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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泊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邸的大火很快被扑灭, 冯淼进宫来复命。


    他的身后, 几个锦衣卫还抬着两个担架进来, 一个上面盖着层白布,另一个上面躺着烧伤的玉屏。玉屏侧着身子,不停地呻.吟。


    冯淼跪下说道:“皇上,火势太大, 整个潜邸几乎被烧尽,还牵连了附近的几座宅邸,死了不少人。这尸体是从主屋找出来的,玉屏也受了不小的伤。”


    裴章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到那盖着白布的担架前面,伸出手去,又有些不敢。


    冯淼在旁边说道:“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皇上还是不要看了吧?”


    裴章的手在袖中握紧,还是把白布掀开。尸体的确是焦黑状态, 完全分辨不出形貌,只有一些金银首饰没被烧毁, 还戴在她身上。裴章倒退一步,转身问玉屏:“这是怎么回事?!”


    玉屏捂着半边脸,强忍着疼痛说道:“大夫为夫人看诊之后,夫人说要自己待会儿, 奴婢就去厨房,吩咐给她弄些清淡的粥喝。谁知道刚走没多久,主屋就着火了。奴婢冲进去, 被砸晕了,醒来已经变成这样……奴婢也想问问皇上,究竟还有谁想害夫人的性命!”


    裴章又看向冯淼,冯淼点了点头,表示玉屏所说不假。玉屏身上的伤势不轻,裴章让人先把她抬下去治疗,又看了那具焦尸一眼。他本能地不信这是沈潆,他觉得就算有人纵火,她为了孩子也不会白白地在屋里等死,肯定会设法逃出来。


    如果不是她,那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大内官,去把太医院院正叫来!”裴章吩咐道。


    院正来了明德宫,裴章要他当场验尸。院正自进入太医院,还没接过这样的活。但皇帝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能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开始验尸。


    过了会儿,院正向裴章禀报:“启禀皇上,臣只能推测这具尸体是女子,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是否怀孕?”裴章直接问道。


    院正愣了一下:“这……倒是没看出来。”


    裴章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让院正退下去了。他在大殿上来回踱步,竟然有人可以将手伸到潜邸,公然把沈潆救走。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裴延只是一个边将,在朝中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势力,绝对有人在暗地里帮他。


    这个人,看来是真的不能留了。


    “皇上,几位阁老求见。”门外的内侍禀了一声。


    潜邸着火,他囚禁了太后的事情这会儿应该已经传开了,这些老臣也该来找他了。裴章早就有心理准备,对外面说道:“让他们进来。”


    几个阁臣一进到殿中,齐刷刷地跪在殿上。


    裴章坐在宝座上,镇定自若地问他们:“众卿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再说话!”


    吏部尚书已经十分年迈,他是三朝老臣,本等着谢云朗继承衣钵,他好告老还乡,可是皇上忽然把谢云朗调到了西北去当参军,他只能拖着一副残躯苦苦支撑着。


    “皇上,潜邸着火是怎么回事?太后为何会被囚禁?”他问道。


    “老尚书年事已高,还是坐下说话吧。”裴章命内侍搬来一张太师椅,又扶吏部尚书坐了上去。


    “潜邸是朕的私事,诸位就不要过问了。至于太后,她言行有失,朕让她闭门思过。”裴章轻描淡写地说道。


    吏部尚书抱拳道:“皇上,天子之事没有私事一说。您喜欢任何女子,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进宫来,偷偷藏在潜邸是为何?太后过问那女子之事,怎么能算言行有失?”


    裴章知道这几个人同样是有备而来。自他登基伊始,权力其实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他被左右掣肘,无法放开拳脚。在朝堂之上,有这些老臣牵制,在边境,有裴延等人威胁。他整日左立难安,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挣得今日的局面。


    可就算贵为天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朕喜欢她,她却不喜欢宫中的规矩,所以暂时放在潜邸。至于太后,并非因为那女子的事情,而是因为她涉嫌杀害嘉惠后。朕不能纵母杀人,不然何以立国?但朕毕竟是太后之子,难道将她的恶行昭告天下,让她身败名裂么?”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几位阁臣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这时跪在最后的高泰说道:“不知那位在潜邸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一个普通女子,想必太后娘娘也不会出面过问。”


    他这话算问到了点子上。自古天子风流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皇帝在潜邸偷偷藏着一个女子,也不至于到让太后亲自出马的地步。肯定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这些朝臣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看着皇帝。


    这高泰平时寡言少语,精于儒学,没想到却是个棘手的。这些文臣认死理,一旦迂腐起来,礼仪道德说的是一套一套。


    “朕说了,只是个普通女子。”裴章避重就轻,“她与朝政无关,诸位不要再纠缠了。”


    在旁的兵部尚书皱眉道:“皇上,不是臣要泼您冷水。鞑靼十万大军压境,已经破了开平卫,连下三城,我军招架不住,情势危急。在这个节骨眼,您不想着调兵遣将,保卫京师,还陷于儿女私情之中,实非明君所为!”


    “朕已经在想应对的法子了。”裴章喝了一口茶,说道,“鞑靼长线作战,后方供给必定艰难,不会这么快打到京师。”梓


    “可是兵贵神速,一鼓作气!京师离北境不算远,大业历史上也不是没被外族侵略过。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不愿意派靖远侯吗?放眼整个朝堂,还有谁能比他更能胜任此战的主将?”


    裴章知道这个才是他们今日的真正来意。


    “上回鞑靼四王子从天牢逃脱,嫌犯还未抓到。朕认为靖远侯的嫌疑很大,若派他前去迎战,到时他与鞑靼里应外合,取我京师,该如何?朕以为,现在非但不该派他去,还要将他囚禁起来,严加看管。难道朝中没有其它可用的将领了?徐都督不行?即将从福建归来的魏老将军也不行?”


    吏部尚书看了皇帝一眼,他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把生死看得很淡了,也不怕得罪他。


    “皇上说靖远侯与鞑靼勾结,莫不是忘了这次的战事因何而起?若非您故意怠慢使臣团,挑起争端,还把鞑靼的四王子并使臣团尽数扣下,也不会引得鞑靼的汗王震怒,发兵攻打大业。老臣说句实话,北方防线除了西北军,也就京卫和辽东军可以跟鞑靼一战。可京卫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而辽东军一旦动用,奴儿干都司和高丽能够安分?并非徐都督和魏老将军不行,而是他们不熟悉北方地势,更不熟悉鞑靼。您觉得,我们还有时间等待和失败吗?”


    其它几人附和道:“是啊皇上,还是派靖远侯吧。他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对大业不利的事。”


    “皇上三思,鞑靼一事还有待商榷,但边境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裴章抬手道:“几位别再说了,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即日便派靖远侯领西北军,对抗鞑靼。”


    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皇上英明!”


    他们走了以后,裴章一个人坐在那儿,沉思良久。大内官看到他的茶凉了,进来帮他换了一杯。裴章端起茶杯说道:“看来靖远侯深得人心,朕还不得不用他了。”


    “眼下鞑靼大军压境,皇上不妨等靖远侯打了胜仗,再议其他事不迟。”


    裴章扯了下嘴角:“你觉得朕放他回西北,他还会再回来吗?放虎归山,终成祸患。我跟他之间,已经无法共存了。”


    大内官一惊:“皇上的意思是……那刚才为何答应朝臣?”


    “朕这个皇帝,也不是说话算话,你看他们刚才那要逼宫的架势?朕这个皇帝,本来就不是他们属意的。只是没想到连朕亲自选的高泰,都在帮裴延。”裴章自嘲地笑了一下,“当初裴延不避嫌地举荐高泰,朕觉得他如此明目张胆,两个人之间应当没什么。现在看来,是朕自负了。你去把冯淼和徐器叫来。当初朕既然能置永王和定王于死地,屈屈一个靖远侯,自然也不在话下。”


    大内官心中“咯噔”一声,皇上这是动了杀意了。


    *


    裴延回到府中,很快就收到了宫中传出的消息,要他明日进宫,领印准备出征。青峰还不太相信,问道:“侯爷,皇上怎么会让您出征?我没听错吧?”


    裴延没有说话,而是径自去了沐晖堂。


    魏令宜正在练字,听到丫鬟禀报裴延来了,立刻搁笔:“快请侯爷进来。”


    裴延很少主动到沐晖堂,必定是有什么要事。


    裴延到了明间,对魏令宜说道:“长嫂,我有话单独要对您说。”


    魏令宜会意,让身边的丫鬟仆妇都退下去,然后才说:“有什么事,侯爷就说吧。可是关于裴安的?”


    裴延一愣,魏令宜道:“我知道裴安不在保定,被你送到蜀中的刘知远那里去了。上回他要收裴安做徒弟,把他带走,一去就要数年。我不忍与亲子分离,所以没有答应。我心里明白,这也许是救裴安唯一的法子。你不用觉得抱歉,我知道你也是为他好。”


    裴延点了点头:“长嫂能够理解最好。这是我今日要说的其中一件事。”


    “还有别的事?”魏令宜见他神情严肃,“与沈氏有关?”


    “不瞒长嫂,沈潆不在保定。她之前被皇上掳走,刚刚才被救回来。我暂时将她安置在别处,但皇上要杀我,我不能坐以待毙。”


    魏令宜捂住嘴,他话里的内容实在太丰富,她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完全消化下去。


    “我想将长嫂和母亲先秘密送往大同,若我事成,再迎你们回京城。事败,你们也可以退到鞑靼。”


    魏令宜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一个激灵。她已经听出了裴延话里的意思,他要反抗皇帝,那就是要造反。魏令宜垂下眸,片刻之后才说:“侯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嫁入侯府,我一直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父亲因为我当初的决定,至今不肯认我。”


    裴延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你做任何决定,我相信都有你的理由。但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没办法再跟着你去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如今裴安身在蜀中,有人照顾。你身边有了沈氏,无需我挂怀,所以我想回魏家,在父母身边尽几年孝,与他们共享天伦。所以,你替你兄长给我一纸休书吧。无论你成或败,我们都不再有瓜葛。只求你将来能善待裴安。”


    自靖远侯府出事,至今十数年的光阴,她没有再踏进魏家一步,也没再见过父母。从一个妙龄女子,熬到了如今的中年妇人,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裴延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这些年她在靖远侯府,尽职尽责,从未亏待过任何人。如今只是不想跟他共同承担谋反的罪名,也是人之常情。


    “我答应你。”裴延痛快地说道。


    魏令宜松了口气,起身对裴延行礼:“我明日就收拾东西回家。最后,愿侯爷心想事成。”


    从沐晖堂出来,裴延又去了寿康居。他把同样的话告诉王氏,没想到王氏却出奇的平静:“这些日子,你又是遣散下人,又是暗中变卖家产,我就猜到你有动作。虽然最后是沈氏让你下定决心,不过也不是坏事。这么多年,你能忍到现在,也不容易。至于魏氏就让她走吧,这是我们家的事,她不想再受牵连也是对的。”


    裴延看着王氏,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这么多年,原来她还是没把长嫂当做自己人。不过他的想象中,母亲应该比长嫂更难说服。说不定又犯了疯病,要大骂他一顿。可是她如此平静而又坦然地接受了造反这件事,仿佛他是要出趟门远游一样寻常。


    王氏眼睛一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皇上要杀你,要夺你的女人,你如果能咽下这口气,乖乖地等着他来处死你,那才不是我儿子!你好歹是将门之后,为大业立下汗马功劳,他为了一个女人杀你,还有没有天理?你父兄当初就是愚忠,否则凭他们的能力,也许早就改朝换代了!不用多说,我支持你,何时起事?”


    “我本想亲自护送你们去大同。现在看来,我不能与你们一起,皇帝肯定会在沿途下手。”


    王氏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裴延的手臂:“你答应我,一定来大同与我们会和。你放心,我都听你安排,不会再为难沈氏了。”


    裴延点头算作答应。他跟王氏之间,生疏地做了许多年的母子,忽然之间,不可能变得多么亲厚。但他感到安慰的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王氏没有拖他后腿,而是选择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现在,他已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彻底放手一搏。


    假期这么快就过去了,好在评论区很快也要修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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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山上却有些凉。沈潆坐在廊下, 望着浸染的山色, 神色茫茫。


    易姑姑拿了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坐在她旁边:“姑娘在想什么?是不是还有不久要临盆了,有些紧张?”


    沈潆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嘴角带着笑意:“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 提到生孩子是有些怕。可是做母亲的大概都有本能吧。真到了快生的时候,反而期待早些与他见面。”


    易姑姑叹了口气:“若不是如今这局面……”


    “易姑姑,我不能跟母亲他们联络吗?”沈潆问道。之前她动过这个念头,可是知道不妥。


    易姑姑摇了摇头:“最好不要。皇上大概正四处寻找您的下落,沈家肯定也被盯着了。只要我们的人一出现,马上就会暴露。”


    “可我担心,皇上会为难他们。”


    其实不止是沈家, 只要裴章想,安定侯府的, 沈家的人,统统把他们抓起来, 都可以用来威胁她。而且她很担心玉屏,以裴章的聪明,放火的那点小把戏,恐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姑娘, 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晚上就可以动身。姑娘别想太多了,既然决定走这一步, 有些东西不得不放弃。”易姑姑说道。


    沈潆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裴延本来决定跟他们一同走,现在又要再度分开,虽然没说明原因,她心里仍是十分不安。她想帮他,若她还是安国公之女,倒可以试着联络父亲的旧部。可现在,那些旧部才不会理她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天空开始飘落一些小雨,易姑姑扶着沈潆起来,两个人一同回房间。


    红菱正在整理屋子,用鸡毛毯子把桌椅都拂拭一遍,看到她们回来,径自说道:“绿萝说厨房里没有新鲜的蔬菜了,到山下的农家去问了半日,还没回来。”


    沈潆微微一愣:“谁跟她一同去的?”


    红菱直起身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沈潆又叫了守门的人来询问,说绿萝出门的时候,不要人陪着,道去去就回。


    易姑姑紧握着双手:“姑娘,要不要派人下山去看看?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们住在谢家的别院,虽然隐蔽,但毕竟这么多人,不可能完全隐匿行踪。如果裴章布下天罗地网,锦衣卫查到这里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绿萝很有可能已经在他们的手里了。


    “先别去。别院里有多少人?”沈潆问道。


    易姑姑想了想:“忽然一大帮子人出现在别院里也十分惹眼,所以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守卫。难道我们被发现了?不应该啊。”


    沈潆皱眉。现在情况非常不利,如果真是敌人出现,凭这个别院的位置,倒不是退无可退,只是她如今怀着身孕,就算跑也跑不远,可能只会和他们正面对上。


    沈潆正低头想着,外面传来绿萝的声音:“姑娘!”


    易姑姑和红菱同时松了口气,两个人跑到外面去,刚要责备绿萝,却发现绿萝不是自己回来的。她指着身后的那个人说:“我在山下刚好碰到他,他一直缠着我,非要来见姑娘,说侯爷就有危险。我实在拗不过他。”


    那人闻言走上前来,自信满满地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李从谦?沈潆记得他。在大同的时候,他满嘴的胡言乱语,没想到赴京赶考还中了个探花。如今应该是在翰林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等一下,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沈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易姑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要高声喊守卫过来。


    李从谦抬起双手:“别叫别叫,我若是要害你们,直接告诉锦衣卫你们的行踪就得了,何必单枪匹马地跑来。真是有要紧的事说。”


    沈潆想想也是,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从谦笑道:“这个也不难。我老早就看出皇上对你有意思,只是他这么快就动手把你掳到潜邸去,我还挺意外的。我不是会看风水吗?算出来的。现在你相信我算命很准了吧?”


    沈潆觉得他还是满口胡言乱语,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问道。


    李从谦压低声音:“皇上已经任命靖远侯为这次对抗鞑靼大军的统帅,要他去开平卫。但是他同时也派出锦衣卫,想要在沿途暗杀靖远侯。这个消息,靖远侯没告诉你吧?”


    沈潆愣了一下,裴延只说不跟他们一起走,根本没说这些。他们人在山上,消息也不可能那么灵通。


    以李从谦目前的身份地位,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裴章让锦衣卫暗杀裴延,应该不会到处声张,只会告知冯淼。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李从谦似乎知道沈潆在想什么:“你别管我从哪里知道,本山人自有妙计。就问你要不要救靖远侯?他自觉能够躲过皇上的暗杀,却不知道那是个天罗地网,没有人帮忙,他很难跑掉的。”


    易姑姑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人真是个神算子不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你是皇帝的臣子,刚刚得了探花,为什么要帮靖远侯?你应该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吧?”沈潆只看着李从谦的眼睛问道。跟聪明人说话,简单直接比较好。


    李从谦看向沈潆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从在大同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紫气东来,贵不可言。


    “很简单啊,因为我算出你将来会做皇后。所以帮你的男人就对了。只是我人单力薄,除了传消息给你们,做不了什么。至于好处嘛,以后再要,先记一笔就是。”


    “多谢。”沈潆说道,“我们在山上,行动也不方便。既然是传消息,劳你再帮我带个口信到城中的歌月坊。”


    “好说好说。不过我口渴了,肚子也有点饿,能不能讨点东西吃?”李从谦摸着肚子道。


    沈潆对绿萝点头示意,绿萝就带着他下去了。


    易姑姑走到沈潆的身边说道:“这个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姑娘相信他?”


    沈潆倒不是相信李从谦,而是她深知裴章的性子,到了这一步,肯定会对付裴延,当年他对自己的亲兄弟都能下手,更何况是裴延。只是她不知道裴章动作这么快,裴延肯定以为只是场普通的暗杀,自己能够应付,不会去跟蓝烟商量。


    蓝烟一开始本来就抱着目的跟裴延合作,她未必会在乎裴延的生死。如今在京城里,唯一有能力帮裴延的就是蓝烟,所以沈潆想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晚上,蓝烟亲自到了谢家别院。沈潆请她到屋中,屏退左右。蓝烟用一种陌生的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她知道沈潆被皇帝掳走,后来连谢云朗都出面时,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蓝烟在跟了永王之前,其实关注过谢云朗很长时间,也隐约知道谢云朗和嘉惠后的那段往事。


    谢云朗是个非常聪明而又理智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她联手,要救的还是靖远侯的一个妾室。这实在说不通。


    今日傍晚的时候,沈潆派人给她捎口信,说要跟她叙旧。她们又不是旧识,有什么好叙的?可她还是因为心中某种异样的感觉来了。此刻,站在沈潆面前,她忽然没那么确定,自己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蓝烟,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啊呀,我晕头了啦,可是清一色看到你们说五一十一的留言还是很喜感的哦!因为看不见其它人的留言,所以就跟复读机一样呢哈哈哈哈


    今天状态不佳,但收尾本就难,待我酝酿酝酿。


    ☆、第一百二十三章


    蓝烟藏在面纱下的脸微微一变, 眼眸中露出笑意:“我们之前见过,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今日找我来, 是跟靖远侯有关?”


    沈潆知道她在装傻,也不点破:“皇上任命侯爷为主帅,要他去开平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这件事京城已经传遍了, 我当然知道。”


    “我认为皇上会在侯爷赴任的途中杀了他。你有没有对策?”


    蓝烟懒懒地说道:“我以为你特意让人来传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靖远侯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自己会处理的。他那个人,向来分得很清楚,除了你的事情,他不愿意欠我人情。”


    沈潆摇头道:“不,他处理不了。论心机和城府,他都不是裴章的对手。你必须帮他。否则你的仇便是再过十年, 也报不了。”


    蓝烟伸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潆:“我选靖远侯, 是因为他的确有利于我报仇。但如果没有他,我的仇未必就报不了。杀狗皇帝的方法有很多种, 既然你说皇帝一定要让他死,想必救他的代价也很大,我为何不保存实力呢?”


    沈潆笑道:“因为你们都杀不了裴章,他能从九王之乱走到今日, 并不是偶然。你只能让侯爷起兵,逼他退位,这样才有机会报仇。而放眼整个大业, 除了侯爷,没人能做到。所以只有他活着,你才有希望。”


    蓝烟轻轻笑了笑:“你好像很了解那个狗皇帝。”


    “我当然了解他。夫妻多年,怎么可能不了解?所以我肯定你暗杀不了他。”沈潆直接地说道。


    蓝烟怔住,一时忘了言语。她心里其实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太荒诞了,自己都不相信。可现在由沈潆亲口说出来,她也没那么意外。她这个本该死了的人都好好地活在世上,沈潆为什么不可以?


    “原来,你真的是嘉惠后。”蓝烟感慨道,“怪不得狗皇帝要掳你,谢云朗要帮你。靖远侯他知道吗?”


    沈潆摇头:“我现在有新的身份,若不是裴章纠缠不清,我永远都不想提起过去。我与你不同,我从没想过报仇。新生便意味着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


    蓝烟讪讪地笑了笑,仿佛自语般说道:“谁不想推翻一切重新开始?你不想提及过去,是因为你没有遭遇过我的那些经历。如果你夜夜噩梦,浑身伤痛,就不会如此平静地说要放下。跟我相比,你已经算幸运了。至少你没有被辜负,狗皇帝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沈潆不置可否,有些事没有经历过,的确没有裴章的感情像座巨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觉得喘不过气。错过便是错过了,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原点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罢,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还想着日后地下相见,给你赔个不是。现在看来,也是还你的时候。说吧,你要我怎么帮靖远侯?”蓝烟妥协道。


    沈潆叫人去取了张画有京郊地势的图纸。


    裴章不可能调动一大批军队,明目张胆地去杀裴延,肯定是派了锦衣卫。寻常的锦衣卫,却未必杀得了裴延。沈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动手。


    蓝烟看着沈潆认真思考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记得以前在宫中时,你是最贤惠端庄的,从不在人前提政事半句。想不到,还有这般本事。”


    “我并没有什么本事,只是不想侯爷有危险。你手中有死士么?”


    “不足百个,日后还有用处,也不能全都用掉。我可以派二十个人给你。”


    沈潆点了点头:“足够了。你的人可以弄到军中的兵器,比如□□之类的吗?”她记得以前父亲说过,军中有种专门的□□,投掷出去后,会产生大量的烟雾,阻碍敌人的视野,通常在边境用于对付骑兵和掩护主力撤退所用。


    她虽然没有深入钻研这些东西,父亲也不让,但身在将门,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记在心里了。


    无论裴章想用什么办法杀掉裴延,有了这些,应该足以保裴延全身而退。


    *


    裴延离京,照例进宫向皇帝辞行。


    前朝大殿有不少朝臣,裴章当着众人的面,将帅印交给裴延,然后又道:“此次鞑靼来势汹汹,大业的安危就交给四叔了。”


    裴延抱拳:“臣自当尽力。”


    “朕本想亲自送四叔一程,但魏老将军即将抵京,就让徐都督和柴御史代朕送你一程吧。朕和诸位大臣,等四叔凯旋。”


    众臣附和道:“等靖远侯凯旋!”


    随后裴章看向徐器和柴御史,两人应声出列。


    徐器算是皇帝的人,让他跟着出城,裴延还能理解。可这柴御史十分正直,有时也会直言进谏,听说好几次惹得龙颜大怒,若非他是大长公主的外孙,恐怕早把他拉出去打板子了。所以,他绝不会是任由裴章操控的人。


    徐器的声音有力:“靖远侯,请吧!”


    裴延行礼告退,感觉到身后有数道目光,各自隐含着深意。


    裴延的马停在宫外,随行只有十几个府兵。徐器和柴御史也都骑马,带着十几个禁卫。,马匹的尾巴上都插着旗子,一看就知道代表了皇帝。


    一行人出城,往北而去。路上裴延一直让徐器回去,徐器却执意相送,柴御史只好作陪。他们不知不觉到了京郊,人烟稀少,连村落都看不到了。裴延觉得奇怪,如果裴章要让锦衣卫下手,又叫徐器带着柴御史跟在他身边,难道不会碍事?


    向前行到一片桦树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裴延一下子警觉起来,这里倒是个下手的好地点。徐器还不打算回去?


    果然,徐器停下马,说道:“已经送了这么远,皇上的心意想必靖远侯也领会了,我等就此别过,回去了。”


    裴延也停下马,抱拳等着他们离去。


    忽然,林子里传出一阵喊杀声,将几个人的马都惊了。裴延更是意外,不是暗杀吗?怎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群人从林子里冲出来,瞬间将二十几骑围在中间。裴延注意到,他们穿着鞑靼的服饰,领头的那个人对裴延说:“靖远侯,皇帝在哪里?你不是说把他骗来吗?”


    徐器一听,立刻拔出腰上的剑,指向裴延:“靖远侯,你果然勾结外族!这是个陷阱!来啊,护着柴御史先走!”


    裴延没反应过来,那些鞑靼人已经冲着徐器和柴御史攻了过去,一下子把他们分成了两股。裴延命身边的府兵过去救人,府兵却骑在马上没有动。


    “你们干什么?”裴延喝道。


    “侯爷既然做了此安排,何必还要救他们?”府兵问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演戏的必要了。”


    裴延试图解释:“我不认识这些人!先救人再说!”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黄沙飞起,似乎又有一队人马过来了,人数还不少。那些围攻徐器和柴御史的鞑靼人高声喊道:“不好,他们有援兵,快保护靖远侯!”


    裴延看清,冯淼一骑当先。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裴章要给他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然后光明正大地除了他!而柴御史就是这一切的见证人!他没有想到,皇帝给织了这么张大网,让他措手不及,他先前所有的想象和应对之策都被推翻。


    那些鞑靼人跑回裴延的身边,强行拉着他的马缰,引着他们往林子里走。场面一团混乱,裴延的人早就分不清楚,到底这是真的,还是在演戏,所以任由那些鞑靼人所为。另外一部分鞑靼人留下来,与冯淼带来的人打起来。自然是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裴延被置于两难的境地,不反抗的话,就会被冯淼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反抗的话,真正地变成与鞑靼人里应外合,结果也只是死得名副其实而已。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这位皇帝虽然不上战场,但早就将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


    他真是太轻敌了。只是他不甘心,他绝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裴延仰头闭了闭眼睛。他心中头一次感到恐惧,害怕回不去,害怕再也见不到沈潆。他不能就这么等死!还有一线机会。


    “啪啪!”


    忽然几声炸响,桦树林里烟雾迷茫。那烟雾很大,熏得人眼睛发疼,五步之内都看不清楚。原本正在混战的两拨人什么都看不清,为了避免自己人打到自己人,全都停了下来。


    徐器眯了眯眼睛,这□□是前两年刚研制出来的,平时只有□□营才配备,裴延根本不可能弄到这些。


    林子里,裴延用手挡着眼睛,正想找机会逃脱,有人按住他的肩膀。他一惊,回头看到昆仑。


    “侯爷,跟我走。”昆仑蒙着脸,打了个手势。他还递了一块蒙住口鼻的布过来。


    裴延点头,将布蒙在脸上,跟在昆仑的后面,猫着腰往后退。


    他们一直退到了没有烟雾的地方,昆仑把蒙面的布摘下来,说道:“侯爷,您没事吧?”


    裴延点了下头。早前他为了以防万一,告知昆仑到京城郊外接应,刚才一路过来,没有发现昆仑的踪迹,还在想是不是他被皇帝的人发现了,无法脱身。


    “这是怎么回事?”裴延问道。他让昆仑来接应,却没有让他准备这些东西。昆仑不可能未卜先知。


    “沈姨娘和裴夫人的安排,她们就在附近。”昆仑如实地说道。


    裴延皱眉:“沈潆不是应该去大同了吗?”在他的计划里,昨夜她就应该跟王氏一起动身了。


    昆仑摇了摇头:“我带您去见她。”


    这几天估计都得比较晚,但不会断,大佬们可以早上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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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距离桦树林不远的一户农家里, 蓝烟和沈潆比邻而坐, 两个人手边各有一杯苦茶, 交谈得很少。这是当初收留兀术的那户农家,因为蓝烟对他们有恩,所以他们也乐得腾出地方。


    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树叶繁茂, 遮挡住庭前的日光。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潆立刻站了起来。


    裴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昆仑。他们两个都很高大,尤其是昆仑,一进来,整间屋子都显得狭小了。


    沈潆看到裴延无恙, 松了口气。在计划实施以前,她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毕竟裴章的城府太深, 会怎么暗算裴延,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只能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上了。


    裴延走到沈潆的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蓝烟也在这里,他肯定会狠狠地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叫青峰护送她们到大同去,她反而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将来他们的孩子长大了, 若是像她一样,他真的要伤脑筋了。


    “看到侯爷无恙,我也就安心了。狗皇帝这么多年果然一点都没变, 看什么人不顺眼,就要设法除去。”蓝烟在旁边闲闲地说道。她看出裴延和沈潆眼睛里的花火,故意不走。毕竟她孤家寡人一个,这两个成双成对的,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


    “他又故技重施,想给我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还让御史跟从。”裴延扶着沈潆坐下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沈潆:“那些炸响的烟弹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只有□□营才有那种东西。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蓝烟摊了摊手,目光促狭:“我只是照沈潆的吩咐行事,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托的还是高家的关系。至于沈潆是怎么知道的,你自己问问她。”


    沈潆知道自己早晚得坦白一切,但眼下还不算真正的安全了,所以只道:“这个以后再说。裴……皇帝弄出这么一出戏,想名正言顺地杀掉侯爷。现在侯爷虽然逃了,但变成通敌叛国之人,再要起事,师出无名,反而会让皇帝抓住把柄,引得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蓝烟嘲讽道:“我以前真没看出,厉王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裴章还是厉王的时候,每回宫中大宴都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也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连累沈潆也跟着坐冷板凳。但蓝烟不太在乎这些,反而是喜欢跟沈潆他们坐在一块。大概对于皇室来说,他们都是格格不入的一类人,所以在蓝烟固有的印象里,厉王是个老实而又胆怯的人。


    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在大业掀起了惊涛骇浪,以微薄之力战胜九王,并扫清所有的障碍。先帝至死都没想到,皇位竟然落到这么一个谁也不看好的人身上。


    “大智若愚吧。也许你从前就没认清过他。”沈潆看了蓝烟一眼,“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想报仇,这个局面恐怕是报不了了。”


    蓝烟知道沈潆在激她,神色严肃了几分:“靖远侯是怎么想的?”


    裴延在旁边看着蓝烟和沈潆之间你来我往的,有种错觉,这两个人似乎认识很久了,彼此还很清楚对方的底细,因而有种旁若无人的默契。可是沈潆怎么可能认识蓝烟这样的人物?他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大谜团,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但现在的确不是深究这问题的时候,听到蓝烟询问,他沉默了一下:“需要证明他陷害我,而我是无奈反抗。这事,要让朝中的人办。”


    沈潆几乎立刻想到了李从谦。但是李从谦的官位太低,恐怕在朝中说不上话,谢云朗人在西北,也帮不上忙。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高泰合适。但高泰又凭什么帮他们呢?放着好好的阁臣不做,难道要帮一个在众人眼里的乱臣贼子?那等于拿高家的前程去赌。


    “侯爷,我有个想法。”沈潆按住裴延的手背。


    裴延点了点头,示意她说。蓝烟也看了过来。她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跟原来沈潆与裴章的的确不太一样。裴章和沈潆在一起的时候,沈潆像是一个跟随者,永远站在他的身后。而裴延和沈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并肩的战友,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那种关系。


    蓝烟好像有些明白,沈潆放着堂堂的皇帝不要,放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做,而要跟着一个落魄侯爷的原因。


    两个人之间,爱固然重要,信任和尊重同样重要。


    沈潆说道:“前些日子,李从谦跑到谢家别院来,告诉我皇上要杀你,要我做准备。他胡言乱语地说相信我会做皇后,所以才要帮你。既然如此,让他去说服高大人,想办法将侯爷的罪名洗清。他这个人有野心,想要立奇功,侯爷不妨许他一个大官,他自然会奔走效力。只要他足够小心,不被皇帝发现,那么对他来说,并没有坏处。”


    “这是个办法。”蓝烟抢先说道。


    裴延听她的意思,还要在京城逗留,心中不同意,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等蓝烟走了,他叫昆仑去外面守着,一下子把沈潆抵在墙上。她的肚子顶着他的腹部,他只能侧了侧身子,逼近她的脸:“我留下,你去大同。”


    沈潆摇头:“我如今这身子,长途跋涉也不方便,倒不如留下陪你。”


    “这里危险。”裴延皱眉道。


    “所以我没让易姑姑她们跟来,目标太大。侯爷既然要做大事,就要谨慎小心,否则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输得起,我们母子输不起。还是让我在你身边,比较安心。”沈潆摸着肚子说道。


    裴延凑到她脸庞,几乎是咬牙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


    “那是侯爷识人不清。”沈潆轻笑。


    裴延抬手摸着她玉白的颈侧,不怒反笑,热气喷在她的脸上:“今次就让为夫好好认一认。”


    沈潆心中一紧,接着已经被他抱起来。她吓得抱住他的脖颈,惊慌地蹬了蹬腿:“我有身子了……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裴延终于从她得意洋洋的脸上看到了破绽,迈开步子:“一会儿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沈潆被放在炕床上。那炕床垫了几床褥子,也没有很硬。她脑中能想到所有骂人的话都用上了,到了后面一张嘴就被裴延封住口,只能发出“唔唔”的破碎声。


    这个人在军营里,什么花样没见过?哪怕不是真刀实枪,也会弄得人精神崩溃。


    “侯爷……”她只想求他停止。这些日子,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忘记自己在他面前其实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裴章那里回来,他也没问过什么。可多少还是在意的吧?在意她的身子,在意她的感情,所以才迫切地想要证明。


    “叫我什么?”裴延从背后抱住她,自探幽径。


    “夫君,唔唔……夫君!”沈潆已经绷不住,转过身用力地咬住他的嘴唇。借由此,才能分散那犹如溺水般的战栗。她骨子里并不喜臣服于人,原来是装的柔弱,现在偏要势均力敌。


    庭前的枇杷树,亭亭如盖,遮住了一室的风光旖旎。


    裴延顾惜孩子,还是有所保留,但纵然如此,沈潆还是累得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裴延拉过毯子盖住她的身子,将她搂得更紧,低头亲吻她光洁的额头。


    裴延静静地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李从谦不是胡言乱语,如果他能成大事,皇后之位必定是她的。而且他早就想好了,一夫一妻,绝不置嫔御。


    这天底下,哪还有女子能及她?明知危险,还可能万劫不复,仍是义无反顾地留下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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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皇城之内, 裴章在明德宫等待消息。他所在的西暖阁窗户看出去, 能看到长信宫的丹陛。那儿已经许久灯火不亮, 似乎一直在等着它的主人归来。


    裴章端起手边的茶杯,算算时间,也应该有结果了。只要那个人一死,他有的是办法把沈潆找出来。


    面前的棋盘, 白子对黑子成围攻之势,胜负已定。


    “皇上。”大内官来到他面前,“徐都督他们回来了。”


    裴章平静地说:“让他们进来。”


    徐器和冯淼一同进来,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弄得灰头土脸的。裴章微微一愣,徐器说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柴御史受了伤,已经送到太医院去了。好在伤势不重。”


    裴章的脸沉了沉, 又看向冯淼。他衣衫不整,抱拳说道:“臣带着人马去接应, 没想到靖远侯也有援兵。他们用了□□营的烟弹,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自相残杀。所以才变成这副模样。”


    裴章眯了眯眼睛:“烟弹?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人逃了?”


    徐器和冯淼对看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跪在地上请罪。


    裴章站起来, 目光再一次投向不远处的长信宫。那时安国公拿着军器库新研制的烟弹进宫来,说是炸开之后会产生浓雾,有利于突袭和撤退。但因为制作破费时间, 无法大规模地投入使用,所以只先放在精锐的□□营使用,所以像裴延这样长期镇守边关的将领,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


    裴章扯了下嘴角,看来是沈潆在帮他。


    他不说话,徐器和冯淼两个人便如芒刺在背,十分不安。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一个计划,眼见就要成功抓到裴延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那么厉害的武器,弄得他们措手不及,还把皇帝视为眼中钉的人给弄丢了。


    ““起来吧。”裴章说道。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沈潆会为了帮另一个男人而想办法对付自己,连这样的招数都用上了。他心中忽然升起种悲凉的感觉,一种她离世的时候,都没有的悲凉。


    那个时候,至少觉得她是爱着自己的。现在,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甚至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他忽然不明白,再执着下去的意义在哪里。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竟然比不上她跟裴延在一起短短数月的光阴?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裴延!


    “既然靖远侯勾结外族,还盗用军器,下旨通缉。再查封靖远侯府,将相关人等全都抓起来。”裴章面上还是十分威严镇静。


    冯淼说道:“臣回京的时候,去靖远侯府看过了,只怕那里已经人去楼空。靖……裴延应该早就猜到,皇上要下手,所以提前将府里的人都送走了。”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裴章皱眉。


    “靖远侯府在京中素来低调,那老夫人和魏老将军之女平日都深居简出,所以不见了,也没人会注意。”徐器说道,“倒是听闻魏氏已经被休离回了魏家,与靖远侯府不再有关系。魏老将军刚在福建立了大功,恐怕抓她也不合适。”


    裴章一拳砸在案几上,动作不算重,但足够发泄他此刻的情绪。徐器和冯淼都低下头,不敢看那个逆光的背影。


    裴章知道自己小看了裴延。以为对方只是善于行军打仗,没想到早就洞悉了自己的想法,还占得先机。他们如今已经从暗流涌动到撕破脸面,终会有一战。而他对这个对手,似乎并没有了解。


    “派人看着玉屏,肯定会有人来救她。”裴章转身对冯淼说道,“搜查你们遇袭的树林附近所有能够藏身的地方,他们应该走不远。另外派人盯着城中的各大医馆,尤其是擅长妇人科的大夫。”


    冯淼应是,刚要退下,这时候内宫传来消息,玉屏不见了。


    玉屏原本在太医院养伤。她身上的伤势不轻不重,半边脸侧和腿部烧伤比较严重,但可以下床走路。不久前,宫女扶着她在花园散步,她去出恭之后人就不见了。


    内宫不敢隐瞒,连忙将此事报上来。


    “岂有此理,皇宫大内,几时成了他们来去自由的地方?”裴章斥道,“好好一个大活人,还受了伤,就这么不见了!”


    大内官自觉难辞其咎,连忙跪了下来:“是小的等人看管不力。之前以为玉屏受了伤,想必也跑不掉,所以看守上松懈,才给了她可趁之机。她应该还在皇城内,只要搜索宫门,想必是跑不掉的。”


    “你觉得她还在皇城内?”裴章扯了下嘴角,“只怕这会儿人早就出了皇宫,不知去向了。这宫里,恐怕有接应她的人。”


    大内官说道:“小的这就去查。”


    之前御药房发生了偷换香料的事情以后,锦衣卫和禁卫的人都换了一拨。可是没多久,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场的三个人都难辞其咎,深感惭愧。


    “都下去吧。”裴章疲惫地挥了挥手。


    大内官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谁也不敢多说,弓着腰退了下去。


    裴章独自坐在炕床上,再看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心境已经与刚才大不相同。他一拂手,将所有棋子都扫落。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裴延打败,可没想到太过轻敌,反而落在了下风。


    他轻轻地笑了笑,复又恢复自信从容。纵然是逃了又如何?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去,只怕裴延就算能回大同,也师出无名,没办法与他光明正大地一战。


    *


    此时在蒹葭宫中,徐蘅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之前皇帝将小皇子送到太后宫中寄样,她虽然心有不甘,但不敢显露半分,静待时机。


    如今太后被幽禁,这个孩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回到她的身边。她生的孩子,凭什么要挂在已故的皇后的名下,让太后抚养?她以前安分听话,与世无争,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到头来也不过换得一个母子离散的下场。


    到了现在,她已经彻底清醒了。身在帝王家,的确不需要任何的真心,只需要生存。


    她对屏风后面的人说道:“我都知道了,这里你不要久留,还是快走吧。”


    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去。


    接着,女官从外面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娘娘,玉屏已经出宫了。”


    徐蘅毫不意外:“派人跟着她,一定能找到沈潆的下落。记住,千万不要暴露行踪,知道地点以后,回来告诉我。”


    女官点了点头,又说:“那个派去太后身边的嬷嬷被皇上查出来,已经被杀了。不过她没把我们供出来,娘娘放心。娘娘可是一早就知道,事情败露,皇上会龙颜大怒?”


    徐蘅没有说话,只看了女官一眼:“不要多问。”


    女官连忙低头应是。她自徐蘅入宫便一直近身伺候,觉得娘娘近来越发不一样了。以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无欲无求,还以为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子。生下小皇子以后则完全变了一个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为母则刚吧?


    女官出去以后,徐蘅把小皇子放进摇床里,轻轻地推动,哄他入睡。她跟太后都知道皇上对嘉惠后的感情,但她比太后更清楚,皇上是个多么无情的人。当年的永王和定王,后来的安国公都没有落得好下场。若不是父亲把她送进宫,她又恰好诞下了皇上唯一的儿子,徐家要成为皇子以后的依仗,皇上也不会对父亲委以重任。


    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凉薄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更不懂的爱是什么。对于他来说,夫妻,兄弟,父母都不过是虚无的,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实的。他之所以放不下嘉惠后,对与嘉惠后相似的沈潆步步紧逼,不过是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失败。


    他想保的人,最终没有保住,所以他耿耿于怀,却硬是要装出深情不忘的样子。


    徐蘅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用过心,否则如今,应该会和太后一样,被幽闭在深宫之中。


    太后当然是为了皇上着想,太后也不会容许再出现一个嘉惠后一样的女人,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会变成众臣攻击皇上的把柄。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她要保自己的儿子。可她忘记了,她的儿子是皇帝。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力,包括他的母亲。


    徐蘅就是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利用了太后,成功将儿子夺了回来。从今往后,这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只有她站得稳,立得住,才能给她儿子一切。


    “娘娘,徐都督来了。”女官在门外说道。


    徐蘅把奶娘叫来,她们将摇床抬到暖阁里去了。徐蘅在主座上,屏退左右,华丽的宫装和珠钗环翠把她衬托的无比高贵。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没逢年节,邻里的小伙伴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玩,而她只敢缩在家里。那个时候她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所以当初她决定入宫,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那是天底下的女人最好的归宿。她跟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各取所需,所以她不会像嘉惠后一样,心念成灰,郁郁而终。


    徐器近来行礼:“娘娘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父亲,我打听到皇上的身子似乎不好。”徐蘅坐在位置上说道,“您应该督促他早立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徐器抬眸看了女儿一眼,近来她的眼中,开始有了野心,与从前那个淡然无争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今并不是提立太子的好时机。鞑靼大兵压境,靖远侯叛乱,朝中大事不断,恐怕皇上不会考虑这些事。”他如实说道。


    徐蘅却轻轻笑了笑:“是靖远侯叛乱,还是被皇上陷害?父亲今早去送他,想必是皇上属意的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器微微一怔。皇上下命令的时候,只有他跟冯淼两人在场,所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徐蘅轻描淡写地说道:“很难猜吗?皇上对靖远侯忌惮已深,此时还命他为主将,必定有猫腻。只不过他没想到靖远侯后面还有高人,反而顺利逃脱了。”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徐器觉得奇怪。不可能啊,他跟冯淼刚刚回宫,皇上应该也是才知道此事。


    徐蘅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转了话题:“皇上想故技重施,效仿先帝对付靖远侯之父的方法。可皇上毕竟不是先帝,靖远侯也不是他父亲。而且父亲不觉得,靖远侯有个厉害的帮手吗?皇上要除靖远侯,绝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这一点,徐器当然察觉到了。否则以靖远侯一个常年在边关镇守的人,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将家人全部转移,还能弄到□□营里秘不外宣的武器。


    “娘娘的意思是……?”


    “父亲别忙着帮皇上对付靖远侯,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先让皇上立元儿为太子。只有这样,我们母子才能在宫中立稳,父亲也才不用担心皇上迟早会对您下手。那安定侯府,如今是什么光景,父亲也知道的吧?”


    徐器身子一僵,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日,裴章照常上朝,可是朝堂上不断有质疑他的声音。一部分朝臣认为,靖远侯如果要与鞑靼勾结,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可以。事实却是,他戍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将鞑靼拒于国门之外,有目共睹。


    另一种声音认为,这次鞑靼的大帮人马突然出现在京郊十分蹊跷,而冯淼的出现也太过凑巧。原本只是徐器和柴御史去送裴延,冯淼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恰好领着大帮人马赶到?更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这么多年,锦衣卫作为皇帝排除异己,控制朝臣的鹰犬,早就引得朝臣不满。很多重臣甚至多番上书,要求皇帝削减锦衣卫的编制,都没得到回应。所以这次冯淼牵扯进来,朝臣多少都觉得皇帝有故意陷害裴延的成分。


    再者,此次鞑靼发兵攻打大业,与以往师出无名不同,是因为赴大业的使臣团被刁难。他们目的不再与攻城略地,而在于挽回自己国家的颜面。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裴章,几位御史更是直言皇帝冒进,言行有失。


    兵部尚书出列说道:“皇上,当务之急是抵御鞑靼的大军。既然靖远侯无法去战场,您可想好了御敌的人选?”


    “朕拟派徐都督前去领兵抗敌。”裴章绷着脸说道。


    “臣以为不妥。”兵部尚书说道,“徐都督是锦衣卫出身,不擅长行军打仗,更没有与外族作战的经验。臣以为,魏老将军更加合适。”


    裴章皱眉:“魏老将军年事已高。今次在福建抗击水寇,又受了瘴气。朕让他回京,是要他好好休养的。”


    “皇上,鞑靼马上就要打到北直隶附近了,一旦徐都督吃了败仗,京城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还是派经验丰富的魏老将军前去御敌吧?就算魏老将军力有不逮,其子也可随军为父分忧。”吏部尚书说道。


    众臣纷纷附和,一致推举魏老将军,裴章也不能说什么。


    等下朝之后,裴章在书房大发雷霆。他的身子,本就不易动怒,受了这番刺激,头疼欲裂。大内官连忙扶着他坐下来,递了水过去:“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裴章抬手按着额头:“岂有此理,之前他们要朕派裴延,朕便派了。这次又要朕派魏将军。几时朕调兵遣将都得听命于他们了?”


    大内官劝道:“皇上,鞑靼此次来势汹汹,迫近京城。其他事可以缓缓,江山社稷不能开玩笑啊。几位大臣也是出自忠心,并非要诚心跟您作对。论实战的经验,徐都督确实比不上魏老将军。而且魏老将军刚打胜战,正是威望高涨的时候。”


    裴章闭上眼睛:“可魏将军不是朕的人,这一功记在他的头上,总归是不舒服。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只是今日朝堂上为何有诸多反对朕的声音?连柴御史都似帮裴延说话。”


    大内官道:“小的也觉得奇怪,风向似乎一下子变了。几位大人,好像都有些生气的样子。莫非前几日潜邸着火的事情,他们知道了什么内情?”


    如果皇帝强掳大臣的妾室被他们知道的话,那么诬陷裴延的事确实无法站稳脚跟,更像是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的打击报复。只是那件事十分隐秘,不太可能一夕之前,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


    沈潆在小村庄里住了几日,就跟着裴延到了保定。


    保定离京城不远,方便探听消息。而且这是宋远航的势力范围,锦衣卫刚刚来查过,皇上未必能想到裴延他们敢大着胆子回到这里,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这回宋远航直接让裴延和沈潆住在自己的府中,对内只说是妻子的远亲来府上探望,小住几日,没有说他们的真实身份。裴延和沈潆在下人眼里,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日,裴延和宋远航到书房里去商议事情,王倩如拿着做好的点心来探望沈潆。


    沈潆正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看到王倩如进来,作势要起身。王倩如压了压手说道:“别,你快坐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没让身边的丫鬟进来,自己端了点心放在案几上:“我做的,你尝尝,不是太甜。”


    沈潆抱歉地说道:“在你们府上叨扰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劳你亲自照顾我。其实我只是没有胃口,你不用每日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王倩如道:“跟我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如果没有你跟表兄帮忙,哪有我如今这般的好日子,做点东西给你吃算什么?何况我也爱做这些吃的,有人欣赏,我就很高兴了。算算日子,你应该快临盆了吧?”她看向沈潆的肚子问道。


    “应该就在这个月。”沈潆摸着肚子。近来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时候她沐浴,都能看到肚皮起起伏伏的,越发期待与它见面。


    “这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们经历这么多波折,它跟着你四处奔波,数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王倩如笑道,“瞧着以后也是个做大事的。”


    沈潆吃着点心,本来还想问问王倩如京城那边的情况,忽然有阵痛的感觉。她“啊”了一声,抓着王倩如的手臂,以为像往常一样,过会儿就没有了。可阵痛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一阵疼过一阵。


    “你怎么了?”王倩如也有些慌了,“该不是要生了吧?”


    幸好她早有准备,让稳婆提前住在府里。看到沈潆这样,连忙让丫鬟去把稳婆叫来看看。稳婆伸手进沈潆的裙子探了探,叫到:“哎哟夫人,快让人准备吧!这位夫人怕是要生了!”


    上章还是莫名其妙被锁的,我一个字都没有改,所以大佬们不要觉得错过什么。


    另外实在不好意思,我每次收尾的时候都会特别纠结。昨天死活写不出来,调整了一下,今天补上字数。


    为了表示歉意,这章给大佬们发红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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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 忽然之间乌云卷过来, 噼里啪啦地下起雨。雨水砸在瓦片上, 沿着屋檐落下来,微风一吹,细雨轻斜。


    宋远航将支起的窗户关上,拂了拂沾湿的袖子, 说道:“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裴延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严肃。


    宋远航说道:“哎,你别跟丧家犬似的,这胜负还未分嘛。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得对自己有点信心。再不济,还有个红颜知己相伴呢不是。”他乐呵呵的,开始泡茶。从茶罐子里舀了匙茶叶, 放进茶壶里,注入热水, 茶香气瞬间就盈满了屋子。


    裴延觉得自己这个师兄总是过分乐观,从小就这样。如今这局面, 不说输,至少也是困局,决计不到可以笑出来的地步。


    “先喝杯茶。雨前龙井,我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宋远航递了茶杯过去。上回的事情以后, 他对裴延热情到近乎谄媚的地步。


    裴延接过,默默地喝了一口。


    “有个好消息。据说皇上下旨通缉你,结果朝臣不同意他给你定的罪名。然后他又想让徐器去抵御鞑靼, 但是又被劝阻,换成了魏老将军……就是你长嫂的父亲。皇上也不如意。”


    “但他还是皇上。”裴延哑声说了这几个字。


    宋远航叹了声:“你要跟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对着干,总得有个心理准备。何况他还不是个草包,是九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这要搁在话本里,绝对是男主,人生赢家那种。”


    裴延脸色一黑,宋远航轻咳了声:“说正经的,且等弟妹的身子稳了,你们回大同去,找个名目……”


    他话还没说完,小厮就在外头说:“大人,大人!”


    “没规矩!干什么大呼小叫的,没见我正在谈事情吗?”宋远航喝道。


    “不是,是夫人的那位表亲,要生了!”


    宋远航愣了愣,还没发话,裴延已经倏然站起来,用力推开门扇,走出去了。


    后院沈潆的住处已经是一团乱。王倩如没生过孩子,除了屋里的稳婆,丫鬟婆子也大都没什么经验,全凭稳婆的吩咐办事。王倩如原本想留在屋子里帮忙,听到沈潆惨叫,吓得六神无主,直接被稳婆赶到了外面。


    丫鬟和婆子拿着铜盆,捧着布和剪子,忙乱地跑进跑出。


    王倩如攥着两只手,在房门前走来走去。她是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以前听说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还觉得夸大了。可是刚刚见沈潆抓着枕头,嘴里咬着木棒,平日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又是眼泪鼻涕又是嚎叫的,狼狈不堪,真是看着都疼。


    “夫人。”宋远航在老远就叫了一声。


    王倩如抬起头,裴延已经风风火火地到了她面前,劈头盖脸地问道:“如何了?”


    “刚刚我跟她说话,她忽然之间肚子就痛起来了。稳婆说是要生了。”王倩如回答。


    沈潆又叫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哭腔。裴延皱眉,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闯。


    王倩如大惊,连忙挡在门前:“使不得!女子的产房,男子还是不要进去。我刚才在里面,什么忙也帮不上,被稳婆赶出来了。表兄是男子,更不方便了。”


    宋远航没有裴延走得快,这时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面前。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是,是啊!你一个大男人,进去添什么乱!”


    屋子里,沈潆手抓着软枕,只觉得那疼痛像是有钻子在钻着四肢百骸一样,极难忍耐。她以前见继母生孩子,还连生了两个,以为也没什么难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可轮到她自己,才知道本能是本能,疼是真的疼。


    “好疼啊!”她忍不住叫出来,疼得要晕过去了。


    “夫人再加把劲,可以看到孩子的头了。”稳婆坐在床尾说道。


    她是想使劲,可是越使劲,那疼痛就越发剧烈。但到了这会儿,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唯一的信念就是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


    “夫人,使劲啊。”稳婆还在自顾催着。她是见惯了女人生孩子的,强壮的,柔弱的,好生的,难产的,都见过。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个拿钱的活计,不太会管当事人到底是痛苦还是难受。


    沈潆弓起身子,重重地憋着一口气,想把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给顺利地排出去。可她马上脱力,瘫在床上,汗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见门扇上的剪影,虚弱地喊道:“裴延,好疼啊!”


    在门外的裴延听了,一把拨开王倩如,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子里。


    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吓了一跳,也忘记拦他。裴延径自走到床前,单膝跪在脚踏上,握着沈潆的手:“嘉嘉,我在。”


    沈潆闭着眼睛,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滚落。她真的很累,想就这样睡过去,但是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生完这个,咱们就不生了。”裴延的大手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心疼地说道。


    沈潆被他的话逗笑,心想生孩子又不是他说了算。照他那需索无度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生了。可他在这里,粗糙的手传递着满满的力量过来,她好像又有劲了。


    门外,宋远航和王倩如夫妻俩也是心急如焚。横竖裴延已经进去了,有他在,沈潆好歹能安心些。


    宋远航年岁长,不似王倩如那般不知事。他是见过生孩子把自己命搭进去的。沈潆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恐怕挨不住疼。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还真不知道他那一根筋的师弟会做出什么事来。


    最好是母子平安,也能了却大家的心愿。


    不知过了多久,王倩如也忍不住要进去查看一下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啦,生啦!”稳婆由衷地欢喜,大声道,“恭喜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呢!”


    她经验老道,知道大凡生了男孩,给的红封都是双倍的,能不欢喜么?


    裴延从稳婆手里接过皱巴巴黑不溜秋的孩子,他眼睛还睁不开,声音像掐在嗓子眼里一样,“啊啊啊”地哭着。这么看起来,的确不算漂亮,可他的心,却莫名地软成了一滩水。这是他的孩儿,他的女人给他生的宝贝疙瘩。


    他低头在孩子柔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到沈潆的面前。


    “嘉嘉,我们的孩子,你看看。”


    沈潆精疲力竭,但还是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胎发。


    为人母的感觉很奇妙,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好像刚刚所经历的漫长痛苦,都变成了心口涌出的甜。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潆温柔地说。


    裴延想了想:“定字,如何?”


    定,平定天下,定国□□。


    沈潆点头,手放在孩子软糯的脸上,闭上眼睛:“我累了,睡一会儿。”


    *


    一个月过去,京城里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明德宫已经开始烧地龙,各宫也都开始供应炭火。


    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魏老将军领兵,势如破竹,鞑靼已经被赶回了开平卫,并上了议和书。


    裴章手里拿着议和书,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器在旁说道:“皇上,这次看似鞑靼败了,投降议和。但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钱没有,要地也没有,提出来的条件不痛不痒,我们也占不到便宜。不知魏老将军到底是如何同他们说的,这样的议和书也敢递上来。”


    这回去抵御鞑靼,本是十拿九稳的事,众人都知道鞑靼根本不可能吞下大业,不过是做个样子,找回点面子。这件功劳原本落在徐器的头上,半路却杀出个魏老匹夫,活生生把功劳抢去了,徐器心里自然有千百个不满。


    裴章的手指扶着那宣纸面,问道:“西北那边可有动静?”


    “谢侍郎在那儿坐镇,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皇上英明,当时派谢侍郎去西北军,便是猜到了有今日吧?”


    裴章不语。那时西北地动,沈潆和谢云朗都在大同,两个人应该见过。如果见过,谢云朗有没有可能把她认出来?要是认出来了,谢云朗会怎么做?


    他们都以为他不知道沈潆和谢云朗之间的那点往事,实际上娶沈潆之前,他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时他在乎的是安国公的权势,沈潆喜欢谁,他并不在乎。后来他登基称帝,沈潆变成皇后,谢云朗也娶了高氏女,生下一双儿女,这件陈年往事,怎么看都算是翻篇了。


    可谢太傅之死,谢首辅致仕,沈潆私下与谢家的那些往来,他也都知道。谢云朗虽然刻意避嫌,明面上几乎没有与中宫皇后有任何交集,可沈潆这些的善意他也全都接受了。这么看来,并非流水无情,只是将情深埋在心里。


    所以一直到沈潆去世,裴章才打算真正重用谢云朗。


    “皇上,该吃药了。”大内官双手托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珐琅瓷碗,汤药还冒着热气。


    徐器问道:“皇上身体不适?”


    裴章单手拿起碗,一口饮尽,淡淡道:“只是太医院开的调理身体的方子,不必在意。”


    徐器想起女儿所托关于立太子的事,但见皇帝神色淡淡的,料想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按下不提。


    他从大殿退出去,恰好看见冯淼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冯淼破天荒地朝徐器拱了拱手。刚开始徐器从西北回来,两个人之间为了争权,不说水火不容,至少也算不得愉快。但自从女儿生下皇子以后,徐器能明显感觉到冯淼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不同了。


    他微微颔首,留神看了眼身后,却不敢久留。


    冯淼是来向皇帝复命的。飞鱼服,绣春刀,满脸肃杀。他本就是个寡言的男人,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影子一样。锦衣卫本来就是皇帝的影子,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一个月,他几乎将整个直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裴延和沈潆的影子。所以他断定,这两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不可能,他们走不远。”裴章果断地说道,“她怀着身孕,而且已经要临盆。裴延肯定不会冒险让她长途跋涉。医馆也没有任何动静?”


    冯淼摇了摇头,又道:“他们会不会再藏在宋大人那里?”


    裴章之所以没查宋远航,料定裴延没那个胆,敢再入保定,宋远航也不敢再收留他们。上回沈潆的事,裴章已经狠狠敲打过宋远航了,除非他们私交好到可以舍弃生死。


    眼下一月已过,裴延就算曾借住在宋家,此刻也应离开了。


    “不必再查了。”裴章说道。京城里肯定还有裴延的人,会把这里的风吹草动尽数告诉他。这个隐藏在幕后之人,才是当前最大的隐患。至于裴延,就算回到大同,想要与他作对,师出无名,如何能让举国响应?到时,不过是自掘坟墓而已。


    他不妨再给他们点时间,认清现实。


    沈潆终归会明白,她千挑万选的男人,不过是个草莽之辈,难堪大用。


    这天下,还是他的。


    上个月说过,这个月一定会完结的啦!所以没剩多少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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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鞑靼上议和书已有几日, 但皇帝始终未对前线下达关于撤军的命令。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 后来实在忍不住, 上朝的时候向皇帝问起,都被皇帝搪塞了过去。


    裴章近来头疼得越发厉害,常常晚上整宿睡不着觉,梦见以前的人。


    他瞒着外人, 只院正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让他看一看。院正跪在炕床边,收回手,久久不语。


    裴章收回手,道:“只管说来。”


    院正趴在地上:“敢问皇上,臣所开的安神汤药,您可有按时按量服用?”


    裴章道:“自然。”


    “皇上, 请您务必说实话!”院正提高了声调。


    在旁边的大内官道:“初时皇上觉得那汤药有用,便私下加大了服用的量和次数, 近来那汤药也不怎么管用了。”


    院正一怔,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是药三分毒, 您怎么能不知会臣一声,自己加重药量?这,这跟服毒没什么区别啊!那药本就是为了缓解您身体内的旧疾沉疴,臣再三叮嘱, 要你按照臣的方子服用,您……”他频频摇头。


    大内官震惊,低头问道:“院正, 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这药本就是个以毒攻毒的作用,初时极有效,但时日久了,药效就会渐渐失去作用,到时候皇上的头疼就会愈演愈烈,再没办法用药物相抗衡!所以绝不可在一开始就加大药量!”


    院正的话掷地有声,整个暖阁安静得落针可闻。裴章靠在炕上黄缎绣的五彩金龙靠背上,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直说吧,朕还有几年。”


    “皇上!”大内官也跪在地上,“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裴章扯了下嘴角:“朕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院正,不得欺君。”


    院正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舌头都在打颤:“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皇上只需好生安养,或可更长久。”


    裴章忍不住笑了下。一个皇帝,日理万机,如何好生安养?从前他就觉得时间不够用,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如今知道自己至多剩下十年,更不敢松懈,否则怎么能把江山交给元儿?生或死他并不是看得很重,臣工百姓,人人嘴里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古往今来,尚且没有皇帝活过百岁,何来万岁?


    只恨老天不肯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完成那些心愿。吏治,漕运,开疆扩土,十年又怎么够呢?再给他三十年,五十年,他或许可以成为大业开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大内官已经开始跪在旁边抹泪。他知道这几年皇上有多不容易,这病多半是累出来的。好好的人,正春秋鼎盛,居然被告知只剩下十年的活头,任谁都受不了。


    院正告退。


    裴章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地下了炕床,坐在书案后面,提笔蘸墨。


    写完之后,他对还哭哭啼啼的大内官说:“别哭了,把这封信用飞脚递送到开平卫。”


    大内官连忙止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上,您这是要……?”


    裴章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在京城前往大同的一辆马车上,沈潆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依偎在裴延身边。裴延面前摆着一张舆图,他提笔在全国十二布政使司上面圈圈画画。


    沈潆一出月子,他们就扮成行商之人,离开保定,北上前往大同。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此行只带了青峰和易姑姑两人。昆仑则带着红菱和绿萝,用跟他们差不多的打扮,一路南下。


    “侯爷在干什么?”沈潆问到。


    裴延解释:“我在判断,一旦起事,全国会有多少地方拥护裴章。”


    “有结果了吗?”


    裴延自嘲一笑,搂着她的肩膀:“只怕除了西北军,没有人会帮我。要反皇帝,必须师出有名。如今我通敌的嫌疑未洗,仓促之间起事,只怕不妥。大同知府也是他的人。”


    沈潆垂下眸子,手无意识地揪着襁褓的边沿。她是知道一个法子,能帮裴延,只不过那样会掀起惊涛巨浪,将裴章置到非常被动的局面。他虽然冷落过她,强行掳走她,但也不算是十恶不赦。她还无法下定决心,用那样的招数对付他。


    “怎么了?”裴延拍了拍她的肩头,以为她是孩子抱累了,就接手道,“来,定哥儿,到爹爹这儿来,累着你娘了。”


    大胖小子明显更喜欢娘怀里的奶香味,被抱走的时候扁了扁嘴,泫然欲泣。但到底是梦乡甜蜜,咕哝一声,又睡着了。月子里又黑又皱,出了月子倒是养的越发好了,头发像云团一样,眉毛还没长出来,相貌谈不上好坏。倒是皮肤变得又白又嫩,像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在宋家的时候,那几个帮忙的奶娘都爱极了他,临别还抹了眼泪。


    不过沈潆都是自己喂养。上辈子她没孩子缘,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事事亲力亲为,累是累了点,孩子也亲她。


    沈潆看了裴延一眼,他眉眼祥和地看着儿子,嘴角含笑,俨然慈父,完全没有带兵的那种戾气。她其实不希望他去争那个位置。她是看着裴章一点点改变,所以心中万分抵触皇位。可他争那个位置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保护她,她又不能劝他不争。


    她了解裴章,正因为了解,所以明白他们别无所择。要么乖乖地束手就擒,要么奋起反抗。她这辈子就像是被那座皇宫圈住了,怎么也逃不开。


    只是京城里,沈家那一大家子,安定侯府那一家子,始终是沈潆的心结。如果到时候,裴章抓了他们来要挟,该如何是好?


    “先头我让玉屏别来找我们,就在京郊那对老夫妇那里养伤,现在看来是对的。”沈潆帮儿子掖好襁褓,轻轻说道,“她在宫里呆惯了,比旁人警醒一些,说是那附近有人监视她。她能顺利出宫,想必还得了宫里某些娘娘的庇佑。”


    裴延随口道:“那位玉屏姑娘似乎是原来皇后身边的女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潆被问得一愣。她一个平民女子,认识皇后身边的女官,还能让那女官为自己豁出性命,的确古怪。事到如今,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他了。


    “其实我……”


    怎料她刚开了个头,马车就停下来。青峰在外面说道:“爷,急报。”


    原本魏老将军带着半数的京卫,已经将逼近京师的鞑靼大军重新打回了开平卫以北,鞑靼也上了议和书,双方暂且停战。怎料,皇帝竟然不顾魏老将军历经两场战事之苦,要他继续追击鞑靼。京卫是守护京师的,并没有在边境作战的经验,更没有深入西北草原荒漠的能力。


    魏老将军上书劝谏,皇帝一意孤行,将他撤了职调回来,重又派徐器去接任,看样子不打到鞑靼的王庭,誓不罢休。


    裴延听罢青峰所述,第一反应是裴章疯了。京卫常年养尊处优,许多年没有经历过大战,这回能够战胜鞑靼,因为鞑靼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攻城略地,只是为了抒发不满。要他们深入北境,供给跟不上,又水土不服,到时候只怕要折损过半。


    晚上,投宿在客栈里。青峰把宋远航派来传信的人,带到裴延面前。沈潆在里间,和易姑姑一同给孩子擦拭身子。隔着一道屏风,自然也是听得真真切切。


    “朝臣是何反应?”裴延问道。


    送信的人说:“当然是劝谏,有位御史激动地撞了九龙柱。可皇上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看来是铁了心要拿下鞑靼。魏老将军回京就病倒了。”


    沈潆一边听着,一边给定哥儿套上衣裳。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弄疼了柔嫩的孩子。易姑姑耳语道:“我先把哥儿抱出去吧?这个时辰,该哄他睡了。”他们这里有道小门,能通到外面的走廊。易姑姑的屋子就在隔壁。


    沈潆点了点头,易姑姑就把孩子抱起来,轻手轻脚的出去。


    裴延还在跟那个传信的人说话。这个地方已经离大同很近了,晚间都能感受到从西北荒漠那边吹来的风沙气味。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到那青峰把报信的人带出去,才走到裴延的面前。


    裴延神色凝重,看到沈潆出来,想缓和一下气氛:“定哥儿呢?”


    “易姑姑把他抱去睡了。”沈潆在裴延身边坐下来,“你是不是想阻止皇上出兵?”


    裴延说道:“南方刚定,朝中事前并没有做好备战的准备,不能孤军深入。如果取胜,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大业本就国土广袤,一个奴儿干都司已经动乱频出,难以顾及。就算勉强将漠北纳入版图,今后又要如何治理?”


    其实此刻京城兵力空虚,朝臣怨声载道,对于裴延来说,裴章失了人心,于他是有利的。但他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大业,是将士的生死。


    这样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如果当真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会不会跟裴章一样,变得面目全非,连她都不认识了?


    “侯爷可知道当初皇上是如何登基的?”沈潆问道。


    裴延只知道先帝病重,九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最后京城里只剩下厉王一人。安国公迎着厉王进宫,没多久先帝就死了,厉王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你是说……?”裴章好像意识到什么。


    沈潆点头:“他不是先帝选的,是作为先帝唯一的继承人,登上了皇位。当初先帝甚至连一道传位诏书都没有留下,所以他名不正言不顺,朝臣最开始并不愿意臣服于他。如果此时,让朝臣们知道,先帝可能还有一个孩子活在世上,那他们还会坚定地站在皇帝那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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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裴延看着沈潆, 她的眉眼如诗一样, 蕴藉风流。


    “这些,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问道。


    他几次三番问到了点子上,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给绕过去了。


    这会儿起了夜风,窗子缝隙间透了风进来,吹在沈潆的后背上。她垂着长而浓密的眼睫, 睫毛在灯火下透出一道漂亮的剪影。


    “因为我就是嘉惠后。”


    这几个字说得不重不轻,足够让裴延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没有旁的人,瞬间变得安安静静。裴延愣了片刻,才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沈潆知道终有一天两个人要面对这个问题,绕也是绕不过去的。时至今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抬起头, 直视裴延的眼睛:“我就是安国公之女,裴章的原配。我本来应该死在长信宫, 可不知为何,醒来便在沈三姑娘的身上。裴章, 谢云朗,乃至我身边的女官都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样说,侯爷明白了吗?”


    裴延怔怔的, 下意识地吞咽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继而他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 想说“荒谬!”。可是,他心底里却清楚地明白,这是真的。


    因为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小户出身,却浑身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和讲究。为何谢云朗要几次三番提醒他小心裴章,还愿意舍弃谢家的名声和地位帮他。以及为何皇上只见过沈潆几次,就非要掳了她去,甚至不惜因此背上有悖人伦的骂名。


    沈潆看到裴延的反应,就知道他所受的冲击不小。任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个借尸还魂的背景,总会受到几分惊吓。更何况,沈潆的身份那么特殊。


    “你是,皇后?”裴延的声音哑得几乎陷在嗓子里。


    沈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个事实摆在那儿,逃避也没用。如果往后要并肩走下去,十年,数十年,这个疙瘩总要解开的。从前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总觉得跟裴延走到哪就算哪,甚至分开了也没什么。可现在有了定哥儿,两个人又要谋事关生死的大事,总不能还有所隐瞒。就不知他怎么想了。


    “我本来早就要告诉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沈潆试着伸手,抓住裴延的手,“对不起。”


    裴延仰头苦笑一阵,忽然把手抽回去:“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沈潆微愣,裴延已经迅速开门出去了。她收回手,略略有些失落,半张脸隐藏在灯火里,被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小地方的客栈本就没有几个人。入了夜,客栈里又黑又安静,裴延提了房门口的灯笼,走下楼梯。他现在整个人都很乱,一方面是沈潆猝不及防地告诉他,她不是原来的沈三姑娘,而是嘉惠后的魂魄。这本身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


    再者,堂堂皇后居然委身于他做了这么久的妾。她跟裴章之间的种种,跟谢云朗之间的种种,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


    裴延坐在门外,用手抱着头,突然不知如何面对沈潆。


    他在夜色中坐了许久,直到青峰找来,给他披了一件披风:“这么晚了,爷怎么不回房睡?明早还要赶路。”


    裴延看着茫茫的夜色,说道:“还不想睡。”


    青峰以为他是为朝廷出兵的事伤神,安慰他道:“爷不用那么担心,这么多年,鞑靼跟大业屡战屡和,也不是皇上说打就能打起来的。只是皇上如此冒险,违逆人心,也不知是为什么。”


    “他太想赢了。他想证明,他才是大业的皇帝。”裴延说道。恐怕还有向沈潆传达,他才是胜者的想法。男人之间有种直觉,哪怕是对手,也能揣测出对方的心意。如果换成是裴延,自己的原配妻子,心心念念的女人不但活着,还跟了另一个男人,恐怕他也会不择手段。


    难怪裴章非要他死,原本还只是皇帝对于边将的忌惮,现在是有了夺妻之恨。


    他甚至有了种自己硬生生把他们夫妻拆散的罪恶感。他是喜欢沈潆,并且为了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争夺皇位。可如果她本是嘉惠后,她只要回到裴章的身边,就可以得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那么他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呢?她那么高雅,应该不喜欢他这样的草莽之人。只是因为当初阴差阳错地进了侯府,如今又有了定哥儿,才不得不跟他在一起了吧?


    裴延从未像现在这样丧失自信。他原本就觉得沈潆很好,像颗被埋没的明珠,他藏着掖着宝贝着,生怕被别人发现。可人家本来就是颗璀璨的明珠,他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青峰。”裴延喊了声。


    “是,爷。”青峰赶紧应道。他总觉得爷今晚乖乖的,莫非是跟沈姨娘吵架了?可白日看着,两个人还蜜里调油,也没听见他们争吵,怎么忽然之间,爷的情绪变得这么低落?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


    “如果你不小心爱上别人的妻子,会如何?”


    “啊?”青峰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如果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我应该只会远远看着吧。”


    裴延不说话。


    青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道:“您,是不是移情别恋,被沈姨娘知道了?”


    裴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吧?沈姨娘相貌好,性情好,还一心一意地向着您。爷,这么好的女人,可难找了。您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啊。”青峰苦口婆心地劝着。


    裴延抬手按住眼睛:“我自己静一静,你去睡吧。”


    这就是要打发他走了。


    青峰还想说什么,但看裴延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还是起身离开了。他就觉得奇怪,这一路上也没见侯爷接触过别的女人,怎么心思说变就变了呢?


    裴延就这么坐了一夜,心念百转。直到天蒙蒙亮,店家和小二都起来,看到大门口坐着个山一样的影子,还吓了一跳。这要是大半夜,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客官,您起这么早?”店家笑着问道。


    裴延望着天边泛出的鱼肚白,猛地站起,又吓到了店家和小二。他们直直往后退了一步,看到裴延大步上了楼,面面相觑。


    沈潆也是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听到开门的动静,知道是裴延回来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那个身影很快到了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抱了起来。


    沈潆吃惊:“你做什么?”


    他沉默地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直接就把她抱下楼,去后院牵了马出来,将她抱了上去。


    沈潆不会骑马,双手按着马鞍,疑惑不解地看着裴延。裴延翻身上马,喝了声,马儿拔蹄狂奔起来。


    沈潆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天还未大亮,乡间的小路静谧。四周弥漫着层雾,空气还是湿漉漉的。裴延一路狂奔到管道上,有些往来商旅和行人。他下了马,把沈潆抱下来,放在路边。


    沈潆被颠得胃部难受,落地之后,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这条路可以回京城。”裴延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你现在回去,可以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我就当做从来都不认识你,带着定哥儿寻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向你保证,不会给他找继母,这辈子只有他一个孩子。”


    沈潆不解地看着裴延,他别过头,声音更哑,像是枯井里的回响:“从前我不知道,没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走吧,我只能做到这样。”


    沈潆又好气又好笑,讽刺道:“你想了一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你觉得我贪恋皇后之位,想回到裴章的身边?”


    “那些本来就属于你,皇上也一定会把一切都还给你。他现在做的这些事,完全丧失理智,就是要给你看的!他很在乎你!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受苦,可能还得搭上条性命!”裴延闭了闭眼睛,声音闷闷的,“你跟他夫妻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全放下吧?”


    “你想让我走?”沈潆又问道。


    裴延忍不住,看了沈潆一眼。她是个出众的美人,眼睛像含着秋波一样,敛不尽的风情和温柔。多少次拥她入怀,他都感激老天把这个女人给了他。他的人生因此而变得鲜活,富有意义。


    可他迟到了那么多年,她跟裴章之间,从患难夫妻到共有天下,有着更坚实的感情基础。怎么可能是他能比拟的,他没那么不自量力。


    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女子,不过是不忍伤他,又看在定哥儿的面上,才跟他一起的。


    “还是你想把定哥儿也带走?”裴延的口气中带了几分恳求,“我只有定哥儿了,你把他留给我做个念想。反正皇帝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沈潆看着这个在她面前向来威风凛凛,时而温情,时而无赖的男人,此刻就像被大水冲垮的长堤一样,溃不成军。她其实也说不上他到底哪里好。毕竟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在他身边,她觉得踏实,安心。


    经历过那个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早已发现,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触手可及的才能叫爱人。


    她笑了下,径自走到裴延面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


    裴延愣了愣,低头看着她风帽上的一圈白色绒毛。


    “定哥儿是我们的孩子,他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我曾经没有放下过往,还觉得自己是安国公之女,是裴章的皇后,也苦苦挣扎过一段时间。可现在,我只是沈潆,是你的女人和定哥儿的娘亲。”沈潆抬头看着裴延,“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你就是我的归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砸裴延的心上。他一整晚的痛苦纠结都变成了笑话。心像口锅,里头沸腾的热汤,汩汩地往外涌动。他托住沈潆的腋下,一下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欢喜地转起圈。


    沈潆扶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头晕,你快放我下来!你一大早就发疯,待会儿定哥儿醒了,找不到爹娘,会哭的。”


    裴延现在像范进中举,听到定哥儿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又把沈潆抱上马,策马回去。


    不过可怜的定哥儿还是没能见到爹娘。易姑姑把他抱去找沈潆的时候,发现大白天的房门紧闭,便识趣地把定哥儿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定哥儿撅着个小嘴,无助地看着易姑姑,一副想喝奶的模样。


    易姑姑摸着他的脑袋:“哥儿乖,嬷嬷到附近的村子给你找个奶娘去。今日咱们大概走不了咯。”


    小定哥儿似懂非懂。


    几年以后,当皇长子殿下发现自己大早上去给母后请安,长信宫的宫人都站在外面,宫门紧闭的时候,就会知道可恶的父皇昨夜又又又在这里留宿了。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在苏轼写“此心安处是吾乡”之前,白居易就写过: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苏轼算是借鉴得很有自己风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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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沈潆一行人到了大同附近, 却没有进城, 而是直接去往西北军的军营。大同如今是霍平的天下, 虽然霍太后看似倒了,霍家也收敛了很多,但霍平是皇帝的耳目,被他知道行踪, 很快便会传到宫里去。


    王氏比他们先到,已经被乔叔安置到妥善的地方去了。她一个老妇人,不出来添乱已经是帮裴延的忙。


    军营附近有军眷所住的村落,这些人是军籍,家里条件都比较简陋。沈潆让易姑姑抱着定哥儿在一户人家稍事休息,自己则换了身男装,跟着裴延去军营。


    军营本来不能让女子出入, 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裴延只能破例。


    裴延带着沈潆一路进了帅帐, 把得力的几个大将和谢云朗全都叫了过来。谢云朗一直在军中坐镇,关注着朝中的动向。皇上派出半数京卫追击鞑靼大军的事情,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几日私下也在讨论。没想到这当儿,裴延回来了。


    他进了帅帐,看到沈潆跟裴延正在说话。她换了身男装, 像当初初到西北时一样。只不过眉眼之间那种冷淡和青涩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和坚毅。从前她身居长信宫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见的次数反而少, 就算见到了,也是隔着人山人海,他几乎都要忘记她的长相了。


    如今这个沈潆,算是给了他新的认识。原来那个骄纵的安国公之女,端庄贤惠的皇后,可能都不是她的真面目。皇宫其实折断了她的翅膀,她生来适合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好比现在身在这军营中,跟裴延讨论家国大事,也没有丝毫的怯弱。


    听到卫兵的通报,沈潆抬起眼眸,看到穿着甲的谢云朗,微微点头致意。她没有从前那么避讳,因为裴延知道了她的身份,不会再怀疑她跟谢云朗之间有私。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她现在看谢云朗,并不是看什么谢家子弟,名满京城的才子,而是一个故友,以及现在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几人都见过沈潆,看她出现在军营里,还有些惊讶。裴延说道:“如今大同城不好进,我把夫人和孩儿暂时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她对京中的事情熟悉,来这里也好帮忙出谋划策,大家不必避让。”


    众人这才知道裴延已经当了父亲,纷纷恭喜他。只不过这女子本只是个妾室,怎么摇身一变成为夫人了?大伙也没深究这个称呼,只道有空去看看小公子,再送上一份贺礼。


    裴延一一抬手谢过,对几人说道:“现在想必皇上出兵鞑靼的事情,诸位都知道了。”


    陈远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几日弟兄们都在谈论此事。我们跟鞑靼作战多年,最是清楚。本来鞑靼这次出兵就不是要侵占大业的领土,而是皇上慢待鞑靼的使臣,甚至将四皇子扣在天牢里。人家也是被欺负得没办法了,才要出兵。看皇上的样子,是要打到王庭去?”


    常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打就打呗!就京卫那些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伙,最后还是要我们西北军擦屁股,你们信不信?到时侯爷再带我们打个大胜仗!”


    军帐里头安静了一瞬,明白的人自然讳莫如深,不明白的人也闹不清楚状况。


    “皇帝要杀我。”裴延平静地说道。


    “啥?”常海蹦了起来,“他疯了吧?杀了侯爷,谁给他保卫边疆?”


    “这其中的内情说来复杂。不瞒几位,若皇帝执意杀我,我不打算坐以待毙,你们可愿意随我起事?”裴延问道。


    帐中的几人面面相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裴延在说造反的大事。过了会儿,陈远道:“我们是侯爷带着起来的,与侯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侯爷要做什么,我陈远都跟定您了!”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振臂呼应,只有谢云朗没有说话。


    裴延起身抱拳道:“多谢几位抬爱,我并非有野心,贪恋权位之人,今日所为,情非得已。但大家放心,我也不会让兄弟们枉送性命,且看皇帝下一步如何做。诸位出去以后,照常操练即可。谢参军留下。”


    陈远等人知道他有话要跟谢云朗单独说,纷纷告退。


    等账内只剩下裴延,沈潆和谢云朗三人的时候,裴延问谢云朗:“谢参军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难道是有什么顾虑?”


    谢云朗看了沈潆一眼,他本是极出众的相貌,带着份世家子弟的高雅和云淡风轻。如今身上穿着简甲,逼出了几分英气,更显得人中龙凤。谢家子弟本就多才俊,谢云朗不愧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觉得,他们公然在这里讨论怎么反皇帝,还是要顾虑沈潆的心情。她那样的身份,卷在这样的事情里,终归尴尬。


    沈潆似乎知道谢云朗所想,轻语道:“大人不必有顾忌。我同侯爷一样,已经下定决心。”


    谢云朗这才开口:“依我所见,皇上这回让半数京卫直逼漠北,一是为了对付鞑靼,还有防备西北军的意思。侯爷请看舆图。”他上前,站在桌子前,手指着桌上展开的军事舆图,说道:“朝中本来没有做大战的准备,粮草和冬衣等供给都不充足,贸然追进鞑靼的腹地,京卫可能有覆灭的危险。可是侯爷看这几个卫所,都是早年因为气候原因荒废了,但基本防卫的功能还在。如果皇上驱除鞑靼后,直接让京卫驻扎在这附近,与西北军就会形成对峙的局面。”


    “谢大人不妨直说,皇上此举的意图是什么?”裴延问道。若论起对皇帝的了解,恐怕没人比得上与皇室打了百年交道的谢家。


    谢云朗接着说道:“侯爷若要举兵,需要占一个快字。您应当知道,举国二十三个行省,恐怕多数还是支持皇上,最多是中立不表态。如果京卫挡在这儿,耽误了您打入京城的时间,到时候等皇上将其他行省的兵力全部调过来,扑灭您这一支西北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裴延凝重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才算明白,裴章不是莽撞,而是做了防范的措施。抓不到他,就阻止他。裴章自知裴延善于打战,西北军肯定为他所用,硬碰硬可能不是对手,所以就用了这么个拖延的法子。到时候倾举国之力,还愁对付不了屈屈一支西北军么?


    沈潆问道:“谢大人有何妙计?”


    “我这几日也在想,如果为了争这个皇位,而要重现当年九王之乱时生灵涂炭的局面,那所作的一切又有何意义?最好的办法是,能够逼皇上主动退位。”


    “这是不可能的。”沈潆脱口而出。


    谢云朗下意识地看了裴延一眼,沈潆的态度难道不会惹得他怀疑?裴延道:“我都知道了。”


    这下换谢云朗震惊了。沈潆居然把所有事情的事情都告诉了裴延,而裴延也全盘接受了?


    像他们这样年少时代就认识的人,对沈潆活着,多少抱着再与故人相见的欢喜,不会去深究起死回生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裴延与沈潆相处的时日实在太短了,过去甚至还是陌生人,他能接受,证明是真的爱她,把她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


    谢云朗心中百感交集,有不甘,有懊恼,还有悔恨。沈潆适时地说道:“侯爷,我跟谢大人去外面单独说两句话。”


    裴延自然不会阻止。到了这个时候,他对沈潆已经没有任何猜忌和疑虑,他信任她,如同自己。她跟谢云朗之间,从前光明正大,以后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龃龉。年少时的交情,就是人生的一个印记。谁没有过去呢?


    沈潆和谢云朗走到了帐外,天高云淡,校场上在热火朝天地演练着。沈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地上说道:“坦白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你会帮侯爷,又支持他对抗裴章?以谢家在大业百年的根基来说,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冒险。”


    谢云朗抿了下嘴角,她很敏锐。


    “还有,你应该知道蓝烟的真实身份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就算永王有旧部,也多被裴章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如何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在京城拥有那么大的势力,甚至都能往内宫塞人?是你一直在帮她,还是有别的人?”


    “我……你只要知道,我没有恶意,也想达成您所愿。”谢云朗避重就轻地说道。


    “谢云朗,我不管你或者你们有什么打算。侯爷跟裴章是不一样的。”沈潆踢着脚边的石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愿看见很多人死。所以,请留一点余地。”


    谢云朗抱拳,重重作揖:“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时无话,沈潆便径自回到帐中,裴延还在研究舆图,拿手指在图上指指点点。她知道裴延的性子单纯,未必能看破这背后的种种蹊跷。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想要什么便拼尽全力去做,尽最大可能不要连累到无辜的人枉送性命。


    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拿这一帮出生入死的同袍的前程和性命去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延问道。


    沈潆坐在一旁,轻松地说道:“我们也没说什么。侯爷这会儿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且看看京城中的情况。也许不用大动干戈,便能化解眼下的困局。”


    那个一直隐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也该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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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夜幕降临, 小村庄显得格外静谧。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 裴延睁开眼睛, 将手从沈潆的脖子底下抽出来,缓缓地支起身子。


    他将身上的毯子大部分盖在了沈潆的身上,套上靴子,又取过衣架上的披风, 就出去了。


    青峰已经逮了鸽子,猫在屋檐底下,拿了把小米喂它。


    他发现裴延站在身后,吓了一跳,摸着胸口低声道:“爷,您怎么不出声啊?我以为您起不来呢。”


    这个小院子统共就三间草屋,晚上睡眠浅的连隔壁起床上茅厕都知道, 裴延那屋里的动静,青峰自然也能听得见。


    裴延将鸽子拿过来, 取下腿上的纸条,看了一遍:京中勿念, 稳住西北。


    “裴夫人说什么了?”青峰问道。


    裴延将纸条揉进掌心里,看了远处一眼:“他们要行动了。”


    “他们?”青峰不解,“京里不就留了裴夫人?”


    裴延扯了下嘴角。蓝烟一介女流,如何能够操起这么大的一盘棋?饶是他再迟钝也明白, 蓝烟的背后还有人,这个人的一双手能够翻云覆雨,把每个人都算在这个棋局里, 绝非等闲之辈。


    过往裴延每次与蓝烟交涉的时候,发现很多关键的决策,蓝烟都无法当场给他回复,而是要过几日才能有结果。这不是去请示后面的那个人,又是什么?


    而且蓝烟说她被人所救,联合永王和定王那些人的旧部,重回京城。这里本身就漏洞百出。以裴章的手段,永王和帝王的势力必定被连根拔起,怎么可能还能支持她在京城里弄出那么个情报四通八达的歌月坊来?


    裴延知道自己不过是恰好被他们选中,毕竟扳倒裴章以后,总得有人名正言顺地收拾残局。不管自己是否真的为先帝之子,充其量不过是那股势力与皇权相争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他装糊涂,就是不想较真。只要能让他保住想要的东西,他并不介意做这颗棋子。毕竟他没裴章那么大的野心,要建立什么不世的功勋,作伟大的帝王。他的愿望很简单,实现自己对沈潆的诺言,能保家国平安,那就足够了。


    “爷,你在想什么?”青峰问道。


    “没什么。”裴延对青峰说道,“明日我要单独去一个地方,需三五日才能回来,你留下来照顾他们。”


    青峰担心地说:“您要去哪里?现在边境的局势这么紧张,万一被徐都督和大同知府发现了您的行踪,那就不好了……您如今不是一个人了。”


    以前裴延也常有在战前独自一人去查看边境防线的情况。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为了打胜战,而且他孑然一身,单独行动更加方便。


    裴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说着,就把鸽子塞回了青峰手里,“待会儿给宋远航和昆仑飞鸽传书,我有事情交代给他们。”


    青峰尾随着裴延到了主屋,给他点了盏烛灯,放在简陋的桌子上。裴延提笔,很快写好了两张纸条,交给青峰。希望他能尽绵薄之力吧。他跟裴章不一样,裴章是要把所有挡路的人都除掉,好确保不会有人威胁自己的地位。可越是这么做,积下的仇怨越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人。


    裴延甚至觉得裴章有些可怜。就这几日徐器的动向来看,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兄弟,妻子,亲信,最后都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站在裴章那边,这何尝不是种悲凉?但走到这一步,皆因为他的多疑和算计。


    于裴延而言,胜负固然重要,生死却没那么重要。做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而且裴章到底跟沈潆夫妻多年,夫妻情分不在,亲人的感情犹在。沈潆未必想看到他死。


    裴章向青峰交代好一切,回了房间。他脱下披风挂在衣架上,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但身上到底沾了寒气,一进被窝,沈潆就感觉到了。她转过身,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怎么起了?是定哥儿醒了吗?”她作势要起。


    小定哥儿本来跟娘亲睡,被亲爹无情地赶去了隔壁的房间,只有易姑姑作陪。易姑姑倒也乐得跟可爱的小团子在一起,只不过夜里孩子隔三差五地要喝奶,沈潆随时都得过去。


    裴延按住她的肩膀道:“没事,定哥儿没醒,是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沈潆放下心来,轻靠在裴延的怀里,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裴章这几年树敌不少,很多人想对付他。他应该暂时不会有空闲找我们的麻烦。”


    裴延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月光,摸着沈潆乌墨一般的长发:“其实你不恨他,对么?”


    他的声音并不温柔,因为嗓子受过伤,有种异于常人的沙哑,实在算不上好听。而且他总能很好地藏住情绪。沈潆的睡意去了大半,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聊家常,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我不恨他。”沈潆轻轻地说道,“无爱亦无恨。”


    因为不爱了,所以连恨的必要都没有。恨是因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恨的那个人有着太重要的意义,所以才能主宰另一个人的情绪。


    裴延扯了下嘴角,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本来就有些傻。他并不是怀疑沈潆的感情,他只是想确认,自己刚刚的那个决定对不对。


    “睡吧。”裴延躺下来,闭上眼睛。


    沈潆想了想,还是说道:“但我不想看到他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留他和他的妻儿一条生路?他当年派人杀永王和定王,才有今日蓝烟来报仇。固然他不死,或许将来也会让他的孩子来报仇。可是,我不想你变得跟他一样,做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


    裴延把她轻轻地按在怀里,说道:“我跟他本来就不一样。”


    他这话,算是做了结语,并不想再深谈下去。


    沈潆识趣地不再说。他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她跟裴章的过往,但这并不意味着心里真的毫不在意。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聪明的女人不适合一再去触碰那些底线。


    她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轻语道:“这样会暖和得快些。等暖了,就好好睡觉,别再胡思乱想了。”


    裴延的喉结滚动,睁开眼睛,像狼一样将她压住:“为夫有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你别闹,很晚了……”沈潆嗅到危险的气息,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别过头。明明睡前刚刚来过,他真是精力旺盛,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裴延低头,热气喷在她的脸侧,蛊惑般沙哑的声音:“嘉嘉,你真的不想?”


    沈潆只觉得浑身一激灵,脸侧那又热又痒的感觉,一下子窜进了心窝。这个男人总能把她的理智和矜持全都逼走,然后在她的心里放一把大火。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那就一起烧成灰烬吧。”


    裴延把被子猛地一拉,盖住了两个人。沈潆贴身的衣物从里头掉出来,落在地上,像水中开出的一朵莲。炕上的被子如同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翻滚不停,所有的声响都困在里头。


    窗外的月光淡淡,天地间弥漫着一层轻烟,安静的小村落宛若世外桃源。


    天还未亮,裴延就起身了。他穿戴整齐,看到沈潆整个人陷在被褥里,睡得香沉。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将她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放在一旁。


    他没告诉她要离开几天的事情,本打算再也不跟她分开,可有些事,是他的责任,他不得不去做。他其实不是个喜欢开口说离别的人,但他相信,她都能明白。


    裴延将写好的纸条放在枕边,又摸了摸沈潆的额发,这才起身出去。


    这一去,不能说全无危险,但也是为了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在开平卫以北,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是一片荒漠。过了这片荒漠,就是大业和鞑靼的国境线。此次徐器与鞑靼在荒漠之中交兵几次,各有胜负,如今停战,徐器带着大部分军队驻守在开平卫,等待补给。而鞑靼的大军则退到了荒漠的沙堡之中。


    沙堡本来就是军事据地,备有基本的粮食和水。但对于大军每日的消耗来说,附近沙煲之中的食物还是杯水车薪。


    鞑靼领兵的大将是英利王,他是先汗王的弟弟。本来在上次的汗位之争中,他支持的不是如今的汗王,不应该得到重用。但他拥有最强壮的兵马,最骁勇的骑兵,所以汗王派了自己的亲兵,由他领军,联合作战。他本就是鞑靼的主战派,攻下开平卫之后,便有几分飘飘然,再见到大业的土地广袤,物产富饶,一时之间红了眼,不顾王庭几次三番召回的命令,执意留在这里,等待时机。


    王庭又派了特使来,苦口婆心地劝道:“英利王,您不能再跟大业耗下去了。冬季鞑靼物资本就匮乏,实在无法支援这么多人的军用。”


    英利王大口啃着羊腿,络腮胡子已经有了几分花白,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大业有的是粮,没有了,我们就再去抢!”


    特使皱眉,行了个礼:“可是如今您被挡在开平卫之外,如果靖远侯率领的西北军与在开平卫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我们的军队就危险了!”


    英利王大笑了两声,把脚翘到椅子上:“你还不知道吧?靖远侯已经被他们的皇帝定为通敌叛国的人,西北军早就不是他率领了!如今他自身难保,哪有空管我们。我得到消息,大业近来不是很太平,只要再等等!他们起了乱子,我们就能一举攻到京城去!到时候,我们的子民就可以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他没说的是,他早就跟漠西的瓦剌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兵,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分给他们一点。


    特使也不能说英利王不对,他确实在为鞑靼着想,到了冬季,草场凋敝,大雪漫天,常常是行了数十里地,一个活物都没有。很多草原上的人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死去。所以,鞑靼才一直想要侵占大业的边境,为了让自己的人民到稍微温暖的地方好好过冬。


    这个时候,士兵从外面跑进来,满脸惊恐:“大王!有,有人要见你,说他是靖远侯!”


    英利王的羊腿还挂在嘴边,一时忘记了动作。


    “你说什么”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


    “靖远侯在堡外,要见您!”士兵重复了一遍。


    这世上大概还没人敢冒充靖远侯。英利王把羊腿摔在盘子里,嘴巴骂了一句,拿下墙上挂着的弯刀:“他奶奶的,这家伙带了多少人马!立刻点兵!”


    士兵小声道:“他,他就一个人。”


    英利王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确实是一个人。斥候探过了,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看见伏兵,所以才来报给您。”士兵好像也觉得不可思议,说话的声音有点飘。


    “他当这里是他家后门啊!奶奶的,太看不起老子了!”英利王把弯刀用力插在腰上,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沙堡犹如一个小型的城池,只不过墙乃黄沙堆砌。英利王站在墙头上往下看,裴延裹着黑色的披风,骑着马在城下呆着。看到他出现,裴延拱起双手,叫了声:“英利王!”


    他的声音浸染了风沙一般,听着很低还沙哑,却自有气势。


    英利王虽然主战,但这些年大业和鞑靼的边境相对太平,两国民间的交流很频繁,鞑靼受汉化影响很深,连英利王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跟裴延交手过好几次,从未胜过,骨子里对这个人是又恨又怕。


    眼下裴延独自前来,英利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靖远侯,你什么意思?”英利王喊道,“你不会是来做客的吧?”


    裴延扯了下嘴角,不急不慢地说:“我有事跟你谈谈。”


    “谈什么?”英利王大手一挥,“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要打就战场上见,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裴延气定神闲:“你不听听?一桩好买卖。”


    英利王皱眉。他跟裴延战场上交手过好几回,这家伙每次都站在大军之中,以手势发布军令,端的一副高深莫测,高冷难接近的样子。怎么眼下看着,跟战场上的不是一个人呢?


    英利王低声问身边的士兵:“这真是靖远侯?”


    士兵认真地点了点头:“大王,您别怕,我们这附近有几万的士兵,他就一个人,横竖打不过我们的。不如放他进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英利王瞪了他一眼:“谁说本王怕他?开城门!本王今日就要来当面会会这个大业的战神!”


    士兵扁了扁嘴,心里嘀咕道:本来就是,人家敢单枪匹马来,如果他们这几万人都不敢开门,传出去真的要变成五湖四海的笑话了。


    城门打开,裴延驱马入内。里面的鞑靼士兵都如临大敌,站在两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如入无人之境,跳下马,走到阶梯旁边,等着英利王从上面下来。


    鞑靼的人生来高大威猛,裴延也毫不逊色。他负手而立,好像到了自己的军营巡视一样,鞑靼的士兵忍不住小声在旁边议论起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靖远侯啊?”


    “以前交战的时候只远远见过,从没离得这样近。”


    “他明明一个人到我们这儿来,看着却像身后有千军万马一样。”


    “你别说,叫我跟他动手我还有点怕。去年,我们想抢个村庄,他带着人从天而降,我的裤子都被他手底下那些人的长矛捅穿了,好吓人呢。”


    英利王走到地面上来,穿着盔甲,披风迎风吹起,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算是鞑靼有名的大将,十分骁勇,受人敬仰。可站在裴延面前,莫名觉得他像一匹没有驯服的野马,而裴延就是那个拿着套马杆的驯马人。


    “英利王。”裴延略略一抬手,用朋友之礼相向。


    英利王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的帅帐去吧。”


    沙堡只是很简单的防御建筑,等于只有外面的一层,里头还是按照草原人的传统,搭起很多大帐,帅帐居中。


    英利王和裴延进了帅帐,英利王请裴延坐下,吩咐士兵出去准备些茶点上来。茶自然是奶茶,点心也是些大饼,做的十分粗糙。裴延也不在意,直接拿起来吃了。


    他知道英利王并非有意怠慢,而是这样的食物在鞑靼来说,已经足够用来招待客人。


    英利王素闻中原人讲究,尤其是这些贵族,现下看到裴延神色如常地吃饼喝奶茶,倒有几分刮目相看。


    “靖远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他问道。荒漠里风沙大,刚才在外面呆了一阵,风尘就进了鼻子,他还忍不住打了几个鼻涕。


    “探听英利王的所在并不难。”裴延吹着热腾腾的奶茶,里头有一股子膻味,寻常人只怕喝不习惯,“不过英利王迟迟不退兵,屯兵此处的意图,我倒很想问清楚。”


    英利王 “哼”了一声:“这话你应该去问你们的皇帝。是你们大业的兵追着我们不放,难道我们只有被动挨打的道理?何况本就是你们的皇帝无礼在先,扣押兀术,我们当然要反击。”


    “恐怕英利王不只想要反击吧?”裴延悠闲地喝着奶茶,“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英利王心中一惊,立刻转移视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撤兵,不要浪费时间,虚耗粮草。鞑靼的冬季本来就难过,你们几万大军每日的消耗甚巨,这沙堡附近的储备还够你们用多久?用完了,是不是想就近从大业夺取?别忘了,我的西北军离这儿不远,随时可以与你们一战。”


    英利王直直地看着裴延,感觉他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什么都知道。但他还是嘴硬道:“听说靖远侯正被贵国的皇帝通缉吧?你还能指挥得了西北军跟我们作战?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裴延不怒反笑,手中转着奶茶碗:“西北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中原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别说除了我没人能指挥得了他们,饶是现在在开平卫的那位,也是大业的将领,你觉得他会任由你们践踏我们的土地,伤害我们的百姓吗?在国家面前,没有个人,更没有私怨。这点,你们跟大业打交道数十年,应该很清楚。”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仿佛千军万马,与英利王对垒于阵前。英利王被裴延的气势所慑,半晌没有说话。


    裴延起身,走到英利王的面前,按住他的肩膀:“你退兵,我送你们过冬的粮食和冬衣,将来,鞑靼的百姓也可以到大业的境内过冬,两国修为兄弟之邦。相反,如果你们敢进犯大业,我们的万千将士,必会踏平你们的王庭,让你们和如今的瓦剌一个下场。记住我的话。”


    英利王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裴延已经转身要出帅帐。他脱口道:“可,可你们的皇帝不是拒绝与我们和谈吗?”


    裴延头也没回,继续往外走,只道:“回你的王庭去,很快就会有转机。”


    英利王怔怔地看着那个逆光的背影,仿佛山岳一样。他直觉应该叫士兵将此人扣下来,这个人简直是大业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他又害怕,裴延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必然是有准备的。再不济留一条命在这里,大业还有万千将士会替他报仇。


    裴延倒提醒了他。想当初瓦剌那么强盛,整个漠南漠北都是他们的领地,还不是被打得如今龟缩在漠西的弹丸之地,时不时还得靠鞑靼的救济。他们说一起出兵,不过就是个幌子,到时候不在后院放火就不错了。


    英利王只纠结了很短的时间,便下令大军,全数撤回鞑靼。


    而鞑靼撤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平卫。徐器接到斥候的探报,皱起眉头。


    旁边的副将问他:“都督,我们还要不要追?”毕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追击鞑靼的大军直至他们的境内。


    徐器明白,鞑靼的战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这次汗王大胆启用原本并不支持他的英利王,就足以见决心。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本就骁勇善战的鞑靼人。


    这次跟英利王的大军交手,徐器几乎没讨到什么便宜,所以才退守开平卫,眼下追击,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可能是对方的疑兵之计。到时候主力耗损,不能回去保卫京师,他难逃罪责。


    “不追了,原地待命。”


    此次出发前,裴章特意把徐器叫到面前,交代他追击鞑靼不是重点,而是要守住开平卫,防着西北军追随裴延起事,与鞑靼里应外合,直捣京师。论打仗,徐器肯定不是裴延的对手,但可以拖住他们,为裴章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现在鞑靼退兵了,看来裴延是不会联合他们的。


    无论徐器怎么想,都不认为裴延会成功,皇上让他们守在这里,只是以防万一。就算裴延再会打仗,可是论智谋,论心机,他远不是皇上的对手。


    这局棋,胜负已经注定。


    我最近时间老是记岔,昨天十七号又在文案上写了十八号。其实昨天也有写,就是忽然被一个情节卡住了,发布出来,今天合并奉上。所以大佬们就不要怪我啦!


    另外,正文应该会在三章内完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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