皇帝问他:“飞舟竞渡怎么就需要五十人?一艘轻舟只能载四个人不是吗?”


    义阳王兴致勃勃地说规则改成“划龙舟”了,还说这个主意是赵商容出的。


    皇帝:“……”


    难怪范晔总劝他提防老七,没想到老七才安分没几天,还真的出来搞事了。


    不过,了解“划龙舟”的赛制后,他突然琢磨不透老七的用意了。


    “飞舟竞渡”是一项沿袭近千年的习俗,延续了楚越时期的水军训练方式,若是哪一位宗王或是士族子弟一下子出动几十人、十几艘飞凫轻舟,很容易便会被人误以为是要借飞舟竞渡之名打造船只、训练水军。


    而改成“划龙舟”的方式后,双方既不需要对战,也不需要接触,只需龙舟上的人整齐划一地划船,让船能快速到达终点,夺下彩标。


    这还算是在训练水军吗?


    还有,按照义阳王描述的龙舟,它也不适用于水战,这“划龙舟”比赛怎么看都像是在娱乐别人。


    “你们是没事干吗?非得比试不可?”皇帝问义阳王。


    义阳王缩了缩脖子,不敢说真话,只能道:“端午一年才一次,热闹热闹嘛!而且陛下到时候也可以携朝臣一起到河边观看,与民同乐呀!”


    皇帝有些意动。


    与民同乐可以营造他亲民的形象,从而获得百姓的敬意,他在建康的威望会进一步提高。


    但既然是要进行长距离的划船比试,那场地必然得选建康城南的秦淮河。


    秦淮河最宽的河段也只允许十条龙舟同时行驶,再多来几条龙舟,只怕船桨得打架了。


    因此皇帝限制了人数与龙舟。


    义阳王正高兴,皇帝又表示:


    先帝驾崩时,诸王年纪尚轻,荒帝在位时又荒废懈怠政事,对诸弟手足的文学教养也不上心,他先前忙于安内攘外,也疏于管教幼弟们,为此总是觉得愧对先帝和祖先。


    好在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他决定给诸王安排文学和侍读,负责训导宗王、讲经学、阐大道,让诸王学习士人的品德和学问。


    义阳王:“???”


    ……


    “大王、大王!”


    一大早,陈长史便火急火燎地跑来,赵商容还以为他屁股着火了。


    看他跑得衣冠不整的模样,赵商容心中好笑,慢悠悠地问:“陈长史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便如此想念孤了?”


    陈长史:“……”


    大王这一闭府休养,连他也给赶回家去了。


    要不是知道义阳王这两日总往这儿跑,他都不知道大王原来已经“痊愈”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道:“大王跟义阳王都做了些什么?陛下突然说要为诸王安排文学与侍读,眼下还未有人选,但是已经命太常察举了。”


    赵商容懵了。


    什么情况?


    她读了十几年书,穿越了也摆脱不了读书的命运?


    不是吧,皇帝就不能让她当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宗王么?


    她瞅着陈长史时而露出高兴的神情,时而又皱起了眉头,便问他:“陈长史认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长史道:“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若那文学与侍读为陛下挑的人选,那他们就很难为大王所用。”


    “好事又怎么说?”


    “既然是挑选大王的训导官,大王完全可以举荐自己人。下官的族兄陈怀志乃颍川名士,他可以胜任大王的文学。”


    赵商容没听说过,甚至从颍川王的记忆中找,也没找出大洛名士里有这号人物。


    不过她明白陈长史的心情,“文学”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官品为第六品,秩千石,与长史的待遇一样。


    而这个官职还能当跳板,将来可以入中央,掌实权。


    这是一个很好的壮大颍川陈氏势力的机会,难怪陈长史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赵商容道:“文学不都是陛下亲点,或者朝廷征辟的吗?”


    “是这样没错,可大王若是亲自举荐,陛下八成会同意的。”


    赵商容说:“孤听闻建康有一名士叫刘涑,他现在是太学博士,说明学问非常高深,陈长史觉得他如何?”


    陈长史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刘涑是寒士,是庶族,以他的出身,当不得大王的‘文学’。”


    赵商容才不看出身呢!


    不过她知道,自荐士族名士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如果用游戏的数值来表示,这个举动会增加皇帝的猜忌度,也会提高颍川王这个NPC的野心值。


    赵商容想起自己答应过王摇霜,得与她商量,省得她担心。


    她搪塞陈长史道:“孤考虑考虑,陈长史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孤这病还没完全好呢,不宜操劳!”


    陈长史:“……”


    为什么他觉得婚后的大王非常……颓唐?


    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斗志,也不提到封地去的事了。


    难道是因为王妃的缘故?


    陈长史突然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让大王利用跟王妃的关系来拉拢王家就真的是奢望了!


    他得做点什么。


    赵商容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带着“一骂二想三着凉”(一想二骂三念叨)的错误认知,她自作多情地想:“有人想我了?莫非是王妃?”


    王摇霜想没想她不知道,但她忽然想起了王摇霜,问女使:“王妃在做什么?”


    女使道:“王家女郎今日来拜访王妃,王妃正在逸园招待她。”


    “王家女郎?是王妃的姐妹吧!她回来了?孤上次没见着她呢,那孤也去见一见她吧!”


    颍川王府的园囿“逸园”之中,松柏与竹林之间的夹道处,晚春的微风拂来,竹海微波轻漾。


    王摇霜驻足,折下一片竹叶,随手将之折成了一只小船。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身形颀长,束着女子的高髻,却身着乌衣的女子。


    “姐姐何时学会了折竹叶?以前总说教你,你却说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女子也摘下两片竹叶,顺手折出了别的形状。


    “你要替姐姐保密呀!”王摇霜笑着,将竹叶小船放到了夹道边的水沟处,任由它顺着水流飘走。


    女子折竹叶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半蹲在地上的姐姐,突然疑惑:“奇怪,姐姐,明明我们是孪生姐妹,打小就很容易知道对方的想法和心情,可是为何你嫁入这王府后,我却感觉不到了呢?”


    王摇霜一怔。


    是啊,她跟晓霜是孪生姐妹,从小就有一种默契,有时候还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情……


    不,应该说,是晓霜单方面地察觉到她的痛苦,所以晓霜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帮助她走出那座炼狱,可她身为姐姐,只顾着逃避,自私地让妹妹承担更多的压力,却从未体察过妹妹的心情。


    这时,一直远远地缀在后面的九陌稍微走近了些,提高了声音,道:“王妃、女郎,中斋传来消息,说大王正往这儿来。”


    女子扭头对王摇霜道:“姐姐,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暂时还不能让他看到我,我先走了。”


    女子转身欲走,王摇霜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先别走。既然来了,那就让大王也见一见你吧!”


    女子愕然,旋即有些着急地道:“姐姐,若是让他见了我,那计划——”


    王摇霜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没有计划。晓霜,我是颍川王妃,往后颍川王妃也只会是我。”


    作者有话说:


    大王:看回放,王妃你竟然觊觎我的锁骨?!


    王妃:……


    ——


    第三章 更完了,希望每一章都能有很多花花和评论,么么哒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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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姐妹


    颍川王府的园囿很大, 不仅种着成片的松、柏、竹子,还有从城外挖回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流水。园里有散养的花鸟,池中有鱼和偶尔飞进来觅食的闲云野鹤。


    高高的楼阁隐匿其中, 只冒出一个尖来,远远地, 似乎还能听到屋檐挂着的风铃摇晃的声音。


    赵商容虽然偶尔会进入后宅, 但园囿却鲜少过来。


    她有心闲逛一番, 又想着自己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见一见王摇霜的孪生妹妹王晓霜, 园子什么时候逛都行,王妃的孪生妹妹却不是常有机会见到的。


    虽说孪生姐妹除非是异卵双胞胎,否则她们的容貌一般都不会差太多, 看王晓霜也就跟看到王摇霜一样,但赵商容还是很期待看到两个王妃的那种有趣画面的。


    婢女将她引到竹林中的草庐中时, 她的步伐一顿, 立在了原地看了会儿。


    尔后,对坐在草庐东边, 身穿素色襦裙的女子露出一个微笑:“王妃!”


    坐在西边,身穿红色上襦、紫色裙子的女子微微诧异,略疑惑地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姐姐王摇霜。


    王摇霜抬手掩笑,替她把疑惑问了出来:“大王是如何认出妾身的?”


    赵商容大喇喇地在北边的席上坐下, 似乎是为了确认身份一般,先看了看穿着王妃衣服的王晓霜, 而后才转头对王摇霜道:“因为她那身衣裳,我前两日才看到王妃你穿着。”


    王晓霜更不理解了:“这不更应该证明我才是姐姐吗?”


    “正常来说,一般人确实会下意识认为穿过同一件衣裳的人才是正主, 不过, 我与王妃成婚之后, 还没有见她穿过同一套衣服呢!王妃可是睡个午觉起来都要换一套衣服的,她又怎么会在短时间之内,穿同一套衣服两次?”赵商容嘴角噙笑,越说越自信。


    王晓霜:“……”


    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


    王摇霜也愣了,原来她换衣服有这么频繁吗?


    她轻轻地瞥了外边候着的九陌一眼,九陌默契地朝她点了点头。


    王摇霜:“……”


    这样的细节,得亏大王注意到了!


    为何她本人和自认为跟她心有灵犀的孪生妹妹都没注意过这个事实?


    她想,大概这习惯是前世的时候养成的。


    重生以来只有贴身女使九陌她们注意到了。


    哦,如今先于她们发现这个习惯的还多了一个大王。


    王晓霜有些不服气地道:“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赵商容眉峰一挑,道:“除了衣裳有破绽之外,其实你与王妃的长相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九成相似吧!你的气色比王妃好很多,而且最主要的是,你们的眼神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姐妹俩的眼神,最直观的感受是,王摇霜在看向她的时候,情绪往往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透着几分复杂。


    就仿佛她们此刻置身于竹海之中,光影斑驳竹影绰绰,时而幽深静谧,时而阳光明媚。


    王晓霜的眼神却十分直接,她在回门那日,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想要剖析一个人,探知秘密的目光。


    赵商容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王晓霜听到这里,才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心里忍不住想,幸好姐姐否决了她的计划,否则等真正实施起来,她肯定很快就会露馅。


    不过,大王越是细心敏锐,她便越是无法放任姐姐在这儿独自应付这么危险又可怕的人物。


    王摇霜微微一笑,问妹妹:“可服气了?”


    王晓霜叹了口气,端方雅正地向赵商容行了一礼:“小女子王氏晓霜见过大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赵商容道。


    王摇霜又问赵商容:“妾身听闻陈长史过来了?”


    自从掌管了王府的内政外务,她的消息是越发灵通的。


    ——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之内将耳目遍布王府,除了大王授意碧河等人倾囊相助,以及用钱来收买人心之外,给大王挑选近婢一事也促使王府内的下人向她靠拢。


    只要她问起大王的近况,便有的是人来向她汇报。


    赵商容漫不经心地道:“嗯,过来跟我说陛下让太常察举诸王的文学与侍读。”


    想到自己往后竟然还得上学,不由得埋怨:“老八这事办得太不靠谱了。”


    王摇霜:“……”


    这事态的发展让她始料未及,但仔细一想,也并不是毫无迹象可寻的。


    前世“飞舟竞渡”上发生了意外后,义阳王被安排了一位“师”,但他跟士族交恶,没有哪位士人愿意给他当文学,所以直到他出藩,身边也只有一位寒门出身的侍读。


    给义阳王安排了训导官后,就像打开了一道阀门,此后皇帝将有名无实的“师”“友”作为一种褒奖士族的手段,陆陆续续地给诸王安排了王师、王友。


    王师、王友有没有才学、品德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被赋予了象征荣誉的地位。


    至于颍川王,兴许是因为毁容一事,皇帝对她格外纵容,她自请任命颍川陈氏的陈怀志为“友”,皇帝也准许了。


    今生的飞舟竞渡还未发生,皇帝便有此安排。表面上看是得知了义阳王与徐谵的恩怨,对弟弟疏于管教而自责,实际上他早有安插耳目到诸王身边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眼下大王跟义阳王主动把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也不知道大王此时是否后悔了?


    王摇霜试探道:“大王可知陛下选取了何人为大王的文学、侍读?”


    “还没选出来呢!不过,选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赵商容是不可能作死跟皇帝唱反调的。


    让她稍感慰藉的是,文学一般是十日一讲,也就是十天才来给她上一次课、讲解经学、阐释大道。


    至于侍读,他们只是陪读、规劝她读书的,再勤奋也是几天才来王府打一次卡。


    王摇霜心中一动,大王竟然没有自请任命陈长史的族兄来担任文学?


    这时,守卫过来通传说义阳王过来了。


    赵商容正好想问问他到底都是怎么跟皇帝报备的,为什么报着报着就给诸王报了一群文学和侍读回来。


    ……


    大王风风火火地走了,方才热闹的竹林又安静了下来,草庐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也得以缓释。


    王摇霜能感觉出孪生妹妹面对大王时的紧张和防备,实际上她当时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因此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解妹妹。


    察觉到妹妹有话想说,她挥手摒退所有的婢女。


    四下无人,王晓霜才又放开了些,如释重负地道:“难怪姐姐不认可我的计划,原来是深知颍川王能识破我们二人,还好姐姐慧眼。”


    听了妹妹的话,王摇霜的眉眼弯了弯。


    她拿出身上的团扇轻摇,目光凝望着竹海深处,语气幽深地道:“不是我慧眼,实际上你的计划可行性很高。”


    前世。


    太常卿范晔将从各士族递上来的适婚女子名帖呈给皇帝过目已经过去三日了。


    王儒及萧惗既盼着宫里有消息传出,又担忧消息传来。


    在他们的期盼和忧虑之下,范晔登门了,并且带来了宫里的消息:“希逸,好消息,云太妃十分中意你家大女郎,陛下便钦定她为颍川王妃了。”


    王儒的脸上没什么喜色,他只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一旁的萧惗眼中有哀伤流露,王儒等范晔走后,劝道:“我知道你不忍,可只有这样,我们王家才能全身而退。”


    用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换回皇帝对王家的信任和重用,这笔买卖对他来说很划算。


    为父,他也不愿意牺牲女儿。


    但他除了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个家族的中流砥柱。


    曾经繁盛权势滔天如谢氏,如今在谢勉三族之内的族人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虽然三族之外还有谢氏子弟在朝为官,但地位还不如近些年才崛起的庶族。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王家也重蹈谢氏覆辙,他不奢望能恢复王家在前朝时的荣光与地位,只希望王家不会在他这一代继续没落下去。


    王摇霜也明白自己的立场。


    她早就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但孪生妹妹晓霜并不希望她有此觉悟。


    晓霜本来跟随太学博士在外讲学,偶然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太常已经在准备大王和她姐姐的婚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先是和阿父阿母吵了一架,随即对她道:“姐姐,你出嫁当日换上我的衣裳,去找夫子。”


    王摇霜严肃地道:“你想让我逃婚?晓霜,婚姻不是儿戏,这可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我要嫁的也不是旁人,是颍川王。我若逃婚,必定会让王家陷入危机之中。”


    晓霜道:“正因为姐姐要嫁的是颍川王,我才不能让姐姐嫁过去。颍川王性格凶残,为人阴狠,且传言他不近女色,好男色。姐姐本就体弱多病,若是嫁过去被他百般苛待,姐姐怎么支撑得了?!反正我们长得一样,阿父阿母也常分辨不出我们来,所以就由我代替姐姐嫁入颍川王府吧!等大家发现,米已成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你越说越没边际了。”王摇霜否定了妹妹的提议。


    如果嫁给颍川王注定是要陷入一个泥潭中,那么就该让她来。因为妹妹健康活泼,能活得比她久,走得比她远,能代替她看更广阔的天地,见识人生百态,体验悲欢离合。


    在她嫁入颍川王府,并且发生了颍川王将第一批容貌靓丽的婢女毁容之事后,她陷入了极大的不安之中,夜里稍微一句啼哭声,都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甚至后来,她听到了啼哭声,都不再有勇气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晓霜悄悄地来探望她,并且再次提出代替她留在颍川王府,让她到外头的王家庄园里休养。


    她不愿意让妹妹知道这颍川王府是一座地狱,更不愿意让妹妹置身如此险境,所以她依旧拒绝了。


    只是后来九陌的遭遇彻底击垮了她的意志和这么久以来的坚持。


    晓霜问她:“为什么牺牲的就一定得是姐姐呢?”


    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她流着眼泪质问自己:“是啊,为什么牺牲的就一定得是我呢?”


    她痛苦得想要忘掉一切,晓霜又说:“姐姐,你到庄园去休养一阵子吧,这儿有我呢!”


    这次,她自私地选择了逃避,选择让晓霜代替她在这座炼狱中独自面对那随时都有可能挥向她们的刀刃。


    颍川王并不在意她,几乎不会关注她的行踪和去向,因此她提出要去寺院礼佛,颍川王也不会分给她一个眼神。


    她成功地离开了颍川王府,在寺院和晓霜换了衣服。


    作者有话说:


    大王:嗯?这就是王妃玩奇迹暖暖的开端吗?


    ——


    其实妹妹早就登场了的哦,就是15章的时候,大王感觉到了一股始终伴随她的视线(她以为是范晔,实际上是妹妹),然后王妃也猜测她换了兄长的男装估计是混在人群里偷盯大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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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不能动心


    第一次以别人的身份在世间行走, 王摇霜的内心充满了彷徨与不安。


    她在寺院礼佛祈福,试图求得一丝安心。然而噩梦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放心不下妹妹晓霜, 所以跟晓霜换回了身份。


    只是深陷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的人一旦见到了曙光,是怎么也不会放弃寻找光明的。


    有了第一次交换身份, 便有第二次。


    这一次她在庄园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 她下意识地避开所有跟九陌有关的事情, 不敢去回忆九陌,直到她逐渐麻木。


    晓霜凭借对她的了解,还有自身的能力, 轻松地在颍川王府里与人斡旋。


    似乎并无人发现她们互相调换了身份的事情。


    不,其实是有的, 碧河就发现了。


    不过碧河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甚至在她准备出府跟晓霜进行第四次交换身份,却被恶仆刁难险些拦在府内不得而出时, 出现替她解了围。


    她曾想过拉拢碧河,试探碧河是否发现了她跟晓霜交换身份的秘密,然而最终也没有这么做。


    有些事其实根本无需问出口,便也知晓了答案。


    至于对颍川王如此忠心的碧河为何在发现了这件事后, 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别人?


    王摇霜曾琢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在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 碧河对颍川王忠心耿耿,也许是出于自身的身世和立场的缘故。


    碧河是忠于颍川王的,除此之外, 她会有怜悯之心, 也会同情那些惨遭颍川王毒手的婢女们的遭遇。


    所以, 如果她离开颍川王府能得到心灵上的解脱,碧河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


    听到姐姐王摇霜认可了自己的计划,王晓霜迷糊了:“既然可行性很高,为何……”


    旋即,她打住了这个话题,毕竟姐姐已经否决了这个计划。


    她只是有些消沉,为什么她没法读懂姐姐的情绪和内心了呢?


    难道她们姐妹俩离心了?


    这怎么可能!姐姐出嫁前她们都还好好的。


    王摇霜莞尔,道:“因为不需要了。晓霜,大王她……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我在这儿并未受过什么委屈,你也不用担心我。”


    这话王晓霜没法反驳,上次大王陪姐姐归宁时,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并未过分热络,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淡刻薄。


    不过那时候大家都猜测大王这是为了拉拢王家,才刻意放低了身段。


    今日正式相见,大王的态度甚至比当日在王家还要亲和一些。


    她一介女流,代表不了王家,大王也没必要讨好她,所以刚才大王和姐姐的互动并非是刻意演戏,那就是她们日常的相处模式。


    王晓霜的内心有那么刹那产生了动摇,不过很快,她又振作了起来。


    她目光凛然,道:“即便如此,他当初未行亲迎、拜堂之礼也是事实,他难道就没想过,这对姐姐而言是多大的羞辱?就算姐姐顺利完成了‘庙见’之礼,成为赵氏的媳妇、世人口中的颍川王妃,却依旧不是他赵商容的妻。”


    王摇霜的笑容微敛。


    这件事确实挺打击人的,不过那是对于前世而言。


    今生嘛,她想,或许已经释然了。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道:“晓霜,我不会与你说大王是怎样的人,因为旁人说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自接触。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去阻止你,到那时候,想必你会比我更了解大王的为人。”


    王晓霜的瞳孔猛地一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无所遁形。


    曾经,她能深刻地感应到姐姐的情绪。


    如今,反倒是姐姐学会了如何利用她们孪生姐妹之间的特殊感应,将她内心的秘密窥探得毫无隐藏的余地。


    ……


    落日西沉,蝉声四起。


    赵商容再次踏进了王妃住的宅院。


    满是芬芳的院中并没有王晓霜的身影,只有王摇霜倚着西窗,借着夕照看书的倩影。


    赵商容突然想到,王摇霜这年纪搁现代也还只是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或许她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校园凉亭中,又或是坐在图书馆靠窗的长桌前,静静地看着书。


    霞光洒在她的半边脸颊上,描绘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又长又弯的睫毛、秀气的鼻梁线条,还有那让她略显病态的嘴唇。


    真是美得犯规呀!


    让学美术出身的赵商容忍不住想要将她装进画中。


    似乎知道大王过来了,王摇霜稍微偏转了下脸,眸光捕捉到大王的身影后,她才放下书,起身迎上前:“大王见完八弟了?”


    堪称完美构图的画面消失了,赵商容回过神,略嫌弃地道:“嗯,不耐烦他,让他赶紧回自己的王府待着去了。”


    赵商容很少进入王妃的房间,不过她仗着自己是王府主人,又和王妃同为女人,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有凭几的席上,还招手让王妃的婢女给她扇风驱热。


    她问:“王妃的妹妹也回去了,怎么不留她吃晚饭再回去?”


    这样日常且平淡的对话让人莫名放松,王摇霜在她下首坐下,浅笑着解释:“要宴请客人得提早准备,妾身事先没有安排,便没有留她。”


    赵商容不知道留客人吃顿家常饭竟然还有这么多规矩,她不甚在意地“哦”了声,让门外的婢女将一台摇扇给抬了进来。


    她道:“没想到王府的工匠还是挺能干的,这么快就将摇扇打造了出来。”


    摇扇不大,木杆上一共有四面斜着固定的扇叶,底座的后边有一个把手。


    赵商容自己上去摇了两把,只见四面扇叶随着木杆的旋转迅速转动,它们卷起了清凉的风,呼啦啦地朝王摇霜的方向吹去。


    风带起了王摇霜的衣袖与衣带,风力肉眼可见的强劲。


    王摇霜也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凑到大王的身边想试试这扇子摇起来是否费劲。


    赵商容将把手让给她,担心她初次操作,不懂得掌握力道,想都没想就将手搭了上去:“把手转一圈,扇叶便会转好几圈,因此想要风力小一点,便转得慢一些;转动把手的速度越快,扇叶转动得便会更快……”


    王摇霜的手被大王的手心覆盖着,她微微恍神,心想:这扇子吹出来的风,还不及大王的手凉呢!


    察觉得到王摇霜的手几乎是被自己带着动的,而且两人靠得越来越近,赵商容猛地缩回手,直起身子,道:“咳,大概就是这么个用法……”


    冰凉的触感消失,王摇霜下意识看向大王,须臾,莞尔道:“妾身学会了。”


    赵商容眼角的余光瞄到王妃一直盯着自己,眼睛更不敢直视过去,还故作平静地道:“你是王妃,没学会也不打紧。”


    王摇霜浅笑道:“大王说得是。”


    她让平日负责扇风的婢女来试一试,并且以“坐在一起才能感受到风”为由,一直坐在大王的身侧,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座位。


    摇扇里吹出来的风很凉爽,然而赵商容却觉得燥热无比,心跳也好像失去了方寸。


    她第一次觉得跟王妃坐在一起是如此的煎熬。


    大王如坐针毡,王摇霜的身子却一次比一次放松,她甚至主动询问大王是否要留在这边用膳。


    赵商容似乎找到了一个逃离的借口,道:“我没有提前吩咐厨院,所以,王妃自己吃吧,我先回去了。”


    王摇霜喊住了她:“这摇扇只有一台,大王给了妾身,那大王呢?”


    赵商容:“……”


    她一脸高冷:“王府还不至于穷得造不出第二台摇扇。”


    说罢,她逃似的快步离开了这儿。


    王摇霜略无奈地想,她这儿是什么龙潭虎穴么?


    ……


    赵商容“逃”回北斋后,心情才恢复平静。


    然而这种虚假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不纯后,内心再度掀起了风浪。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反复告诫自己:“赵商容,你清醒点,这儿不是二十一世纪,这种感情是不可能得到回应的!”


    她被迫穿书已经够苦了,实在不想再让自己过苦日子——情感的折磨和内心世界的苦楚也是一种苦。


    这时,身边的女使体贴地询问:“大王可要传膳?”


    “传。”赵商容顿了下,“顺便让百戏馆来给孤助兴解闷。”


    女使领命下去安排。


    大王先前便提过百戏馆,不过因王妃要午休,这个安排中止了。


    但没有人敢忽略这件事,百戏馆的俳优、乐工知道大王随时会召他们过去,他们得时刻做好被召见的准备!


    为此,懈怠了很久的俳优、乐工们一下子忙乱了起来,有人技艺生疏了,有人身体僵硬,跳不出往昔的优美舞姿,还有人记不住台词。


    整个百戏馆,看起来就跟遭遇乱军攻城四处烧杀抢掠一样,闹哄哄的,狼狈极了。


    女使知道,若让颍川王看到这个画面,这里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都是在王府挣扎求生的卑微之人,女使并不想让大王知晓这事。


    她走了一圈,发现百戏馆的女乐居里并没有出现慌乱的现象,内里的女乐井然有序地排练演奏着乐曲。甚至隔壁歌舞居的歌舞伎儿也过来蹭女乐们的乐曲编舞。


    舞乐之间,相得益彰。


    看到女使,女乐及歌舞伎儿都停了下来。


    女使道明了她的来意,并明说:“大王许久没有设宴,百戏馆内的伶人、俳优的技艺都生疏了,唯有你们这儿井然有序,想来早有准备。那些伶人俳优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只盼你们能好好表现,以帮助百戏馆度过此关。”


    女乐和歌舞伎儿们满脸愁容,平日都是整个百戏馆出动,所以每人只需登场一两回。如今只剩舞乐,她们演奏累了,很容易出差错的。


    对此,其中一位女乐道:“大王既然没有具体吩咐要如何安排曲目,那我们不如轮流独奏吧。”


    众人一听,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纷纷列出自己擅长的乐器、曲目,再跟伎儿的歌舞组合,在众人有足够的休息调整时间的前提下,一共能拿出十二个节目,演奏到大王安歇都没有问题。


    女使觉得这名女乐还是有急智的,便问她:“你叫什么名,擅长什么?”


    “我叫枕月,擅长琵琶……姐姐是最近晋升到大王身边的吗?”女乐工枕月讨好般问女使。


    女使面不改色地道:“承蒙大王与王妃赏识,让婢子能够近身侍奉大王。”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枕月一眼,告诫道:“你不必跟我套近乎,也别想通过我接近大王。在王府多年,你应该知晓大王的秉性。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小心害人害己。”


    枕月被说得脸色微微发白,她想辩解,又觉得徒劳,最终仍态度恭谦地向女使道谢。


    ……


    赵商容吃完晚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婢女们熟练地将碗碟撤下,又将四周的宫灯点亮,偌大的主殿顿时亮如白昼。


    赵商容等节目等得嘴都有些干巴,于是让人送些茶汤过来。


    想了想,又把茶汤改成酒——没有酒,怎么营造她奢靡、醉生梦死、无心权柄、不理世事的颓唐咸鱼形象?


    酒有了,去百戏馆安排节目的女使也领着一群怀抱各种乐器的女乐及身姿婀娜的伎儿回来了。


    赵商容眼睛一下子亮了。


    本以为那日举办面试时看到的婢女们已经算绝色了,没想到真正的绝色都在这儿!


    也是,没点姿色和才艺,又怎么能进百戏馆呢?


    “大王,先从哪儿开始呢?”女使问。


    “还能点歌?”作为一个听歌都习惯“顺序播放”的人,赵商容对此十分随意,“就按顺序来吧!”


    很快,琴瑟丝竹之音便随着皎月流泻的银光,悠然地从殿中飘出,流入热气袅袅的浴室之内。


    正准备沐浴的王摇霜听见声音,侧耳倾听了片刻,问九陌:“哪儿来的琴声?”


    九陌小心翼翼地道:“是百戏馆的女乐正在为大王演奏。”


    她悄悄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


    王摇霜只是失神了片刻,旋即有些无奈地轻按了下太阳穴,道:“你留心一些,只是作乐便算了,若……”


    她突然想到,大王或许不会再重蹈覆辙,她也没必要像保母(内傅)一般时刻盯着大王,处处替王府那些婢女们操心。


    “罢了,不必理会。”


    这话在九陌听来,像是在气恼大王饮酒作乐。


    九陌同仇敌忾地想:“大王也真是的,刚才走得那般匆忙还以为是有要事,没想到是为了去寻欢作乐!”


    她嘴上安慰王妃道:“王妃放心,如今大王身边的女使都是王妃亲自挑选的,若是大王在与王妃圆房之前宠幸其余女子,女使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王妃。”


    也不知九陌这丫头是怎么有脸皮说出这样的话,王摇霜嗔斥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九陌嘟哝道:“婢子说的是实话。”


    “你不要总是盯着大王房中之事,有空多花些心思去跟碧河学习打理内务。”王摇霜将她赶了出去。


    九陌觉得自己有些冤枉,明明王妃总是会问她们,大王在做什么,她不过是为了能迅速回答上王妃的问题,才时常关注大王的动向。


    王摇霜沐浴完,坐在榻上翻看今日未看完的书。


    清风徐来,她抬眸看了眼那台摇扇,脑海中便立马浮现出大王介绍摇扇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王摇霜:“……”


    她合上书,心头有些躁闷。


    明日得提醒大王,夜里作乐是会扰民的。


    作者有话说:


    王妃:大王,接到投诉说你夜里扰民,以后不许晚上作乐了!


    大王: ̄△ ̄只有晚上不给吗?


    王妃:你识相点,说你早中晚都不会作乐了。


    大王:……


    ——


    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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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捉奸(一更)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赵商容这一觉睡得特别累,做了个想不起来但是感觉有些可怕的梦,醒来后还感觉脑袋一阵发胀。


    她夹着薄被, 趴在床上像条毛毛虫似的蠕动。


    以往这时候,婢女听见动静都会麻溜地进来准备水给她洗漱, 怎么今日她都在床上哼唧叫唤这么久了,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呐!”她不由得开口。


    兴许是宿醉后的头疼让她脾气有点躁, 她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很快, 便有婢女小跑进来:“大王醒了。”


    赵商容累得连眼帘都掀不开:“你们怎么这么慢?孤头疼,给孤倒杯热水。”


    忽然,一把悦耳的声音如春风一般吹进耳中:“大王昨夜喝了多少酒?”


    一只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淡淡的药味随着风从鼻尖飘过。


    赵商容一个激灵,猛地睁眼, 看到一身青衣的王摇霜此时正坐在床头, 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王妃, 这么早呢?”赵商容感觉自己睡糊涂了,王摇霜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王摇霜向窗外瞟了眼,凉凉地道:“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吃午膳了。”


    赵商容:“……”


    谁招惹王妃了?


    她眨巴着眼睛, 察觉到王摇霜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脑袋的胀痛打断了赵商容的进一步思考,婢女端着热参汤进来, 她刚想爬起来,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束胸!


    平常婢女将水端进来后就会退到帘子外听候吩咐,所以她压根就没担心过是否束胸的问题, 可眼下王妃坐在这儿不肯走算怎么一回事?


    虽然她的胸不丰满, 但还不至于跟个男人一样平坦, 还是有被看穿的风险的。


    “王妃,你有事吗?”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问。


    王摇霜刚想劝她勿要再夜夜笙歌,话到了嘴边又改口,道:“大王先起来喝热参汤,若是过了会儿还头疼,便得唤典医丞过来了。”


    赵商容道:“王妃喂我!”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提出要求时,毫不忸怩。


    王摇霜只好起身去端热参汤,赵商容趁机爬起来,迅速用薄被裹住自己。


    这动作一气呵成,但过于激烈,造成脑袋缺氧,胀痛之余还有些晕乎乎的。


    王摇霜端着热参汤回来,看到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道,这下该知道饮酒作乐不加节制的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待大王簌了口,王摇霜给她喂了口热参汤,意有所指:“大王昨夜可快活了?”


    热参汤险些从赵商容的鼻腔喷出来,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鼻,让自己远离王摇霜。


    “咳咳,快活是指什么?”赵商容呛得脸色通红。


    王摇霜睨了她一眼,将热参汤递给婢女,又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被碗里洒出来的汤水淋到的手背。


    她道:“昨夜王府吹竹弹丝、敲金击石至三更方歇,左邻右舍还以为王府昨夜设宴了,鼓乐笙箫,通宵达旦呢!”


    赵商容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你扰民了。


    这事确实是赵商容理亏。


    搁现代,大爷大妈们跳广场舞跳到九点就被小区物业给制裁了,更别说载歌载舞到三更,得多天怒人怨。


    她一时得意忘形,该进行深刻的反省和检讨。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享受这美好的娱乐生活。


    晚上会扰民那就白天进行嘛!


    反正她白天也没啥事做——就算皇帝给她安排了文学和侍读,那也是十天上一次课,多出来的九天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要虚度光阴?


    “咸鱼混子王”主打的就是一个无心权柄、不问政事、吃喝玩乐的荒唐形象!


    “我知道了。”赵商容吩咐婢女,“往后晌午过后再安排百戏馆来给孤演奏!”


    王摇霜:“……”


    大王你真是油盐不进呀!


    她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悦语气说道:“大王记得将热参汤给喝了,妾身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容妾身先行告退。”


    赵商容希望她速速离去,好让自己把胸给裹上,便不曾挽留她,还颇为迫切地道:“哦,好走不送。”


    王摇霜咬了咬后牙槽,不待婢女掀开帘子,便自行掀帘而去了。


    赵商容赶紧将自己的胸裹上,再穿好衣服。


    不知是否参汤起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头没那么胀了。


    洗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些,便去逸园走一走,散散步。


    回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事可做了!


    难道又要把昨晚的乐工和伎儿喊过来?


    罢了。她一个观众,只看了一晚歌舞团演奏会便累得不行,更别说那群表演了一晚上的舞者、乐工了。


    突然,她想起自己似乎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回到北斋,她第一次踏入了连颍川王都很少涉足的东斋。


    西斋是沐浴更衣的偏殿,东斋则是充当书房的偏殿。


    兴许是赵家人都不太爱读书,所以这书房里文房四宝俱全,但位置摆放极为混乱,很多东西一看就知道从搬进来开始便没怎么动过,要不是府里的婢女打扫得勤,这儿肯定积灰了。


    赵商容也懒得去整理,她将颍川王所有的书画都摆出来观摩。


    这些书画几乎都是名家之作,有些是别人赠送的,有些是颍川王当初出宫建府时先帝赏赐的,还有几幅字是她买回来临摹练字的。


    人常说“书画不分家”,但兴许是颍川王着实没什么绘画细胞,她的字写出来还行,画就一塌糊涂了。


    赵商容与颍川王相反,她的字不咋地,但绘画的天赋还是不错的。


    她自嘲:“我跟颍川王也算是互补了。”


    赵商容一时技痒,忍不住想要画点什么。


    脑海中有诸多印象深刻的画面涌现,值得画下来的却始终只有王摇霜倚窗阅书的那一幕。


    然而每当她准备动笔,却又觉得笔墨生涩,描绘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


    “得先练练,找找感觉。”赵商容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出门吩咐女使道:“将昨夜弹奏琵琶的女乐找来……别忘了让她把琵琶带上。”


    百戏馆里会弹奏琵琶的只有那名唤“枕月”的女乐,女使对她印象深刻,很快便通知了她。


    枕月既惊讶又欣喜,雀跃地回屋给自己补妆粉。


    同馆的女乐们纷纷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有个女乐道:“没想到大王竟然喜欢琵琶,早知道我也学琵琶了。”


    另一名女乐白了她一眼,道:“之前大王宴请宾客时,有人夸你弹琴好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去你的。”女乐们嬉笑打闹着。


    不管怎样,大家都替枕月感到开心,有人主动上前帮她补妆,有人则把自己靓丽的衣裳借给她:“要努力把握住机会哦!”


    面对释放出善意的姐妹们,枕月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我会的!”


    ——


    作为王摇霜的贴身女使,九陌自然注意到了自家主子心情不佳。


    她也知道造成主子心情不佳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在得知大王单独把琵琶女招进东斋后,她才纠结是否应该告诉王妃。


    不说,违背了她忠心不二的原则;说了,也只会给王妃心里添堵。


    九陌明目张胆地走神很难不被旁人注意到,碧河叩了叩桌子,问她:“你有在听吗?”


    九陌耿直地摇了摇头。


    碧河不管她,径直往下说:“王府设宴规格分五等……”


    九陌眼下哪里有心情听讲,她打断了碧河的话,询问道:“碧河姐姐,大王以前有宠幸过什么人吗?”


    碧河:“……”


    九陌发现碧河的眼神怪怪的,但她没空去分析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苦恼地问:“你说作为奴婢,主子们之间闹别扭,我们可以做什么呢?”


    碧河终于有了一点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什么别扭?”


    九陌悄声地将她正在烦恼的事情告诉了碧河。


    碧河再度无言。


    良久,碧河反问她:“你一介婢女,有何资格替王妃做决定?”


    碧河这话说得难听了些,但让九陌醍醐灌顶。


    九陌道谢之后,立马跑回去给王妃汇报此事了。


    王摇霜心中不知作何滋味,脸色微冷:“大王要做什么,还轮不到我置喙,不必管。”


    “喏!”九陌心中咂舌,当初主子得知自己将要嫁给名声不好的大王时,都不曾如此怨念失态,大王真是厉害,只一晌午的举动,便将主子惹毛了。


    须臾,王摇霜似乎又改变了主意,问:“那琵琶女是什么来历?”


    “禀王妃,那琵琶女名枕月,是罪奴出身……”


    王摇霜倏忽看过去:“枕月?!”


    前世百戏馆里有一琵琶女,长相美艳,又弹得一手好琵琶。


    一次宴上,颍川王的一位幕僚喝醉了酒,在颍川王面前把那琵琶女夸得天花乱坠,还趁机向颍川王讨要此女。


    结果等他酒醒之后,颍川王送了他一把贴着半张人脸皮的琵琶,戏称此琵琶为“遮面琵琶”,既然他这么喜欢,那就让他回去日夜弹奏。


    那幕僚吓得魂都丢了,被迫带着“遮面琵琶”回去,在侍卫的监视之下日夜弹奏,没几日便暴疾而亡了。


    之后“遮面琵琶”回到了颍川王的手中,有人看到她将那半张脸皮贴在了自己毁掉的半边脸上,然后带着诡异的笑容弹奏着琵琶,看到这个画面的人无不冷汗涔涔、噩梦连连。


    王摇霜当时虽不在王府内,但也有耳闻,她没记错的话,那名琵琶女就叫“枕月”。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大王不可能会做那么残忍的事,她应该相信大王一回。


    然而无论她怎么安抚自己,始终都没法安心。


    她揉了下微微打颤的膝盖,霍然起身,道:“去东斋!”


    婢女们面面相觑:王妃这是要去“捉奸”?


    这消息就跟插了翅膀一样,王摇霜赶到东斋时,便已经传遍了王府。


    一直生活在颍川王的阴影之下的王府下人瞳孔地震:真不愧是王妃,竟然有胆量捉大王的奸!


    有点想去凑热闹怎么办?


    虽然大王近来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责罚他们,可他们还是有些畏惧大王的——大王的正常在他们看来才是最不正常的,谁知道大王会不会像云太妃那样前一刻看着好好的,但下一秒便发起疯来?


    这时,他们看到了碧河走进了东斋。


    ——论不要命,还得是碧河。


    实际上碧河并不是抱着必死的念头进去的,因为她并不认为大王会要自己的命。


    不过要不是王妃的反应有些反常,她也不会过来蹚这趟浑水。


    只见东斋外,原本来势汹汹的王摇霜在听到东斋内传出的弦音后,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众人还以为是哪个婢女犯了错正被大王罚站。


    王摇霜没有动作,婢女们自然不敢有异动。


    碧河便是这时候过来的,她看到九陌朝自己疯狂挤眼,领会其意后主动进了东斋。


    不成曲调的弦音戛然而止,没一会儿,大王出来了。


    此时正好临近日暮,赵商容看着身形单薄的王妃,只觉得她好似一朵素雅宁静的黄槿花。


    黄槿花朝开灿烂,日暮而落,此刻赵商容的心就像被这朵凋落的黄槿花砸中了般,想伸手去接,它却从指缝中滑过,顿时留下无尽的遗憾。


    她敛容:“王妃处理完要事了?”


    垂着头的九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大王是缺心眼吗?


    王摇霜的目光越过了大王,落在了与碧河一同走出来的美人儿脸上。


    心中的大石安然落下,王摇霜看着大王,不知怎的,眼眶便蓄上了泪水。


    作者有话说:


    请分析文章结尾,王妃当时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她为什么哭了。(20分红包)


    以下0分答案,仅供参考——


    九陌:大王伤了王妃的心。


    碧河:王妃被阳光刺激得眼睛泛酸。


    枕月:总不能是被我美哭的。


    大王:?难道不是因为王妃本来就多愁善感?参考林黛玉。


    王妃:……


    ——


    二更照常6点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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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掉马


    王摇霜眼眶的晶莹压根就瞒不过赵商容的双眼, 赵商容屏退所有的婢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的行为,径直牵着王妃的手进了东斋。


    王摇霜没有丝毫抵抗, 像提线木偶般被她带进了东斋。


    大门关上,阻绝了所有八卦的目光。


    赵商容没有继续往里面走, 她转过身, 借着从窗棂挤进来的那点昏黄的余晖, 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摇霜。


    “你怎么了?堂堂王妃, 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泪,可是有损威严的。”


    王摇霜汹涌的泪意被她这句话给逼止了,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大王的衣袖, 倔强道:“妾身没哭。”


    微凉的指尖从眼角捎过,大王轻笑道:“哦, 那我知道了, 这是夕阳折射的晶莹剔透的霞光。”


    王摇霜拂开她的手,撇过脸去佯装打量东斋的内部, 问道:“大王与枕月都做了什么?”


    “枕月?”赵商容反应过来了,“我找她学琵琶呀,不然还能做什么?”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其实她原本是想找那琵琶女乐当模特的,不过画累了, 就让琵琶女乐教自己弹琵琶。


    才胡乱弹奏没一会儿,碧河便进来说王妃在外头站了很久。


    画画的事情她暂时不想让王妃知道,毕竟之前她在画摇扇结构图时曾炫耀自己学过字画, 要是被王妃看到那些体现不出她真实水平的练笔之作, 肯定会认为她之前在吹牛了!


    想到这里, 她心中一紧。


    糟了个糕,她的画还铺在案桌上没收拾呢!


    她正准备让王摇霜出去,自己好回头把那些字画收起来,下一刻腰间一紧、肩膀一沉,只见王摇霜的手臂虚抱着她,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赵商容脑袋“嗡”了下,刚想说什么,却立马意识到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她脑中乱糟糟地想,像王摇霜这样外表柔弱内心刚强,能顶着被疯批颍川王发现卧底身份,顺利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的人,有什么事能击垮她的内心,让她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赵商容知道王摇霜身负重任,所以她从未想过设置障碍,甚至还主动给王摇霜提供了能查探王府秘密的“通行证”。


    照理说,王摇霜没什么好担忧的才是。可是自她嫁入颍川王府以来,便很容易受到惊吓,总是在担心着什么。


    如果可以,赵商容也想替王摇霜分忧,奈何事关她的立场及皇帝对宗王的忌惮、猜忌,她也束手无策。


    肩膀的重量陡然加重,王摇霜的身子摇晃了下,整个人扑倒在赵商容的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赵商容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她吃力地抱住怀中之人,发现对方竟然晕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赵商容心急如焚,用脚勾开门,喝道:“来人,速去把典医丞找来!”


    九陌透过那半开的门看到王摇霜昏迷了,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不待别的婢女行动,便赶紧跑去找典医丞了。


    其余婢女也都六神无主,只有碧河镇静地过来帮赵商容将王摇霜扶起。


    赵商容将人背在身后,吩咐道:“孤背王妃去北斋,你在门外等典医丞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上回晕倒时王摇霜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让王摇霜出事。


    典医丞来得很及时,赵商容刚让王摇霜躺下没多久,他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他一边给王妃把脉诊治,一边腹诽:“王府这两个主子真是绝了,就没一个健康的,上回是大王昏厥,这次换王妃了!两个病秧子平日便不能少折腾些么?”


    看到王妃脸上的两道很浅的泪痕,典医丞心中有数了,道:“大王,臣说过,王妃这先天的虚证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要保持心情舒畅愉悦、澄心涤虑,大王怎么能弄哭王妃呢?”


    上次背了好大一口锅,现在终于可以甩回给大王了。


    赵商容:“……”


    她没空跟典医丞计较,问道:“孤问你王妃怎么样了,可需要施针?这次昏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典医丞道:“先让王妃含一块人参,等醒来后再煮点糖水,感觉没有不适后,应该及时用膳。”


    赵商容寻思这不就是低血糖么?


    九陌听到典医丞的话,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人参片,她庆幸王妃每日都需要吃人参补气,自己会随身携带一些,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刚煮好的糖水被放在冰上进行快速降温,等温度适宜了,再喂王摇霜喝下。


    赵商容也不知道王摇霜要多久才能醒,干脆便坐在床边等着——上回她昏厥时,王摇霜也是在外面守着她的,她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门外,枕月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婢女们说,王妃之所以过来东斋是因为获悉她勾引大王的消息,赶过来捉奸的。


    王妃因她而出事,她罪责难逃。


    面对周遭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的目光,枕月心中既委屈又惶恐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责罚正在等待着自己。


    碧河将典医丞送出殿外,看到阶梯下跪着的突兀身形,脚下一顿,问旁边的女使:“她是怎么回事?”


    女使怜悯地看了枕月一眼,道:“她在等王妃醒来。”


    等王妃醒来为什么要跪着等?答案不言而喻。


    典医丞不管这后院之事,他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了。


    碧河则只是瞥了枕月一眼,也回到了殿内。


    女使走到枕月的面前,同情地道:“你看,主子的恩宠可不是这么好承幸的。”


    枕月想说她压根就没得到大王的宠幸,可大王不许她将东斋内发生的事说出去,她只能忍着膝盖钻心的疼,继续跪着。


    没一会儿,九陌走了出来,惊诧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枕月,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大王和王妃都没让你跪,你跪在这儿成何体统?”


    “啊?”枕月愣了,周围的婢女也心思各异。


    “大王让你回去歇着,改日再跟你学琵琶。”


    枕月喜极而泣:“谢谢九陌女使。”


    九陌哼了哼:“不必感谢我,又不是我在大王面前提到你的。”


    “哎?”枕月茫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陌的话就代表了大王的态度,她这么说,其余女使、婢女自然便明白枕月不仅没有过错,还真的入了大王的眼。


    枕月回百戏馆了,这件事也告一段落。


    赵商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找个模特,啊不是,琵琶老师,都能被人脑补出那么桃色的内容。


    不过,王妃是真的以为她在跟枕月鬼混才过来“捉奸”的?


    赵商容趴在床边,戳了戳王妃的脸,发现指尖沾着白白的妆粉,她想也没想就擦在了王妃的衣服上。


    刚睁眼就看到这一幕的王摇霜:“……”


    她气笑了。


    这种幼稚的行为,就绝对不可能是颍川王会做出来的。


    她怀疑大王不是颍川王很久了,但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现在……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证据,甚至不需要大王承认,她便已经可以确认这人不是颍川王。


    她想过颍川王是否也跟她一样重生了,性情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但若颍川王真的重生了,以其阴毒的个性,必然不会放过前世背叛过她的人。


    难道这个颍川王是假的?


    又或者世上其实有两个颍川王,如同她跟晓霜前世偷换身份一样,大王跟颍川王也偷梁换柱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前世不可能没人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颍川王。


    世间只要有这个人,便不可能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还有,既然大王在这里,那颍川王去哪儿了?


    ……


    赵商容准备再从王摇霜的脸上刮一层粉下来,结果就对上了那双清明的眼眸。


    赵商容:“……”


    王摇霜:“……”


    啊,好尴尬。


    “王妃你醒啦!”赵商容决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王摇霜嫣然含笑:“嗯。”


    她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大王不是颍川王,否则她绝不可能安然活这么久。


    尴尬的气氛还未消散,赵商容只好给自己的行为找补:“你卡粉了,我帮你匀一匀。”


    王摇霜的神情未变:“多谢大王。”


    她从床上坐起来,赵商容坐过去半搂着她的腰,借半边身子给她当凭几倚靠着。


    “不用客气。”赵商容坦然接受对方的道谢,“咳,王妃身体虚弱,下次还是乘步辇过来吧!”


    王摇霜枕着大王的肩膀,稍稍转头看着大王的侧脸,故作犹豫地问:“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赵商容:“不麻——”


    王摇霜紧接着道:“要不妾身住北斋吧!天气热了,大王先前也说过这儿比较凉爽。”


    赵商容剩余的话被吓得吞了回去:“……”


    你这卧底当得这么敬业的吗?


    听说过贴身保镖、贴身侍卫、贴身婢女,没听说过还有贴身卧底的。


    现在王府里最大的秘密就在她的身上,让王摇霜跟她同住,那就是把命给交出去!


    赵商容吐槽过颍川王是恋爱脑,她才不会跟颍川王一样当恋爱脑呢!


    就算她喜欢王摇霜,也绝对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王摇霜会接纳自己的感情,所以为爱勇敢自爆马甲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干的。


    赵商容经过了深思熟虑,慎重地道:“王妃喜欢的话便住下来吧,我住中斋就行。”


    王摇霜心想:大王真不经逗。


    “妾身说着玩的。”


    赵商容不认为她是开玩笑的,提议道:“王妃怕热,不如我们到城东燕雀湖边的庄园避暑吧!”


    她没记错的话,建康东郊青溪以东有很多皇亲贵胄、宗亲外戚在那儿建园林别墅,颍川王在东北的燕雀湖则有一个庄园,周围都是她的田地,部曲们也多数住那儿。


    颍川王不爱出游,赵商容反倒觉得住庄园比在王府自在。


    王摇霜道:“恐怕在那边住不了几日,等朝廷为大王安排了训导官,大王便得开始听讲经籍了。还有六月妾身要去宗庙祭拜先祖,行‘庙见之礼’,在那之前,太常会派人来指导妾身相关仪礼……等于妾身要与大王一起上课。”


    经提醒,赵商容想起她也有挺多事做的,不过还是可以借训练龙舟为名,带王摇霜到外面逛一逛。


    想起端午的“龙舟竞渡”,赵商容便将那日义阳王带来的消息告诉了王摇霜。


    她纠结道:“听老八的意思,陛下虽然要给我们安排训导官,但也没有禁止大家参加飞舟竞渡。”


    皇帝不仅没有禁止,还觉得赵商容提议的把飞舟改成龙舟的竞渡方式很有趣,所以准备到时候携带皇后及云太妃出宫观看。


    “陛下要求龙舟的数量要降到十艘以下,所以老八跟徐谵决定各分五队,老八这边有长沙郡王赵义兴、临川王赵义庆、东兴县侯赵长祖,大概还有一个我。徐谵那边有江南吴氏、琅琊颜氏、清河崔氏及济阳江氏……一边都是宗亲,一边全是士族,这不就是宗亲与士族的对抗赛嘛!”


    王摇霜:“……”


    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皇帝届时会携皇后与云太妃出宫?


    虽然只是放云太妃出宫观看龙舟赛,但这可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事!


    大王难道不想知道皇帝此举是何用意?


    以王摇霜对皇帝的了解,让云太妃出宫,或许皇帝给大王的一种很快就能出藩的暗示;又或者皇帝只是为了敲打一下大王,让她别忘了云太妃还在宫中。


    若是颍川王,必然会十分在意此事,换了现在的大王……


    王摇霜心情复杂:大王是在装傻充愣吗?


    作者有话说:


    [哪天大王决定把身世秘密告诉王妃,便是大王决定将性命交给王妃的时候。]


    ——


    角落里的典医丞:啊,摊上两个病秧子主子,心好累,想罢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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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上心


    即便怀疑大王是在装傻充愣, 王摇霜也没有开口“拆穿”大王,而是佯装开心地提醒道:“若太妃真的可以出宫,大王便能与太妃相见了。”


    赵商容整个人都绷不住了。


    对哦, 云太妃出宫,岂不是说她又有毁容风险了?!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王妃, 道:“王妃忘了吗?我已经答应陪你端午设宴招待宾客了, 龙舟竞渡那儿, 就交给陈长史去盯着吧, 反正陈长史最近好像很清闲,给他找点事打发时间,省得天天跑来烦我。”


    陈长史不是怂恿她结党营私, 就是整日念叨举荐陈氏族人到她身边任训导官,他的忠心无需置疑, 但对于知晓颍川王结局的她而言, 陈长史极有可能会成为妨碍她开展躺平计划的搅屎棍。


    所以,能给他找多少事干就尽量把事都推给他去忙活。


    既然皇帝会出宫观看“龙舟竞渡”, 那他必然会十分重视龙舟的训练,赵商容正好当个甩手掌柜,自己偷偷摸鱼。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她真是个大聪明!


    王摇霜道:“既然竞渡一事已经引起陛下关注, 那便不是小打小闹的了。陛下都亲自出宫观看竞渡,大王岂能不在场?况且大王与太妃许久未见, 难道就不想念太妃吗?妾身还未开始写请柬邀请亲友女眷来参加端午之宴,此宴便改期吧!”


    赵商容:“……”


    想念个屁哦,但凡云太妃不打算将她毁容, 她都会把对方当成亲妈来孝敬。


    不过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只见她义正言辞地道:“那不行, 岂能因为别的事而乱了王妃的计划?王妃想做什么就去做, 不必迁就我!”


    王摇霜有些感动,大王对她太好了,也十分尊重她。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大王陷入两难,于是道:“这就是妾身想做的事情,看到大王与太妃团聚,妾身也会十分高兴的!”


    赵商容:“……”


    王妃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解人意。


    沟通无效,赵商容便不再浪费口舌。


    大不了到时候她离云太妃远一点,实在不行就装病!


    秉着及时行乐的原则,她不太想自寻烦恼,便转移了话题:“对了王妃,我跟那琵琶女,呃,叫枕月的琵琶女……我找她只是为了学琵琶。”


    好似被施了法般,王摇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大王已经告诉过妾身了。”


    “那你可以放心了吧?”


    刹那间,王摇霜的脑海中闪过了诸多念头:大王指的“放心”是哪方面?是告诉她不会再将枕月剥皮,还是不会再凌虐下人?亦或是……


    只闻大王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妃捉奸什么的,传出去会引人误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鬼混呢!所以,下次咱们低调一些可好?”


    王摇霜:“……”


    她好气又好笑,乜了大王一眼,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嗯,放心了。”


    她又问:“大王,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下次呀!”赵商容的画还没画好,肯定还需要找模特来练习的。若每次都闹出这样的误会,王妃得晕倒多少次呀?所以,还是趁现在把话都说明白了,下次王妃见怪不怪,就不会再在意这种谣言了。


    帘外的九陌和碧河:“……”


    大王这都是什么花心大萝卜渣男式发言?


    不会哄人就闭嘴吧,要不是太常,让大王你自己找王妃肯定注定孤独一生!


    王摇霜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点闷,嗯,被大王给气的。


    “妾身知道了呢!”王摇霜微微一笑。


    得亏她正靠在赵商容的身上,这个角度赵商容压根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否则定会被那咬牙切齿又故作端庄的模样给吓一跳。


    吃过了晚膳后,王摇霜便回后院了。


    赵商容原本都做好了把床让出来,自己去中斋打地铺将就一下的,见她不愿留宿,便亲自将其送回了后院,又吩咐婢女们:“天气湿热后,蚊虫越来越多,白天烧艾草驱蚊,晚上得放下纱帐。”


    “喏。”


    赵商容想了想,没什么叮嘱的,才回到北斋去。


    九陌终于等到了和自家主子说悄悄话的机会,她道:“王妃晕倒的时候,真是把婢子吓一大跳呢!不过最紧张王妃的是大王……看来大王是开窍了,都懂得关心王妃了。”


    王摇霜打从心底感到了一丝松快——为证实了大王不是颍川王而卸下心头的巨石,也为王府的婢女们不会再遭受无妄之灾而高兴。


    然而,新的问题出来了。


    大王不是颍川王的话,大王是谁?


    为何她在与大家相处时毫无破绽?


    若非自己有奇遇,重生而来,发现了很多与前世相背离的事情,她也无法分辨出大王与颍川王来。


    还有,她当初以为是自己改变了大王被毁容的未来,现在看来其实不是她改变的,而是大王改变的。


    因为如果她当初遇到的人是颍川王,那么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做,颍川王都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进宫。


    这些问题毫无头绪,唯有大王才能给她解答,然而这么重要的事情,大王怎么会轻易告诉她呢?所以眼下该关注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皇帝的猜忌与大王的立场。


    颍川王一心想要出藩,大王看起来对此毫无兴趣,那么是否说明大王不会重蹈覆辙,颍川王的下场也不会在大王的身上重现?


    不,以她对皇帝,还有那群想借着皇帝平衡宗亲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来达到寒门崛起的目的的庶族的了解,他们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松对大王的警惕。


    所以接下来,她该担心的不是王府里的婢女们悲惨的遭遇,最该注意的是防止大王卷入权力的斗争中。


    想到这里,她十分庆幸自己否决了妹妹晓霜的计划,避免因晓霜的介入而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


    王摇霜发现自己庆幸得太早了,因为她没想到自己改变了与晓霜交换身份的未来后,晓霜并没有放弃寻找机会接近颍川王府。


    本以为这次太常为大王征辟文学与侍读会跟晓霜没有任何关系,孰料她竟然另辟蹊径,利用这次的征辟,自荐成为大王的侍读。


    这个消息是萧惗的人带过来给王摇霜的,萧惗并不希望自己两个女儿都陷入狼窝,两个女儿长得如此相像,大王认错了人做错了事,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怎么办?所以她让人给王摇霜送信,让她帮忙劝一劝晓霜,因为晓霜比较听她这个姐姐的话。


    王摇霜知道晓霜大胆,但是她不知道原来晓霜会这么大胆!


    她匆匆回到王家,便听见母亲萧惗及兄长等人正在劝晓霜:“女子如何能为官?你这是胡闹!”


    王摇霜忽地放缓了脚步。


    王晓霜叹气,道:“阿母、阿兄,我也知晓自己无法中选,但陛下下诏征辟时,并没有规定只有男子才能应征啊!我去自荐是我的事,太常可以不选我,陛下也可以不辟召我,他们不能因为我去自荐,便降罪于我不是吗?”


    萧惗及王摇霜的兄长们哑口无言。


    王晓霜并没有跟他们掰扯女子能否为官的事,避免了矛盾的进一步激化,因此在王家众人的眼里,她始终是在胡闹罢了。


    然而王摇霜知道晓霜并不是在胡闹,前世再大胆的事她都做过,毛遂自荐当宗王的训导官这种事,可以说很有她的风格。


    况且,晓霜是有资格给大王当侍读的,她自幼好学,师从博士刘涑,才思敏捷熟读经籍,学问比之同门也毫不逊色,士族子弟中,不学无术者众。便是她们的兄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文才超过了妹妹。


    “啊,姐姐!”王晓霜发现了姐姐的身影。


    王摇霜的出现让焦灼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


    萧惗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摇霜,你回来了,帮忙劝一劝晓霜吧!”


    王摇霜本来是要劝王晓霜的,不过听了家人的讨论之后,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微微一笑,道:“阿母,苻秦的宣文君,年八十尚能立讲堂、收生徒、传经授学,被授太学博士……谁又能说女子不得为官呢?”


    萧惗及两个儿子都愣住了,王晓霜看向姐姐的眼神逐渐明亮。


    王摇霜的发言惊艳了众人,因为他们都不曾知道宣文君,她是如何知晓的?


    “真、真有此人?不是诓我们的吧?”王摇霜的兄长问。


    二哥不赞成地道:“而且苻秦乃胡人入侵中原所立之国,非我华夏正统。况且那是苻秦的昏君所为,我们如何能效仿那昏君之举呢?若都这样牝鸡司晨,天下必然大乱。”


    王晓霜摊手:“所以我才不爱与他们掰扯这些,姐姐你见到了。”


    “哎,你怎么说话的?”王二哥十分生气的模样。


    王摇霜道:“阿母和阿兄不必劝她了,如她所言,陛下是否要辟召她,那都是陛下的圣意裁断,大家无需为了此事而伤和气。”


    萧惗发现大女儿变得不一样了,她比出嫁前自信多了,她的话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听从信服。


    将两个儿子和王晓霜赶跑,萧惗对王摇霜说:“听晓霜的意思,她似乎想到你的身边去。”


    王摇霜明白母亲的意思,道:“阿母是担心我与晓霜长得太像,大王会分辨不出我们?”


    萧惗道:“不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一处。”


    被当成筹码,王摇霜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她道:“晓霜之所以会去自荐,除了想到我的身边之外,只怕还有别的原因,阿母不妨再问清楚一些。”


    听了她的话,萧惗才再度把王晓霜喊回来,问她有何自信自己能成?


    王晓霜这才道:“夫子被陛下提拔为中书黄门侍郎了,太常卿想从夫子的学生中挑选才学兼备者为在京的三位宗王的侍读。我也是夫子的学生,我为何不能自荐呢?”


    至于为何是“侍读”而非“文学”,那是因为“文学”多是大族的囊中之物,王晓霜出身的王氏是大族,但她却受限于女子之身。


    王摇霜掩笑。


    萧惗与王晓霜母女皆看向她,她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桩趣闻。”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便不再吊人胃口,道:“郇玄谋反建立吴国的时候,扬州曾有一位名为娄逞的女子,她女扮男装,以高超的棋艺得到了扬州刺史的青睐,被察举为扬州议曹从事。在任期间,她治事有方,但两年后,因身份暴露而被罢官回家。”


    萧惗脸色微变:“你这是怂恿晓霜女扮男装去应征?”


    王摇霜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世上许多女子本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青史留名,最终却因是女儿之身,所有的功绩都被抹去,变得寂寂无名,岂不可惜?若有一丁点机会能让晓霜像宣文君那般,留下存在过的痕迹,为何要放弃呢?”


    末了,她语重心长地道:“阿母,事在人为。”


    萧惗哑口无言。


    这才掌握王府大权多久?大女儿怎的就变得如此威严有气势了。


    她疑惑地问:“你打小便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的?”


    王摇霜微微一笑。这自然是前世晓霜与她交换身份,让她得以有机会在外增长见闻。她既然得到了晓霜的帮忙,那么今生用以回报晓霜也是应当的。


    天色不早,王摇霜也该回王府了。


    王晓霜为她送行,从园子到大门,一路上欲言又止。


    王摇霜道:“身为姐姐,我应该保护你、庇佑你,但是很显然,你有自己的主意。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要到大王的身边,我都只有一句话——恪守本心,不要做危险的事。”


    王晓霜坦荡地正视姐姐,道:“我会的。”


    王摇霜转身上马车之际,王晓霜忽然小跑过去,扒拉着马车,笑问:“姐姐,你不担心我们俩会争一个男人?阿母和阿兄他们似乎都在担心这个。”


    王摇霜好笑地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笃定道:“你不会的。”


    王晓霜没有问为什么,她松开了手,马车便缓缓地向远方驶去。


    王摇霜如此笃定自然不是因为自信,相反,她是对妹妹晓霜有信心。


    至于大王……


    王摇霜回到王府时,想着既然回来了,应该主动去跟大王说一声,结果她刚走到北斋,便又听见了那不成曲调的琵琶音,还有鬼哭狼嚎般的嘹喨歌声:“C哩C哩~C哩C哩哟来嘎,米哩米哩……”


    婢女主动汇报:“大王……又单独召见了女乐。”


    王摇霜:“……”


    “不必打扰她们了!”


    语毕,她转身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说:


    自从大王人设进一步崩塌——


    王妃:……大王你高兴就好。


    枕月:我的琵琶被糟蹋了o(╥﹏╥)o


    大王:( ̄…… ̄)


    ——


    注释:宣文君,前秦官员韦逞之母宋氏。


    娄逞,南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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